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大夫不屑道:“难道妖孽祸国,不算是国事?”
丁谓气的甩了甩袖子,退到了一旁。
刘娥咬着牙,盯着寇准,沉声道:“太师打算看着哀家难堪吗?”
寇准皱了皱眉头,目光落在了御史大夫等人身上,“尔等欲意何为?”
御史大夫拱了拱手,朗声道:“请太后自消后位。”
寇准缓缓点头,看向刘娥,道:“太后欲意何为?”
刘娥冷声道:“哀家的后位乃是先帝钦定的,岂是想去就能去的。”
寇准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刘娥继续说道:“先帝之所以许哀家后位,许哀家总摄国政之权,就是为了防备有人趁着官家年幼,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如今先帝尸骨未寒,你们就如此逼迫哀家,你们对得起先帝吗?
哀家今日若是在你们的逼迫下请消了后位。
明日你们若是不满意官家,是不是会用同样的方式,逼迫官家禅让帝位?
所以,你们称呼哀家妖孽也罢,妖后也罢。
哀家一步也不会退。”
满朝文武听到这话,脸色齐齐一变。
御史大夫等人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
他们没料到,刘娥居然会搬出赵祯做挡箭牌。
逼迫官家禅让帝位,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谁也不敢接。
御史大夫硬着头皮道:“老臣等人对官家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寇准皱着眉头,沉声道:“太后这话言重了,老夫等人身为宋臣,自当尽心竭力,为官家尽忠。”
刘娥愤愤不平的道:“尔等今时今日的所作所为,是在为官家尽忠吗?”
寇准沉声提醒道:“太后这话说的太重了,老臣等人承受不起。太后若是觉得老臣等人有不臣之心,尽管指出来,老臣等人必然脱去官服,摘掉官帽,挂印而去。”
寇准话音落地,满朝文武齐声道:“臣等附议。”
“噗通”
刘娥瘫坐在了座椅上,脸色惨白。
刘娥很想指着寇准,指着李迪,指着所有跟她作对的人,高喊一声。
尔等都是不臣之人。
可她不敢。
她真要是这么喊了。
满朝文武都会拂袖而去。
到那个时候,别说她自削后位了,就算她挨个上门去求人家回来,也不一定能把满朝文武都请回来。
良臣择主而侍。
不是所有的官员,都能像是李迪那样,纵然对赵恒失望透顶,去意已决,也能在朝廷需要的时候,重新出现在朝堂上。
西夏、辽国,对大宋朝堂上的这些官员,一直保持着求贤若渴的状态。
这些年对大宋失望透顶,叛出大宋的官员不在少数。
刘娥最终还是服软了。
在百官们近乎逼宫的方式下,服软了。
她并非男儿身,也不是官家,没办法表现出帝王才能表现出的霸气。
更没办法让百官们心甘情愿的臣服于她脚下。
自然也没办法下狠手处置百官。
“哀家不会自消后位,哀家要留着后位,护着官家,余者,随了你们。”
刘娥说出这句话以后,似是被抽空了力气,她对郭槐摆了摆手,在郭槐搀扶下,落魄的离开了垂拱殿。
徒留下百官,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应对。
向敏中、丁谓、李迪、王钦若等一帮子重臣,目光一下子落在了寇准身上。
满朝文武,有资格对刘娥出手的,唯有寇准一人。
御史大夫当即对寇准拱手道:“如何处置太后,还请太师定夺。”
处置刘娥的权力,落在了寇准手里,寇准却不好定夺。
处置重了,别人肯定会背地里议论,说寇准怀有二心。
处置的轻了,百官们不答应。
寇准也是两头为难。
寇季有心插话,却发现满朝文武都看着寇准,他现在插话,有些不合时宜。
眼见寇准急的嘴角直抽搐,寇季眼珠子一转,目光落在了茫然的坐在龙椅上当吃瓜群众的赵祯身上。
一瞬间,他有了主意。
当即,他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赵祯自然被寇季怪异的举动给吸引了。
他看到寇季又是摸自己脑袋,又是拍自己肩膀的,一脸茫然。
陈琳也瞧见了寇季古怪的举动。
陈琳低着头略微思量了一下,明白了寇季的用意。
寇季第一次拍赵祯脑袋,第一次拍赵祯肩膀,都在一个地方。
陈琳凑到了赵祯身边,低声说了三个字。
赵祯脱口而出,“资事堂?!”
寇准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他对着赵祯拱了拱手,朗声道:“官家言之有理,老臣遵旨。”
随后,在赵祯一脸懵懂下,寇准面对着百官,朗声道:“太后之事,官家已经圣裁。官家口谕,着皇太后刘娥,撤出垂拱殿,坐镇资事堂,以后在资事堂行总摄国政之权。”
寇准在赵祯提醒下,想到了这个处置刘娥的办法,然后再借赵祯之意,将它宣给了百官。
虽说此举没有罢黜刘娥的后位,甚至对刘娥的手里的权力也没有削减。
但对刘娥而言,等于一夜回到了解放前。
回到了赵恒还活着的时候,回到了赵恒卧病在榻的时候。
第0206章 耶律隆绪的手段
刘娥退出了台前,回到了幕后。
手里握着同样的权力,但站在台前和站在幕后,完全是两码事。
站在台前,她可以影响朝政,参与讨论朝政,引导朝政向自己想要的方向走。
站在幕后,她只能对着一堆已经讨论过的朝政,做出评判,而且这个评判权,还不在她一个人手里。
她手里的权力明明没动,但是她对朝政的影响力,却削弱了一大半。
御史大夫以及言官们,因为没能罢黜刘娥,心里感觉不痛快。
可寇准提出的这个办法,是目前为止能够解决他们跟刘娥之间矛盾的最好的办法,他们不得不接受。
待到寇准讲完了自己的意思。
御史大夫率先拱手,道:“臣遵旨!”
其余百官紧跟着拱手,“臣等遵旨!”
自此以后,这垂拱殿的御阶上,就只有赵祯、寇准两人。
赵祯年幼,不能理政,朝堂上的大小事务,均有寇准掌控。
寇准妥妥的成为了权臣。
即便是他没有当权臣的心思,朝野上下也会把他当成权臣看待。
刘娥的事情告一段落。
淮南、江浙一代的粮荒,变成了朝堂上最需要急时解决的大问题。
寇准坐在寇公车上,眉头紧锁着道:“淮南、江浙一代的粮荒问题,诸位同僚怎么看?”
李迪提着朝笏,掷地有声的道:“开仓放粮,赈济灾民。”
王曾、丁谓、王钦若等人齐齐点头。
他们都赞同开仓放粮。
寇准沉声道:“灾民数量巨大,想要让灾民吃饱,唯有开启常平仓。常平仓一开,那些被粮荒饿怕了的百姓,势必会疯狂的抢粮。
朝廷在淮南、江浙一代三年的存粮,很有可能会被一抢而空。”
李迪道:“粮食没了,我们可以再存。不能让百姓们饿着,更不能逼反百姓。”
寇准缓缓点头,道:“那就下令给淮南路常平使,让他开仓放粮。同时,令淮南路安抚使,领淮南路各地厢兵、乡兵,速速剿灭趁机作乱的叛贼。”
有了寇准的决断,满朝文武开始迅速的行动了起来。
原本在大朝会以后,所有官员都会封了各自所在的衙门,回家过年。
如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们也顾不上过年了,一个个都忙着救灾。
寇准在散朝以后没有回府,而是去了资事堂。
寇季自然也没有回府,跟着寇准去了资事堂。
资事堂内。
祖孙二人到了资事堂,资事堂内空无一人,不见刘娥的身影。
赵祯今日在朝堂上坐久了,身子有些僵硬,被陈琳领着去活动筋骨了。
寇准领着寇季,到了资事堂内的座椅上,随手指了一个位置,让寇季坐下。
然后他一边翻找淮南、江浙一代近期的奏疏,一边询问寇季,“你对淮南、江浙一代的粮荒,如何看?”
寇季坐在椅子上,沉吟了片刻,说道:“淮南、江浙一代,今岁并没有缺收,却无故闹了粮荒,肯定是有人在背后作祟。”
寇准翻找到了淮南的一封有关粮食的奏疏,一边阅读,一边道:“老夫自然知道有人在作祟,问题是何人在作祟?
是那些想趁机牟取暴利的奸商,还是朝中有人背地里在谋划什么,在暗自屯粮?”
寇季捏着下巴,细细的分析了一下,晃着头道:“每逢粮荒,必有奸商从中作梗。但奸商实力有限,能影响到的也只有一两个州府,还达不到八个州府这么大的规模。
朝中有人想屯粮,并且借此谋划什么的话,也不可能去搜拢民间的粮食,更不会搞出这么大动静。
他们完全可以借助各地的常平使,从各地常平仓里,不动声色的拿走粮食,凑够他们所需的一切粮食。”
寇准放下了手里的奏疏,疑惑道:“那你说说,是谁在背后捣鬼?”
寇季一时半刻也想不出头绪,索性提议道:“祖父何不翻一翻各地转运使的奏疏。淮南、江浙一代那么多粮食没了,必然会有痕迹留下。
而这些痕迹,很有可能就藏在各地转运使的奏疏里。”
淮南、江浙一代,八个州的粮食没了。
不论这些粮食去了哪儿。
运输起来都是一个庞大的工程,不可能不通过各地的转运使。
寇准经寇季提醒,也反应了过来,赶忙在奏疏堆里翻找了起来,又吩咐门外伺候着的宦官,去存放奏疏的地方,把各地转运使的今岁呈报的奏疏,全部送了过来。
等到今岁各地转运使呈报的奏疏全部搬过来以后,满满当当的堆满了一大桌。
寇季陪着寇准,开始翻阅起了奏疏。
祖孙二人从中午一直忙到了下午,終于从淮南路转运使的奏疏里,发现了端倪。
“辽国商人,购粮一百万石……女真部头人,购粮三十万石……”
“最后一笔是高丽商人,购粮五十万石……”
寇季把手里几分奏疏上有关购粮的信息勾勒了出来,誊抄到了一张纸上,细细一算后,一脸惊愕。
“整个淮南,今岁有五百万石的粮食,被人买走了?”
寇准把手里统计出的江浙一代的情况扔给了寇季,沉声道:“江浙一代,情况等同。”
祖孙二人对视了一眼,神色显得有些沉重。
沉吟了片刻以后。
祖孙二人异口同声的道:“粮食是被辽人买走的。”
辽人从大宋买走这么多粮食,为了什么,祖孙二人心里都清楚。
自从辽人占据了燕云十六州,辽国已故太后萧绰在辽国大肆推广汉化以后,辽国有一部分的贵族,开始脱离了马背,选择过上了跟宋人一样的生活。
但辽人擅长牧马放羊,却不擅长耕种。
除了燕云十六州有大量汉人在耕种以外,辽国的其他地方,依然以放牧为主业。
辽人想过上跟宋人一样的生活,单凭燕云十六州那点粮食供给,远远不够。
所以每年,辽人都会从大宋购买一批粮食。
大宋会派人把粮食运送到辽国的幽州城,辽国会派人向大宋交割钱财。
但今年不同于往年。
今年辽皇耶律隆绪先是带领兵马征讨了高丽,随后有带着兵马进了山,准备去攻打西夏,所需要的粮食,自然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