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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渊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莫辞

    他越想,越觉得这对两人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脸上的怒气不知不觉消散了。

    傅司令那贫瘠的感情土地之上,为数不多地盛开过几朵小花,只是他常年地疏于打理,导致它们草草地开,又早早地败了。他和阿泽的这段由于阴阳两隔,是为不得善终,同孟成蹊之间因为初识时彼此有太多偏见和交恶,是为不得善始,仔细想来,都算不上他的良缘。

    过去的失败不值得咀嚼,于是他当机立断,从这一刻萌生出一个激动人心的愿望:他要炮制一个崭新的爱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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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个完全属于他的,能和他有始有终的亲密爱人。

    傅啸坤踏着轻松的步子,脚底像踩了两根弹簧,意气风发地回到了孟成蹊的病房。去的时候,看护妇正在给孟成蹊换衣服,他也许是怕羞,别扭得厉害,嗷嗷叫着不肯换。傅啸坤一把抢过那条纹的病号服,摆摆手把人赶走了。

    他走到病床上坐下来,拉起孟成蹊的一条胳膊道:“我是男的,又是自己人,我给你换总行了吧?”

    一旁的李洪听到司令要伺候别人穿衣服,下巴顿时掉到了胸上,幸好他拥有过人的心理素质,及时将下巴装了回去。

    孟成蹊后背向后一缩,警惕地问他:“你是谁?”

    “我你都不认识了?我是你大表哥呀。”傅啸坤满面春风回答他道。

    孟成蹊歪头看了看他,又问:“我是谁?”

    “你叫阿新,季阿新。”

    孟成蹊恍然大悟,把嘴巴张成了一个o型,末了自言自语咕哝道:“哦,阿新……原来我是阿新啊。”

    试探地朝傅啸坤凑近了,孟成蹊继续发问:“表哥,那我的家在哪儿?家里人呢?”

    傅啸坤面不改色道:“北边打仗,你家里人都没了,以后跟着我过,我的家便是你的家。”

    这话倒颇能解释他为什么浑身痛得像碎过一遍,打仗是什么情况,他大概是晓得的,枪炮无眼,逮着谁家谁家就要倒霉,他约摸是那场灾难唯一的幸存者。如此说来,这位看上去很凶的表哥实在是个好人,在关键时刻救了自己一命。

    思及至此,他热泪盈眶地将身子一倾,靠进了傅啸坤怀里,说:“表哥,谢谢你,你待我真好。”

    李洪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们这场认亲,感到不可思议而又荒唐,孟公子什么时候变成司令的表弟了?他倒是依稀记得老夫人娘家是姓季,可这也太牵强了吧。然而看自家司令说得有板有眼不容置喙,仿佛好像大概也许真的是那么回事了。

    傅啸坤被李洪意味深长的视线盯着,忽然觉得老脸一热,不自在地轻轻推开孟成蹊,他冷下脸训道:“坐好坐好!别粘着我,也不闻闻你自个儿身上,多少天没洗过了?都发馊了。”

    孟成蹊涎着脸笑,笑得没心没肺,他是看出了,表哥根本没有真生气,表哥真生气的时候,眉毛中间会出现一根生硬的竖线,方才他对自己吼叫的时候,眉目是舒展的。

    “太幸运了,即使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没爹没娘也没有家,至少还有个表哥值得依靠。”他不由喜滋滋地想。这点小庆幸让他嘴角一直弯着,导致后来表哥给他换衣裳,虽然把他扯得有点痛,他也没好意思抱怨。

    孟成蹊体力不好,给他的腿换过伤药后没多久,他眼皮一阖又睡了过去。傅啸坤扭头给李洪一个眼色,两人默不作声走出病房。

    李洪抓耳挠腮地面对长官站着,装了满肚子的问题又不知如何开口,好不尴尬,他一狠心,索性快人快语:“司令,这孟公子……”

    “饭桶,不许再提孟公子!”傅啸坤斩钉截铁地打断他,“从现在开始,只有表少爷阿新,没有孟成蹊这个人,也没有孟家,你明白了吗?”

    “明、明白。”李洪吓得并拢双腿,立马站了个笔挺的军姿。

    傅啸坤皱着眉头在走廊里踱来踱去,走了能有几十趟,然后他走近李洪,低声道:“医院人多眼杂,他不能一直待在这里,我们得想个办法,让孟成蹊在这里消失。”

    “啊?您是说把表少爷偷运出去?”

    傅啸坤轻轻摇头:“不只那么简单,我要让世上的人都以为他死了。他既然没有过去的记忆,我就将他与曾经的孟成蹊一刀截断,再没有丝毫联系。”

    “想要瞒过医院这边倒是问题不大,可是表少爷好几次以身犯险地去杀沈慕枝,沈家会善罢甘休吗?那沈慕枝心眼同赌王一样小,能这么轻易放了他?”李洪不免忧虑道。

    傅啸坤却露出一个复杂的微笑,信心满满道:“我赌这事沈慕枝不会追究,他若有心要杀了他,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为何把他扔在医院里不闻不问这许多天?我看这回沈慕枝是有心想放他一马的,毕竟他小子先头也没干什么好事。”

    李洪见他如此有把握,忙不迭凑上去拍马屁道:“司令英明,想得果然比我等深远,我这就安排下去,趁早动手。”

    翌日晚间,徐仁亲自跑了趟沈公馆,通知沈慕枝道:“老板,医院那边来了消息,说孟成蹊死了。”

    “哦?怎么死的?”沈慕枝端着一杯白兰地慢慢啜饮,闻言只是垂下眼,到嘴边的酒没洒出去一滴。

    “说是因为器官衰竭,您想啊,他都不吃不喝一动不动地瘫在床上多久了?这死啊,说不定对他是个解脱。”

    “哦……那好,死便死了吧。”沈慕枝颇为平静地接受了这一消息,既不悲伤,也不过分快乐,仿佛孟成蹊和孟家,对他来说早就是过时的东西了。

    徐仁看他这反应冷淡得奇怪,便问道:“要不要我去替您看看那遗体?”

    沈慕枝一摆手,说:“诶,你可是够闲的,人都死了,有什么好看的?”

    “我是想确认一下,万一这人没死透,是有心人玩了一把金蝉脱壳,那就麻烦了。”

    沈慕枝不以为然道:“嗬,有心人只在有价值的人身上使力,依你看孟成蹊这个废物,哪点值得别人为他花心思呢?算了,给医院一笔钱,让他们找地方把人埋了吧。”

    “属下晓得了。”徐仁领了命就走,转过身,那藏在玻璃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异常诡谲的亮光。

    三日后,昔日富商孟重迁的小儿子孟成蹊由于醉驾撞上沈家汽车最后不治身亡的消息占据了各大报纸不小的版面,孟家在短时间内惨遭灭门,引发了广泛议论,成为了又一件轰动一时的坊间热闻。而那个时候,傅啸坤已经悄悄带着孟成蹊,坐汽车离开上海,去追赶南下的剿匪部队去了。

    这边厢,八月的尾巴上,黄毛与同伴小林子收拾行囊,坐上了前往天津的客轮。

    第76章

    傅啸坤一行人带着孟成蹊这个伤号,坐完火车坐汽车,一路颠簸,终于在处州境内赶上了行进中的两个师。傅司令得知游击队已经分散到浙江西南及龙泉河以南各处后,认为再这么穷追下去徒劳无益,于是下令停止行军,大部队在缙云县安顿了下来。

    现在南京那边把大部分注意倾注在削弱西南军阀上面,对他们这些军阀出身的非嫡系也多有忌惮,这时候显得无能一点,却也是好的。

    此刻月上柳梢头,高俊伟来到了于自挺屋里,两人对着一盆卤猪蹄大块朵颐,时不时再抿一口黄酒,当真快活似神仙。

    吃着吃着,高师长朝于师长挤眉弄眼道:“老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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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咱们司令这些天回上海做什么去了?”

    于自挺鼓着腮帮子且嚼且咽:“这我哪儿知道。”

    “装,继续装,司令昨个回来,当着大家的面从车里打横抱下一个男人,你会没看见?”

    “啧,你怎么跟个女人似的多嘴多舌,李洪不是说了嘛,那是司令老家过来投奔他的亲戚,寻亲路上被日本人的炮火轰了,失掉半条命。”

    高俊伟油腻腻的手指在他面前一挥,笑得很有内容:“李洪那崽子跟司令的走狗似的,他的话你也信?要是没猫腻,那人下车时干嘛把脸贴在司令胸前不敢让人看?我看呀,这人八成是个兔子。”

    “你意思是司令前阵子撇下大家不是为了军务,自己寻乐子去了?”于自挺愤怒地把吃剩的骨头一抛,面露不满,“妈的,枉老子风里来雨里去地为他卖命!”

    “小声点,你嚷什么呢,活得不耐烦了?”高俊伟忙制止道。

    于自挺大义凛然把头一仰,不自觉放低声音道:“我操他娘。”

    高师长嘻嘻笑了两声,又说:“少在我这边充好汉,有本事你当面骂去。哎我说,你就一点不好奇?能让咱们司令不爱江山爱美人的,那兔子得长成什么**模样?”

    于自挺蒙头喝下一杯酒道:“管他什么鸟样,关老子屁事!”

    第二天上午,李洪扶着孟成蹊在院子里慢腾腾练习走路,短短十几米距离,孟成蹊摇摇欲坠了三四次。他的伤愈合得差不多了,可是一旦动起来,那四肢就好像不是长在他身上似的,根本不听使唤。傅啸坤找医生给他看过,但除了勤加锻炼,医生也没有更好的建议。

    好不容易走到墙根,李洪双手插到他的腋下,帮他调转了方向正要牵引他继续走,这时院里突然闪进一个人,惊得孟成蹊一个趔趄。

    “小心!”高师长像一阵闪电般冲过去,身手敏捷地架住他,顺便把那视线定格在对方的脸上。

    这一看,他着实吃了一惊,眼前的人不就是那个破落户孟公子吗?他可是在傅公馆见过孟成蹊好几次的,这张脸化成灰他都不会忘记。怪哉怪哉,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司令这回是为了他才跑回上海的?

    高俊伟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对着孟成蹊就要开口:“孟……孟……”

    “高师长,劳驾啦,看我这没用的,差点把我们表少爷摔了,来,还是我来扶着吧。”李洪及时打断了他的话,眼风使得有声有色,随即接过了他手里的孟成蹊。

    他扭头对孟成蹊说道:“阿新少爷,您不认识吧?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司令的左膀右臂,大名鼎鼎的高师长。”

    “高师长,谢谢你。”孟成蹊冲来人弯了弯嘴角。

    高俊伟被李洪那么刻意的点拨,死人都点活了,只好退后两步说道:“表少爷好,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李洪不动声色把话题岔了开去,问他:“高师长是来找司令的吗?”

    高俊伟还在狐疑孟成蹊说谎的态度为什么那么泰然,脑筋转不过弯来,闻言便点点头。

    “真不巧,司令一大早就去县长那里了。”

    高俊伟这下才知道中了李洪的计,也无心再流连此处,于是转身大步往外走,边走边说:“我去县长那里找他去。”

    孟成蹊在李洪的帮助下,七摇八晃地又走了两圈,进步得有限,倒是出了一身的热汗。李洪将他搀回屋里,打了盆冷水用毛巾替他简单擦拭了,这才刚换好干净衣服,竟然又有访客不请自来。

    这回来的是于自挺,于师长驼着背,嘴里大嚼烟叶,大摇大摆走了进来。见到床上坐着的人,他觑着眼睛走近了,生怕自己的近视眼没把人看清楚。

    待看清那人的确是孟成蹊,于师长在心里破口大骂:“妈的,老高这孙子存心玩我,骗我说是个如何如何的天仙,不看绝对后悔,我他妈看了也后悔!”

    于自挺脸部抽搐了,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对孟成蹊道:“原来是你呀。”

    孟成蹊觉得他这话没头没尾的好生奇怪,瞪圆眼睛“啊”了一声,然后求助地望向李洪。

    李洪拍拍他的手背,说:“阿新少爷累了就歇着吧,我来陪于师长说话。”

    说着,他一把揽过于师长的肩,半推半就把人领出卧室。到了外面的会客室,李洪给于自挺倒了杯茶水,接着在他对面坐下,问道:“于师长是有要紧事来找司令吗?”

    于自挺总不能说自己是被高俊伟那个大话精骗来的,吞吞吐吐道:“也没……就,不甚要紧。”

    “哦,这样啊,”李洪一派自然地笑道,“我还道今天是怎么了,你们一个个都来找司令,还以为你们抓着一票游击队了呢。”

    于师长被他的话一刺,到嘴边的茶水再喝不下去,只好急急告辞,跑了个落花流水。

    傅啸坤和参谋长张济东在县长家中逗留半日,不仅搜刮来好几驴车价值不菲的好东西,还顺带蹭了一顿丰盛的午饭。傅司令哼着小曲儿回到住处,见李洪正在给孟成蹊喂饭。孟成蹊一口米饭一口鸡蛋羹地吃得挺香,一边吃还对着李洪笑得眉眼弯弯,傅司令的好心情突然大打折扣。

    “你三岁吗?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吃饭还要人喂!”他没好气地对他劈头骂道。

    孟成蹊一听,避开李洪伸过来的勺子,沮丧地垂下了脑袋:“我,我手抖……”

    李洪忙替他解释道:“司令,阿新少爷这伤还没好利索,小的是怕他把饭菜撒到床上,所以才主动要喂他的,等过些天他就能自己吃了。”

    “你也是的,弄脏了大不了换床单,给他惯的!”

    李洪还想再说,抬头看到司令头顶一片乌云密布,后背生出点凉意,赶紧关上了嘴巴。

    傅啸坤夺过李洪手里的碗和勺子,近乎粗暴地把他挤到一边,说:“起开起开,我来喂他。”

    李洪心里觉得好笑,想着司令这粗手粗脚的哪会伺候人那?别把人噎死就不错了,有意想留下来看看他出糗。

    见李洪还杵在那里不肯走,傅啸坤忍无可忍,侧过脸对他凶狠一瞪眼,李副官登时吓得面如土色,缩着脖子跑了。

    一屁股坐到床上,傅啸坤抓起饭碗将米饭倒扣进鸡蛋羹里,囫囵搅动两下,然后用勺子舀了一大勺直接往孟成蹊嘴里塞。孟成蹊听话地张大嘴,精准地接住对方的喂食,几乎嚼都不嚼,咕噜一下把食物吞了,然后紧张地迎接第二勺,第三勺。

    傅啸坤见他小脸发白眉头微皱,是一副吃得很痛苦的模样,心里又犯起嘀咕:“别人喂饭他嬉皮笑脸,老子喂他他就苦大仇深,真是不识抬举!”

    他板起脸正欲发脾气,却看到孟成蹊极快地吐了吐舌头,发出“嘶嘶”的吸气声。

    “怎么回事?”傅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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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颇具压迫感地问他道。

    孟成蹊委屈巴巴一撇嘴:“烫,嘴巴疼……”

    傅啸坤心道不好,急忙伸手去掰开他的嘴,孟成蹊的舌头和嘴唇通红通红的,舌尖上还被烫起了一个大泡。

    “你是哑巴吗?烫你怎么不早说?”傅司令强行压抑怒火,将咆哮转成了责问。

    孟成蹊的睫毛一颤一颤,身体也跟着微微发起抖,他用讨饶的语气朝傅啸坤道:“表哥,是我不好,你别生气啦。”

    他不是故意要惹表哥发火的。这些天他也看明白了,自己的表哥是个不得了的将军,手下带了好多好多的兵。那么个天兵天将般的人物,每日有那么多事要忙,还要花费心思管自己的吃喝拉撒,他真心感到自己是个累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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