夜莺正传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顽太
他喝完蜂蜜水,将杯子冲洗干净,声音和着水声传来:“不愿意我不勉强,但是我能戒,你也可以。”
良久,尹蔓才道:“我尽量。”
她躺在床上,听见姜鹤远关灯上楼的声音,房间重归于寂静。尹蔓深深呼出一口气,其实她今晚挺想和他聊聊的,比如明天就要去大学了,尽管只是去工作,但还是有点紧张。
大学啊。
*
阴霾如盖,她在遮天蔽日的森林中赤脚狂奔,眼前迷雾重重,身后的人如影随形,她焦灼地想着快跑,再快一点。裙子被荆棘划成了破布,灌木无止境地延伸,她脚底溃烂,一刻都不敢停歇,突然闯进一个动物园,却见里面横尸遍野,血流成河,正震惊之际,邵江已从身后一把抱住她,低声说道:“抓住你……”
姜鹤远骤然从血河中一飞冲天,穿着皮鞋朝邵江的脑袋踢过去:
“抓你妈。”
尹蔓醒来后,无语地望着天花板。
太傻逼了,这都梦些什么破玩意儿!
她再也睡不着,起来潦草洗了把脸,算着时间煮了碗鸡蛋面。直到两人坐在车上,姜鹤远问道:“上个班这么高兴?”
她一大早吃面的时候就时不时瞟自己,瞟完在那儿自以为隐秘地发乐,问她乐什么又不说。
尹蔓不好提他随意入梦骂娘的事情,矜持地点了点头。
h大离市区较远,依山傍水而建,风景得天独厚。他们穿过绿树成荫的大道,眼前晃过礼堂、教学楼、学生宿舍、体育馆……有学生坐在草坪上读英语,背着书包匆匆来去,自行车的声音叮铃铃作响,男孩拍着篮球,三五成群欢声笑语,树木飒飒英姿,连空气中都洋溢着蓬勃的朝气。
尹蔓看入了迷,姜鹤远不得不留神将她探出窗的头揪回来。
学院规模广阔,分成好几个校区,她上班的图书馆在南区。场馆伫立在开阔的广场上,庄严宏伟。姜鹤远带着她进去,和办公室的管理老师交代了一番,管理老师没想到他会亲自过来,连声让他放心。
姜鹤远还要去北区上课,嘱咐了尹蔓几句,没走多远,感觉到身后粘附的视线,她还站在门口望着自己,莫名有种送小孩去幼儿园的错觉,无奈挥挥手让她赶紧进去。
图书管理员分为诸多小队,她所在的队长姓黄,是个大三的年轻女孩,性格活泼大方,尹蔓拘谨地被她拉着手,她还不习惯同龄女生这么亲密的动作,好几次都有甩开的冲动,黄小队没有察觉,详尽地跟她介绍完平时要做的工作,便兴致高涨地八卦起来。
“听王老师说你是姜教授的远房亲戚?”
“嗯。”她要真有这么个亲戚那是祖上烧高香了。
黄小队忸忸怩怩地打听:“那他到底有没有女朋友啊?”
尹蔓:“没有……吧。”她不解,“怎么问这个?”
“啊啊啊真的吗!太好了!”她得到这个一手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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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动得手舞足蹈,噼里啪啦地说道,“姜教授是我们全校女生公认的男神好不好!整个h大没有谁不暗恋他的,每年都能把大批大批新进校的小妹妹迷得死去活来,好多人为了多看他两眼一报道直接转去经院,学校里还有他的粉丝团和后援会呢!但是从来没见过他跟其它女老师走得近,也没人敢去问……以后我想留校,不晓得有没有机会和他……嘿嘿,”她搓搓手,“你懂的。”
尹蔓口不对心地说:“哪有那么夸张?”
黄小队满脸花痴:“哪里夸张?拜托,有钱有才长得帅课还讲得好的老师是极品中的极品吧!而且我听说他们家超有背景的……”
她对尹蔓大肆说了一通,突然想起什么:“你不是他亲戚吗,怎么都不知道?”
尹蔓不露声色:“我知道啊,我看你说得起劲来着。”
黄小队还在那儿意淫姜鹤远,尹蔓暗自心惊,她知道他家底丰厚,但没料到会这么厉害,难怪李老师说他帮她是举手之劳……她又想到关思媛,咸吃萝卜淡操心地为他担忧起来,看来人太优秀了也不行,前有饿狼后有猛虎,姜鹤远过得可真是水深火热。
黄小队美够了,才想起提醒她:“你千万别把这些话跟姜老师说啊。”她想了想,又羞涩道,“其实说了也没关系……”
说不定下次来姜鹤远就认识她了。
黄小队由于某些尽人皆知的想法,对尹蔓十分热情。图管工作细杂,但是流程相对简单,h大馆藏丰富,文献书籍浩如烟海,她主要负责综合一区,库室安静,谨严有序。她在浓浓的墨香中,熟悉着类架分布,不知不觉一上午便过去了。
中午去食堂吃饭,尹蔓收到姜鹤远的消息:“干得怎么样,吃饭了么?”
“在吃了,你呢?”
“我在你楼上。”
他下了课去北区吃饭就两分钟路程,结果脑子一热隔这么远跑到南区来。
尹蔓抬头看看,楼上教职食堂,她进不去,只得说道:“那你多吃点。”
“下午我来接你。”h大作为人才引进给他提供了住宅房,就在学校附近的商业小区,他把那边改造成了工作室,平时下课后都待在那儿,研究生们也常往工作室跑。
“哟,小姜,”院里一个老教授打了菜坐在他对面,笑眯眯地问,“谈恋爱了?”
姜鹤远差点被呛住,连忙摆手。
老教授一副“瞒不过我”的表情:“那看你笑成这样,难得哦。”
第45章
房间里,尹蔓在台灯下坐得端正笔直,她从图书馆借了几本书,谨微地翻着页,独自享受着难得的静谧。
有多少年没碰过书了?
她在醉生时从不看书,看书令人思考,思考令人清醒,而一清醒,就会痛苦。明知希望渺茫,不如敷衍地活着,人天生的自我保护机制作祟,为了不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于是拒绝了任何萌芽的可能。
书香阔别重逢,时光分分秒秒过去,尹蔓看得专注,窗外忽然雷声阵阵,片刻间,急风暴雨骤然而来。
下午回家时就已阴云密布,一路树木被风吹得枝摇叶动,前两日收到暴雨预警,她观望着早晨的天气还以为不会下了,不想夜里风云突变,准时赴约。
客厅的阳台是半封闭的,尹蔓想起窗户还没关,出去一看,却见阳台外亮着灯。
姜鹤远望着大雨如注,沉沉思考着什么。
尹蔓小声问道:“还不睡吗。”
他见她衣衫单薄,起身将毛毯裹在她身上:“被雷声吵醒了?”
她不好意思说自己在看书,点点头。
他将摇椅让给她,坐在一旁,这雨来得寒冷刺骨,宛若入了冬:“待会儿给你拿床厚被,晚上别着凉。”
自己刚来时连被套都懒得套,现在竟然都该换季了。玻璃窗被风雨打得噼啪作响,她忧心忡忡:“不会吹坏吧?”
“放心,刮不走你。”
尹蔓脱了鞋整个人蜷在椅子上,头一次在这么高的地方看雷雨天,夜色浓黑,大雨在玻璃上碰撞溅出的水花,犹如陨落的繁星。
毛毯驱散了寒意,她被他的气味严丝合缝地包围着,汲取纤维里残余的温情,在这荒野般颓丧的世界中,她愈感到**的冷,就愈抚摸到心脏的热。
尹蔓手指摩挲,又想抽烟。
姜鹤远转移她的注意力:“在图书馆累不累?”
“不累。”有他打点,大家都很照顾她,她感叹,“原来大学的图书馆这么大。”?
她以为普立的已经够大了,但是大学和高中完全不是一个级别,里面有喷泉凉椅,休闲广场,楼上还能喝咖啡,书库亦是汗牛充栋,卷轶浩繁。今天将同学还回的书整理上架时,她听着周围人的翻书声、写字声,总觉得很不真实。
其实来云市后的一切都很不真实。
最不真实的,就是遇上姜鹤远。
尹蔓常常想这是不是一个漫长的梦,而他只是自己承受不住现实臆想出的人。她如履薄冰地做着这个梦,生怕哪天就醒了,生活的腐蚀使她百毒不侵,以至于好运降临时,第一反应竟是惶恐。
“你真的存在吗?”她疑神疑鬼地问。
姜鹤远伸出手。
她将手放进他的掌心里,捏了捏,又飞快地缩回来:“嗯,热的。”
他合拢掌心,好似被猫微微挠了一下。
“我要是说我特别感谢钱朱打了周如如一顿,你会不会打我?”
姜鹤远听着她胡说八道,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尹蔓念叨:“赔了你三万块呢。”
“要不还给你?”
“算了……”她人穷志不穷,大方地说,“一码归一码。”
霹雳声震耳欲聋,暴烈大雨被吹成了铺天盖地的水雾,冲淡了天地的颜色。夜雨茫茫,从二十楼俯瞰,可以看到被蒙蒙雨雾笼罩的,沉默的房子们。
她发了会呆,说道:“我想喝酒。”
“太晚了。”
“我想喝。”
尹蔓执意而为,姜鹤远只得给她倒了一小杯红酒,反正适当喝点促进血液循环,有助睡眠。
雨声哔哔剥剥,人心寂静苍茫。
她晃着高脚杯中的液体,忽然开口道:“我小时候,一直以为自己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
“我是外婆带大的,她这辈子过得不容易,所以我从小就不服输,特别想有出息,渴望有一天能出人头地,赚很多钱,给她争气,让我的朋友们都能因为我过上好日子,不要活得那么辛苦。”
尹蔓从来没和大宛分开过这么久,平日里也不敢想她,两人亲密无间,她从来没瞒过她任何事,自己消失得毫无预兆,音信全无,大宛肯定接受不了。
“其它家人呢?”?
她平静道:“外婆走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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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死了,我爸不知道在哪儿。”
她是被父母抛弃的人,外婆一直以为她年纪小不懂,可是童年作为人格塑造期,幼童弱小无助,所遭受的任何挫折都会格外沉重,即使事隔经年,亦让人难以恢复,耿耿于怀。“被抛弃”带来的原罪,使她在年幼时,就已对世界滋生出了不为人知的戒备。
久违的酒精鲜活了她的血液,红酒初尝微酸,回味却甘醇。姜鹤远也倒上酒,他们举杯,玻璃清脆的撞击声淹没在滂沱大雨中。
她说道:“后来我用了很长时间才接受自己的平庸,其实这滋味挺不好受的。”
“你今年多大?”姜鹤远问。
“二十。”
太小了,他想。和他的学生一般年纪,还是个小孩子。
“等你有天到了我这个年纪,也许就会想开,世界上本就没有什么伟大可言,四荒八极,每个人都是平庸者。”他说道,“人生路长,不到临死前,谁也不知道会有多少种走向,不必给自己预设枷锁。”
尹蔓突然道:“你知道我妈怎么死的么?”她干涩地扯扯嘴角,“自杀。”
“我以前很看不起她,为了个男人自杀,特别没出息。我发誓自己一定要好好活着,结果我也走上了她的老路。”
她翻开手腕,露出那道可怖的疤。他记得初次留意到这条疤时,她异常警戒。
姜鹤远慢慢地将手指放在她的手腕上,她没有躲。
肌肤相触时,尹蔓抖了一下。
她把伤痕暴露在他眼前,姜鹤远感受到那道骇然的突起,突成了他心中的山壑,他将她的手轻轻放回毛毯里。
尹蔓继续说道:“我一个朋友,他爸从小赌钱,赌输了就打人,把他妈打跑了,又把不如意都发泄在他身上。我们在一起玩,他身上总带着伤,皮肤颜色就没什么时候是正常的。很可怜,他恨他爸恨得要死,等他终于能反抗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他爸狠狠打了一顿。”
“后来你猜怎么着,他也染上了赌瘾。”
她说的是钱鑫。
尹蔓在芙蓉老街见了无数这样的人,姜鹤远大概永远无法感同身受,优秀的人只会越来越优秀,平庸的人只会越来越平庸。在底层挣扎的人们,命运从出生起就已有了它既定的轨迹,他们沿着轨道运行,脱轨的人是极少数。时常给人一种喘不过气的无力感,无论怎么躲避,都无法逃开。
“我以前不服气。后来想明白了,家庭才是最潜移默化的基因,刻在人的骨子里,一代代延续是真正的宿命。我以为自己会是那个脱轨者,但其实和街边刚种的树没什么两样,根基太浅,风一吹,就被连根拔起,连反抗之力都没有。”
根基浅的人,活着唯求安稳,不敢冒险,连病也不敢生,深知承受不住风浪,命运微微一撞,可能就再也站不起来。
电闪雷鸣,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闪电猝然打在她眼前,只差一瞬便要劈在身上,尹蔓被白光刺得闭上眼,那闪电生生把黑夜劈成了白昼,亮得怵目惊心。
姜鹤远替她挡了挡,尹蔓道:“没关系,我最喜欢雷雨天。”
她在暴风中逆行,无数次站在雷电下试图找死,却总是毫发无损,以致听见滚滚雷声,甚至亲切而愉悦,压抑随着暴雨散去,越狂乱越觉得安全,
尹蔓极少和人这样倾诉自我,她惯于把自己修饰得无坚不催,外露的软弱与自卑只会产生强烈的羞耻感,像主动扒光了衣服非要人看。可是面对姜鹤远幽深的目光,他聆听着她的心事,犹如包罗万象的宇宙,她竟能如此顺畅地说下去。
“你对我太好了,”她呢喃道,“超出了我能承受的范围,我很怕。”
“没什么好怕的。”姜鹤远给她把毛毯拉高了些,将尹蔓盖得密不透风,只露出一个脑袋。他很清楚她的障碍——她固执地相信,生活是一场又一场的悲剧重演,而在此之前,她还没来得及发现世界其它的模样。
他打开手机:“刚才你没来的时候,我在看一个东西。”
上面是李老师发来的几张照片,是她在普立时的成绩单和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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