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女为美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咽雪
熬得其他几个人都睡着了,沈殷殷着实受不住了,和红珠拖了个累得半废的身子回去,只有孟晚秋一个人,小小的身影对着灯光,拖出一条长长的影子,也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倔劲儿和气力,对着账本上零星的字,还有从前留下的账单,一点一点写着。
三更天末,四更将至,房门轻轻推动,外头的清朗月辉洒在卧房门口处,一处月白的袍角小心翼翼地踏了进来。
黎叔手中的灯微微上提,照了屋内睡得横七竖八的人和狗。
小白的眼睛睁开,望这边瞪了过来,龇牙咧嘴。
“嘘。。。”沈文韬手指贴在嘴前,对小白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没想到这个畜生竟然看懂了,摇着尾巴就往他的脚边贴了过来。
沈文韬在满地狼藉的屋中艰难落脚,桌上的蜡烛光亮越发微弱,孟晚秋趴在桌上睡得哈喇子横流。
他就知道,沈文韬对她的睡相没有半点意外,便去拖她身子下的账本,这这货压得瓷实,怎么拖也拖不动。
沈文韬狠了狠心,用力往旁边一扯,没想到她本来就没坐稳,这个力道一带就这么“咚”地一声滚了下去。
沈文韬也没想到,这么一用力她就倒了下去,进自己家反倒像是做贼一般,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却见地上的人翻了个身,嘴巴挪动了几下,发出一个梦呓,“娘,我现在过得好着呢,他们都来陪我过生日,热闹着呢。”
等了半天竟然等了一句梦话,沈文韬想起自己这个反映,实在有些哭笑不得。
黎叔走过来,替他剪了烛芯,屋子便亮堂了许多,压低声音道,“少爷,您这是帮少奶奶,何必这样偷偷摸摸的”
“你不觉得她嚣张的样子很可恶吗”他想了想说道。
黎叔却搞不懂这算个什么理由,倒觉得少爷做事从来不像这个样子,也从来没见他和什么人这样置过气。
沈文韬翻看那账本一看,着实是没忍住笑了一声,这上面的字,跟鬼画符差不了多少,而且他打眼一看,一页中竟就错了两三笔,也难为她就这么写了大半本了。
他这一笑又是一声嘤咛声,这一次受沈文韬影响,连黎叔都紧张起来了。
“沈二狗和萧沉,嘿嘿。。。”听这笑声,这一次做的是美梦。
黎叔听着这话觉得好生怪异,却看沈文韬面色如常,提了笔便重新开始算账了,还看了一眼黎叔,“你给我磨墨吧。”
黎叔方从惊愕中清醒过来,两只手贴过来替他磨墨。
今日是个阴雨天,五更天刚开始,便听到雨丝落在屋顶瓦上,打出一片“淅淅沥沥”的声音。
其间孟晚秋翻了四次身,说了七句梦话,睡得好不舒服,日光渐渐从云中探出一两缕青芒来,更衬得烟雨朦胧,各主子的房门未开,下人们便已经开始早起来劳作,脚步匆匆无声,繁忙却也有序,如此庭院深深,倒有了几分雨打梨花深闭门的样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啊。。。”的一声惊恐的尖叫声却打破了静谧的早晨,惊得那些浆洗的下人们错愕回头,往凝雪院这边看了过去。
孟晚秋的清醒来自于她翻了个身,然后摸到了一个怪异的东西,那是一抹触手冰凉的绸缎,若细细感知便有体温透过凉薄的丝绸传到手上,她觉得怪异得很,手又往上继续探索。
“啪”的一声,手背吃痛,像是被什么人嫌恶地打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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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少爷今天给夫人撑腰了
一会儿凝雪院的院子中便站满了都是人,沈文韬看不惯这屋子杂乱,吩咐茗烟打扫、归置干净,自端了一壶清茶坐在檐下,大约昨夜睡了一晚没睡眼底还有一层淤青,看起来越显羸弱。
雨水打在院子的芭蕉叶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下人们站在雨中,雨水湿透了衣服,冰凉地贴在身上,偶尔瞧一眼上头抿唇不语的人,无一人敢说话。
孟晚秋蹲在沈文韬身边打着瞌睡,小白睡在他的脚前。
像是要故意晾着一般,等了许久才见沈文韬有所动作,却是当场将手中茶杯一扬,“啪”地落在雨水沉积的院中。
惊得在地上打瞌睡的人猛地站了起来,丁姑姑怒其不争地看了她一眼,“帮主还是去洗把脸吧,这是三爷在给你立威风呢。”
那些下人拿捏了孟晚秋许久,都不曾见她有所察觉,向来有恃无恐,今日莫名在雨中站了许久,本就是心虚,如今见三少爷发了脾气,无不是战战。
沈文韬来回巡视一遍才缓缓道,“朱力、吴金花、丁才旺。。。‘’他一个一个地念名字,被念及名字的无不瑟瑟发抖,有些直接便跪了下去,满院子站了六七十号人,也不知他怎就这样好的记性,念了二三十个竟没有一个是记错了的。
孟晚秋像看怪物一样地打量着这个男人,却见他神情依旧清冷,这才把名字念罢,缓缓道“诸位都是大佛,我们沈府庙小留不得,你们还是另寻了别处去吧。”
不问缘由,连个申辩的机会都不给,“黎叔,去找个人牙子来。”这般一卖就卖了沈府近三分之一的粗使下人。
只有一个吴婆子从前是跟了老太太的,胆子比旁人越发要大些,“少爷,杀人也不过头点地,但总要有个罪名吧,咱们这么多人都是在府里多少年的了,您这般卖了,可问了老太太、大夫人的意思了么”
沈文韬就是这么个人,若有情绪变化,必是嘴边先拈了笑,“你叫什么名字”他问她。
“奴婢吴金花,从前在老太太的房中伺候。”
“吴妈妈从前在老太太房中管茶水,后来领了肥差,管了小姐们的脂粉钱”
这是怎样一个脑子,不仅记得各个下人的名字,甚至连她干得哪项活计也是记得清楚。
那吴妈妈自觉得曾经是在主子面前得脸的,点了点头依旧丝毫不怕,“正是老奴。”
“你每月每个房中支领的银钱是二两,两个月买一盒胭脂,一个月一盒蜜粉,三个月才一盒香膏,小姐们几两月例银子却因为这么点儿东西全都孝敬给你了,如今仗着是我夫人管家,越发克扣了,这个月光领了银钱,小姐们的脂粉还没买吧”
那婆子没想过一个少爷竟能对这些东西如此熟悉,咬了咬牙,依旧道“奴才们买的都是好货,若有一二个银钱买点茶水又算什么少爷,奴才是得了大夫人的话才管这个钱的,每一项银子怎生用处也都是给大夫人说了的。”这意思是背后还有大夫人给她撑腰。
“吴妈妈说得有理,你既又是老太太房中老人,又深得大夫人重用,我自是不能委屈了你,那就查吧,好好儿地一笔一笔地查,这件事不止要给大夫人、老太太说,还要向父亲说,这才对得起吴妈妈在沈府伺候了这么长的时间。”
那吴婆子曾听沈三少爷名声在外,是出了名的脓包,又从未见过他管家里的事,以为搬出大夫人就能压得住他,谁知道却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若是真报了老爷晓得,大夫人又岂能保她为自保,做出什么样的事都说不定呢。
沈文韬看她一眼,又望了望院子中众人,才站起身来,一字一句说道,“还有什么人不服的都说出来,若真是我冤枉了他,那我沈文韬不怕当着众人的面给他行礼道歉。”
一时间寂静得只能听到雨水落在庭院的声音,他在廊下微微踱步,“管家的权是老爷交到我夫人手上的,若还有人不知道的,不愿意的,那就来与我说,我定给他寻个好的出路。但凡愿意留在这里的,那就好好办事,你大可以偷奸耍滑,大可以阳奉阴违,反正我夫人呆笨大抵也是瞧不出来的,但若被我查到了,今儿是第一次,往后那就不止发卖那么简单了。”
“你奶奶的,你说谁。。。”孟晚秋听到有人
男舍男分
这几天凝雪院很是热闹,下人们进进出出,领对牌的,支银子的,每一笔都从沈文韬手上过。
按理说,这个时代爷们儿都是建功立业的,基本上不屑于做这样的内宅之事,这些大概都是妇人管的。
但那个本该管事的却在一旁磨墨,十分地殷勤讨好,一会儿去摸摸茶水是不是凉了,一会儿问问手是不是酸了,若是有尾巴,只怕比小白摇得更欢。
孟晚秋的目光一会儿落在沈文韬的笔尖儿,一会儿看看他的脸,“这个你也会”
“你还会这个”
沈文韬用看智障的眼神瞟了她一眼,并不作理会。
孟晚秋不光自己没文化,她认识的人就没几个有文化的,沈文韬于她而言就是异类,短短几天的时间,她对他崇拜一点一点拔高。
随着沈文韬“噼噼啪啪”打算盘的声音,时间一天天过去,那一晚直至深夜,丁姑姑和李秋杏都睡了,除了留下一个孟晚秋磨墨,整个屋子里只剩下沈文韬一人的手指不停拨动着,流畅又漂亮,修长的指节停留在算盘上,“好了。”
短短的两个字,在一旁磨着墨打瞌睡的孟晚秋醒了过来,“好了”她惊异地看着他。
“这一本是从前毁掉的,我按着账单重新修好了,还有什么样的年节、大小红白喜事,该有什么样的旧例我都给你写在前头了,你方便查看。至于明天殷殷的生辰宴,也早都办得差不多了。”他把厚厚一叠本子往她面前推了推。
“我去。”孟晚秋翻过那账目来看,一页页密密麻麻的数字看得清清楚楚,“大哥,不不,天才,你这本事要是考个什么cpa赚大发了啊”
沈文韬在一旁喝着茶水,并不以为意,“这算个什么本事男儿困于内宅,不能建功立业,也值得被称道”
“这还不算本事你以为每个人的脑子都是24k纯金打造啊我认识那么多枪林弹雨里头闯出来的大哥,你就是拿枪抵在他们脑门儿上,急死他们,他们都不可能做得出来这些的。”
沈文韬听她嘴里说着稀奇古怪的话,看着她眼里崇拜的光芒,不由觉得好笑,好久没有人这样欣赏过他了吧。旁人提起沈文韬,都说那个沈三郎啊,一辈子是废了,好在有个富贵的出生,这辈子不愁吃喝也就罢了。
但孟晚秋这个人就是这样,她活得太真实,旁人这样说,或许是讽刺,或许是恭维,但是沈文韬清楚,这个人这么说,那就是她在打心底的佩服。
忽然想起从账本上发现的东西,莫名地跟她交了心,“只可惜,这账目上这么大个窟窿,父亲这些年置的家业,若是知道都被枕边人算计了去,该是个什么感受”
“你是说”孟晚秋睁大了眼睛,她就是再傻,也知道沈文韬意有所指。
沈文韬自知犯不着与孟晚秋说这个,淡然一笑,“罢了,不过一些银钱罢了,她要拿便让她拿了便是。”
“那怎么行”孟晚秋这个人有仇报仇,有恩报恩,想着沈大人如此一个好人,挣的大把银子竟然都被人拿了去,哪里能忍,大半夜的,说着便往外头冲,“我去给沈老头儿说。”
“算了。”沈文韬反手把她拖住,越发觉得大宅院里头,孟晚秋着实算个异类,“你去怎么说账目都被她处理得干净,我也不过是一些数字中察觉有些不对头,你去问她就会认吗她既然肯把账本给你,自然都是把尾巴藏好了的,纵然是我一笔一笔查看也不过是发现丝毫端倪罢了,若说出去,查不出来又能怎么办”
孟晚秋想了想,一时想不出辩驳的话,“她拿了多少钱”她问。
他摇了摇头,“不知,小半家产总是有的。”
“沈家那么多
和离书
纵然孟晚秋如何说,沈文韬都已经免疫了。
她觉得无趣,想着数日里沉重的工作一扫而空,望着沈文韬问“你要喝点酒吗”
到了世界以来,她还未喝过酒,想起从前多少夜晚一人孤影与烈酒为伴,忽然就来酒瘾。
沈文韬望了望天,“都这个时间点了”,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我知道有个好的地方。”
沈文韬在上京城多年,吃遍大街小巷,但无人知道他最喜欢的却是一家巷陌的苍蝇小馆,那馆子做了一手极好的麻辣锅子,正是佐酒的好东西,只是他从未与人来过这里,这样的小地方与他沈家三少爷的身份不合。
一间小小的店铺前头,两盏灯笼摇摇晃晃,锅子里翻着红油“咕噜,咕噜”冒泡。
开店的是老两口,大晚上了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孟晚秋和沈文韬这一桌,那老头儿端着菜笑眯眯地来与沈文韬寒暄,“小相公许久不来了,原是娶了新媳妇,好水灵的姑娘,小相公好福气。”
他并不知道沈文韬身份,只当寻常富贵公子,沈文韬也只笑,“昌伯,还是照老规矩吧,只我这夫人肚量大,多上两斤羊肉。”
孟晚秋嗜辣如命,这地方倒正合了她的口味,望着锅中的泡子流口水,听了这话,忽然抬起头望着沈文韬,“你怎知我能吃”
此时那老伯已经下去了,沈文韬含笑看了她一眼,“你每天吃了我沈府多少东西,我岂能不知”
这货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她竟然都忘了。
酒菜很快就上来了,两个人对坐而食,隔着锅子烟雾缭缭的热气,孟晚秋没有寻常女子的骄矜,吃东西很是痛快,吃得满脸通红,也擦一把汗继续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
相比起来,沈文韬便文雅很多,含了一杯酒在唇边看她,“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他一杯酒下肚,忽然从袖中拿了一张宣纸出来。
“什么呀”孟晚秋目光一瞥,便见上头赫然三个大字——和离书。
“你。。。”她猛然抬起头看向沈文韬,沈府花了这么大功夫娶她过门,沈文韬一纸和离书却如此轻松。
“我已经签好字了。”他这样的人,笑容的意思太多,孟晚秋从来都猜不到,也懒得猜,只见他又满斟一杯酒水。
“彩礼我可是不退的哈。”她赶紧把那和离书收好,贴身放在怀中,像是怕他反悔一般。
“你放心,纵然大夫人偷了不少家产,但是我父亲位极人臣,这点儿银子,他还是拿得起的。”他说到“位极人臣”的时候,嘴边忽然嗤出一股凉意,他今夜菜吃得少,却又是一口酒水咽下了肚,“其实是早就写好了的,一直没有机会给你罢了,你这样的性子挺好的,当真挺好的,沈府是个大染缸,能走就走远些。只是再等些时日吧,成婚没几日便和离了,我倒是没什么,反正名声也就是这样了,你是姑娘,往后还要嫁人的,总要顾及一点的。”
他这些话也算是给她交了心了,她这一段婚姻竟是短得让人心惊,原以为要做一场持久战,却不想敌人如此就缴械投降了,她知道,是沈文韬甘愿让她赢的。
不知怎么,心里竟然还有一抹怅然,也不知是为了自己打气还是为了缓和一下气氛,一拍桌子叹了一声“好”,端起桌上的酒高举越过锅子,“既然如此,那就喝一杯吧,敬我们短暂的婚姻。”
“好,祝我们从此以后,各自安好。”他也举了杯,那笑容隔了烟雾便觉得有些飘渺,尤其未及眼底,琥珀一般的眼眸潋滟,平白却添了几分悲凉。
一声清脆的酒杯碰撞声,惊了两个人平静的心,凉酒入肚,孟晚秋盯着面前的人看,他一定很孤独吧,莫名的,心中便这样想。
“既然咱们俩重获自由,借着这么好的事,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她夹了一筷子锅里的菜,假装不经意地问沈文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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