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特别白
朱达说出这消息要求之后,常凯沉吟了下,随即点头说道:这个好说,无非招揽的人别散了,带着粮食过去就好,可要提醒朱兄弟一桩事,虽说外面剩不下多少人了,但城内安置的地方可不够。
方家和杨家城内城外的产业不少,给个公道的价钱,把这些都收下来。朱达早有定计。
常凯笑着答应下来,他没觉得有任何不妥,当年方铭和杨守文巧取豪夺的时候,就该想到置办下来的这些产业也有被人拿去的一天,以如今秦川和朱达在怀仁县的势力,做这样的事理所应当。
我看城南土地庙那边有好大一块空地,那块地我们要了,要是价钱公道就不用讲价,直接拿下来就是。
这个倒是好说,可朱兄弟你要那块地干什么,脏污得很,方家临街店面有几家,那个岂不是更好。
可没有土地庙那么大的地方,不进城还真不知道城内会有这么大块的空地。
因为那二十多年的记忆,朱达下意识以为城市里的土地不会有什么浪费,特别是在中心区域,每一寸都会被利用起来,郑家集其实就做到了这一点,土围子内的土地都各有用途,颇为整齐。
但来到县城之后,全县逛了一圈,发现城南土地庙附近有好大一块空地,粗粗估计差不多是十几亩的样子,这可不是郑家集外面的场院,这里是有城墙围绕的城内,居然还有这样没利用起来的地方。
当然,这片空地不是完全的空档,有积水的池塘,周围杂草丛生,其他主要是垃圾堆,各种脏污之物直接倾倒在这里,朱达来时候天气还有些热,气味刺鼻之极,蚊虫更是肆意横飞,也不知道是积攒了多少年的成果。
即便如此,紧邻着这片空地还能看到破陋的宅院和简单的窝棚,穿着破烂的孩子欢笑着在垃圾堆中跑来跑去。
看到这些,朱达对自己身处什么世道有了更清晰的认识,怪不得这个时代的很多人习惯归隐田野,富贵人家喜欢自建庄园,在乡间野外的环境的确要比城内好很多,或许江南那边的城市有些不同,但朱达现在只见过这一处。
和城外种田的农夫不同,城内可供谋生的渠道太少,边贸商事又被郑家集垄断,县城这边自然聚集不了太多的人口,土地的利用也就不必提了。
第三件事,要请到懂得盖宅院的师傅,要请到会算账谋划的账房说到这里的时候,朱达自己沉吟下来,要做的事千头万绪,越想越多。
常凯刚开始听的时候还好,听到这里却有些瞠目结舌的样子,拍了下巴掌说道:我的小爷,虽说你拿回来不少银子,可总得留些底子备着,这是要全花出去吗?
这话说得朱达笑了,笑着回答说道:银子比你想得要多,可该花就得花出去。
常凯答应下来,可脸上还有心疼的神色,人就是这般,虽然花的不是自家银子,可看着对方这么东一脚西一脚的乱花,实在看不过眼,可常凯随即反应过来,这位小爷可是做生意的能手,什么时候赔过本,舍得下这般重注去做,肯定是金山银海的进项,想想这次没忘了自己,自家也要跟着发达了。
想到这里,常凯禁不住眉开眼笑,看朱达没有继续的嘱咐,连忙告辞出门忙活。
这几天就不过来了,朱兄弟你布置的事可不轻。
让你信得过的人每天来,说不准有事安排。
等常凯出了院子,周青云走到朱达身边,沉静片刻问道: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扎下根来,让我们的基业经得起风吹雨打。朱达闷声回答,说完之后用力挥了下拳头,扬声喊道:兄弟们,练武去!
第二百一十六章 都忙
怀仁县的所有人都没想到,秦举人办事的效率会这么高。
大家都已经习惯了拖延和推诿,已经不适应雷厉风行,大家按照常理推断,秦老爷回程辛苦,好久不见家人,怎么也得先和家人团聚,再和怀仁县上下交接往来,然后才开始办差,这眼见着距离下雪都没多少日子了,那收拢全县无主田地的事怎么也得来年才开始。
任谁也没有想到,这件事的推进是从提出计划的第二天开始的,包括户房经承周贵在内,都觉得酒宴所说抓紧是个套话,当秦川出现在县衙门前的时候,守在那边的白身副役们慌忙去各家报信,让还没来上值的大伙赶过来。
尽管前日回返,秦举人直接来到县衙大堂,当着三班六房各位头目和师爷的面逼问艾知县,让这位县令老爷颜面扫地,可今日里的商议谈判却颇为顺利,对这个计划,艾知县是不敢拦阻的,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在这桩事上阻碍,等于和全县的富贵人物为敌,另外,这事要经过知县确认的关节不少,想要做得顺利,那就少不得好处,虽说前日等同于撕破脸了,可大伙都是成年人,在发财捞好处面前,什么仇怨放不下。
既然艾知县顾全大局,秦川也不是小气的,双方很快达成了约定,县内所有无主荒地的收成,在免除赋税这几年里,每亩地出产有艾知县二分的好处,一成十分,百分之二的好处归艾知县,折算成正常年景的田赋,等于每年田赋有半成多归了艾知县。
一县之地的田赋不是个小数,平常年景的规矩,艾知县能拿到全县收上来赋税的三分不到,吏目差役层层克扣才拿的是大头,之所以这次秦川提出这么高的条件,配在一边的经承和管年们也赞同,是因为大家都怕夜长梦多,不希望在程序上有任何的拖延,早些落定早些开始,也不知道这艾知县能在怀仁县做几年,就算做满任期,也就还有几年光景了,下一任肯定不会给的
双方谈定之后,立刻就派人去往大同府城报灾,请府里和巡抚官署那边减免怀仁县接下来几年的钱粮,鞑虏本来血洗了怀仁县近一半的地盘,但在报灾文书上却是全县有五分之四的土地遭难,人口逃散不能生产。
减免钱粮的关节最难打通,因为就算上面给了你这个优待,按照常例陋规,下面还是要按照原数收取,按照原数七折八扣收取的算是有良心了,只不过这么收上来的银钱粮食不向上缴纳,全部自己吞没而已,既然是发财勾当,那批复的人当然要分润一二。
对这减免钱粮的首尾,不要说经承管年这等老吏员,艾知县这位做过幕僚多年的举人也清楚得很,谁该送谁不该送,该送多少银子,大伙都心知肚明,甚至有人直接报出了数目。
这四年大同闹了两场兵乱,府衙那边各位老爷都受了波及,所以要的比往年要多,没有六百两恐怕办不下来。
既然如此,这六百两我都出了,你们安排人去府衙跑动,那边我也有几个同科的朋友,我写信过去可以照顾一二。
使不得,使不得,既然是关乎全县百姓的福祉,怎么能让秦老爷一个人受苦承担,小的们愿意分担!
平日里遇到花费现银的事,大家都是你推我让,千难万难,可这次却是你抢我夺,唯恐让秦举人一个人全部承担,坐在一旁的艾正文只是冷笑,聪明人都明白,现如今谁出力最大,日后分配利益时候的说话声音就最大,本来这秦川就已经占了大头,不能让他事事当先了,免得什么都被吞掉。
除此之外,秦川在衙门里还敲定了另外一桩事,那就是封存库房,鞑虏入寇前后正是收取秋粮的时节,全县大部分的秋粮已经入库,既然要减免赋税,这些秋粮就不必运送到大同府城去了,也不必按照边镇的规矩,就地调拨到边镇军堡中,那么这些粮食就要被用作招募贫苦百姓,毕竟在来年秋天收成之前,百姓也得有存货吃饭。
对这个大家也无异议,反正是空手套白狼的生意,官府的钱粮大家都用得惯了,只不过这次没进大家腰包是做本钱投出去了。
朱达送走了常凯之后,就带着十名家丁出了门,朱达虽然没有骑马,可刀弓都是齐备,家丁们也都是长短矛带着背着,全副武装的离开了宅院,这次周青云没有跟着。
这十八个人里,也就是十个能练武厮杀的,其他能充个数,真要打打杀杀未必行。临走前,朱达和周青云念叨了句。
不是说招募了二十个无家可归的青壮,这二十人都见了血杀过人,勉强做到了不怯场,可照着朱达心里的战士标准还很远,不管是单对单相斗又或者多人的厮杀,朱达都觉得有人不合格。
有的人可以继续锻炼,有的人明显不适合刀口上舔血,最明显的例子就是王井,这人心思多也伶俐,但在战阵上见血厮杀往往要的是一根筋死心眼的,当然,人各有其长,现在又正是用人的时候,不适合刀枪厮杀,也有别的可以做,对这些最早来的家丁来说,他们和朱达以及周青云共同经历过生死,彼此信任,这是最要紧最关键的。
朱达带走这十个就是他觉得可造就的武人,纪孝东潘柱子陈大山和刘南走在其中,张进北和王井则被留了下来,家丁们没意识到这种分配的意义,他们还以为是正常的轮替,留下的都在专心练习。
走出院子时候还好,拐过一个路口上了大道,他们十一个全副武装的打扮就很是吓人了,这片区域的闲汉不少,靠着衙门吃饭的白身副役也不少,有几位被喊过来看热闹,等认出朱达后当然是连管都不敢管,只是偷偷议论,告诉大伙这是何等的煞星人物,就算知道的人不说,其他人看到这般模样也能猜到一二,没过多久,街面上的闲汉和正经百姓都知道是谁出来了,想想这几日怀仁县发生的事情,看向朱达等人的眼神当真敬畏。
没走出太远,又有两个面熟的年轻人快步跑了过来,见面就笑着弯腰作揖,低声下气的自报家门,却是常凯的两个跟班,不是这两天攀附上的,而是从前就帮着办差的副役,这两位如今也有点水涨船高的意思,他们知道常凯高升得势的原因,也知道面前这位小爷的份量,他们本来在衙门里守着,听人说朱达出行,立刻跟上来奉承。
朱爷有什么公干,用得着小的们尽管言语一声。自我介绍之后,这句客气话是要有的。
喊几个对城内城外熟悉的,带着我们走走。朱达毫不客气的说出要求,对方自然照办,没过多久,就有四个年轻人跑了过来,这四人的年纪看起来都是十六七岁的样子,虽说是年轻人,却有几分油滑和流里流气,见面就点头哈腰请朱达吩咐。
这四位是才投到常凯手下的白身,城内城外愿意去做白身副役的两种人,一种是弄个身份免得背官差滋扰,另一种是借这个养家发财的,这养家发财的好处从哪里来,当然是从本县百姓身上出来,所以这第二种多多少少都得泯灭良心,好人往往做不得,眼前这几位应该都是混混出身的。
什么出身对朱达没有区别,这四人明显是战战兢兢的样子,他们比其他人更知道朱达做过什么能做什么,在朱达面前,他们就好像面对猛兽的猪羊一般。
带我去看看方铭和杨守卫的产业,城内城外的都要看。朱达不客气的吩咐说道,几个人连忙答应了,这样简单直接的指示让这四人多少轻松了点,对白身副役来说,衙门里各位老爷和大爷的产业是一定要弄清的,要是两眼一抹黑,把搜刮敲诈的本事用在这些老爷大爷身上,自家那真是死的不能再死,也是前人血泪教训,不能不清楚。
怀仁县城不大,城内城外转一圈没花多少工夫,可朱达一行人却足足走了一个半时辰,方家和杨家的每处产业都是仔细验看,所谓产业,方家是城内的几处临街店面和宅院,城外的三处田庄和一处大车店,杨守文无非是一块几百亩的田地,城内还有两处宅院。
在带路的白身副役看来,朱达应该在城内几处店面仔细看看,城外走马观花,要知道衙门里当差的老爷手中资产和士绅们有所不同,他们因为在赋税上发财,所以手里金银铜钱相对不少,虽说早就在破家前后被家贼外人洗劫一空,可大伙都传说有存银窖金之类,今日里朱达登门没准就是想搜寻这个,毕竟这位爷在郑家集就这么发财了。
没曾想朱达在城外庄子和大车店停留的时间最久,抓着庄子的管事和大车店的掌柜问个没完
第二百一十七章 城门处重逢
这朱老爷是不是傻,田庄和大车店都是他的,事下面人管着,银子赚到有人送上去,他还这么问来问去。
你倒是聪明,你聪明还要借钱花,朱老爷就算不挖宝,也翻翻手赚了十多倍的利,你少几句废话,这位小老爷是要杀人的。
在很多人心目里,老爷就是吃香喝辣不干活的,要做什么只需要吩咐下面的人忙碌,事事操劳的那不是老爷,那是奴仆丫鬟之类,这位朱老爷据说身家万金,杀人不眨眼,又有举人大老爷做义父,这样的人物那还能沾阳春水。
结果除了巧取豪夺方家和杨家产业做得像个老爷之外,其他的都未免太上不得台面,比如说带着人巡城查看,你怎么也得骑着马,身边人拿着刀弓,可这位小老爷居然自己背着兵器领着走,去各处产业看看,无非就是拿些孝敬,谁家有好看的闺女甚至媳妇的要记在心上,结果这位小老爷只和干活的人闲聊,还不是乱问,很多把式都懂,这真不像个富贵人。
朱达自然不理会他们怎么想,看了一圈之后,他对城外的几处产业都很满意,而且预想中的抵抗和耍赖不会有,这个倒是他想多了,靠山被灭门放火之后,经营田庄和大车店的上上下下没有任何侥幸的心思,原来方家和杨家的亲戚连夜离开,卖力气赚口饭吃的安心留下,都等着新主家上门。
当然,满意的并不是这顺利接收,而是田庄和大车店的位置和面积,大车店紧挨着官道,距离城池很近,有这样的地利自然生意好做,几处田庄距离县城不过一里远,这才是真正的好处,其实田地并不见得比其他处肥沃,但距离城池近的话,一是劳动力容易取得,二是收成可以进城贩卖,省掉了运输人畜的耗费,何况县城周围就算不种田,改建也是好的。
朱达还注意到一件事,在城外的各处产业里,不仅仅是他巡视的地方,明显人手是过剩的,街面上游荡的闲人也比正常情况要多,打听下就能得出原因来,现在来到县城周围的人越来越多,雇工的价钱已经连着下跌十几天了,天气还算暖和的时候,人游荡在外面没什么,眼下越来越冷,没有存粮和住所很难坚持下去,没有破坏,相对有资源容纳的就是县城了。
想到这里,朱达心里有几分愉快,倒不是幸灾乐祸,而是在这般情形下,招募青壮人手的会变得容易不少。
二位差爷,这是送到方家的货物,就是你们衙门方大老爷的货栈,往日里不是
什么方大老爷,方铭那个孬货已经完了,这些货进城送给谁去,要么你不进,进去就得抽一成的规费,这是咱们怀仁的规矩!
朱达带着人绕了一大圈,想从西门处进城的时候,却遇到商队和守城的壮班差役争吵,带路的白身副役都在嘿嘿乱笑,现在还提吏房的方铭,这不是依仗,这是给自己招祸。
差爷讲讲理出人意料的是,商队那边也不是唯唯诺诺,似乎带着火气说话。
城门处的壮班人等那里是讲理的,尤其是和外乡人,听到这话当即就火了,距离卡子还有十几步的朱达都能听得清楚,讲理,我这就是讲理,进城缴纳规费是天下进城的道理,你算是什么东西敢不听,看你家里刚死人的样子,别给爷沾染晦气,这边就不让你进城了!
这骂人倒是新套路,朱达好奇的看了眼,然后才意识到那差役不是骂人,而是这商队确实披麻戴孝的样子,为首的几人头上都绑着孝带,既然有了这个变故还出来做什么生意,在家好不好。
好,差爷不让我们进城,我们就在城外售卖,怀仁县这么讲道理,下次真是不敢来了。
再废话一句老子揍你,快滚远点,别耽误后面的人进城。
双方越说火气越大,商队有些嘈杂,而壮班那边不止一个人开骂,但常在外面行走的商队自然知道谁不能得罪,尤其是在地的官差武力更得罪不起,商队说完这句气话之后就从卡子那边退走。
商队前面的人一转身,朱达就看清楚对方的长相,顿时愣了下,居然是认识的人,连忙挥手打招呼说道:好久不见。
话说出口却不知道怎么继续,因为朱达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当时从郑家集做完生意挖金归来,有一支李家的商队要搭伙回程,当时商队为首的是老人李修,可前面那位却不是李修,而是跟在李修身边的那个年轻人,当时萍水相逢,可没有打听这人的名字。
老人李修哪里去了?朱达没有迷惑太久,看到商队头上帮着的白布条孝带,又看到停在一边的车队上的薄棺材,大概能猜到了。
那年轻人也注意到了朱达,眼睛一亮,连忙抱拳说道:没曾想在这里遇到朱公子
话才说一半,这年轻人被身后冲过来的人撞了个趔趄,愕然回头,却发现是刚才恶形恶状的那位壮班差役,此刻这位脸上表情很奇怪,不是挑衅的意思,而是充满了惶急,或者说是恐惧,天气这么冷,这位差役额头上全是冷汗,刚才可还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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