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零落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应无恙w
于是当江水问起“那我的刀在何处”时,微生红菱只道:“在你所托付之人身侧。”
魔刀就是魔刀,若是真的流落于外未必不会引起祸端,微生红菱看着那个与江水同行的男子将刀取走后才安心。
这个叫卿哉的,往后也用得上。
江水颔首:“还未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
在微生红菱拿着玉浮尘救下江水时,容教内部也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迟焰跳崖自尽了。
迟焰是谁忘性大的容教教徒思索了一会,才想起来这是那个脾气桀骜的前教主,如今教主鹿衔的生父。
养在微生盛湖与鹿衔成婚前居住院落的傻子。
他怎么死了呢
觉月洞,百年基业。
原本被江水用药变得痴傻的头脑不知为何清醒起来,但整个人更加疯癫,他抓着微生盛湖直问:“玉拂尘在何处江水在何处”
“觉月洞,觉月洞!”
他不眠不休,不饮不啄,将“觉月洞”“百年基业”“仙脉”“江水”这四个词颠来倒去地念。
念得七窍流血,念得血泪盈襟,直念到最终大笑而而挥开微生盛湖,直跳下山崖而去。
他振袖逆风而坠于深谷,也如凭虚御风之行上青天。
身生天地兮死以为归,释正蒙尘而放灵光。
身既死兮循昭明,风马宾兮客硃明。
九歌奏,竽瑟起,金鼓声。
魂游东天观玉台。
迟焰番外 金缕牵雪翎
百星之明不如一月之光,十牖之开不如一户之明。
当师傅牵着两个身量相似的小童领着他们一一看过几位师兄时,迟焰的目光就落在那个眉心长着一颗红痣的小姑娘身上。
她叫微生红菱。
旁边是她的兄长,叫做微生盛湖。
玉麈掌门认定这一对微生兄妹,皆是在修道之途上有着大造化之人,然而玉麈的真传弟子哪个不是仙姿卓绝之人
除却掌门的时常点拨之外,他们兄妹二人则最多的是跟着最小的弟子,也就是迟焰身侧修行。
红菱这个名字很好听,也合宜她眉心的那颗红痣,然而这两个字尘意稍过,与小姑娘清冷神韵格格不入,因而之后由掌门亲自取名,曰一二。
一二之意,自然是道生一二衍万物。
普一听便知得了掌门青眼。
玉麈诸峰散栖玉鹤,说是养却着实算是无主之生灵,飞落自然无人在意,今朝梳翎明朝去。
没谁知道这里有多少只仙鹤。
可也有些人与鹤间相伴情谊,小弟子们质朴天真,拿着自己的口粮去喂鹤,修道之人收下偶尔仙鹤衔来的兰草。
仙鹤衔草报恩的故事百听不厌,但玉麈上仙鹤衔来的,也只是些稍微奇异些的朱果香草。
不过那些小弟子们倒全是很喜欢。
迟焰见微生盛湖与微生一二眼中都有对仙鹤的喜欢,小小的眼眶中盈满了不可思议的光亮,便自袖中取出一些素饼。
“拿去喂吧。”
掰开分别交给他们兄妹二人,迟焰笑得温和,宽袖长袍,玉人游光。
那时候还是小孩子的微生兄妹带着小小的雀跃,捧着素饼就小跑到仙鹤前。
仙鹤的腿比他们整个人都长些。
原本闲散的仙鹤纷纷收拢羽翼,踱步到兄妹二人近前,并不忙着吃饼,只是亲昵地用脖子蹭他们。
“天生仙骨,造化钟爱。”
掌门如此点评微生兄妹,比当初他的那句“绝仙之世,如星明明。”高了不知多少。
彼时迟焰因为这八个字生出些疑惑来,如何是天生仙骨,如何是造化钟爱
谁是天生仙骨,谁是造化钟爱
但他道心无垢只在心中转了片刻念头便放下,而后日复一日地修道,练剑,问心,以观太虚。
看着师兄们轮番进入觉月洞,最终轮到自己时,迟焰才惊觉已过七年。
山间云烟如旧,翠微朝暮不歇。
觉月洞,觉月洞。
仙脉毁溃之后,与青阙君齐名的苍髯君、破微君皆销声匿迹,不知是飞升天外,还是陨落入尘泥。
时非谢为了一己私心,以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换来大旸的盛世。百姓愚昧,只将这一切归功于旸齐帝,转而斥责摄政公主储毓牝鸡司晨损害国体。
公主毓身死仍挂碍着大旸百姓,辗转之下才叫时非谢不得飞升,魂消神散,换来这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
仙人一怒而减国祚,一啼而万木枯。
觉月洞便是玉麈最后的出路。
迟焰不是天生仙骨,更非造化钟爱的那人,觉月洞形削骨瘦三年只悟得当年师祖一番泣血之情。
可他绞尽脑汁也不知为何自己一心求道,却只看见儿女情长
是心念不坚还是上天示警
于是那一年生于玉麈长于玉麈从未离开的迟焰恳求掌门允他出门游历,看看这红尘到底是如何模样。
为何儿女情长都能够逼得仙人陨落,迟焰万分不解,他迫切地希望解开这一谜题。
掌门捻须而叹,问他:“你如今修习的是什么剑法”
迟焰答曰《鹤驯》。
仙人抱月来,点石生芝兰。
仙人乘鹤去,金缕牵雪翎。
掌门说:“你可知鹤为何物”
迟焰垂首:“仙人之坐骑,万禽之灵犀。”
而听闻此言掌门不置可否,他唤迟焰上近前来,看着这个已经长大成人却干净更胜过玉麈峰上最尖出那一撮雪的迟焰。
“迟焰,此去你是为何而游历山川”
“弟子不知红尘是为何物,不入红尘,安解脱之”
那一代玉麈真传弟子的服饰与如今不同,若说如今的是秋光里烟草之沉,当初的玉麈正是雪衣能转夜为夙。
于是脸庞稍显稚嫩的其迟穿上霜雪色的衣衫,背上美玉打造的长剑,郑重得拜别师兄弟。
万事俱备,临下山的前一日他去向掌门辞行却冷不防被引入藏宝室之中。
台上供奉的是正派之宝玉拂尘,迟焰一瞬间便认出来。
“师傅不可!”
在得知掌门要将如此珍贵的镇派之宝交给自己,由自己带着它一并游历,其迟第一反应便是惊而不敢收。
“这是师祖留下来的镇派之宝,若在弟子手上有了丝毫损伤,弟子万死难逃其咎!”
可掌门却执意要他带着上路,加之玉麈中各色式样的玉拂尘不少,没有几个人见过奉为正派之宝的这一柄,更别说其他门派的江湖人了,于是推脱不下的迟焰与有荣焉地带着玉拂尘开始了下山之旅。
但他还是小心谨慎地将玉拂尘收在锦盒之内,藏于包袱中,从不轻易视之于人。
他一路走,一路看。
第一次看见没有雪的泥地,和嗔痴笑怒的红尘。
见过交好的两个采桑姑娘,粉面翠巾,提溜着裙子一路小跑多到桑树后面,互相窃窃私语,瞧着走过的骑马公子红了脸儿。
一个指着另一个笑,另外一个锤得她诶呦呦跳开,换了一颗树看着别家俊朗的少年郎。
见过荒年活不下去,家财散尽的地主沦落到卖女二换粮食的地步。女儿生得只是清秀,被挑拣来去,谁都没有挑中,直到最后花楼姑子来挑还是嫌弃姿色平庸。
最后那个姑娘倔着脸说:“我读过书,可以陪大老爷!”才被挑走,那老地主又笑又哭,一巴掌又一巴掌得着打自己。
也见过丢失幼女终日嚎啕不止,最后哭瞎了双眼的寡母,临死之前仍旧心心念念叫着“囡儿”“囡儿”。
乡邻不忍她死不瞑目,想着她既然已经瞎了不认得人,索性找来旁的村落年岁差不离的少女站在病榻之前,抹着泪喊一声“娘”。
那时他恰巧路过,看得出这为寡母只是郁结于心悲愤难化,加之家贫无钱抓药治病才到如此境地。
于是在这一对寡母村女握手痛哭结束,众人掖被离开后,他叩门而入。
将身上的银两拿出一部分来,提议这位寡母找一个妥帖的人选去请大夫。
可寡母却气若游丝道:“小先生,多谢你的好心了。我的囡儿现下不知在哪个地方,我活着找遍了能够找的地方,现在眼也瞎了,身子也老了,找不动了。”
“死了化成魂,再去找找吧,说不定那时候能看见了。”
微生盛湖一愣:“刚才那个——”
“那个姑娘啊,是我这乡里乡亲可怜我找来宽慰我的,可我的囡儿我又怎么认不得呢”
“我的囡儿啊,我的囡儿啊。”
迟焰番外 耿介如松骨
“迟焰道长”
后来无数次午夜梦回,孤醉金莲池的迟焰都会梦到绿衣女子站在柳树下,拂开碧绿的柳枝,转身看向自己。
可每每还没等自己踏出一步,妙龄女子忽而变成鹤发鸡皮,牙齿豁落的老妪模样。
再之后就是醒前女子所说的最后一句:“我已经为你生了一个女儿还不够么,滚出我的容教!”
你的容教
不,现在是我的容教。
他是何时爱上这个叫鹿拂柳的姑娘呢后来迟焰跪在玉麈细物崖,思过三月的时候思考过这个问题。
而后发现居然是第一面。
第一面,这个疑惑红尘到底哪里比仙道好的小道士就已经将魂魄都双手奉上,一如觉月洞中他曾经不解的师祖那般。
耿介如松骨亦被柳枝压弯,拔俗之仙鹤亦被铁链驯服。
听闻自己的徒弟与江湖上满是恶名的容教妖女搅和在一起,玉麈掌门一封急函送来,正在帮忙杀人抛尸的迟焰的心就慌了。
不知何时他杀了第一个人,是个恶贯满盈的混蛋,似乎死不足惜。再到后来罪不至死的小偷,和拼了命要杀死鹿衔的正道人士。
一步步从玉麈山上缓梳羽翼的仙鹤,被驯服成修罗链下的狎玩珍禽。
只是他们遮掩得足够高明,旁人只当是容教教主死活追着高洁的道士,不知道他们早就是狼狈为奸。
“弟子知罪,”久违的山间云气,和一声声迟焰师叔的称呼,叫他浸泡在鲜血中的心战栗起来,他将所有一切和盘托出。
血红着双眼看向掌门,“万望掌门赐死!”
比从前更加苍老的掌门看着这个昔日皎如山间云的弟子,满目叹惋道:“迟焰,过了三月还不悟,你何苦如此”
“这世上不止修道这一条路。”
迟焰苦笑:“师傅不杀弟子”
掌门长叹道:“你不是同那个琵琶罗刹说,必然归去娶她么”
迟焰陡然一惊,忙问:“师傅怎么知道”
“她拿着一柄琵琶,已经杀到山上来了。”
迟焰羞愧难当:“还望师傅留她一命。”
雪不如云,不可随意舒卷。
掌门抚摸着完好归来的镇派之宝玉拂尘,老泪纵横:“如今你可知,鹤是何物”
迟焰在山下红尘中看遍悲欢,山下没有那么多仙鹤,更多的是农家人养在泥地里的肉猪耕牛,或者是富贵人家金架上的鹦鹉黄鹂。
玉麈上见惯了的仙鹤,是山下人津津乐道的有灵气的东西。
也不过是飞禽而已。
凤髻黯然飞,弦断血不止,那个将碧绿衣裙染上满衣红花的女子孤木难支倒在玉麈门前时,迟焰不知怀着何等心情走到她的面前。
将拂尘搭在臂膀上,他弯腰抱起凝神看向自己的鹿拂柳,一步步向山下走去。
他与柳柳何时沦落到后来那般地步了呢
师傅违背门规,私自将传承一百多年的镇派之宝交给自己,希翼自己能够身在容教任然不忘本色。
可觉月洞中他悟得的,加之后来经历的种种,都让他将二十余年来所参拜的仙心狠狠摔在脚下!
而后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红尘那一端。
“柳柳——你怎么”
看着鹤发鸡皮的柳柳,他几乎都要认不出来,在看着被包裹在襁褓之中粉雕玉琢的女儿,迟焰满心不是滋味。
鹿拂柳笑笑:“迟焰,我美么”
一个“美”字迟焰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可他实在是怜惜鹿拂柳,他上前想要抱住鹿拂柳,却被气若游丝的她伸手拦住。
“往后我不想再看见你,”她眼中有着那时迟焰看不懂的光,“你是回玉麈,还是留在容教找个院落都随你。”
鹿拂柳的这句话来得淬不及防,迟焰不由慌忙起来:“柳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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