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马到了寇季身前以后,缓缓停下。
马背上的人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包袱,扔进了寇季怀里,然后一句话也没说,调转了马头,离开了此地。
包袱砸在了寇季怀里,寇季差点没拿稳,险些掉在了地上。
杨文广拽着马缰绳,愣愣的看着快马消失在他眼中,转头看向寇季,疑惑的道:“那是……官家身边的陈大伴?”
寇季点点头,随手翻开了沉甸甸的包袱,嘀咕道:“也不知道那老货给了我什么东西,怎么这么重……”
掀开了包袱,就看到了一套内衬的锁子甲,上面还镶嵌着各色宝石。
在锁子甲上方,放着一封信。
寇季不着痕迹的拿起信,塞进了怀里,然后才打量起了包袱里的锁子甲。
杨文广陪着寇季打量着包袱里的锁子甲,惊讶道:“这东西一看就不是俗物啊。”
寇季当然知道这不是俗物。
毕竟,能在锁子甲上镶嵌宝石这种事情,只有宫里才能干得出来。
就在寇季和杨文广打量着寇季手里的锁子甲的时候,林特苍老的声音响起,“官家对你还真是优厚,这可是当年先帝校检十二卫的时候,穿戴的锁子甲。”
寇季听到了这话,微微一愣。
他扎紧了包裹,吧嗒着嘴问杨文广,“文广哥哥,听说你祖籍麟州的?”
杨文广一愣,挠了挠头道:“算是吧。怎么了?”
寇季疑问道:“听说麟州人喜欢食醋?”
杨文广瞬间听懂了寇季话里的深意,低声笑道:“哥哥我却不喜欢。而且今天也没有食醋。”
寇季哎呀了一声,道:“那我怎么闻到了一股酸酸的味道?”
杨文广听到这话,抿着嘴,耸着肩膀,在憋笑。
林特听到这话,恼怒的骂道:“竖子!”
他见杨文广肩头在耸动,又补充道:“两个竖子!”
寇季放声大笑。
林特气的甩下了马车的帘子,咬牙吩咐马夫驱赶着马车离开此地。
他不想跟寇季待在一起,他怕跟寇季待在一起,自己会被寇季气死。
他倒是想引诱寇季触犯一两个军法,他好借机惩治寇季一二。
可见到了赵祯派遣陈琳送来的锁子甲以后,他就熄了这个心思。
寇季要是在他行军法的时候,套上了那身锁子甲,他对着寇季也只能干瞪眼。
皇帝穿戴过的东西,哪怕是一块破布片,那也是有身份的破布片。
谁都不能擅动。
寇季一行踏着月色,撑着火把,连夜赶路。
冷风、寒霜、兽吼,此起彼伏。
寇季切身的感受了一下古人如何行军。
事实证明。
那些所谓的出征誓师、以及出征缴文,都是不存在的。
即便它们存在,也跟押送粮草的兵马无关。
因为他们是战争中默默付出的那群人。
在宣读誓师誓词的时候,没有他们,再宣读出征缴文的时候,也没有他们,在沐浴皇恩的时候,也没有他们。
寇季一行赶了十里路,到了一处驿站。
在寇季的点算下,放下了足够十万将士饱餐一顿的粮食,以及十几个守卫粮食的将士们以后,他们又踏上了运送粮食的道路。
行行复行行。
转眼就到了第二处驿站。
刚放下了粮食,准备开拔,就见林特派人过来,对杨文广喊话。
“杨将军,我家都监的意思是,在此地歇息一会儿,再赶路。”
杨文广皱起了眉头,沉声道:“现在正是下霜的时候,不宜停留。粮食若是因此受了潮,可就没办法吃了。而且依照大军的行军速度,他们明日必然会赶到四十里处。
我们需要送到了第五处驿站,才能休息。”
至于为何多了一处驿站,杨文广并没有解释。
但是凡是听到他话的人,都懂他的意思。
这么做也是为了防患于未然。
万一前方战事吃紧,需要急行军的时候,粮食供应跟不上,很容易耽误时辰。
林府的老仆阴沉着脸,低声道:“可我家都监……”
寇季微微挑起了眉头,疑问道:“你家都监身子骨吃不消了?”
林府的老仆犹豫了一下,生硬的点点头。
寇季淡然的道:“那就让你家都监在此地休息一日,明日在赶上我等便是。”
林府老仆迟疑了一下,沉声道:“此事还要问过我家都监,再做定夺。”
杨文广、寇季对视了一眼。
寇季淡淡的道:“速去速回,我们可没有时间等下去。”
林府老仆答应了一声,匆匆赶到了林特的马车前。
他小心翼翼的把杨文广说过的话,给林特说了一遍。
林特在马车里,咳嗽了一声,瓮声瓮气的道:“那就继续赶路。”
林府老仆一脸紧张的道:“可是老爷您的身体……”
林特沉声道:“些许的颠簸,不碍事……”
沉默了片刻,林特的声音又从马车里响起。
“那些修缮官道的人都该死。官道本应行车不颠的,可老夫才出了汴京城不到十里地,一路上遇到了不下百次颠簸……”
埋怨了一番后,林特对林府老仆传话,“速去传话……”
林府老仆点了点头,匆忙赶到了杨文广、寇季身边,把林特的意思传达给了他们。
杨文广当即下令继续行军。
行军行到五十里处的时候,已经到了翌日早上。
杨文广下令将士们埋锅造饭,将士们、民夫们饱餐了一顿以后,互相依偎在一起,靠着冬日里厚厚的草甸睡下了。
早上的湿气有些重,草甸也是湿漉漉的。
可将士们、民夫们顾不得这些,他们忙活了一晚上,早已人困马乏,所以倒头就睡。
一直到了晌午。
杨文广叫醒了他们,吃过了晌午饭以后,继续赶路。
他们又前行了五十里。
一直忙活到了深夜二更天的时候,才到了第二处歇息的地方。
如此往复。
四日之后。
押送粮草的队伍,才恢复到了正常的作息时间。
队伍恢复到了正常的作息时间以后,赶路也轻松了不少。
林特这老倌,居然放弃了暖烘烘的马车,选择跟杨文广一样,骑上了马。
他在骑上马以后,还借故到寇季身边嘲笑寇季。
说寇季骑着一头毛驴,在军中不伦不类的,影响军容。
当寇季询问他为何不盛着暖烘烘的马车的时候。
林特骑着马,掩面而走。
押送粮草的队伍出了开封府地界,一路沿着郑州、相州、邢州一线,奔赴真定府。
押送粮草的队伍行进到了第六日的时候,不得不停下。
因为发生了一件大事,一件天大的事情。
一件必须汇报给曹玮,由曹玮出面的大事。
林特掉沟里了。
押送粮草的队伍进了郑州山间的官道以后,林特从官道旁边的沟里滚了下去。
寇季、杨文广二人,带着人把林特从沟里抬上来以后,开始追查此事。
经过他二人多番查证,并没有发现人为的痕迹。
存粹是林特骑的那匹马,贪嘴沟边的一朵冬日里还开着花的野草,不慎置林特落马滚下沟。
此事告知给了曹玮以后。
曹玮甩开了大军,领着儿子曹玮,快马加鞭的赶上了寇季一行。
郑州、相州交界的驿站里。
曹玮带来的随军御医正在房里为林特诊治。
房外。
曹玮黑着脸,盯着寇季、杨文广二人,沉声道:“谁干的?”
曹玮虽然在质问他二人,可是目光却落在寇季身上,迟迟不肯离去。
杨文广算是他看着长大的,他了解杨文广的性子。
杨文广干不出这么胆大妄为的事情。
他看似在质问杨文广,其实是在质问寇季。
寇季被曹玮盯着,无奈的摊开手,道:“您看我也没有用,我可什么都没做。”
第0232章 林特死了……
寇季真的什么也没有做,他说的是实话。
可曹玮却不信他。
此次出征的人当中,没有人能比曹玮更了解他。
寇季背地里谋划提刑司的时候,他可是全程参与的。
寇季有多大手段,多大胆子,曹玮一清二楚。
眼见曹玮仍旧狐疑的盯着自己,寇季丧气的道:“我真的什么也没做。”
“咳咳咳……跟他们无关,纯粹是老夫自己不小心。”
林特在老仆的搀扶下,缓缓出现在房门外。
曹玮见到了林特出来,赶忙迎了上去,询问道:“林都监,你没事吧?”
曹玮倒不是真的关心林特,他巴不得林特赶紧死了算了。
可林特如今在他军中,林特要是有一个好歹,朝堂上的那些文官一定会咬住他,说他暗害了林特。
所以他不得不装出一副很关心的样子。
林特晃了晃脑袋,淡淡的道:“老夫无碍……”
“什么无碍?”
御医净手以后,从房里走了出来,哼哼道:“麻烦大了……”
曹玮、林特、寇季、杨文广等人的目光落在了御医身上。
御医撇嘴道:“人老了就得服输,本来身子骨就差,还跟着将士们行军,一路舟车劳顿,五脏六腑都快颠移位了。
再往沟里栽了一跤,半条命已经没了。
若是现在回京,好生静养,说不定还能再活一年半载。
若是继续随军北上,老夫劝你还是准备好棺材吧。”
曹玮、寇季二人闻言,一脸惊愕。
曹玮急忙道:“这么严重?”
御医神色淡然的点头。
林特盯着曹玮、盯着御医,冷哼道:“你们两个在老夫面前演戏?想劝老夫回去?”
曹玮一脸尴尬。
御医啐了一口林特,不屑的道:“老夫需要跟别人一起演戏?当年先帝命不久矣的时候,老夫也是直言不讳的跟先帝明言的。”
御医喷完了林特,气哼哼的对曹玮道:“要不是老夫瞧着娃儿们上阵厮杀,没人及时医治,会丢了性命,老夫才不愿意跟着你们当随军大夫的。
以后再有这等不识好歹的人,别找老夫。
让他们等死吧。
老夫有这个时间,去给随军的那些娃娃们挑一挑脚上的水泡,也比这个强。”
御医骂完,似乎觉得不过瘾,又瞪了林特一眼,啐了一口唾沫。
然后甩了甩袖子,离开了驿站。
徒留下曹玮、林特几人面面相觑。
林特很想骂人,可话到了嘴边,又没有说出口。
此番随军的御医,是当初赵恒重病的时候,献出了祖传的雪蚕,帮赵恒续了寿命的那位。
老头帮赵恒续命,不仅得到了大量的赏赐,还获得了一个类似于免死金牌的金匾,挂在家里的堂上,那是威风八面。
老头本来脾气就臭,自从有了那金匾以后,脾气就更臭了。
待谁骂谁。
偏偏,还没人敢得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