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莫辞
孟成蹊疲惫地闭了闭眼,又睁开,目光清亮有神,像是在回应他的威胁。
“成蹊,呜呜,成蹊你怎么啦?”曹瑞林嚎啕着从人堆里挤进来,按住孟成蹊的肩膀前后乱晃。
“停……停下,”孟成蹊从恶心晕眩中挤出几个字,“你摇得我头晕。”
“好好,我不动你,”曹瑞林忙住了手,改为轻轻扶着他,“你还好吗?”
孟成蹊苍白着一张脸,嘴唇抖动几下,话还没说出口,又虚弱地晕了过去。
傅啸坤骂了一声娘,推开曹瑞林打横将孟成蹊抱起,走了两步,他回头向曹瑞林发号施令道:“你去把车开出来,得送他去医院。”
“哦哦,好的。”曹瑞林本来正发愣,听了傅啸坤的话如梦初醒,急忙领着傅啸坤往停车场去。
汽车一路疾驰到了中山医院,傅啸坤全程抱着孟成蹊挂号、诊治,直到送入病房。医生说孟成蹊没有大碍,住两天院便可痊愈,傅啸坤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孟成蹊安静地在病床上输液,惨白的脸上没多少血色,半干的头发成缕黏在额头上,病号服下的身体纤细脆弱,有种病态的秀美。他用那双含着水光的眼睛不时瞥瞥傅司令,目光里的嘲讽意味十足。
傅啸坤从他的眼神里渐渐回过味来,孟成蹊不是真的寻死,他看准了自己惜重他那条命,所以闹个大动静脱身,他竟是在拿捏他!傅啸坤简直要气笑了,孟成蹊那样的小白痴,也晓得用苦肉计?
曹瑞林根本体会不到二人的复杂心情,他给孟成蹊削了个苹果,孟成蹊不吃,他正好犒劳自己,边吃边啰嗦:“成蹊啊,你不会游泳,下次要离水远一点,知道吗?大晚上的,你一个人去池塘干什么?真是的。司马小姐再烦人,总比池子里的青蛙有意思吧。”
“你好好养着吧,”傅啸坤出声打断了曹瑞林的念经,朝孟成蹊淡淡说道,“以后走夜路当心点,下次就不一定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孟成蹊的嗓子呛过水,讲起话来异常沙哑,不过他气势不减:“傅司令的建议非常有帮助,我会谨记。”
傅啸坤闻言,利落地掉转身,打开病房的门走了。
曹瑞林张嘴望了望他的背影,又看看孟成蹊,奇怪道:“你跟傅司令之间怎么怪怪的?难道说事情的真相是,你抢了他的女人,傅司令为泄愤所以把你推下了池塘?”
“闭嘴,”孟成蹊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忍无可忍道,“你的脑袋里成天想些什么鬼东西?”
第26章
孟成蹊落水的消息传到孟公馆,无异于平地惊雷,把孟家上下都搅得不安宁。正在做梦的司机被强行叫醒,大晚上载着孟老爷、大少爷和小姐三人慌慌张张往医院赶,由于实在太困,半路差点瞌睡过去。经历过汽车两次抛锚和一次漏油之后,一行人有惊无险地到达目的地。
进到病房,心惊胆战的众人看到孟成蹊翘着腿捧着一份五香豆干吃得挺香,气色看上去也不差,不由地同时在心里“啧”了一声。
孟重迁用手杖重重一敲地面,原本中气十足的嗓音收敛许多,一是因为赶路赶得气喘,二是出门在外要顾全体面。他叹着气朝小儿子道:“成蹊,怎么好端端去参加个宴会都能溺水,你非要闹得大家都不安生吗?”
孟成蹊听出他的话里七分责备三分心疼,瘪瘪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爸爸,我差点活不成了……”边哭边揉着没有眼泪的双目,硬生生把它们搓红了。
“好了好了,没事就好,”孟重迁被他弄得心软,走过去拍着他的背说,“你小子生来就是折腾我的。”
“我看是我们上辈子都欠了他的,稍微一个不小心,
分卷阅读41
他就能作死,以后我可不敢留他一个人在外边了。”孟怀章站在床另一侧,不住摇头道。
孟成蹊一手按着胸口佯装虚弱地说:“大哥,这次真是个意外。”
“你的意外还少吗?”孟怀章无可奈何道,“心脏不好的,还真承受不了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意外。”
“听说是傅司令救了你?”夜已深,上了年纪的孟重迁感到力不从心,他疲惫地按了按眉心问小儿子。
听到父亲提傅啸坤,孟成蹊神经一下绷紧,表面上尽量不动声色地说:“是,当时傅司令恰好目睹了我落水的一幕,亏得他出手搭救。”
“哎,欠了人家这么大的人情,不晓得以后怎么还才好哟。”孟重迁最担心的,还是这个。
自从领教过涂延的口才,孟成蹊近来吹牛皮的本事突飞猛进,他老神在在跟孟父说道:“爸爸您有所不知,我跟傅司令早些时候便认识,很有些交情,说起来,他非让我叫他一声傅大哥呢。朋友间嘛,总会有来来去去的,哪用得着算得那么清?”
“真的假的,你什么时候攀上傅啸坤的关系了?”这下连孟怀章都是一愣。
孟成蹊含含糊糊解释着:“傅司令和沈大哥家熟得很,前阵子我在沈公馆见过他,聊过几回天,他也没有外界传说的那么不好相处。”
“你这孩子,”孟重迁的眉头舒展了,扭头嗔怪他道,“平时总说自己不爱交际,这人脉不是打理得挺好的吗?”
孟成蹊闻言在一边讪讪地陪笑,只能是半夜吃黄莲,暗中叫苦。
孟楚仪听他们聊了一阵,走过去坐在病床边,故意逗他道:“二哥,池塘的水好喝吗?”
“好喝你个头,”孟成蹊想起吃进去的淤泥味儿,觉得她无比可恶,拿枕头赶她,“走开走开,没有同情心的女人。”
还有力气跟妹妹打闹,可见孟成蹊的身体是没什么大碍的,孟父等人在医院逗留了半小时,便狠心扔下病号,一行人打道回府。
第二天上午,除了阿明来送过一顿饭,孟成蹊的病房再没有人来,他像咸鱼一样瘫在床上,感觉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
人一闲,就容易胡思乱想。此刻孟成蹊望着医院雪白的房间和被单,隐隐有些期待沈慕枝能来探病,可是想了想,自己进医院的理由并不光彩,又不那么愿意让对方知道这事了。他自己把自己哄得心服口服,然后浑浑噩噩熬到中午。
病房的门从外面推开,孟成蹊满怀欣喜一抬头,首先看到两朵硕大金黄的葵花,接着一头黑发直立的脑袋映入眼帘,是涂延来了。
涂延上午打电话给孟成蹊,却从孟公馆的下人那里得知他住院的消息,忙扔下手边的事来看他。匆忙间他顾不上买礼物,见医院楼下有卖花的小姑娘,于是从她那里买了两朵向日葵。
“成蹊,我来看看你,”涂延举着花大步流星往里走,眼睛关切望过来,“咦,你嘴唇怎么破了?”
这家伙倒是眼尖,连楚仪都没发现他嘴上有伤,孟成蹊心虚地掩了掩唇说:“没事,在池塘里磕的。”
“别碰它,结了痂几天就好了。”
孟成蹊不自然地别过头,说:“好,我晓得了。”
“成蹊,这回你要红了,街头小报已经登了你的消息,听说你昨晚是为了追逐某位豪门千金才失足溺水的?”涂延一边找瓶子插花一边问道。
提到豪门千金,眼前浮现司马艳红肥大的脸,孟成蹊气得差点从床上跳起来:“岂有此理,是哪个王八蛋造的谣?”
“不对吗?可能是参加宴会的宾客以讹传讹了,那你为什么掉进水里?”
“这……这个,”孟成蹊一时竟张口结舌,“我……我是为了摘那个睡莲。”
好像也没有比传闻讲的好多少,涂延尴尬地笑笑,很讲义气地安慰他道:“莫担心,那报纸的日发行量才几万份。”
孟成蹊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悲哀于自己的一世英名毁于昨晚一跳,又想到傅啸坤那个罪魁祸首,真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
涂延见他神色郁郁,以为他还在为谣言介怀,便犹豫着问他:“要么这样,我去把今日份的报纸都买下来?”
“不用,不是因为报纸。”孟成蹊简直百口莫辩,烦躁地一踢被子。
“对了,我找你是为了送你个好东西,”涂延从怀里掏出个物件,抓起孟成蹊一只手塞给他,“给你防身用的。”
孟成蹊定睛一看,掌心里多出一把小巧精致的手枪。
“这怎么好?快拿回去,”他费劲地坐起身要把枪塞回涂延手上,“你知道我那蹩脚枪法,有了枪也是浪费。”
“留下吧,你水平再瞎,也不至于伤到自己,那这枪多少有点用,在危急时刻能保护到你。”涂延倒是看得豁达。
孟成蹊见涂延大有他不收就割席断交的决心,只好把枪放起来,掀了被子穿鞋下地。
“哎,你起来做什么?”
孟成蹊不理他,径直走到衣柜边,打开柜门,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块金色的怀表,拿着那块表走到涂延跟前:“喏,这表送你,我十八岁时候爸爸送我的礼物。”
涂延接过怀表细看,金色的表盖上涂了大明火珐琅彩,雕刻有骏马奔腾的图案,栩栩如生,一看就是做工讲究的高档品。他打开表盖后更是惊喜,盖子背面嵌了张头像,正是孟成蹊的照片。照片上的孟成蹊比现在还年轻些,扑面而来青葱的少年气息,脆生生,娇滴滴,像一块刚做好的鲜奶油蛋糕。
“说好了,这是我的。”涂延怕他反悔似的,飞快将怀表纳入胸前的口袋中。
孟成蹊刚要把自己的照片拿回来,见涂延如此猴急地宣誓主权,也就随他去了。
脱了鞋上床,他嗤嗤笑道:“藏那么紧做甚?乡巴佬,没见过好东西一样。”
涂延兴高采烈一扬眉:“只要是你的东西,我都宝贝得紧。”
“那这个呢?”孟成蹊恶趣味地把一只脚拱到他鼻子下,蹭了蹭,“这也是宝贝?”
没想涂延当即捧住他的脚,在他雪白的脚面上“啵”地亲了一口。
孟成蹊的耳朵忽地烧得通红,他连忙从涂延手中扯回自己的脚,掩饰性地用脚尖去挠对方腋下的痒肉,逗弄完便翻身要逃。涂延哪能罢休,弯腰擒住他,隔着病号服去挠他痒痒。
两人咯咯笑着,在床上闹作一团。
到了第三天,孟成蹊的脸恢复得比双妹化妆品广告的模特还细腻红润有光泽,医院方也不好再留他,医生大笔一挥,准他出院。
孟怀章带着阿明,亲自把他接回了孟公馆。德叔怕孟二少爷这回伤了身体,一天好几次地给他送补汤,喂得孟成蹊鼻血直流,后来还是江星萍做主,才把补药停了。
午夜,上海西郊一处
分卷阅读42
不引人注目的二层小楼。电已经拉了闸,房间里点着一盏焦黄的煤油灯,在宽敞漆黑的空间里,发挥着有限的光和热。傅啸坤与涂金元一站一坐,同是眉头紧锁,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陆老板的货刚出了潼关,就被埋伏在周围的人马劫了,押货的几十号人全军覆灭无一幸免。”
涂金元在茶几上磕了磕烟斗,说:“陆老板那边先不要慌,明天我让涂延出发去他那边走一趟,看看能不能把货追回来。”
“等你们派人过去,黄花菜都凉了,”傅啸坤凉凉的视线扫到对方脸上,像利刃一般,“而且问题的关键,是有人提前泄露了交货信息。”
涂金元吸烟的动作一滞,凝视着傅啸坤道:“你意思是我们中间有了叛徒?”
“陆老板不可能泄密,那内鬼就出在你我的人里。”傅啸坤冷森森回答道。
“可是我们这边参与决策的人,统共也不过十来个,还都是你我颇为信任的心腹大将,这要是查他们,恐引发内部动荡。”
傅啸坤失控地推了前面的桌子一把,桌角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呜咽:“你不查,等着他来给你收尸?这回是搞掉我们一个分销商,下回呢?把仓库一锅端了?”
涂老板摸了摸肥胖的肚腩,像下了决心似的一拍:“妈了戈壁的,你给我点时间,我想办法把那个人揪出来。”
“不,是必须揪出来,”傅啸坤挺直身子坐在椅子上,声音低而沉,“不然我们都得完蛋。”
他的眼眸在昏暗中发出两簇幽光,像一头精悍的危险动物。
第27章
孟家棉纱厂三天两头闹罢工,单子不能按时交货,孟重迁不可避免地损失了一笔钱。他和工人代表谈过几次,对方要求全体员工涨三成的薪水,还提出法定节假日加班要付双倍的加班工资,孟重迁当然不肯答应这样的狮子大开口。
就在和这边工人如火如荼协商的同时,他派人去苏北和皖南,寻来一批要薪低廉的非熟练工。然后以工作态度不端正为由,解雇了带头鼓动罢工的那些工人。失了饭碗的工人们怒不可遏,到处奔走控诉孟家仗势欺人的丑陋嘴脸。
在那期间,其他工厂雇佣童工,拖欠薪资等丑闻也纷纷爆了出来,又有文人含沙射影写了《吃人的资本家》一文,登在了主流报纸上。一时间,沪上不少企业家成为众矢之的,遭到舆论的一致声讨。
孟先生一向爱惜名声,但和企业的生死存亡比起来,那些又算得上什么呢?他开了几十年的工厂,早就摸清了对付底层劳工的套路,有些条件是绝对不能答应的,一旦你服了这个软,会有数不清的麻烦接踵而至。
就在大家以为事态要随时间渐渐平息的时候,本地的一家小报社报导了孟家工厂前女工罹患重病却无钱医治的新闻。四十岁的姚翠兰是个寡妇,上有老下有小,家里仅靠她一人苦苦支撑,却在患病时惨遭解雇,引发了老百姓广泛的同情。加上一些人的推波助澜,不少下岗工人自发组织起来,去孟氏棉纱厂门口拉横幅,孟先生停在工厂外面的车都被砸了。
孟重迁这下乱了阵脚,明白这场混乱单靠他一己之力很难扳过来,慌急慌忙跑去找副市长商量对策。
闸北一处拥挤肮脏的棚户区内,孟怀章带着孟成蹊转来转去找了半天,才摸到姚翠兰的家。开门的是一个七十多岁的瞎眼老太太,摸着墙把他们带到里间。天气那么热,这里的房间却潮湿阴暗,木质家具像烂了似的,发出阵阵恶心的霉味。正午的阳光从破破烂烂的窗户里射进来,照出姚翠兰蜷缩在床榻上的身影。
她全身一动不动,眼皮像枯黄的树叶一样阖着,胸口的起伏极不明显,如果不是一声声夹杂着呻吟的急促呼吸声,孟成蹊都要怀疑她已经死了。望着眼前形容枯槁的病人,他心里不由泛出一丝同情。
孟怀章把买的水果糕点放在床头的矮柜上,和缓地开口道:“姚女士,我是孟怀章,代表家父来看您了。”
姚翠兰的眼睛缓缓睁开,双手撑起身体,呼吸愈加急促起来:“孟……孟老板,你们要……要做什么?”
“您不用起来,”孟怀章示意她躺下,文气地扶了扶眼睛道,“我们是来表示一下慰问,顺便想为您的康复出点绵薄之力。”
“呵呵……”姚翠兰突兀地笑了,笑声仿佛是从坟墓里传来一般,低沉可怖,让人听了心里发毛。
她拖着上半身靠在脏得发硬的棉被上,语气里满是怀疑:“孟家什么时候有这么好心?”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