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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渊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莫辞

    “嘿嘿,”傅啸坤笑得近乎孩子气,在他臀部轻轻拍了一下,打趣道,“又瘦了,屁股上都快没肉了,再这么瘦下去的确是做不成人,要做神仙咯。”

    孟成蹊对他无聊的玩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可不知怎的生不出气来,于是正了脸色转入正题道:“沈家那边是什么情况?怎么好几天下来一点水花都没有?”

    傅啸坤一听这个,登时收起了他的嬉皮笑脸:“兔崽子,你还敢提这个?看沈慕枝的意思应当是不想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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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究了,算你小子命大。”

    孟成蹊却是从中嗅出了别的意味,骤然恼羞成怒道:“好哇,你跟沈慕枝是一伙的,你怎么不去他那里告发我?难不成又想持着这个把柄要挟我,羞辱我?”

    “妈的,把你供出去对老子有什么好处?”傅啸坤被他三言两语弄得寒了心,推了他把人往墙壁上按,“我若是要卖你,还用等到今天?你们一家老小还能活到今天?”

    孟成蹊被他顶着,觉察到对方那坚硬的腱子肉,那宽阔的臂膀,像堵结实的墙,压迫着他,也保护着他。他不由想起了涂延,也是有这么一身铜墙铁壁般的躯体,给人以安稳和可靠。他在傅啸坤充斥着烟酒气、汗味和檀香味的怀抱里,不自觉放松了神经。

    “我只是很惊讶,你为了我不惜背叛自己的朋友。”孟成蹊直勾勾看进傅啸坤的眼睛,放软了语气说。

    傅啸坤闻言一勾嘴角,轻蔑道:“朋友?谁告诉你他是老子的朋友?”

    孟成蹊歪着脑袋一脸困惑:“可是你们……”

    “我和沈慕枝是在一道做点买卖,那是因为之前跟沈家合作惯了,懒得换。沈慕枝那种来路不明的阴损角色,我同他能有什么真感情?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

    傅啸坤的这番解释一方面撇清了和沈慕枝的关系,另一方面又暗示了自己和孟成蹊有说不明道不清的感情,反正怎么听都有些暗昧,孟成蹊和他面面相觑,双方都感觉脸上一阵发热。

    孟成蹊近距离望向傅啸坤的面颊,第一次仔细地审视了对方的长相。平心而论,傅司令生得五官端正,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绝没有任性地往歪了长,脸上的线条刚毅硬朗,眉宇间透露着威严,颇具有男性的阳刚之气。

    他在心里偷偷犯起了嘀咕:“原来傅啸坤长得不丑啊,奇怪,我以前怎么老觉得他不堪入目呢?”

    随即,他恍恍惚惚间产生了迷茫。傅啸坤一次两次地对自己示好,是为什么呢?该不会是喜欢自己吧?这简直不合常理!可若是不喜欢他,对方又有什么理由一而再再而三地偏袒自己呢?包括楚仪那事,他完全没必要为自己招惹后患呀。他像一个迟钝的傻子一般,一下子打通了七窍,后知后觉琢磨出了傅啸坤的那点心思。

    孟成蹊虽无意接受对方的这份感情,但真心实意地感激他的付出,他垂下脑袋,扭捏地表达了自己的谢意:“傅啸坤,谢谢你。”

    “呦,这唱的是哪一出?”傅司令莫名其妙得到点甜头,摸着下巴朝他一挑眉。

    孟成蹊结结巴巴道:“就,我发现你,你还是不错的。”

    “不错什么?”

    “对我不错。”孟成蹊脸红到了脖子根,放下眼帘不敢去看他。

    傅啸坤对这表扬明显不知足,从鼻子里哼了一口气道:“切,只是不错?”

    “嗯。”孟成蹊点点头,没有让对方骄傲自满的打算。

    傅司令气得鼻子都要歪了,可刚经历一顿夸奖,不能这么快破功,只得竭力控制自己不能发火,缓了缓之后,他从军装上衣口袋里掏出两张票,举到孟成蹊面前。

    孟成蹊问:“这是什么?”

    “程砚秋下个礼拜来沪演出,就在南京大戏院,你想不想去看?”

    孟成蹊对看戏兴趣着实不大,不过傅啸坤要他作陪,自己没有驳他面子的道理,便假作欢喜的神色,表示届时愿意一道前往。

    与此同时,沈慕枝的汽车正缓缓停靠在仁济医院楼下。夜色如墨,渲染了他苍白冷峻的脸孔,面无表情走出车后座,他在三五个保镖护卫下快步走进住院大楼。

    手下熟门熟路地将他带到二楼一间病房门口,徐仁一见他立刻迎了上来。

    “那个家伙醒了吗?”沈慕枝直截了当问道。

    徐仁微微笑道:“醒了,医生说他脑筋已经恢复清楚。”

    “好极了,我要问他几个问题。”

    徐仁替他打开房门,沈慕枝侧过身,一脚踏进了张栋材的病房。

    第71章

    沈慕枝在距离孟公馆不远处的一处洋楼露台上,架起了他的铜质望远镜。

    五月,开花的果树漫溢着这个季节独有的香甜,到处都是绿草如茵,百花争艳,孟公馆静静矗立在这一片花红柳绿中,低调得像个世外高人。

    忽然,公馆的黑色铁门徐徐打开,孟成蹊慢悠悠晃着从里面踱了出来。他今日是白衬衣配双排扣西装马甲的打扮,没有系领带,不过上上下下无不齐整讲究,显然是准备好要出门见人的。

    沈慕枝凝视着镜头里孟成蹊那张漂亮的面孔,是一如既往的良善,像小动物般纯洁无邪,他越看越把后牙槽咬紧了。就是这份充满欺骗性的外表,让他不止一次地产生过慈悲,甚至在看到孟家家散人亡时有过后悔,觉得自己太过无情,所以当他从张栋材那里听来孟成蹊要杀他的消息时,他感到自己被深深背叛了。

    他不想孟成蹊死,而对方却不让自己活,兄弟不仁,慈悲无用,心软的代价是死无葬身之地,于是他及时吸取教训,再一次硬着心肠出手了。

    孟成蹊张望着在门口等了一阵,从路转角开来一辆蓝色小汽车,他连招呼都不打,熟门熟路地打开车门跳了上去。

    沈慕枝放下望远镜,手扶白色栏杆朝楼前的草坪望过去,一只只麻雀甩掉了存储一冬的肥胖,正灵活地蹦来跳去,枝头地上乱蹿。他边抽烟边饶有兴味地观看完好几场鸟儿们的芭蕾表演,然后掸掸身上的烟灰,朝孟公馆进发。

    开门的老管家德叔将客人请进屋里,偏巧孟重迁此刻拄着手杖小心翼翼下楼梯,见到沈慕枝便展露了欢迎的笑容,说:“哎呀,今天倒是来了一位稀客,小沈,你是好长时间没来了吧?快,快,过来坐。”

    虽然沈慕枝早已今非昔比,成了上海滩呼风唤雨的大人物,但在孟重迁眼里他是儿子的同龄伙伴,那总归还是个孩子,故而用的是对待晚辈的慈爱口吻。

    “伯父,一直也没能来探望您,是慕枝失礼啦。”沈慕枝上前一步,弯腰朝孟重迁鞠了个躬。

    孟重迁艰难地迈下最后一级台阶,忙过去扶起他:“别别,你能来我就很高兴了。”

    叫德叔去烧水上茶,他自己招呼沈慕枝入座,对着面前这衣冠楚楚的年轻人,孟重迁莫名自怜自艾道:“人老了就容易寂寞,喜欢看你们年轻人聚在一起,沾着点人气。偏偏成蹊那些朋友现在都不肯来了。看来人呐就是不能走下坡路,你看这个家里,如今多么冷清。”

    沈慕枝不知如何安慰,只柔声道:“伯父不要过于伤感,身体要紧,往后我有空还来看您。”

    “好,好,”孟重迁闻言十分开怀,拍着沈慕枝的手背道,“成蹊那群朋友里,就数你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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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有义。对了,你今儿是特地来找他的吧?”

    沈慕枝点了点头道:“前些天我弄到几张程砚秋演出的戏票,成蹊说他有兴趣,便约了今日一同去。我下午在附近办事,正好顺路接他去戏院。”

    “看戏?那个混账东西没跟我说呀,”孟重迁想到儿子瞒着自己偷偷去享受,心里隐隐有些不悦,挺不是滋味地喃喃道,“程大师的票可实在紧俏得很,一般人想买还买不到。”

    沈慕枝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他的表情,微微笑道:“的确,我也是借朋友的关系搞到的,可惜我那些友人一个个都日理万机,我送给他们票都没时间看,结果临到演出了我手头还多出几张。”

    孟重迁情不自禁叹息道:“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沈慕枝眼皮眨得飞快,一双眼睛晶亮亮的:“伯父有兴趣吗?不如和我们一道去吧?反正票子我也送不出去,这样好的机会倘若浪费掉了,那是真的要肉痛啊。”

    孟重迁本身爱好广泛,对戏剧也是颇有热情,由于之前的一场大病,他已经太久没有出门娱乐,因此对沈慕枝的邀请格外心动,可是念及自己的身体,他又犹豫了:“小沈,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你看我这身体,路都走不利索,还是别去麻烦大家了。你们年轻人去看吧,我实在是无福消受啊。”

    听到这些略带消沉的话,沈慕枝抬头看向了孟重迁,他的视线扫过对方稠密的皱纹和层层白发,觉得短短一年功夫,这人是真的见老了,仿佛从壮年一下子跨入行将就木的老年,心里不免暗暗唏嘘。

    他知道这个世界本是没有自己的,因着这个男人无端端造出了自己,他才有机会来这世上走一遭。也是因着这个男人的抛弃,他此生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已是大大的罪孽深重,恐怕永远都得不到救赎了。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不需要救赎,也许从小木头变为沈慕枝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不能回头了。沈慕枝忍下一团乱麻般的思绪,决定将自己的复仇进行到底。

    他近乎唐突地站起来,轻轻搂住孟重迁的一只手臂说:“伯父,在我这里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太见外了。没什么好犹豫的,有我和成蹊搀扶您,不会摔着碰着,您就放心吧。”

    孟重迁半是感动半是疑惑地被他扶了起来,觉得今日沈慕枝热情得有点古怪,可来不及细想,他扬声朝阿明吩咐道:“去叫二少爷下来,准备出门。”

    “老爷,二少爷方才出去了。”阿明谨慎地回他道。

    “什么?”孟重迁吃了一惊,然后挥舞着手杖骂道,“糊涂东西,跟人约好自己却跑不见了,不像话!”

    沈慕枝抓紧孟重迁不放,像捕鱼者捉到一条活鱼:“没有关系,成蹊应该是提前过去了,不如我们也赶紧出发?”

    一得到孟重迁的同意,他随即叫来一个手下,让其与阿明一左一右把孟重迁扶稳了,伺候老太爷似的把人挪到车上。接着,沈慕枝又硬拽着孟重迁去了一家饭店,不紧不慢吃了顿奢华的晚饭,吃饱喝足,这才带着他往南京大戏院去。

    等他们在楼上的高级包厢落座,这戏马上要开演了,孟成蹊却仍是不见踪影。孟重迁忧心忡忡地在包厢的木座椅上转动脑袋,不时问一声:“成蹊呢?成蹊怎么还不来?”

    沈慕枝手举望远镜,寻宝似的往观众席上看,过了半晌才回答他:“就快来了,您别急。”

    直到戏开唱了,他们都没等来孟成蹊。孟重迁正是坐立难安之际,沈慕枝递给他自己的望远镜,似笑非笑道:“伯父用这个看吧,有了这个看得更清楚。”

    孟重迁本欲拒绝,不料沈慕枝扬眉指了指观众席斜右面的方向,说:“我看到成蹊了,原来他在那里坐着哩。”

    “我看看。”孟重迁一把接过望远镜,往沈慕枝所指的包厢望了过去。

    这一看他总算放下心来,他的儿子无灾无恙地,正和傅司令并排坐着看戏。孟老先生收拢他那乱糟糟的心思,全神贯注地听起戏来。而边上的沈慕枝似乎十分投入,一言不发地只是看戏。

    又过了一阵子,孟重迁不自觉又把视线转向了孟成蹊的包厢。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他暗自吓一跳。只见傅司令整个人靠在孟成蹊身上,一手攀着对方的肩膀,是个亲密无间的姿势。如果要论感情好,两个大男人也不必要如此脸贴着脸,肩挨着肩吧?

    孟老先生心神俱震,一个大大的疑惑在他脑子里铺展开来,越想越一发不可收拾。“不可能不可能,肯定是我眼花了,成蹊明明很正常,怎么会做出那样荒唐的事?”他强自镇定地自我开解着,手却颤巍巍抖动个不停。

    他放下望远镜,大口喘息着冷静了半分钟,然后他再次往那边看了过去。他的儿子一本正经地端坐着,傅啸坤也是坐得笔直,两只眼睛盯在舞台上,看上去毫无破绽。然而还没等他移开目光,让他感到惊悚的画面又出现了!傅啸坤非常自然地伸出一只手,牵着他儿子的手放在嘴边,作势要咬,孟成蹊要躲,傅啸坤无声地笑了,拿起对方的手亲了一口。

    哗啦啦,遮羞布被扯去了,肮脏的真相骤然暴露在孟重迁面前,之前的很多细枝末节惊涛骇浪般涌上他的心头:成蹊总是晚归甚至不归,他频繁地接到傅司令的电话,他脖子上老是出现诡异的红痕,他总是不在家……

    还有一个他刻意忽略而又疑点重重的事实,楚仪为什么突然被放出来了,就真是凭他那张轻飘飘的支票吗?不是的,原来事情根本没那么简单。

    这下才是真相大白了!

    孟重迁只觉得天旋地转,一颗心像要跳出喉咙,他硬撑着站起身,朝立在边上的阿明低声道:“你过来,扶一下我。”

    阿明不明所以地上前,搀扶起主人走出包厢,两人走得跌跌撞撞,像喝醉了酒。沈慕枝对此不加阻拦,他甚至有几分得意,望着孟重迁离开的凄怆背影,他如释重负地笑了。

    孟成蹊这场戏看得辛苦,他不仅要强忍住睡意,还要随时防备傅啸坤时不时伸出来的爪子,免得在大庭广众之下现了眼。台上演的是《春闺梦》,二人在台下玩的是老鼠与猫,他躲,傅啸坤追。

    玩得正酣,一声熟悉的笃笃声响起,帘子掀了开来,孟重迁由阿明扶着,怒气冲天地闯进他们的包厢。

    “爸爸,你怎么来了?”孟成蹊慌忙甩开傅啸坤的手,惊得声音都变了调。

    孟重迁将手杖重重地往地上一顿,怒道:“孽子,你把我们孟家的脸都丢尽了!”

    “我,我……”

    孟成蹊的第三个我字还没出口,就瞧出他父亲脸部异常地扭曲,面堂又黑又红,下一秒,孟重迁口吐白沫抽搐着倒了下去,他的身体像是有千斤重,阿明抱都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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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住。

    孟成蹊登时魂飞魄散,他连滚带爬扑到父亲身边,尖声呼救:“来人啊,快来人!”

    第72章

    阿明显然也吓得不轻,随孟成蹊哇啦哇啦嚷嚷开去,一主一仆嚎得极其惨烈,打搅了观众席上看戏的众人,顿时嗡嗡声四起。

    这时一位圆头圆脑的中年男子从楼下普通坐席挤过来,说自己是位西医大夫,自告奋勇要为孟重迁诊病。傅啸坤现在也顾不上细细盘问了,一把抓起那人将往里面推:“快,你赶紧先给瞧一瞧,我这就差人去叫急救汽车。”

    孟成蹊跪坐在包厢的地上,抱住父亲的身体一动不动,倒是阿明往边上挪了挪,给医生让了位置。

    中年大夫吩咐他们将人摊平,接着趴在孟重迁胸口听了一会儿,摸摸脉搏,又翻开对方的眼皮观察一番,摇头叹气道:“哎,不必送医院了,病人已经没有呼吸了。”

    “什么?你是什么意思?”孟成蹊反应迟钝地扭头看向大夫,像听不懂人话似的问他。

    大夫无措地站起身,压低了声音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请这位先生节哀。”

    周围一下静得可怕,这寂寂的一刹那,孟成蹊忽然凶狠地朝大夫撞了过去,像一头疯牛般顶住对方的肚腹吼道:“你撒谎!我爸爸根本没有死,把话收回去,你这个庸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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