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当第一个出头鸟,谁就最容易被人家惦记上。
寇准瞧着百官们无人肯动,微微皱了皱眉头。
寇季看到这个僵局,微微上前一步,拱手道:“还请官家、太后、太师准许,请吕夷简、向敏中、王钦若三人回避。”
寇准闻言一愣,跟刘娥对视了一眼。
刘娥缓缓点了点头,寇准开口道:“准!”
向敏中三人拱了拱手,退出了大殿。
等到三人走后,寇季二话没说,上去就把手里的豆子丢尽了写有向敏中名字的碗里。
他不怕得罪王钦若,也不怕得罪吕夷简。
他不怕当出头鸟,不怕被这两个人报复。
虽说向敏中三人已经回避了,但他当了出头鸟的事情,势必会传到王钦若、吕夷简的耳朵里,但他不在乎。
他之所以甘愿当出头鸟,就是为了给那些仍旧举棋不定的人一个信号。
让他们跟着他一起投向敏中。
因为他是太师寇准的孙子,他的态度,在一定程度上也代表着寇准的态度。
有了寇季带头,后面的人也跟着开始投起了票。
半个时辰后,垂拱殿里的官员们走了一圈,手里的豆子也丢进了相应的碗里。
至于殿外更多的官员,没人在意他们。
他们官职太低,还没有投票权。
刘娥瞧了瞧三个碗,脸色一黑,没有说话。
寇准瞧了一眼,摆了摆手,让郭槐把东西撤下去。
根本不用去数碗里的豆子,因为有一半的豆子,落入了向敏中碗里。
吕夷简、王钦若两个人碗里的豆子加起来,才勉强能赶上向敏中。
等到郭槐把东西撤下去以后,寇准淡淡的道:“召他三人入殿。”
向敏中三人在小黄门传唤下,再次出现在了垂拱殿里。
寇准当众宣布道:“内庭参知政事之位的空缺,由向敏中出任。”
向敏中听到这话,脸上的喜色难以掩饰。
王钦若只是皱了皱眉头。
吕夷简一脸不甘。
参知政事人选尘埃落定,向敏中成了最大的赢家。
若不是在垂拱殿上,百官们一定会凑上前恭贺他。
随后,由六部开始,汇报今岁六部出入,然后再是三司,最后才是三衙。
等到各部、各衙、各司汇报完了以后。
丁谓神色复杂的总结道:“启禀官家、太后、太师,经各衙门核算,今岁朝廷收支持平。”
此话一出,除了少数知情人外,其余的百官一片哗然。
自赵恒继位以后,朝廷每年的支出都会超额。
如今突然收支持平了,弄的百官们还有点不适应。
李迪在这个时候抱着朝笏,出班奏道:“启奏官家、太后、太师,经过户部点算,今岁朝廷之所以能收支持平,其最大原因,就是提刑司被罢黜。
从提刑司被罢黜至今,已经过了月余。
朝廷少支出了一份给各级提刑司衙门的俸禄,刚好弥补上了今岁朝廷超支的空额。”
第0203章 笑傲朝堂者,唯二人
提刑司衙门,可不仅仅只有汴京城提刑司衙门,各州府皆有提刑司衙门。
所拥有的官员数以万计,所拥有的小吏多达十万之巨。
每一个人在衙门里占一个坑,都得领一份俸禄。
再加上各级提刑司衙门办差所需要花费的公费,每个月要耗费大批钱财。
如今这些钱财节省了出来,自然能弥补一下朝廷的空额。
虽说提刑司罢黜的时间尚短,有些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恐怕才刚刚得到消息。
但提刑司被罢黜,以及扣除提刑司俸禄的公文,已经下发给了各路安抚使、主管各路安抚司公事、管勾安抚司事。
他们自然会依照朝廷的意思,截留下发给各级提刑司衙门的俸禄。
各地截留下来的俸禄,已经开始慢慢的往汴京城里押运,距离汴京城最近的几个路的俸禄,已经押运入京了,其他各路的俸禄相继还在路上。
虽说还没全到汴京城,但是三司、户部已经把账算完了。
王曾在李迪奏完了事以后,不由自主的感慨道“仅仅月余的俸禄,就能弥补上朝廷的空额,这要是一年的俸禄,那国库里必然会有盈余。提刑司是罢对了。”
六部的官员听到这话,一个劲的猛点头。
他们得了提刑司被罢黜的便宜,自然要力挺王曾的话。
王钦若笑眯眯的道“要是早点罢黜了提刑司的话,国库里的盈余,恐怕会更多。”
王钦若竞选上参知政事,他似乎一点儿也不悲观,反而轻飘飘的插了一句话。
他的话有点多此一举的嫌疑。
但是没有人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
似王钦若这种在朝堂上混迹了多年的老臣,他在朝堂上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饱含深意。
能不能猜出他话里的意思,那就要看为官的道行了。
寇季为官的道行不深,但是他却听懂了王钦若的话,他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意,朗声道“王吏部的意思是,朝堂上似提刑司这样的衙门,多不胜数。若是都能尽早罢黜,国库里的钱财必然能堆积如山。”
话音落地,王钦若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一脸愕然的盯着寇季。
他刚才说出那番话,就是这个意思。
之所以隐晦的提醒,就是不愿意招惹是非。
他很想看看那个愣头青能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冒出来捅破这层窗户纸。
却没料到跳出来的人是寇季,更没料到的是,寇季当场把他卖了个干净。
王钦若盯着寇季看了好一会儿,老脸有些涨红,他见满朝文武都看向了他,赶忙开口解释道“诸位同僚,老夫绝不是那个意思,那都是寇季胡猜的。”
朝堂上似提刑司那样职权重复的衙门多不胜数,罢了提刑司,六部得了便宜,但是其他各司各衙门却没讨到便宜,甚至还有点兔死狐悲的意思。
如今这些人风声鹤唳,他们要真把寇季的话听进去了,难保不会出手对付王钦若。
王钦若刚回京不久,他可不想再被灰溜溜的赶出汴京城。
满朝文武听到了王钦若的解释,又齐齐看向了寇季。
寇季可没有王钦若那么虚伪,他面对满朝文武,坦坦荡荡的道“我以为,王吏部的话并没有错。似三司、三衙,职权多跟六部重复。一件事,两个衙门去管,必然有一个衙门会偷闲。
朝廷多了一个偷闲的衙门,就会多发出一份俸禄。
这一份俸禄可不是发给一两个人,而是发给一大批人。
细细算下来,这就是一大笔开支。
朝廷于其用这些钱财养闲人,倒不如把这些钱财落到实处。
比如兴修水利、疏通渠道、兴建堤坝、充实军备等。
再不济,翻修一下各地的孤独园、六疾馆,也比养闲人强。”
寇季这番话落地,满朝文武脸上的神情各异。
他这番话,明显的触碰到了很多官员的利益。
有人当场就开始反驳道“朝廷每发出一笔俸禄,就能供养一士,现在或许他们闲散着,但到了有用之时,他们必定为朝廷出力。”
寇季摸索着手里的朝笏,摇头笑道“养士?何为士?读一两本书,就能称之为士?又或者出自于书香门第的人就能称之为士?又或者说考取了功名以后,就能称之为士?”
“难道不是吗?”
有人当场质问。
寇季把朝笏塞进了袖口,看向质问他的人,讥笑道“那你未免把士看的太廉价了。先秦的二十级军功制,你可知道?”
面对寇季的质问,没人回答。
因为能站在垂拱殿上的人,对历史都很熟悉。
先秦的二十级军功制,他们自然清楚。
寇季自问自答道“先秦的二十级军功制中,第五级为大夫,非与国有功者不轻受。也就是说,与国有功,能为国所用的读书人,才配称之为士,才配称之为士大夫。
不然,你纵使读书百年,满腹锦绣,不能为国所用,依然不能称之为士。
学问低浅的,可称之为儒生,学问高深的,可称之为大儒,但唯独不能称之为士。”
有人当堂骂道“胡说八道,信口雌黄。”
“不然!”
有人却出声,力挺寇季,“我以为寇季言之有理,能为国所用的读书人,才配称一声士,不能为国所用的山野遗贤,纵然学问再高,也只是个读书人罢了。
朝廷养士,就应该养对能为国所用的士。而不是那些空有才华,却不愿意为国出力的读书人。”
“言之有理,不能为国所用,他们算哪门子士呢?”
“……”
有人力挺寇季,这在寇季的意料之中。
寇季这套说辞传出去,固然会得罪一大批读书人,但却交好了另一批的读书人。
得罪的是那些还算不上士的读书人,交好的却是那些已经成为了士的读书人。
一旦朝廷遵照了寇季的说辞,给士人下一个新的定界,那么就会有很多人被划出士人的行列。
但相对的,存留下来的士人的地位就会无限的拔高,就会显得更加珍贵。
毕竟,物以稀为贵。
十个读书人里面,有一个士,那士就不怎么珍贵。但是一百个读书人里面,有一个士,那么这个士就显得特别珍贵。
朝堂上有人出声力挺寇季,估计存的也是这个心思。
寇季耳听着朝堂上满朝文武的争吵,继续说道“所以,朝廷养士,当养那些能为国所用的士。而不是那些自称是士,却不愿意为朝廷出力的读书人。
有些读书人,考取了功名,就自称为士。
他们空拿着朝廷的俸禄,却不愿意为朝廷做事,整日里留恋于风花雪月之间,烟花柳巷之地,拿着朝廷发放给他们的俸禄挥霍。
似这类人,就该清出朝堂,等他们什么时候愿意为国出力了,再召回也不迟。”
寇季盯着满朝文武,掷地有声的道“朝廷的每一份俸禄,都取之于民。这类人吃穿用度,皆是民脂民膏,却不思为民做事,只思自己的荣华富贵。
我就想问一问这类人,你们在留恋于烟花柳巷之地的时候,为了能入那些花魁的闺房,一掷千金的时候,可曾想过你们手里的钱财,皆是百姓的血汗换来的?
官家尚知,宫里的一餐一食,皆是民脂民膏,不敢浪费丝毫。
尔等身为官家的臣子,不仅没学到官家的节俭,反而在外面挥霍无度。
最后还好意思舔着脸上书给官家,劝官家节俭?”
赵祯听到这话,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子,挺起了小胸脯,一脸傲娇。
寇季破口大骂道“似这等厚颜无耻之人,还好意思称之为士?还好意思让朝廷养着你们?我呸!”
骂过之后,寇季又冷声道“如果这等厚颜无耻之人,也配称之为士的话,也配被朝廷供养的话,那么我情愿诸位称我一声庶民。
我耻与这类人为伍。”
寇季一席话落地,满朝文武阴沉着脸,闭着嘴,一言不发。
寇季一席话,把那么朝廷供养的闲人,骂了个体无完肤。
“你口中所言之人,只是一少部分,并不能代表所有人。”
有人不服气的辩解。
寇季听到这话,讥笑道“你可敢敞开府邸,让我查验一番?”
那人听到这话,立马闭上嘴,不说话了。
他不敢让寇季查,因为他不干净。
似李迪这一类被朝堂上公认的刚正廉洁之臣,都收过贵重的礼物,更何况他。
若是把明朝朱元璋订立的那一套治理贪官污吏的刑法搬到大宋朝堂上,这满朝文武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被剥皮充草。
倒不是说大宋朝堂上满朝贪官污吏。
主要是大宋朝廷自立国以来,对这方面的管束都很宽松。
只要不是那种足以震惊朝野的贪污案发生,朝廷一般都不会深究。
比如已故宰相赵普,他贪污,那可是出了名的。
而且他在贪污受贿的时候,还被太祖皇帝赵匡胤当场撞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