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零落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应无恙w
江水心知他必然是察觉到什么,或者有什么事想要说,但此地也不是适合谈话的地方,而且她果真是想要在替他的身体做一番谋划的。
总归往后便是生死相隔,既然接手了越生桑这个病怏怏的身子,江水还是想着要临死前多瞧瞧看看的。
小生桑啊小生桑,你当你江姑姑早就死了,这很好。
江水如是想着,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远山迢递,异乡人行路忙。
走了不到半里,有供人歇脚的小凉亭,四檐飞翼,苍竹精神。上书“留君亭”三字,虽有破损砖瓦,然桌椅完好,四野开阔恰宜闲坐。
江水不愿要越生桑到自己下榻处,加之看他衣衫温暖倒也不怕他冻着,便觉得着留君亭不错。
她问:“先在这里坐着歇歇”
越生桑不置可否,江水便引着他坐进留客亭中去。
普一坐下,越生桑冷不丁便开口:“阿城你可还记得。”
阿城
想了想,似乎是被越生桑一直带在身边一口一个“我家少爷”“我家少爷”的那个小厮书童。
江水颔首:“记得,你身边那个孩子。”
既然越生桑特地提起,应当有些什么事来,江水复问:“他怎么了”
四下无人,越生桑沉默片刻而后道:“他是逸王的手下。”
什么
江水难得一愣。
从与阿城初见,到越生桑被掳,再到留客九楹郡,得遇魏先生,树林埋火药,赠人银零落,江安求兵器……
她猛然将此一切都串联起来!
越家灭族,只留下一个孱弱的越生桑,若是再遭山贼成为禁脔后再救出更为容易掌控。
而后进入这个江湖中最为缜密的叶家,掌握着江湖中八成神兵的叶家,可谓是武林的一大命脉!
更有甚者,说不定自己遇上耿玉儿,也是因为自己的刀法被阿城看在眼中才让逸王派来了他,以此试探!
怪不得,怪不得!
自己绞尽脑汁所求无解的那一点,在这里!
被自己从来视为越生桑可有可无的附属物的阿城!
秋劫秋鹭秋芜,她在逸王府的那一个月也不是空度光阴的,想必这个阿城,便是最后那个秋曲!
原来如此!
江水豁然拍桌预起,可随之却又缓缓坐下——这些与自己有何干系呢
她将拍桌的手收回袖中,带着不以为然的腔调道:“那你应该早些告诉叶景行,不过是一个下人而已,只要别叫阿城知道,死一个下人算不得什么。”
至于会不会引来逸王的怒气,那可就不是江水能够左右得了,不是么
她拍案之时越生桑眼眸一亮,而后听她语气淡然,不由开口:“那你呢,江水”
江水笑出声来:“我我去祭拜师傅啊。”
又道:“灭族之仇我如今心有余而力不足,更何况那是逸王——生桑难道要我两柄刀杀去,砍了他项上人头”
说着这样无关痛痒的话,江水内心叹息,抱歉了生桑,我已心力交瘁帮不得你。
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
她又随意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起身便离开却被越生桑的这一句话震慑到不能动弹:“江姑姑!你难道非死不可么!”
她僵硬着身体,转过来看他,声音颤抖:“你叫我什么”
“江姑姑,青梗姑姑。”
她恍然想起越生桑那一日寻到自己落脚的平安客栈,开口的那句“请——问那位客人面前可还有空座”
想来不是请,而是青。
**梗的青。
她缓缓低头掀开自己的幂蓠,用露出的左眼深深看着他:“你知道卿哉受到叶俟清的迫害给我来信,你知道阿城是逸王的部下,你知道我是**梗,知道我想寻死——生桑,你还知道什么”
“你知道,银零落么”
这是越生桑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江水从他的目光中读出。
越生桑的确不知。
他甚至都不知道这是一味药,还是一根钗。
越生桑若是知道又怎么眼睁睁看着江水一步步走到如此境地,他怎会忍心让江水踏入如此地步
江水扯出一抹笑容:“不知道啊,如此,也好。”
你只是想救我一命,才将这些全都说出,是不是生桑。
可惜不论你是如何知道那些,我全顾不得了,生桑。
抱歉。
万壑云起,千载日落,百家香火,十方魂归,一命何消
第二十四章 未有归期同归人,江湖共去
悲吟何贱关山内,金砌生杂木,小妇怨王孙。
江汀风寒,明明最是天上月何其遥远可怜抬首便见,千百年惹得多少人在痴心神往。
还以为这月亮,就在自己身侧。
……
狂欢的一夜很快就过去了。
卿哉醉里听起北风更紧,清晨踏步出门预寻江水时果真看见秋叶满地,一夕之后满地红泥。
而那怀抱双刀,将半边幂蓠别开露出清丽脸庞的女子正站在暗金飞绛之中,唇有艳色更甚榴花。
青昙刀从来都是没有鞘的,如今她这样虚虚搂着,一如不知刀利的小儿。
可她不是对青昙刀一无所知的小孩子,反而是最直视其狠恶的刀主人,江水。
武林会已毕,酒宴酣畅,她这个武林会的冠首本该熏熏然醉倒在一片艳羡声之中。
她就这样静静伫立着,目光看向极为高远的天际,盈盈自生波。
“江水”
卿哉走进,才发现她的唇上不是胭脂,而是一抹血渍。
“你来啦,”听见声音江水将目光落在来人脸上,眉眼温和,“我有事要同你说。”
被这久违的安宁气息打动,卿哉不自觉地随着她走。
晨光熹微,昨夜宴饮叫整个武林都醉得熏熏然,二人行走之间除却几个扫洒仆从外没有碰见任何一个人。
没有客套的来往,他们就这般缓缓走着。
卿哉有心知道江水预备同自己说什么,却不忍打破这般静谧悠哉的氛围,只与她并肩走着。
“我预备回去银碗,同师傅上一柱香,”江水这般说:“青昙刀如今成了昭示我身份的象征之一,我想将它托付给你。”
卿哉忙问:“那你用什么”
江水瞧着青昙刀,抬头冲他展出一个明快的笑容来:“一对钝刀,足矣。”
卿哉就这样定定瞧着她,仿佛要瞧她是真的只是如此所说,还是要去逃避什么。
而江水笑容丝毫不变,带着明媚而轻快的光亮,一如清江浮光点点,干净澄澈到不似尘霜一生的女子该有的模样。
清商,清商,一催衰情,一乱肩头。
卿哉喉头滑动:“那你何时归来”
江水瞧着他,目光深处藏着难为人知的点滴不舍,而后笑言:“师傅待我情深义重,如今她遗愿已了,我亦是不知何时再出江湖。”
卿哉又问:“前路漫漫,不如我与你同行而去”
他本想问,既然你都说了心悦与我,如今为何要撇开自己一人上路
可忍了忍只这样说。
江水不由失笑:“我是回去祭拜,虽然不急于一时,可你同她无亲无故去了干什么”
“那你何时归来”卿哉耳垂微微泛红,掩盖在长发之下不易被人看见。
“先前一路奔波,还没有与你好好地相伴同行江湖——”
“上谢你可曾去过我与上谢几家名家有些君子之约,来年春花陌上时,相约共看湖光山色。”
“还有南海,有泣蚌生明珠,奇艺如瓣贝颜色艳如蔷薇,几瓣聚集可做簪花。”
“就在姜台,我知道有家老酒馆在陋巷之中,不用入口就有三分醉意。”
卿哉这样说着眼眸明亮,是江水最喜欢的那种神色,引得心如冷石的江水也随着他描述的画面笑了起来。
这是很好很好的一个江湖。
可惜自己是见不到了。
“真好啊卿哉,你瞧见的江湖同我瞧见的,可是迥异的,”江水带着些若有似无的怅惘,将被秋风吹乱的一缕发丝别在耳后,“若无意外,我此后便在银碗安家,不再出来了。”
陡然提起银碗,卿哉记起如梦似雾的那一段山谷中相依相偎地时光来。
他试探问:“那待到尘埃落定后,江水可嫌弃我去银碗讨个清闲”
此言一出,仿佛纷飞的红叶也缓了落地归根的思念,旖旎起来。
江水垂眸:“银碗常寒,谷中梨花花期在五月,若你有心……”
“若你有心,三年之后蒲月之时,便去银碗吧。”
不会蠢笨到没有自己在还拿着風锁剑当靶子的卿哉,三年如何不能活着度过
那时枯骨已被谷中鸦鹊鼠兔啃尽,许你一个未有归期的同归人,一场梦。
江水瞧着他,笑笑说:“我都忘了,到现在都没问你呢,叶俟清你预备如何处置”
卿哉尴尬摸了摸鼻子:“你不是已断了她的手么”
如此轻易便揭过了么
江水摇摇头:“临行前我劝你一句话,若是不打算除之后快,那无如必要便不要再见叶俟清了。”
自当如此,卿哉虽然如今无甚大碍,可偶尔想起那时候的噬心蚀骨之苦,还是忍不住心悸。
他又怎么会刻意去接近那个始作俑者呢
纵容江水将自己所推测的弃子说讲与卿哉听,他还是不会多苛责其他,就连目前的仇敌他居然都可以放过。
他道:“这我自然知道。”
江水瞧着他,像瞧着灵山妙塔尖上那一颗明珠,不该坠地的明珠。
而后颔首:“好。”
用手抚摸着青昙的刀把,一直到将它的纹路都再次记在心中:“这,就托付给你了。”
卿哉双手接过,认真道:“我一定妥善保管,三年之后,携刀而去。”
将手指向天盟誓:“神鬼共鉴。”
“不过是一对刀而已,何必如此”江水此刻空出双手来,忽而伸出右手攀上他的脸颊轮廓。
她指尖有着冰凉的触觉,即便与自己的脸颊还有着一指的距离,卿哉仍旧能够感受到。
他同江水一向是发乎情止乎礼,纵然当初在银碗谷中只有他们二人与那一头老狼,两心相悦坦诚相见之下,依旧从未做出半点逾距之事来。
如今江水伸手,除却当初他身中毒素时的多般照顾,已经算得上他们最为亲密的事情了。
“卿哉——”
江水轻轻念着他的名讳,“你这个名字很好听,我很喜欢。”
她言罢,抽回手转身而去。
俯身怜草木,草木憔悴尽,分明寸寸不胜霜,枯荣千里别欢路。
江水没有再看卿哉。
她就这样一直向姜台城外走去,走过冒着热气的早茶铺,走过散看安危的城门。
有早起摸鸟雀的顽皮童子,和坐吃馄饨的出城务农人。
武林会。
——这三个字与自己再无瓜葛了,江水这样想着,一直走到叶上霜露水都被阳光蒸腾。
她忽而瞧见一只野花生在杂草间,忍不住蹲下身摸摸因为日照不足而打蔫儿花瓣,将遮挡在她身上的杂草拨开。
这株小而碎的花有着微红的瓣,小心地生长着,像是卿哉所说的南海奇艺珠。
待站起身,却有洒踏马蹄声急急而来,江水本不在意,却猛然察觉有暗器袭来!
转身而去正预备闪身避过,淬不及防发现是自己的青昙刀。
她顺势握住,看着逆光而来勒马的卿哉。
青年身姿如渊冰松柏,也如朔风寒树,他带着无限的期盼与不惹人厌的志在必得。
“在你回去之前,江水!”
千钧跟在青司身后,而卿哉从马背上俯身伸手:“拿上你的青昙刀,我带你看看我眼中的江湖!”
第二十五章 红萼城中红萼花,何以契阔
三月的时光转瞬即逝。
卿哉便寻江水不得,对于江水的突然离去百思不得其解,然而他还是试探着寻找。
自那一日江水握住他的手,翻身上马与自己同骑策马,这三个月他如约带着江水看了所有可以看到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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