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李迪盯着寇季幽幽的道:“你得庆幸你祖父总摄国政,换作旁人说出这番话,一定会被百官们生撕了不可。”
寇季细细的分析了一番李迪的话,觉得李迪说的有理。
当即,他打消了继续谏言的目的,对着李迪说了一句俏皮话。
“我祖父要不是总摄国政,我也不会说这番话。”
李迪听到这话,乐了。
“老夫倒是忘了,你小子惜命的很。”
二人相视一笑。
就在二人说话的时候,吕夷简巡视天下,查处贪污的事情也有了定论。
寇准当庭宣布,加吕夷简为巡按,代天子巡视天下,赐天子剑,可先斩后奏,赐钦差仪仗,所到之处,百官恭迎。
在吕夷简谢恩以后。
刘娥恼怒的拂袖而去。
然而,刘娥没走两步,御史大夫高声喊道:“太后留步!”
今日百官前来参加大朝会,除了推举参知政事人选外,最大的目的就是弹劾刘娥。
刘娥这个主角要是走了,那他们的戏可就没法子唱了。
刘娥被人唤住,回过身,恼怒的道:“你也想陪着吕夷简一起去巡视天下?”
御史大夫不卑不亢的道:“朝廷若是需要,老臣愿往。但在老臣离京之前,有一事想当面请教太后。”
刘娥知道御史大夫要问什么,也知道御史大夫要说什么。
她很想避开,但又避不开。
躲避不是长久解决问题的办法,该面对的问题,她必须要面对。
刘娥怒气冲冲的回到了自己的座前,坐定以后,冷声道:“讲!”
御史大夫拱了拱手,高声道:“臣记得,大中祥符三年,先帝向世人宣告,言称官家是太后所出,借此册立太后为皇后,如今却被证实,官家非太后所出。
既然太后是借官家生母的身份哄骗了世人,坐上了皇后之位。
又借此坐上了太后之位。
如今真相大白,太后您哄骗了世人,是不是应该给世人一个交代?”
刘娥冷冷的盯着御史大夫,沉声道:“你想要哀家给你一个怎样的交代?”
御史大夫朗声道:“此前天降示警,钦天监判为女主昌。太后借官家生母的身份,爬上了皇后之位,又一跃成为了太后。以后难保不会趁着官家年幼,效仿武周。
所以老臣恳请太后,自削后位,永居后宫。
如此一来,既给了世人一个交代,也破除了女主昌的谣言。”
顿了顿,御史大夫又道:“太后可能有所不知,近些日子,民间盛传狸猫换太子的故事。直言太后当年假借剥了皮的狸猫,从李太妃身边偷换了官家。
此事目前还只是在汴京城里传播,假以时日,必定会传遍天下。
到那个时候,太后若是依然稳居在后位上,那天下间黎民百姓,该如何看待朝廷?
如何看待皇室?”
御史大夫盯着刘娥,沉声道:“一个借子博宠的女人,有什么资格居于母仪天下的后位上?”
“嘭!”
刘娥猛的一拍座椅的扶手,响声传遍大殿。
她站起身,直指御史大夫,咆哮道:“放肆!哀家的后位是先帝赐的,不是你们给的。先帝临危之际,非但没有罢黜哀家的后位,还许了哀家总摄国政之权。先帝都没有质疑哀家有没有资格居于后位,你凭什么质疑?
你是在说先帝处事昏庸吗?”
御史大夫面对刘娥的咆哮,非但没有惧怕,反而认真的道:“先帝临危之际,多次出现幻觉,做一两件糊涂事,那也在所难免。”
刘娥怒目盯着御史大夫,喝道:“先帝尸骨未寒,你就如此指责先帝,此乃大不敬。来人呐,给哀家把这个对先帝不敬的贼人拖下去,乱棍打死。”
刘娥话音刚落,便有朝臣出班,阻止他。
“太后,我朝自立国以来,还尚未有人因为上书言事获罪。太后是想开历史之先河吗?”
“不错,今日因为御史大夫直言劝谏,太后就迁怒于人,他日谁还赶在朝堂上直言劝谏?若是朝堂上没有一个人肯说真话,事事皆顺着太后的心思,顺着官家的心思,那么国将不国。”
“……”
“太后若是要杖毙御史大夫,那就请连微臣一起杖毙吧。”
“……”
一瞬间,有十几位官员跳出来帮御史大夫说话,还有四五个愿意陪着御史大夫一起死。
他们齐齐盯着刘娥,似乎在告诉刘娥。
快点吧!给爷们来个痛快的!我们要是皱一皱眉头,就跟你姓刘!
刘娥被他们气的,浑身直哆嗦。
第0205章 刘娥服软
刘娥终究没能把御史大夫给杖毙,也没能把那些出来陪着御史大夫一起死的言官们杖毙。
不是她下不了手,而是百官们拦着不让她这么干。
丁谓更是当堂喊出了,“太后这是要自绝于士林吗?”
恼羞成怒的刘娥,被丁谓这句话给喊醒了。
她意识到了自己要杖毙御史大夫,是多么愚蠢的行径。
今日她若是杖毙了御史大夫,明日就有人会罢朝。
以后在民间,她的名声也会变得臭不可闻。
妖后两个字,也会稳稳当当的落在她头上。
搞不好民间还会有草头王,打着诛杀她的旗号,造反称王。
毕竟,在大宋造反,不是多困难的事。
十几个人占一个山头,就能扯旗造反,顺便给自己封个王。
刘娥紧握着双拳,努力克制着自己心头的怒火,咬着牙道:“哀家失态了”
刘娥这算是服软了。
她一个强势惯了的人,能说出这句哈,已经算是破天荒了。
可御史大夫等言官,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御史大夫踏前一步,直逼到御阶下,高声喊道:“太后要么杀了老臣,要么自请削去后位。老臣和太后,只能有一人留在垂拱殿。”
其他的言官们,紧跟着御史大夫的步伐,走到御阶下,朗声道:“臣等也是这个意思。”
刘娥心里火冒三丈,可脸上却一点儿神情也没有,坐在座椅上一言不发。
她不会开口,也不能开口。
刚才她开口服软,非但没有得到御史大夫和言官们的宽容,反而让他们变本加厉的威胁自己。
她要是再露出一点儿软弱的姿态,御史大夫以及那些言官们只会蹬鼻子上脸,逼她更甚。
刘娥不开口。
垂拱殿里一下子陷入到了僵局。
丁谓、曹利用等人有心为刘娥辩解,但面对御史大夫以及言官们悍不畏死的气势,他们也只能避其锋芒。
御史大夫以及言官们,在面对寇准的时候,会怂。
因为他们不论怎么为难寇准,传到了民间,都会被说成官员内斗,讨不到好名声。
但是面对皇族,面对太后,面对官家,他们却不会怂。
不仅不会怂,而且随时还做好了慷慨赴义的准备。
只要他们是在面对皇族、面对刘娥、面对官家谏言的时候被处死,那么事情传出去以后,他们立马会名声大噪,然后名流青史。
他们这些做言官的人,求的就是这个。
刘娥跟御史大夫以及言官们,就像是斗牛一样,互相喘着粗气,瞪着对方。
垂拱殿里静悄悄的,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刘娥开口。
刘娥却死活也不肯开口。
“哒哒哒”
突然,一阵马蹄声在殿外响起。
垂拱殿上的百官们同时往向殿外。
寇准皱着眉头喝斥道:“何人敢在宫内行马?活腻了吗?”
话音刚落,一个身背小旗,披甲持刃,腰间挂着三面腰牌的军卒,策马到了殿前。
他在百官们注视下,跳下了马背,小跑进了殿里,急声道:“江浙急报,淮南、江、浙一代,近六各州,陷入到了粮荒。牵连的百姓,多达百万。”
军卒从背后摘下了一个密封的信筒,双手举到了胸前。
满朝文武听到这话,吓了一跳。
粮荒不可怕,可怕的是牵连甚广的粮荒。
牵连到百万人的粮荒,那可是大灾难,处理的要不妥当,必定会有人趁机作乱,趁机造反。
“快快呈上来!”
寇准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当即让宦官去取信筒。
李迪却顾不得去等宦官迈着小碎步走到军卒面前,他抢先一步,跑到了军卒身前,夺下了他手里的信筒,拿着信筒就给寇准送去。
在李迪从军卒手里拿过了信筒以后,军卒脑袋一歪,晕倒在了地上。
为了及时把江浙一代的灾情传给朝廷,他已经几天几夜没休息了。
如今信筒交到了朝廷手里,他精神一松,自然晕了过去。
满朝文武对此见怪不怪。
平日里送加急文书的军卒,到了朝堂上以后,多是这般状况。
他们为了不耽误朝廷的政事,大多都是拼了命的在赶路。
向敏中对殿外的侍卫们摆了摆手道:“扶他下去休息,着御医好好为他诊治一番。”
殿外的侍卫们入了殿,抬着送信的军卒出了垂拱殿。
李迪拿着信筒到了寇准面前,寇准查验了一下信筒上的火漆,确认没有人动过以后,缓缓打开了火漆,取出了里面的文书。
寇准仔细阅读了文书的内容以后,老脸上布满了寒霜,脸色阴沉的可怕。
他一句话也没说,随手把文书递给了李迪。
李迪看完以后,一脸惊恐。
向敏中、丁谓二人见此,赶忙凑上前,凑到了李迪身边,伸长了脑袋去看文书。
向敏中一目十行的看完了文书以后,惊叫道:“这么严重?”
文书中提到,江浙、淮南一代,近八个州,闹了粮荒,八州内的粮价一路飞涨,远超汴京城粮价的数倍。
百姓们吃不起粮食,都在吃树根、啃树皮、吃观音土充饥。
更有甚者,易子而食。
淮南之地,更有人借着粮荒旌旗造反,短短七日,聚众过万,正在淮南等地劫掠大户。
文书在向敏中、丁谓二人看完以后,又迅速的传到了百官手里。
百官们也顾不得礼仪,凑在一起围观文书。
片刻过后,满朝文武都知道了江浙、淮南等地闹了粮荒的事情。
文书最后落在了王曾手里,王曾捏着文书,沉声道:“老臣此前收到过淮南、江浙一代闹粮荒的奏报,只是当时并不严重。老臣查阅了一下今岁淮南、江浙一代的岁收,发现淮南、江浙一代今岁并没有缺收,所以以为是有奸商趁机囤积了一些粮草,想借机牟利。
如今看来,是老臣想差了。
老臣有罪,请官家责罚。”
寇准阴沉着脸,摆手道:“此事与你无关,历来粮荒之前,总有征兆,不是天灾就是**。可此次淮南、江浙一代闹粮荒,却没有任何征兆。你一时不查,也情有可原。
况且农事也并非你所掌握,你也不用因此担责。”
向敏中皱着眉头,沉声道:“历来闹粮荒,不是天灾就是**,淮南、江浙一代,明明没有缺收,却无故闹了粮荒,背后必定有因,需要细细查探。”
寇准缓缓点头,道:“此事就由你跟王曾二人负责追查,一旦查到背后有人捣鬼,定斩不饶。”
丁谓则趁着这个机会,帮刘娥解围。
他对站在御阶下的御史大夫以及言官们喝斥道:“还不退下?现在不是尔等胡闹的时候。”
御史大夫仰着脖子,冷哼道:“胡闹?我等何曾胡闹?先有川蜀等地霜灾,随后淮南、江浙一代,又无故闹了粮荒。必然是朝中有妖孽祸国,上苍才连连降下灾难。
妖孽不平,则国难安,民难平。”
御史大夫口中的妖孽,直指刘娥。
刘娥气的瑟瑟发抖,却又不好言语。
丁谓怒道:“国事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