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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零落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应无恙w

    只可惜他权势滔天,所多见一眼之事物大多皆易得。

    也就得之无味,不过如此。

    “我都不着急,你这样急什么”

    看着洛霜满来回踱步江水觉得有些好笑,她顺手将沈云冲略有些走形的姿势掰正,回头道:“你家冲儿吃什么的才十二岁,长得都比我高了一截。”

    沈云冲与江水厮混熟了,现在又知道她是自己娘亲的好姐妹,张口就是笑着说:“姑姑也不矮,怕什么。”

    江水横了这小孩儿一眼:“叫什么姑姑叫姐姐,没大没小。”

    沈云冲笑着说:“不行,娘亲不让的。”

    看着自己从前的姐妹现在和自己的儿子倒是像同龄人,洛霜满原本的焦急也散了大半,好笑道:“从前你喜欢当长辈,如今怎么还非要把自己往小了说”

    “从前只想着稳重,如今觉得,还是年轻好。”江水睁眼说着瞎话。

    洛霜满无奈:“好了。”

    她说:“也还好你现在这圣人之名盖过了往昔,什么阎王楼,什么杀手,百姓们没看见的都与你扯不干系。”

    江水还是笑着的,内心却道,怎么没有关系。

    那就是我,就是江水。

    阎王楼里的杀手,江水。

    她收回手道:“只是不知道,为何这件事会忽然被传扬开来。”

    她语气之中没有怀疑洛霜满和沈眠星夫妻的意思,洛霜满凝思道:“或是昔日故人误打误撞又或是有人觉得这个污名可以打击百衣军”

    污名

    江水笑着摇头,她说:“虽是污名,可对百衣军造成的损失不过微乎其微,他绝不是如此目光短浅之人。”

    “他”

    看江水一脸笃定,仿佛已经知道这是何人所传扬出来的,洛霜满不由疑惑:“你知道是谁了”

    可江水却道:“不,我不过随口而言罢了。”

    洛霜满还觉狐疑,但这事确实不算是什么大事,也就放下了。

    “夫人,将军请你前去政务堂一叙。”

    听见传话洛霜满笑着对江水道:“我先走一步,若是冲儿哪里懈怠了,你只管打他就是!”

    “娘——”沈云冲不满,“你怎么可以在姑姑面前拆我的台嘛!”

    江水乐不可支:“走走走,你们母子两个都走,我这里可容不下这么高的个子。”

    沈云冲还想要说什么,洛霜满却回过味来,她笑着骂沈云冲:“冲儿,姑姑嫌你资质太差了知不知道快来,娘教你怎么讨姑姑欢心。”

    沈云冲不疑有他,兴高采烈过去:“真的”

    洛霜满拉住他的手回头看一眼江水,而后一起走出门外:“娘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可就多了!次娘就骗我桂花糕吃完了。”

    “还说是谁吃得牙痛,还要娘开方子”

    “诶呀娘——”

    洛霜满与沈云冲母子渐行渐远,欢声笑语也渐渐淡去,随之一起沉寂的是江水脸的笑容。

    她走到桌前端起一杯茶,轻轻吹拂着滚烫的茶水:“有客来访,何不自正门入”

    同时心下暗自提防,不知这里何时被人潜入,自己一直到小卒前来传令邀洛霜满离开才发现屏风之后有呼吸。

    在此之前竟然是半点的端倪都未曾察觉,如此实力简直堪称恐怖。

    同时江水也在反省自己,这些年是否太过自大松懈了

    忘了自己虽然状态巅峰,却不可能再有寸进。而天下诸人皆有未来可言。

    而在江水那句“有客来访,何不自正门入”话之后,原本继续被刻意隐匿的呼吸又重新出现了。

    从屏风后传来的一步步踏地之声。

    脚步声一直到距离江水三尺开外忽然停下,来人不出声,江水垂眸转过身。

    在看清来人面孔之后江水不由一怔,手中茶盏随之滑落。

    盏中茶水在地溅出一捧水花。

    夜听春草怜霜重,谁怜寂坐几中秋

    她无意识微张双唇,却哑然说不出话来。

    来人青衣长剑,飒踏如前,只是眉目间平添几分沧桑,如长风吹过,匆匆翻过故事便到终章。

    一则说如花美眷,而今唱似水流年。

    似我入昨还念旧,而君南去相别久。

    他从身后取出那一支梨花,皎洁若雪,像是郑而重之为一个执念化成结尾。

    江水只是眼睛酸涩,流泪不出。

    她挤出一个笑容,却是摇着头往后退去,不肯接过。

    “银碗谷前绿萝遍生,久无人烟,我来时折了一只梨花,好在还未败。”




第十二章 白发结束扫心雪,瑰丽如梦
    十二年。

    卿哉的功夫已经到了连如今的江水都微敢说不败的地步。

    从前只觉江湖之中只有彼此可以并肩而立,如今方知,除了江湖,还有天下。

    除了天下,还有光阴。

    彼此错过太多,终究只能对坐,道一声别来无恙。

    “时隔多年……你如今可还好”

    卿哉看着江水一如往昔的面容,眼神之中没有外露的情爱,也没有欣喜若狂,只是像一个疲惫不再准备远行的旅人,看到了曾经追寻的海市蜃楼。

    她没有遭受到半分时光的侵蚀,美好得一如往昔,瑰丽如梦。

    却只能照见霜尘满面。

    他道:“一切都好、你呢”

    江水将左侧发丝别国耳后,顺势别头看向右侧不敢对视,她开口:“也同你一般,一切都好。”

    她幻想过很多次久别重复,却忘了自己不老,故人已远,或许却又是她刻意忘却这一点吧

    手中梨花枝轻轻捏着,不敢用力。

    你不该来,江水想,该彼此留最后一个念想好渡余生。

    可卿哉来了。

    默默无语良久后,卿哉打破了沉默。

    他道:“其实今日前来,是为了还你一些东西。”

    江水忍不住抱有一丝幻想:“什么”

    “青昙刀。”

    卿哉说完之后起身,走到屏风之后取出了木盒,双手递还给江水。

    江水微微笑着接过:“我还当她再也回不来了呢……千钧和青司呢”

    卿哉道:“千钧生了一头青海骢小马驹,青司寿数已尽,葬了。”

    往事历历在目,江水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她维持着体面得笑容道:“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又过了片刻,卿哉道:“今年申宝已经快要加冠,他一直想见他母亲,我未曾告之他得身世。”

    江水道:“那——她母亲是谁。”

    “他缠着家中老仆叔,无奈之下,只说他的母亲是双刀客,”卿哉说完看了江水一眼,疏离道,“唐突了江水清名,甚是抱歉。”

    江水怎么会怪唐突呢

    那个孩子,他还在自己的怀中酣睡过。

    可不待江水在说什么,卿哉又道:“后来我娶妻谢氏,与她育有一子卿望之,谢氏小家之女溺爱惯了,与申宝难以相处和谐。”

    “如今他听说你还在世,便要前来见你一面,希望你不戳破,算是我欠你。”

    我欠你

    江水仿佛听见心田干涸的声音,却还游刃有余笑着说:“怎么会呢当初是我执意麻烦你收留他,既然他与你夫人难以和谐,便来我这里叫我一声母亲也没什么。”

    卿哉又道:“我身无长物,一支梨花抵不——如今你与储诚庭必将针锋相对,昔年他为求風锁剑百般手段。”

    他解下風锁剑递给江水:“如今此剑赠你,便当你我二人君子之交的信物。”

    江水已经失去了思索的能力,她只是木然笑着道:“好。”

    卿哉看她收下了青昙刀与風锁剑,道:“此刻申宝应当就在沈眠星处,我、我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多有不便,便先告辞了。”

    白发结束扫心雪,花颜仍在人将老。

    卿哉走出屋内却并没有离开,他坐在屋檐对着明月,一口一口喝着酒。

    江水打开木盒,发现除了青昙刀,内里还有一对翡翠蓝水贵妃镯。

    她颤抖着手将这对手镯拿起。

    十二年前,她舍不得在最后的时光里少见卿哉一眼,拖着残躯跟着他,看见他一点点雕琢出这对翡翠蓝水贵妃镯。

    十二年后,依旧剔透。

    她不知道那对手镯曾辗转为了青昙刀而沦落,这又是另外一对。

    虽然也是卿哉所雕,却终究不是最开始的两支。

    江水轻轻带在手腕间,有玲珑之声。

    而卿哉坐在瓦片之明月之下,忽而展开了袖口,看着手腕的纹字江水。

    ——她还活着

    ——不,她算不活着了。

    越生桑啊越生桑,多谢你曾经给予我的那个梦境。

    “江水,我来陪你,无论如何我一起陪着你!”

    “我没有时间了”江水苦笑,“我无能为力,我一向自傲于天资,可纵然我又哪样的天资,我也只是个从未接触战场的新手而已”

    “我能所做的,只有死战,冲在最前头”

    “抛弃杀手的暗杀,用枪,用戟,用斧钺勾叉,正大光明地冲在最前头。”

    “千万将士,只会死在我身后,不会在我前头被人斩下头颅”

    “如今,情,爱,已如尘埃。”

    “卿哉,你不能像我一样,你要一直是那个青衣洒脱,不沾晦暗的卿哉。”

    从梦境之中醒来之后,他大醉一场,像个孩子一样号啕大哭。

    而后同越生桑秉烛夜谈,最终怀着满腔悲伤回了秦址,接受父亲最后安排的妻子人选。

    越生桑给予了他一个梦境,告诉江水的选择,和他该做的事情。

    卿哉在梦境之中无法冷眼旁观,于是一次次看着江水的选择,看着一个个无法规避的噩梦。

    他最终妥协。

    ——我要如何才能成全她

    ——你先要成全你自己。

    屋外卿哉小醉一场,天明而去。

    屋内江水隔着屋檐,听他自饮自斟,凝视着梨花开至衰败,微黄了皎白。

    卿哉成亲了,甚好。

    自己从前污秽不堪,而今不死不伤,无论如何也无法与谁并肩一世,如此甚好。

    她等到天明,收拾好了仪容前去政务堂。

    “你这里可来了一个名叫卿申宝的少年”

    她话音未落,便听到好生响亮一声:“娘!”

    而【】江水侧脸去看,那个喊自己娘的少年从惊喜变成了满脸震惊,小心翼翼改口:“妹妹”

    洛霜满以为这个孩子当真是江水和卿哉的孩子,打心眼里把他当后辈对待,看他犯傻笑着说:“傻孩子,那就是你娘!你娘年轻貌美,可也不能犯傻。”

    她又笑着去看江水,却见她一脸神思不属,渐渐停下了打趣的话:“……江水”

    卿申宝看看江水,觉得这个“姐姐”和爹爹收藏着的画像一模一样,可是怎么会是这么年轻呢

    他又怕自己叫错了人,闹出笑话。

    前一步先行大礼,而后小心问:“请问您是……”

    江水这才回过神来,看着申宝道:“她说的不错,我是你娘。”

    “从今往后你便跟着我姓,姓江。”

    洛霜满不知何故诧异看着他们二人。

    而卿申宝则道:“是!来之前爹爹说了,万事万物要顺着娘亲,从前是爹爹对不住您,要我全听您的话。”

    江水问:“你爹爹说了要把你托付给我么”

    申宝摇头:“爹爹只说,无论何时,听您的话便是。”

    江水深深吸了一口气,假装自己还是个有呼吸的活人,她说:“白水鉴心,往后你便叫江鉴。”

    申宝、不,如今是江鉴。

    江鉴当即跪下谢过娘亲改名。

    江水忽而有热泪盈眶之感,即使她知道自己并不会真的哭出来。

    她想,这些年卿哉到底经历了什么,他又知道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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