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莫辞
孟成蹊心里像有千千万万只蝴蝶在扑腾翅膀,痒的要死,他猛然间产生了个大胆的妄想:沈大哥是不是也喜欢我?
沈慕枝对他表露的突如其来的亲密太明显了,是个人都能感觉出来。他本来觉得,他爱慕沈慕枝,沈慕枝如果也喜欢他,那样世界上再没有更美的事了。可是真正面对他骤然而至的转变,他又是忐忑的,觉得一切快得离奇。
孟成蹊喝了不少酒,那果子酒虽然不烈,但是后劲挺大,他走着吹了点风,脚步变得虚浮起来。腿上一软,他顺势躺倒在西院的桃花树下,脑袋底下是毛茸茸的软草,细碎的阳光透过花叶的缝隙洒下来,他惬意地眯了眼睛。
沈慕枝挨着他躺下,仰头看了看头上那蓬勃盛放的桃花,说:“这儿的景色让人愉快,即便是平平常常的植物,也美得自成一派。”
孟成蹊翻身看他:“你喜欢吗?”
“喜欢。”轻柔得像一句告白。
“那我们秋天的时候过来赏枫,”他陶醉般摇晃身子,伸手指向身后的那片林子,“我爸爸喜欢枫树,这院子里种了可多啦。”
“好,就这么说定了。”
孟成蹊兴奋地要站起来,可是身体醉透了,只能歪歪斜斜地靠上桃树,他颇有些委屈地看向沈慕枝道:“沈大哥,我好像走不动了。”
沈慕枝想到前院那不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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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一老一少,背过身在他前面蹲下:“来吧,我背你出去。”
醉后的孟成蹊不懂害羞,大大方方跳上了他的背。沈慕枝背着他沿林间小径慢慢走回去,走着走着,脖子后面痒痒的,是孟成蹊的呼吸打在上面。突然他打起一个寒颤,脚步不由停住了。孟成蹊在亲他,吻落在他脖子上,没有声音。
“沈大哥,我喜欢你。”他说。
沈慕枝又迈开腿走了,装作没听清楚,问:“你说什么呢?”
孟成蹊没有回应,好像是醉得失了意识,只在他背后哼哼唧唧地喘气。
之后二人无话,沈慕枝稳稳当当把他背到主屋,放到了嘉庆年间的描金罗汉床上,唤阿水送来水和毛巾。
看他细致给自家主人擦手和脸,阿水的表情有点奇怪,探寻地扫了他两眼,心道这两人关系真好。他默不作声地端了水盆离开,走的时候还识趣地替他们关上门。
孟成蹊稍微醒转了,看到沈慕枝的脸,他迷迷糊糊地说醉话:“沈大哥,我又梦见你啦。”
他刚想告诉他不是梦,又听见孟成蹊抽抽噎噎道:“你太讨厌了,做……做什么要来认识我,偏我记性那么好,见了你再忘不掉你了。”
沈慕枝前面同他打情骂俏,是没打算跟他有进一步的,听他如此说,感到有些棘手。
他从来相信世间万物都躲不过利益交换,商场是这样,情场也一样。那些个卖笑的男男女女口口声声说爱他,不过是爱他的钱和权势罢了,而像孟成蹊这样什么都不缺的少爷,他不懂他是为了什么对他痴心。他既无所求,往后沈慕枝就不能像打发戏子一样打发他,这样的关系让他惶恐。
给他盖好毯子,沈慕枝起身要走,孟成蹊无意识地伸开双臂,揽住了他的腰。手腕纤细而白嫩,像小姑娘的似的,却有一股蛮力。
“沈慕枝,你别走。”孟成蹊醉醺醺叫他,白净的脸上浮着一层薄红,大眼晴黑白分明,深情得仿佛要把他吸进去,他这还当自己是在梦里呢。
一瞬间,沈慕枝觉得他既可爱,又可怜。
“我今天便要了你吧,也不枉你那样喜欢我。”他近乎虔诚地低语。
说罢他抬手去解对方的衬衫扣子,一粒接着一粒,孟成蹊雪白的脖颈和前胸露了出来,让沈慕枝微微出汗。他摸了一把他紧致的腰身,从鼻子里哼出一股气,说道:“看起来倒是挺可口的。”
衬衣扯落了,沈慕枝朝他白花花的身体望去,这一眼,便看到他脖子上挂了块物件。是一块比血还要红的和田红玉,被工匠雕成了枫叶的形状,雕工精巧,连叶片最细微的脉络都依稀可见。
看清它的那一秒,沈慕枝从头到脚都结了寒冰,仿佛有成千上万的钢针齐齐往他身体里面钻,疼得都要麻木了。他听不见自己心脏的跳动,耳朵里轰轰作响,像是北风呼啸,他想起了他生命中最冷的冬天。
他怎么就没想到呢?在后院的林子里,孟成蹊跟他说,他父亲最喜欢枫树。他又回忆起别人喊孟重迁的字,他们喊他寄枫,枫叶的枫。呵,他兜兜转转找了二十年的人,居然离他这样近,老天真会开玩笑。
眼睛湿了,他眼前闪现他母亲濒死的画面。她拼劲仅有的那点力气,把东西塞到他手里,要他去找那个人,那个他没出生就抛弃了他们母子的狠心人,然后才凄凉无助地,咽下最后一口气。那时候沈慕枝就开始恨他,为什么死的不是他呢?
后来他去了沈寒清那里,一到煎熬的时刻,那种熟悉的仇恨像野草一样疯长。如果不是他生父造他出来又抛弃他,他如何犯得着去忍受一个没有血缘关系人的施舍和侮辱?在每个难以成眠的夜里,他都忍不住想,他一切的苦难和耻辱,都源于他生父,源于他曾经犯下的那个,轻率放纵的错误。
沈慕枝再次把视线移到孟成蹊那里,想从他身上找到几缕那个人的痕迹。可是他失望了,孟成蹊在床榻上东倒西歪地笑着,深陷在酒醉的迷幻中,像个痴傻天真的孩童,既不冷酷,也不世故。
他在刹那间萌发出杀人的冲动:我这辈子都不会快乐了,而他凭什么这样快乐?
“吱呀”一声门开了,沈慕枝从里面走了出来。太阳快落山了,玫瑰色的晚霞笼罩天际。他拖着沉重的双腿,一步步走进四月温柔的暮色中。
第16章
孟成蹊清醒是在下半夜,他忍着后脑壳剧烈的抽痛睁了眼,眼前伸手不见五指,暗得像长久不见天日的古墓。只有窗外猫头鹰咕咕的叫声,提醒他没有身陷地底。
“来人!快来人!”他扯开嗓子大声喊。
已经睡下的老管家匆匆披了件衣裳,提一盏煤油灯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关切地一叠声问:“小少爷,怎么了小少爷?”
老管家头回见到孟成蹊的时候,他才刚满月。老人家留恋旧事物,将记忆永远定格在了民国元年,他自己再没长过一岁,连带着看别人也一样。因此他心目中的小少爷,是脆弱的,惹人怜爱的,需要旁人尽心的呵护。
“呃……老罗,我怎么在这儿?”巨婴孟成蹊捂着额头轻哼了一声道。
“下午您和沈公子游园,喝了我酿的酒,喝醉啦,”管家慈祥地打量他说,“你不舒服?我去给你煮碗醒酒汤去。”
孟成蹊叫住他:“等一下,你说沈大哥跟我在一块儿,他人呢?”
“沈公子背你回房,然后他就走了。”
孟成蹊朦朦胧胧想起他醉倒在桃花林,想起沈慕枝背起他,以及他伏在对方背上草率说出的那声告白。沈慕枝作何回应,他又说过什么,沈慕枝是一概记不清了,他咬住被角拼命回想,却仍是一无所获。
老罗很快煮好了一大锅汤,趁热端上来。孟成蹊头晕脑胀坐起身,喝药一般一口口咽得艰难。喝完醒酒汤,发了一层汗,孟成蹊盖住被子又睡沉了,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
阿水嘴里叼了块葱油饼,冒冒失失地闯进房间,把一叠衣物放在床旁边的矮凳上:“少爷,这些是老爷年轻时穿的衣服,都洗干净搁在那里的,你穿穿看合不合身。”
“那老古董谁要穿,我自己的衣裳呢?”孟成蹊裹着丝质睡袍趴在枕头上,懒洋洋道。
“咦,你不记得啦?”阿水油乎乎的嘴一张一合,“昨天你喝醉后吐了,上衣被你脱了扔在地上,也沾了腌臜,不洗是穿不成啦。”
“什么?我脱了衣服?”孟成蹊一慌,脸色都变了,“我是不是出洋相了?”
阿水粲然一笑,乐呵呵地安慰他:“还好还好,你不过是脱光了上身,没哭也没闹,不算发酒疯。”
孟成蹊的心一下沉入谷底,他前脚刚跟沈慕枝表白完,后脚就在心上人面前呕吐加脱衣服,把他苦心孤诣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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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出来的文雅形象破坏了个彻彻底底,他简直不想活了!
“沈少爷走之前说什么了吗?”他苦着脸问。
阿水见他如丧考妣的表情,觉得莫名其妙,说:“沈少爷什么都没说呀,他离开得突然,连声招呼都没打。”
一听这话,孟成蹊的心更凉了,觉得他这一醉,不仅是自己出丑,还把沈慕枝好不容易对他萌生的好感扼杀了。他恨恨地一捶枕头,悔不当初:赏花便是了,喝什么破酒,当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他把旧衣服往身上一套,顾不上吃早点便心烦意乱地回了孟公馆。
孟成蹊窝在曹瑞林那铺了澳洲进口羊毛地毯的卧室里,百无聊赖地拨弄桌子上那枚钻石胸针。
“成蹊,求求你停手吧,再弄就把我新买的东西给磨旧了。”曹瑞林一把夺过胸针,小心翼翼地擦拭好摆进盒子里。
孟成蹊嗤笑道:“你这金刚石那么轻易被磨坏,怕是假的吧?”
“假你个头,我能送假东西给莱妮吗?”曹瑞林的语气居然有些生气。
这莱妮是伯特利医院的一个小护士,与大多数粉蒸肉似的上海佳丽不同,广东来的莱妮具有小麦色的皮肤和骨感的身材,嘴唇抹得亮亮的,是那种洋派的漂亮。曹瑞林在养伤期间认识她,见了三次面就觉得自己深坠爱河,不可自拔,伤一养好便开始疯狂追求对方。
“一口一个莱妮,这次你真的动心了?”
“目前很动心,以后就不知道了。”曹瑞林涎着脸自得道。
“切,你那哪是动感情,就是随便玩玩,”孟成蹊啐他,“真喜欢一个人,认准了就不会变了。”
曹瑞林摸着自己尖锥一样的下巴,满脸不可置信:“说得跟真的似的,你找到让你收心的人啦?”
“八字还没一撇呢。”孟成蹊别别扭扭道。
“哎呀,这么大的事你竟然不告诉我,”曹瑞林的好奇心被勾起来,缠着他不放,“快说说是谁?”
孟成蹊左躲右躲,咬紧了嘴不肯松口:“人家又不喜欢我,有什么好讲的。”
“骗鬼去吧,哪个女人会不喜欢你?”曹瑞林惊愕了一歇歇,特意酸溜溜道,“你这样的感情杀手,上至八十岁的老太,下至几岁的女娃,都喜欢得要命。”
孟成蹊心里头苦笑:你说的没错,可那人是个男的。
自从那日之后,孟成蹊打电话到沈公馆,接电话的下人总推说少爷在忙,他亲自登门也没能见到沈慕枝,留的言更是没人回,仿佛一夜之间,那人就刻意同他疏远了。
“你说,如何让一个人对你也动心呢?”他唉声叹气地朝曹瑞林问道。
曹公子觉得他有些奇怪,平常见惯了他在情场意气风发的样子,今天看他像打蔫的茄子,没精打采,好像受到了巨大的挫败。
他拉开抽屉,取了根香烟吸上:“那些讨人欢心的手段,不是你最懂的吗?下功夫呀,从方方面面投其所好,她喜欢什么,你倾囊相授。”
“可一般女人喜欢的,他不喜欢。”孟成蹊又说。
“成蹊呀,这个对手有点厉害了,那她平日里最上心的是什么?”
孟成蹊思忖半晌,不甚确定地说:“大概是他家里的生意。”
“这倒稀奇了,”曹瑞林困惑地吐出一口烟,说,“她没兄弟吗?她们家怎么是女人当家?”
孟成蹊不知该如何解释,点完头又摇头,摇了头又点头,幸而曹瑞林没有多问。
“实在不行,你就用权势和金钱逼她就范。”曹瑞林急得拍起了桌子。
孟成蹊更绝望了,有气无力道:“论财富和权利,我远远不及他,拿什么逼迫?算了,我跟他有云泥之别,是我高攀不起。”
曹瑞林思来想去,觉得上海滩把孟家少爷视为粪土的人家着实不多,又把他认识的几户大家小姐在脑子过一遍,并没有找出孟成蹊说的那个人。
他嬉皮笑脸凑过去,说:“你别灰心呀,别的兄弟帮不上你,要说赚钱,我还是有点门路的。”
“你有法子?”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孟二少爷黯淡的双眸忽地一亮。
“前段时间我闲着无聊,不是跟我爹学炒股票嘛,一来二去还真赚了些钱。刚开始我没敢投入太多,跟着我爹买的,好家伙那几支股往死了涨,你猜我赚了多少?”
孟成蹊见他伸出两个指头,犹豫地问:“两千?”
“两万大洋!”曹瑞林得意道。
“那么多,”这回孟成蹊动心了,“你之前投了多少?”
“一万多不到两万吧,翻了一倍不止。”
孟成蹊的小脑袋瓜转得飞快,他盘算着:沈大哥拒绝我的感情,一方面是因为我们都是男人,另一方面可能是我太不成器。如果我自己能有点财富事业,在家中硬气起来,也就有了追求他的底气啦。
“明天,明天你陪我去交易所开户,”孟成蹊立马跳起来穿外套,脸上一扫阴霾,“我先去找我哥要钱去。”
孟成蹊软磨硬泡,终于从孟怀章那里要来点钱,还是用做生意的噱头跟他借的。他挂职的单位每月给的那点工资,还不够他塞牙缝的,他一到没钱就去找孟怀章哭穷,做哥哥的每个月都要贴补他两三千,这在家里也不是什么秘密。但是孟成蹊这回开口就是十万,孟怀章说什么都不肯给那么多,开了张两万的支票打发他。
拿着那张支票回当铺,孟成蹊不太满足,他一边踱步一边想:两万能干成什么的?哪怕以后翻个倍,四万块大洋也实在干不了什么,不行,我既下定决心想赚钱,要搞就搞大的。可问题是,去哪里弄这许多钱呢?
他的大眼睛滴溜溜打转,转着转着,便投到了当铺的票台上。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拉过店铺掌柜,两人进小房间秘密说了些话。
翌日,孟成蹊同曹瑞林相约去到股票交易所开户,当曹瑞林看到他手上十万的支票时,不免惊叹说:“成蹊,你一上来就玩这么大吗?”
“不是说那几支股很稳吗?你我是信不过的,你爹的眼光总归不会出错。”
“可是……”
“没什么可是,”孟成蹊不耐烦地打断他,“拉我进来的是你,现在倒婆婆妈妈起来。”
曹瑞林连连摇头,想说点什么,可是一时言语枯竭,只能拔剑四顾心茫然地看他把手头上的钱全兑换成了股票。
那之后,孟成蹊天天睁眼就关注股市行情,连跟曹瑞林打电话都谈的是某某公司股票走势,睡觉前不忘把枕头下的那几张纸翻出来看一遍,方能安心入睡。
心惊胆战地守了二十天,股票争气地涨到了十四万,孟成蹊心花怒放,第一件事就是跑去找曹瑞林,请他去锦江川菜馆大吃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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