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特别白
之所以如此,还不是因为收拢无主荒地的计划,这等发财的大计划,又是牵扯到衙门里的每一个人,县衙吏役都很主动,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对于县衙吏役来说,随着这发财大计划的推进,发起并主持这个计划的秦举人却渐渐被疏远边缘了,也有些愣头青询问为何,他们也很快就知道了答案,县衙吏役谈起这桩事来,脸上都有得意和不屑的笑容。
你读书好怎么样,你能考中举人又怎么样,真要做事还不是要靠咱们这些贱役办差的人,知县老爷名义上管着权限,可他能干什么,他能拿到多少,还不是看我们办差的人让他干什么,分给他多少。
当然,举人的功名还是足以压制全县,在城外的田庄还有头姓朱的老虎,大家也不敢做的太肆无忌惮,可秦举人不管细务,朱达又在城外待着不回来,听说最近还被张巡检的人夺了面子,在这般情形下,大家心中的敬畏越来越少,胆子越来越大,上下其手的人越来越多。
半个怀仁县的田地虽然不少,可分的人同样不少,谁又不想给自己多捞些,而且每个人都觉得我捞的这些别人注意不到,每个人都这么想,每个人都这么做,无主田地丈量的越来越清楚,但留给秦举人的份额越来越少,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
怀仁县依旧安静无声,有人说秦举人待在城内待在城外没什么区别,何苦回来
不好意思,谢谢大家
第二百四十六章 该分的要分
县衙六房一贯是破破烂烂的,倒不是没钱去修,天下间的官衙都是这般,从来不修的。所以每到冬日,闲下来的衙门六房除了不得不当值的吏员之外,其他人都是猫在家里,家里可比这四面透风的六方暖和多了。
可现如今却不同了,人进进出出不说,最忙碌的户房居然还修缮了一下,漏风的几处都多少拿泥浆木板堵上,之所以这般,因为周老爷年纪大,受不得风寒。
户房内热火朝天,不光是吏员们十分忙碌,还因为点着三个大炭火炉子,实实在在的暖和。周老爷端在正中,眼睛半眯着,像被炭火的热气熏得昏昏欲睡,可站在他一旁的金管年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放松,满是紧张和肃然,一边翻阅着桌上的账簿,一边小声禀报着什么。
吏役们欺上瞒下,把持县内的政务,那是因为他们和方方面面打交道,县令和师爷又没有办法接地气,自然要对他们听之任之,任期糊弄。可那是对外,对内的话,身为户房首席的周贵有什么花样不清楚,有什么底细不知道,他老人家眼里可揉不进沙子。
户房总管全县的财赋和田税,这税赋的基础自然是全县的田地面积,只是这田亩面积对上是一个数字,对其他五房是一个数字,户房自己又有一个数字,这些数字的差距就是户房欺上瞒下层层克扣的倚仗,想把户房的差事办好,就得牢牢把握这些数字,不光要牢牢记住,还得清楚他们的来龙去脉。
想当年周贵还是户房白役的时候,曾不辞辛苦,走遍了怀仁县和周边几个卫所,每一处村落,每一处堡寨都曾去过,所去村落堡寨的田地都曾丈量过,除此之外,周贵还不顾风险,进山查看那些见不得光的隐田。
可以说全县田亩他都牢记在心。也正是因为周大老爷在年轻时理清了全县的田亩,重做了户房的里帐,这才会被各位前辈看中,顺风顺水的坐在了今天的位置上。
县衙六房三班的人私底下都传说,周老爷家里还藏着几本帐,这些账目才是怀仁县真正准确的田亩数字,在这样的明白人面前自然谁也不敢玩花样。
别看金管年平日里管着户房的大小事务,里里外外也是被人叫做二爷二老爷的,可在周贵面前战战兢兢的好似学徒一般。
听着金二禀报上来的田亩数字,周贵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闭目倾听,偶尔才打断禀报说几句话,就是这偶尔的几句话,往往会点出清账中的疏漏和错误,周经承虽没有出县城,却比那些亲身操办的人都清楚细节。
当然,这些错误和疏漏到底是真犯错还是做手脚,谁都说不清,周老爷的那些提醒到底是纠正还敲打,谁也说不清,这等在衙门里沉浮多年的老人自然分寸把握的极好,知道何时该绷起脸来,何时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小金,秦老爷那边你就留这么点?报账告一段落,周贵端起茶碗问道。
周爷,这些就不少了,县城周围的庄子能看到的都留给他,郑家集那边也有些,这些真不少了。金管年赔笑着回答道。
说到这话的时候,户房内记账算账的各位吏员都放慢了手中的动作,侧耳细听这边的对话,收拢无主荒地的差事人人都有好处,从别人身上克扣一些,自己就能多拿一些,何况克扣的还是计划中要拿最大一块的那位,户房各位作为主要经手人,在这克扣分润的事上大家得到的好处最多,原以为周老爷是默许的,没想到几日问起,人人都有些紧张,毕竟到口的肉都不愿意吐出来。
户房经承周贵喝了口茶水,放下茶碗,扭头啐了一口不知道是茶叶梗还是别的,半睁着眼睛微笑说道:县城周围哪有什么无主荒地,无非是方家的几处庄子,郑家集那边的无主荒地,那是什么,没准就是他秦家的产业,你这糊弄的有些过了,那可是咱们县里唯一的举人啊。
这金管年小心翼翼的瞄了眼周贵的脸色,迟疑一下才开口说道:周爷,这真不少了,这秦举人想要拿到田地还不是得靠咱们张罗,咱要不管他什么都那不到,连堂堂的县尊老爷都得认这个事,他也得认
方家的庄子本就是那朱达夺的,秦举人和朱达经营郑家集有几年了,这次大难之后,郑家被灭门,秦举人和朱达恐怕早就把郑家集当成了自家的,你拿本是别家的东西做自家的事情,谁会认,这不是得罪人吗?周贵淡然说道。
听到这番话,户房那个算盘声都小了些,金管年腰身躬的更弯,更加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周贵的脸色,觉得没什么异常才大着胆子说道:周爷,若是几天前,小金我无论如何也没这个胆子如此做,那是给大伙招祸,可这几天下来,那亲举人和朱达漏出底了,无非是表面光鲜的纸老虎,那秦举人脑子不错可不管事,那朱达传的厉害可也看不出怎样,方家和杨家的事搞不好不是他做的,王家屯老张给了他些脸色,这不也是忍着么
老张是你们挑唆的吧?
我们可没有去挑唆,周爷你也知道,老张那憨货就是个暴脾气。金管年干笑着回答道。
屋中又是安静下来,吏员们都顾不上干活了,也顾不得什么礼数和默契,转头盯着他们这里,户房经承周贵沉吟不语,金管年也不敢说话,就这么过了一会儿,周贵才缓声开口道:既然你们打算的这么周全,我就只有一句话要提醒,该分到的一定要分到,别让自己人心寒。
请周爷放心,大伙儿一定把这差事做的妥帖,周爷您那份儿一定是最大的。金管年赔笑着说道。
周贵笑了笑没有接话,户房内的算盘声重新响起,屋中又开始忙碌起来,大伙儿的忐忑担心都是烟消云散,接下来就是怎么捞好处了,什么秦举人,什么朱达,还不是得按老规矩办。
就在这个时候,屋外突然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大伙儿倒也没什么奇怪的,去各处丈量田地的人回来禀报都是急急忙忙的,也不知道是三班里的谁回来了。
片刻之后,有人开门掀帘子冲进来,确实快班的一名捕快,这人是户房子弟出身,一向和户房亲近,算是户房在三班的耳目之一,这人打破了户房此时的安静气氛,所有人都看过去,看到这年轻捕快气喘吁吁,神色惶急,而且大家都知道这捕快并没有出去丈量田地,难道有什么事吗?
这捕快环视一圈,快步向着周贵和金二的方向走去,到跟前急匆匆的作揖行礼,他气喘吁吁的说道:大老爷,二爷,西边有急信儿传过来,王家屯的张巡检死了!
屋中安静,每个人都下意识停止动作,下一刻又有大响,不知道谁的算盘跌落到地上,那金管年身子一颤,后退了步,险些跌坐在地上,户房经承周贵看着到是镇定,可他刚端起的茶碗,却连茶叶都洒在衣服上了。
怎怎么死的?那金管年嘴巴开合几下,才颤抖着问出话来。
被两个人杀的,说是在街上走着,突然冲出两个人来,一人拿着朴刀,一人开弓射箭,当街砍了脑袋去那年轻捕快连忙答道。
说了两句后,这年轻的捕快气儿喘匀了,又是继续讲述道:说是那张巡检当时身边带着十几个厮杀汉,都是江湖山寨中有名号的人物,可拦不住那拿朴刀的蒙面人,据说那蒙面刀客以一当十,一步杀一人,无人能挡住他一刀,就这么杀到张巡检面前,一刀砍了脑年轻捕快说是报信,实际上自己说得很兴奋,这也不奇怪,这桩杀法听着本就传奇,年轻人听了当然热血沸腾,说着说着就好像在说评话一般。
行了,别说了!金管年气急败坏的喝止,然后急忙问道;这事情是真的?谁和你说的,是不是传谣?
千真万确,是王家屯的里正报的信,连带血的官袍和乌纱都带来了。报信的年轻捕快回答说道。
屋中鸦雀无声,到现在谁还顾得上算账记账,所有人都看向周贵和金管年,方才还成竹在胸的金二此刻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长衫好像被风吹动,实际上是颤抖不停。
报信的年轻捕快有些发蒙,他不知道为何会有这般反应,这糊涂着,只听到金管年颤声问道:杀杀杀官造反的狂徒抓到了吗?
哪里抓得到,砍了两个脑袋就骑马跑了。
你你再去打听,有什么事抓紧过来说一声!金管年气急败坏的催促说道,那年轻捕快挠挠头,心想我好心过来报信,怎么连句客气话都没有,可屋中所有人都算是他的长辈和前辈,也只能闷着头出去了。
屋中又是鸦雀无声,外面的嘈杂喧闹声却渐渐大起来,想必各处都知道巡检被杀的消息了,这可是大事。
户房的吏员本来在看着周贵和金管年二人,到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金贵一人身上,方才还成竹在胸的金二此刻手足无措,最后还是求助的看向户房经承周贵。
又这么安静片刻,周贵缓缓站起,咳嗽了一声说道:老朽年纪大了,帐也算不清楚,还是不耽误你们办差了。
周爷,周大老爷,师傅!
走到门口的周贵停住脚步,叹了口气回头说道:老朽就一句话,该分的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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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七章 无证如山
衙门从来都是和筛子一样,县衙知道的事情,外面很快就会知道,当那个年轻捕快去户房报信的时候,消息已经在怀仁县内传遍了。
听到这个消息后,所有人都是瞠目结舌,但相熟的人议论起来,也只是说好大胆子,别的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敢说什么。
县衙上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户房身上,收拢无主荒地的计划是秦举人提出,却是户房总揽执行,户房是克扣吞没的总指挥,大家只不过跟着办事,好处是户房吃到最大一块,那出了事户房就该担着。
这消息流传开之后,原本很暖和的户房突然冰冷起来,不光是经承周大老爷回家暖和,其他吏员也都告病回家,都说自己被风吹到感染了风寒,可也有人看到了金管年,看这位户房金二爷满头大汗的样子,怎么也说不上冷。
消息流传,私下议论,很快大家就不谈论了,县城上下不知道说什么是好,整个怀仁县失语了,这可不是简单的杀人,杀个土豪土棍不算什么,杀个身在贱役的吏员和差人也能包的住,可这杀的是巡检,虽然只是最末等的九品武官,可却是堂堂朝廷命官,杀了官,就是要造反,这是杀官造反啊!
这朱达有多大的胆子,他难道觉得秦举人包庇得住?一个举人怎么包庇得住杀官造反的大罪,就算是内阁大佬恐怕也护不得
可大伙随即又想到,虽然大家都推断是朱达杀人,可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他杀的。现在怀仁县内已经了解到详细的经过,有些聪明人都仔细琢磨推敲过,从带来的消息,从旁观者的描述,都没办法证明是朱达杀的人。
两位蒙面刀客当街行凶,既然蒙着面,那肯定看不见长什么模样,按照描述,旁观的百姓商旅都已经吓傻眼了,因为被吓坏了,所以谁也记不住杀人者的身高和体态,当然,大伙心里也有数,就算看到了什么也不会说出来,一来是怕杀人者报复,而来是那张巡检确实不得人心,他被杀大伙只会心中叫好,感谢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泄露他们的行径。
在怀仁县内,官员当街被杀是天大的案子,从王家屯过来报信报案的人也晓得轻重,该收集的消息也收集全了,比如说两位蒙面刀客杀人后骑马冲着北边逃走,比如说王家屯北边几里外的村镇还看到了那两名刀客的行迹
杀人者可能是从北边来的,向北逃走也证明了这一点,可朱达他们是在王家屯的南边住,至于杀人时候蒙脸的面巾,穿着的衣服,手里的刀,想必都已经找不到或是改头换面了,至于那位骑着的马,天底下长得一样的马匹太多了,倒是有办案的老手能从马蹄印中看出端倪,可那是传说中的手段,又何况到现在马蹄印早就被破坏了。
的确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是朱达杀的人,但每个人都能确定,人就是朱达杀的,若是平常百姓,官府认定你犯了案,管你什么人证物证,直接把人抓到衙门里去,严刑拷打一番,什么口供都能问出来,但朱达可不是普通百姓,他义父秦举人摆在那里,谁敢严刑逼供,甚至谁要无故捉拿,秦举人一封信捅到府城省城里去,大伙吃不了兜着走,更何况朱达那是那么好抓的,死在他手里的衙门中人已经好几位了,你抓的住还好,万一抓不住呢,半夜被人摸进去,烧杀满门,又或者走在大街上被蒙面刀客当街砍杀,这等结局想都不敢去想。
没有人证物证,又不敢严刑逼供,抓都不敢抓,那么这位小爷就和这桩大案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那巡检张扬到底怎么得罪了朱达,都知道是打了朱达的一名家丁,只是打了,仅仅是鼻青脸肿,还没有伤筋动骨,这其实不是要寻仇杀人,只是挑衅一下找个借口,大家坐下来谈一谈,可谁能想到这位爷当街把人砍了脑袋。县内各方想想就觉得浑身发寒。
这位小爷行事未免太霸道了,丝毫没有规矩和分寸,还这般睚眦必报,更混账的是,这位小爷做事周全缜密,让人抓不到把柄,更不要说他还有位举人老爷做干爹。小小年纪,这么大的杀性,大家还是顺着他来,别自寻死路的好。
更有县衙的聪明人想到,这朱达杀人或许不止是报复,或许还有警告的意思,这段时间收拢无主荒地,大家弄手脚实在肆无忌惮,这是杀鸡给猴看,杀巡检给吏员们看。
就在这议论纷纷噤若寒蝉中,出城的秦举人带着家人回城了,秦老爷出城的时候低调,回城的时候也低调,带着的人手也没什么增减,也没有去县衙去别处耀武扬威的意思,就那么安安静静回到了自己的宅院。
秦老爷是在城门快关的时候进的城,到家后天也快黑了,全城的体面人家都不约而同的去给秦家送礼,说是入冬了送些冬日的节礼,秦老爷才在县里安顿下来没多久,有什么不齐全的大家都愿意帮忙,想把礼物送出去,总有很多理由可讲,让大家松了一口气的是,众人送去的礼品秦家都收下了。
去送礼的人往往是各家的当家或者嫡亲的子侄,去的时候满心忐忑,真见到面发现还好,举人老爷没那么亲切可也没那么冷淡,依旧是老爷的架子,还颇为生气的和大家抱怨,这是朱达和周青云两个晚辈性子太野,不服管教,这次出城考教他们功课,却发现他们落下了很多进度。
真是性子野了,管不住了,秦某实在是忍不住伤心生气,这两个小辈如此放纵,怎么对得起他们遭难死去的亲人
听着秦举人颇为痛心的陈述,还说因为落下功课所有关了朱达和周青云一天一夜,让他们读书写字,还说要去大同和太原请来名师教授管束。这番作态,把长辈对晚辈的痛心和关心表现的真情实意,让人感动不已,过来送礼的县内各位少不得要安慰几句,说年轻人贪玩也是正常,管一管就好了。
说归说,听归听,客套归客套,只要不是傻子的,都能听懂秦举人说话里的意思,秦老爷已经给朱达做了证,在杀官大案的当天,朱达正在读书写字,没有任何杀人作案的可能,这可是最有利的证据了,这个怀仁县,甚至周边的几处卫所,都没有比这更有利的人证了,因为这人证是一位举人,是一位年轻的举人。
大同边镇的冬日夜晚自然是很冷的,可送礼的诸位从秦家出来后觉得从内而外的发寒,尽管秦家很暖和,尽管他们穿的也不少。
他们知道秦举人和朱达是一体的,却没想到双方抱得这么紧,按说朱达如此肆无忌惮,已经有功名的秦举人多少要保持些距离,却没想到这么不加遮掩的包庇和撑腰。在县城里,一名举人不可怕,有很多搪塞应付的法子,一名能打能杀的凶悍武人也不可怕,县里也有差役和乡勇,打不过还可以请朝廷派兵,可一名年轻的举人和一名凶悍武夫如此团结就可怕了,没有任何破绽空隙,压服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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