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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渊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莫辞

    孟成蹊连本带利地又全投进去,这回有了经验,不再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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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蹲守,只隔几天看看股票涨势,倒不是他懒了,而是涂延在冷落他一阵后,先憋不住主动来找他了,对他颇有点小别胜新婚的热乎劲。孟成蹊一面敷衍他,一面要应对当铺里的杂事,也就不再有那么多精力放在股票上。

    直到五月的一天清晨,曹瑞林的电话又来了。

    “成蹊,你现在赶紧来股票交易所。”

    “怎么了?”孟成蹊昨晚在丽都跳舞跳到很晚,困得张不开眼睛。

    曹瑞林的声音抖了抖,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似的:“股票跌了。”

    孟成蹊以为小幅度震荡在所难免,便不紧不慢地说:“股票张涨停停,很正常嘛。”

    “不是你想的那样,才几日时间,我买的那些股票跌去了一半。”

    “什么?”孟成蹊有一瞬间的晕眩。

    “你快抛了吧,再迟就要被套牢啦。”

    从十四万变到七万块,孟成蹊被这消息惊得心痛:“你爹不是很懂行情吗?怎么会这样?”

    “我爹说按他的经验看,有可能要有股灾,趁现在赶紧跑。”

    “不行,我不能抛,”孟成蹊死死掐着电话线,像呓语般说道,“我一抛就净损失三万,这窟窿我怎么堵?我不抛,说不定过几天又涨回去了。”

    曹瑞林生气地骂道:“涨个屁!再不抛你就等着赔更多吧,到时候别怪我没提醒你个傻子。”

    孟成蹊干脆挂了电话。

    他固执地一天天守着他枕头下那堆股票,眼睁睁看它们变成了一堆废纸。

    第17章

    孟重迁的眼睛里容不下沙子,当他瞧出当铺的账有猫腻后,立即把陈掌柜叫来盘问。陈掌柜不到四十,吃过的饭还没孟重迁吃的盐多,很快在老板连环炮似的提问中露了马脚,于是很不幸地,孟二少爷挪用公账炒股的罪行被供了出来。

    回到家中一审问,孟成蹊视死如归地认了罪,还把他炒股赔了十万的事情说了。孟重迁气得浑身乱颤,拾起脚上的拖鞋就抽他,边打边骂:“小畜生,你是想气死我!”

    身娇肉贵的二少爷遭不了丁点皮肉之苦,嗷嗷叫着去躲,他爹在后头举着拖鞋追,引来另外两股势力加入,一边是劝孟重迁别打的江星萍母女,另一边是赞成给孟成蹊一点教训的沈怀章夫妻,后面还跟着奴仆数名,一时间满屋子鸡飞狗跳。

    “爸爸,我错了,你就饶了我这次吧。”孟成蹊扭头跟身后的父亲求情,脚下却不敢停。

    “还知道讨饶?你这混账连家里的钱都敢偷了,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孟重迁气喘吁吁说着,感到一阵怒火攻心,于是将手中的拖鞋砸向他,“我打死你个败家子!”

    孟成蹊偏过头躲开,流着眼泪哀求道:“别打了,爸爸,呜呜……”

    “爸爸,这事我也有责任,没有看顾好他。钱反正追不回来了,您身体要紧,还是不要动怒为好。”沈怀章也在一边劝说道。

    “是呀爸爸,”孟楚仪冲上去拦着父亲,“二哥炒股的本意也是想赚钱的,只可惜运气不好。”

    孟重迁气急败坏道:“赚钱?他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不是那块料子,长这么大成过事吗?就会糟蹋钱,倘若由他这样搞下去,金山银山都要给他掏空了。”

    说话间他又扔出了第二只鞋子,这回不偏不倚砸中了孟成蹊的脑袋,孟成蹊抖抖身上的灰尘掉头就跑。父子像猫捉老鼠一样又跑了几圈,平常疏于锻炼的孟二少爷渐渐感到吃力了。

    孟父的情形没有比他好多少,他靠着沙发上气不接下气地命令大儿子说:“你去,把那个混账给我抓过来。”

    孟成蹊喘得像拉风箱,跌跌撞撞跑得缓慢,他哥哥轻轻一抓,把他拎到了父亲面前。

    “知道错了吗?”

    “知道了,我再也不敢了,呜呜……”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孟重迁红着眼睛抽出腰间的皮带,朝他背上猛地抽去,“今天的疼是要让你长记性,让你胡闹,我让你胡闹。”

    “啊,呜……”孟成蹊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孟重迁重重抽了他百八十下,打得他身后没一块好肉才止了手,饶是心中痛极,做父亲的还是硬着心肠说:“罚你在自己房间闭门思过一个月,任何人不许说情,也不许去看你。”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全家人面色微妙,江星萍想劝说,立马被孟重迁严厉制止了,再没人敢说个不字。孟成蹊听了,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像下雨一样淌下两行清泪。

    两个强壮的下人把遍体鳞伤的二少爷抬进房间,没等他说半个字便默默退了出去。孟成蹊听见门从外面锁上的声音,难过地把脸埋进了被子里。

    他又困又累,迷迷糊糊挨了枕头睡过去。睡了不到一个钟头,背后火辣辣的伤把他疼醒,他用手一摸,摸到一片湿黏的血。想到自己受了这样的罪都没人关心,他又开始委屈地哭起来,任悲伤泛滥成灾,眼泪水逆流成河。

    这时,门锁突然响了,他喜出望外地自言自语:“难道要放我出去了?”一个激动扭身去看,不想带动了身后的皮肉,痛得他又是一顿嚎。阿明鬼头鬼脑地从门缝里探出头,朝他道:“二少爷,我来替你上药哩。”

    孟成蹊见是他,好不失望,但又实在觉得伤口需要处理,便瓮声瓮气对他说:“进来吧。”

    话音刚落,门外守门的下人把阿明往里一推,关门上锁,仿佛怕他会插翅逃跑。

    阿明听话地拎着医药箱走近他,跪在地上打开箱子,拿医用消毒药水擦拭了一遍他的伤,然后细致地往上面涂药膏。药膏清凉凉的,很好地舒缓了他的疼痛,孟成蹊觉出了一些舒服,嘴上哼哼哧哧叫着,心思又活泛起来。

    “哎,我说,”他放低声音跟阿明说话,“外面现在什么情况?”

    阿明唯唯诺诺回答:“老爷,老爷还是很生气。”

    “那他有说什么时候放我出去吗?”

    阿明同情地瞄一眼他身上,说:“少爷,您都伤成这样了,还出去干啥?”

    “猴崽子,”孟成蹊大怒,“你他妈真想让我在这里关一个月啊?”

    “没有,小的不敢。”

    孟成蹊没好气地瞪着他,心想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如今连阿明都能笑话他了。

    给他涂完药,阿明作势要走,孟成蹊又发话了:“你,去外面跟他们说,我要上洗手间。”

    阿明点头起来,走到门口跟守卫悉悉嗦嗦说了几句。门外安静半晌,接着,门又打开了,守卫搬了一个桐木雕花马桶进来,就贴墙放在门边上。临走前还补上一句:“少爷,老爷说了,您想上厕所就用这个方便,不需要去外面上。”

    孟成蹊这才如梦初醒,知道他老爹这回是铁了心要治他,张嘴“哇”地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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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阿明给他来送饭,最普通的两个素菜加一碗米饭,连碗汤都没有。孟成蹊肿着两只核桃眼,默不作声地吃了。

    “少爷,您放宽心,老爷过几天就消气了,不会一直囚着你。”阿明宽慰他道。

    孟成蹊苦笑一声,面无表情地说:“随便吧,他爱关我多久关多久,反正我不是他唯一的儿子,却是顶不争气的那个,死了倒遂他老人家的愿了。”

    阿明看他心如死灰,也不好多说什么,把碗筷收收退了出去。

    孟成蹊趴在铜床上一动不动,眼睛盯着墙角的红漆马桶,越发自怜自艾,觉得自己不过二十二岁,明明还年轻,生活却是没有分毫希冀的。就像这马桶上的雕花,只会一天天变老变腐朽,不会有翻天覆地的改变了。他幽幽叹了口长气,心想:我注定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家人对我的宽容和爱,又能持续多久呢?

    他在悲观的情绪中躺了三天,到第四天,身上的伤好得七七八八了,阿明替他上完最后一次药,给他带来一个小惊喜——他送了杨贵妃过来陪他。孟成蹊抱着毛绒绒的兔子亲了一口,觉得生活也不是那么惨淡无光了。

    第五天晚上,他跟兔子隔着被子睡成一团,“二哥,二哥……”睡梦中他听到孟楚仪在叫他。叫声贴着他耳朵,带点急促的喘息,真实得不像是梦里。孟成蹊遽然掀起眼帘,在手电筒的光下,他看到了妹妹苍白秀气的小脸。

    “楚仪,当真是你吗?还是我睡糊涂了?”

    “是我,”孟楚仪拍拍他的脸,“快醒醒觉,我来救你出去。”

    他心中大惑,翻身坐起来:“楚仪,你怎么进来的?”

    “我买通了其中一个守卫,”孟楚仪拿起手边的衣服示意他快穿,“凌晨五点他们换班,你身形跟他差不多,到时候穿他的衣服从后门混出去。”

    “那你怎么办?”孟成蹊忧心忡忡道。

    “不用担心我,我已经找人把你这边的窗户和楼外面布置一番,造成你是跳窗逃跑的假象。”楚仪有条不紊地说,“守卫那边,他拿了我的钱,更不会把真相讲出去。”

    见她为自己花费如此多心思,孟成蹊感动万分,哽咽着对她说:“楚仪,谢谢你。”

    “自己家人不说谢字。”

    她顿了顿,不放心地接上道:“爸爸和哥哥也是爱你的,你莫记恨他们。”

    “我有什么理由去恨他们?”孟成蹊被自己妹妹教导,惭愧得抬不起头来,“我如何不知道他们的苦心,是我不争气呀。”

    “爸爸他们一心盼着你好,就是做法欠妥当些,我不赞同爸爸像关犯人一样拘着你,可是一跟他提到这个他又要光火。”

    “嗯嗯,我懂。”孟成蹊连连点头。

    “等避过这阵子,你再回来吧,”孟楚仪言语间掏出个钱袋递给他,“这里有点钱,我都兑换成了银元票,你拿去用。”

    他的喉头一热,抖着嘴唇说不成完整句子,只好俯身给了妹妹一个热烈的拥抱。

    楚仪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背,催促道:“二哥,时间差不多了,你快走。”

    跟他穿相同衣服的守卫在门口等他,朝他使了个眼神,孟成蹊低声跟妹妹道别,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

    五分钟后,他站在孟公馆的围墙外,抬头又看了一眼自己黑洞洞的房间,心情无比复杂。明天早上,仆人将会发现他的不翼而飞,他父亲知晓后会怎样的雷霆震怒呢?可他顾不上了,鞭打的痛也就罢了,再在那间屋子里憋下去,他怕是要发疯。

    孟成蹊按背离家的方向抬腿狂奔,跑到太阳出来,在路边碰到一辆空的黄包车,他毫不犹豫地跳了上去。

    “先生要去什么地方?”车夫问。

    孟成蹊不禁为难,要是有人问他上海滩吃喝玩乐的地方,他能列出一串长长的清单,但要他找个不为人知的藏身之处,他感到这远远超出了自己的人生阅历。思忖了半晌,他对车夫说:“去火车站。”

    九点一刻,孟二少爷孤身一人,鬼使神差地坐上了开往南京的火车。

    第18章

    头一个礼拜,孟成蹊在南京待得十分快活。他在太平南路的安乐酒店开了个房间,每日除了睡觉便是四处游山玩水。暮春的暖风熏得人沉醉,他很快忘记了投资和爱情上的失利,又找回了平日里活泼乐天的性子。他去毗卢寺观了三千金佛,去玄武湖泛了舟,去夫子庙逛了街市,不管天下事,只管没心没肺地逍遥着。

    第八日他从颐和路游玩回来,酒店要求他支付这些天拖欠的房费时,他这才意识到一个要命的事情:自己手里的钱非常有限。

    彼时他走的匆忙,身上除了孟楚仪给的两百多块大洋外身无长物,连换洗的衣物都是到了南京现买的。本来他想靠这点钱熬过一个月,可他偏不是个能节俭吃苦的,住的是奢华旅店吃的是高档酒家,出了门还要娱乐,没几天就花去了一百块。孟成蹊斟酌一番,这安乐酒店他是再也不能安乐下去了,当天晚上便攥着手里的钱搬到两条街外的平价小旅馆去住。

    小旅馆的条件当然比不上先前那处,不但设施简陋,而且墙壁薄得像纸一样,头天夜里孟成蹊睡觉,不断被楼道里的喧哗声吵醒,他开门刚想骂,却见两个浓妆艳裹的妓女黏黏答答缠上来,吓得他赶紧关门。连着三天没休息好,他眼圈青黑,脸色白里透黄,头脑像生锈的齿轮迟缓异常,浑身上下散发出倒霉蛋的气息,他一闻自己,果真馊了。

    孟成蹊去接了盆温水,用毛巾将身体上下擦了几遍,然后消磨掉整个上午,在水房洗他那堆脏内衣内裤。孟二少爷十指不沾阳春水,这辈子没干过这活,自然花费了常人数十倍的功夫。勉勉强强洗完,他怀抱装着干净衣物的脸盆回屋,一开门,房间里的场景让他骇了一跳。

    抽屉柜子都被打开了,大大小小的东西散落在地上,凌乱不堪,他心脏忽地收紧,知道这是进贼了。

    因为他人在旅店里,孟成蹊去洗衣服前只是把房门合上,大意地没有锁门,没想竟然被人钻了空子。他慌手慌脚地去翻西装外套的口袋,果不其然,他最后那一百块银元票被盗了。

    孟成蹊及时通知了旅店方,管事的人叫来警察,那警察形式化地看了现场,然后转身质问孟成蹊:“你为什么不锁门?”那语气,仿佛他才是偷了钱的罪魁祸首似的。

    孟成蹊哑然,他要是什么都能想周全,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步田地。

    钱是找不回来了,孟成蹊就近找了间当铺,把他手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一块瑞士进口的镶钻手表抵了出去,换来区区三十块大洋。孟二少爷数着钱和日子艰难度日,时间又过去一个礼拜。

    孟成蹊还是决定回上海去,他离家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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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有余,手上也只剩十几块钱,再耗下去连回家的旅费都要不够。他来的时候坐的头等座,票价十块大洋,回去的时候只舍得买两块五一张的三等车票,实在是寒酸得可以。但孟二少爷管不了那么多了,他这朵娇花在外面受尽了摧残,此刻只想回到他那宽敞舒适的温室里,哪怕再挨他父亲一顿揍。

    他捏着车票归心似箭地在候车室等了一个多钟头,等来一个噩耗:沪宁铁路某段线路严重损坏,列车停发。至于什么时候能修好,什么时候列车恢复通行,火车站给出的回复都是一个字:等。

    孟成蹊觉得老天都跟他作对,给他的狼狈出逃雪上加霜。他失魂落魄地走在陌生城市的大街上,眼睛茫茫然看向脚下,四周都是路,他却无处可去。

    起风了,下雨了,这雨下得时急时缓,时大时小,像个顽皮的孩童。孟成蹊放弃了遮蔽,不管不顾地冲进雨幕中,依旧是毫无章法地乱走,仿佛想用走路,来对抗一切的不顺遂。

    他从上午走到下午,雨止了,风停了,气温却降了好几度。孟成蹊淋雨受了凉,身上一阵冷一阵热,脑袋像要裂开一样疼。走着走着,面前出现了一栋红白相间的华美建筑,门前的大理石刻了“中央饭店”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他眼一花,身体直直跌落下去。在晕倒之前,他看到了傅啸坤那张冷冰冰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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