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零落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应无恙w
今夜把臂同游之邀,江水应下了。
不带侍从,只有江水的素手搭在储诚庭轮椅的手柄之上,缓缓地推他向前行走。
逸王无随侍,江水未佩刀。
绿萝天上月,盈眼翠红。
榴火将燃,新暑惊蝉,昼长且酣灯如水。
推着轮椅停在一间卖吃食的小摊面前,储诚庭竟还同老板攀谈起来,他问:“你这糖蒸酥酪做了也有十余年了,怎得还只有这两种口味价格倒也不曾变过。”
老板憨憨一笑:“粗人就学会了这一门手艺,我家那口子也怪我总也不知道学些新的,好在邻里捧场,赚一口饭吃也够了。”
储诚庭侧头看向江水,道:“这一家虽瞧着简陋,但是味道也不差,劳累你推我这一路,我买来也给你解解乏。”
说话间取出十余枚铜板,交给老板:“两碗糖蒸酥酪。”
老板笑呵呵接过,打眼一看收到袋中便去舀酥烙,他又说:“听公子这话是来这里吃过的吧只是我记不得还遇到过公子这样的人物赏脸呢,哈哈。”
储诚庭伸手接过两碗酥烙,一碗递给江水,一碗自己留下。
他道:“那是在下是走着来的,想来老板生意红火,记不住了。”
老板一直是笑脸迎人,听见这话想了想说:“嗨,那该是我忘了,不过你这腿也没什么,你看我们摄政王不也是个瘸子么”
储诚庭摇摇头却也没说什么,只是用勺子舀了一口,送入嘴中后回味了片刻。
他忽然说:“味道还比当年更好些,老板手艺有长进。”
老板跟着说:“谁不是呢这以前刚学的时候,买了一堆材料也不会熬制,现在手熟了,每次都刚刚好,甚了不少钱。”
“不然我家那口子也不能让我不涨价啊不是”
储诚庭笑着道:“老板是个实诚人。”
又看向江水:“可还喜欢”
味道十分甜腻,还有着恰好的奶香,于寻常人来说或许腻了些,但对于味重的江水与嗜甜的储诚庭而言,确实刚好的。
江水舀了好几勺后听见储诚庭这般问,笑着回他道:“好吃。”
老板看看江水,看看储诚庭,由衷感慨道:“你们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儿,姑娘也是个人美心善的,若是我瘫了,我家那口子指不定每天骂骂咧咧成什么样子呢。”
他对储诚庭说:“这样好的姑娘,公子你可得快点娶回家,不然不知道要便宜了谁。”
江水梳着未出阁女子发髻,老板当然是不能眼瞎到说她是夫人,自然是苦心劝储诚庭。
闻言储诚庭讶然而笑,看向江水一眼,而后直说:“那便托老板吉言了,带我们成婚之日定然可还要找老板定几桌酥烙来招呼客人。”
老板忙摆摆手说不敢当不敢当。
江水捧着碗看储诚庭与老板有来有往地攀谈着,觉得倒也是有趣,也一面冲自己嘴里送着糖蒸酥酪。
待一碗吃净,储诚庭又未尽兴地要了一碗,江水笑笑将空碗递了回去给老板。
夜风吹拂在脸颊上,因为春寒将过,寒暑未至,一时分不清是凉是热。
只是吹动了满街烛火,摇曳如水上灯。
江水一直推着储诚庭走在人群之中,储诚庭兴致勃勃地看了好几个摆着首饰的摊子,却都悻悻而归。
他对江水说:“实在是太过粗陋了些。”
语气之中颇多抱怨,江水则想起了他给自己塞的那一屋子首饰,笑了笑。
江水道:“师兄不是已经送了许多给我了么”
储诚庭摇摇头:“那都是从前送的,今日是你我第一次游玩夜市,怎么能用以前的来敷衍你”
笑了笑,江水并不开口说什么。
京州地势往北去,并无多少溪流江河,在储诚庭的指点下她们二人只找到了一方浅浅的荷塘。
翠荷亭亭未开,疏散生长在池塘几处并不结伴而舒。
中间恰好有一轮月,映在凉雾波心处。
储诚庭的声音响了起来:“这方池塘不是我命人开凿的,原本是在幼年时发觉原来每年这个时节都恰好有一番景致。”
“今日是你我第一次游玩夜市,师兄没有找到合适的礼物,索性先前做了一手准备。”
他说:“三里之内无逸王府中人,从此直往南去警戒最弱。”
“今日的礼物,便是师兄的一条命。”
“你是耿葵先生的弟子,不会没有刀就杀不了人。”
“青梗。”
储诚庭的脖颈就在距离江水双手十余指距离处,没有一丝防备。
江水与他相对沉默许久,忽而轻声一笑。
她道:“我又怎能杀你呢。”
江水的语气中带着怅然。
是陷入茫然之中的声音。
好一番,以性命而鉴真心为礼。
且不说她的青昙还在逸王府,她杀了逸王独自回府取刀必遭围攻。
只说储诚庭未展出獠牙前当为国之重器,若他一死,其下百余官吏环环相扣无人制衡,大旸必亡!
何况
若是没了逸王,她与鹿衔的联盟便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乃至逸王安插在江湖之中的各个暗桩,变回脱离掌控。
逸王决不能死在这样一个无名之夜。
储诚庭难道不知道江水会做出的抉择么多甘洌的真情。
多妙的真心。
第三十章 白日惶恐避肩头,歹竹脱箬
江水来到逸王府中三十日,认了一个便宜师兄,得了一株浮碧荆山玉,离开的时候将一应细软与那枚腰牌都放在惊华屏的桌案上。
她最终没有选择沉溺其中,不愿亦不敢,更是不信。
江水是确信自己经受不住**驱驰的,所以她宁愿尽早断绝自己的退路。
她并非天纵奇才,意志力也绝非顶尖,但江水难得清醒。
自己没有决心,那么就创造一个必须走下去的外在环境即可。
储诚庭的真心即便不是包裹在重重算计下,也与她的理想相悖,她早便不愿活了,只是不甘心就那般寂寂无名而死罢了。
她死后可化黄土,可喂野畜,可生虫蛆,但她毕竟还活着。
十年一约武林会本就是支持着她活下去的支柱,她怎会让储诚庭以千军万马践踏江湖
待她拨得头筹,死而无悔,便可以撒手不管了。
于是江水走得甚是轻快,只青衣双刀,翩然而去。
惊喜的是千钧经过竟然一个月还在原地,将周围的地啃秃了一大块,见江水居然还知道回来十分没好气地踹了她一脚。
江水躲过后笑着抚摸千钧不再油光水滑的毛发,哄着道:“好好好,我们去吃上好的马草,我在亲手替你梳洗打扮。”
在她走后秋劫便向主上回禀了一切,彼时天正熹微,储诚庭则已坐在垂羽亭中半夜未眠。
桌案上一副残局,还有冷透的半盏敬亭绿雪。
听完秋劫的话语后,储诚庭良久未言,她竟走得这般干脆。
这一月的交锋让储诚庭对于这个师妹有了别样的认识,他直觉未来这个师妹会给自己带来很大的惊喜,甚至不该放她走。
不过江水已然走远了。
秋劫又将被江水退回代表逸王权势的腰牌奉还储诚庭。
“你还是坚决不信我的真心呢。”
储诚庭缓缓前倾身子,从玉盏中倾倒出最后一杯敬亭绿雪,手指在腰牌上摸索着。
他缓缓地饮尽冷茶,渐渐浮现出一个凉薄的笑,随手将腰牌抛掷于垂羽亭外湖水之中。
如同初见那日抛落的梨花。
他像是对自己道:“当真是可怜的聪明。”
“怕只有笠格会觉得她是鱼目。”
而后对秋劫吩咐了往后的布局,末了神色如常补充道:“对上江水如有必要时,格杀勿论。”
秋劫当下领命:“是!”
他本想问为何这三十日里主上不去追问江水身上那些有利之处,例如主上的双腿,与银零落,疏麻令。
可到底不敢自作主张,只是按照着主上的指令形式。
至于笠格殿下秋劫对他只盼自求多福,仗着年幼时对主上亲近,便无顾及大肆败坏主上计划,愚钝不堪,竟还奢望着属于主上的皇位。
如今那江水若是能让主上对他改观,那可真是再好不过。
储诚庭则又在垂羽亭多坐了一会,并未提惊华屏内若干事物与外面那一片梨花林该如何,下人们也只敢维持原样。
他不禁习惯地想江水该在何处
如今正是在京州城外,地势不算偏僻,江水居然瞧见有歹徒劫道。
白衣贵女由她的贴身婢女扶着,被家丁护卫围在中间,外面却有五倍的歹徒虎视眈眈围绕在周围。
那女子忍不住瑟瑟发抖,却还颤声问:“你们是受了何人指使放我们离开,卢家自然会给你们双倍的报酬!”
围着家丁护卫的歹徒只一并的粗布衣裳,没什么规律纹饰,也没有什么派别可言。
只是来势汹汹的,为首的那个开口:“我们怎么知道什么卢家不卢家的,只是小娘子你时运不济,遇到了我们。”
“哈哈哈哈哈就是啊!”
“什么卢家不卢家的叫一个奴家给我们听听”
卢家小姐羞愤欲死。
江水牵着千钧本来还在暗处,见那姑娘体态风流,身材纤细,腰肢不盈一握,如此情形下她在思考是否要出手。
随机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孤身一人,生桑卿哉也管不着也看不见,惹祸上身才好。
虽然这样想着,江水还是把手按在背后刀鞘带上,正预备拔刀时忽而察觉到远处有浩荡荡一群人赶来。
发觉这一点江水迅速指了一个方向给千钧,让她先远离即将赶来的那群人。
而后江水却看见了一个她绝对没有想到会在此地遇见的人——
秦不二。
高头大马,锦衣玉冠,匆忙赶来。
他身后的是逸王府的侍卫,江水在逸王府中见过那个衣饰纹饰许多次,她还未来得及遗忘便被这样震撼地印在脑海中。
恍惚间江水想起来有一日储诚庭曾与她说,他的庶弟,储笠格。
在储诚庭的评点下,江水认识到他对于这个庶弟也只是流于表面的喜爱。
而在他口中,储笠格心中所爱只是一个一个小官之女,但颇会造就孤芳自赏之姿,储笠格久求不得因而奉如天间明月。
储诚庭断言不过半年那个小官之女便回假意逢迎——火候到了,身价够高了,便可以从天间明月落为怀中美人了。
江水曾经问他,为何对储笠格好到连皇位都可以拱手。
储诚庭只说,大旸皇位本于我无用。
他告诉江水,因为储笠格,他损失了一个还算顺手的属下,也因为他求不得小官之女索性大肆追求江湖中十数女子而闹出许多小波折来,只不过养着一个储笠格对他而言实在是不算什么。
江水当时只以为他是随口一言,如今想起他看似温和的眼神,背后渗出一点汗意。
所以当初储诚庭早知道与她“结为侠侣”的秦不二便是储诚庭了是么。
歹竹脱箬,老蟹换壳。
江水念着那个“十数女子”,忽而笑了。
她早察觉了秦不二对她并非真心,去无踪迹,来时无期,总有飞鸽也鲜少有来自秦不二的书信。
三月一回,堪称凉薄。
如心中解开了枷锁一般,江水摇摇头,自己竟被这样的人蒙蔽了。
世间男子多薄幸,为梦巫山广缘云。
她冷冷看着那个对秦不二不假辞色的卢姓女子,又看着秦不二从未有过的失态神色。
千钧还未跑远,她不能在此大开杀戒。
因而江水只是轻轻地将袖中玉鹤拿出来,正欲用力碾成粉屑,又松了劲道。
及时止损。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样的人,配不上我,更不值得浪费这三千两银子的玉鹤。
她骑上千钧,一路赶回江安。
只要将浮碧荆山玉交回去,配置出草药给越生桑治病,在喝一杯卿哉与叶俟清的沉白酒,她便可以功德圆满地退到黑暗里。
如同山谷中那般,隔绝所有人。
合格的杀手并不会觉得孤独与冷,他们即是黑夜里游离的冷香,只带血液喷薄如火,才能引燃一点惊艳。
是沾满鲜血而无人知的绀色衣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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