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特别白
邓姓骑士上次来和向伯就很投缘,这次又算是报喜,大家喝酒吃肉,聊得很高兴。
灭了贼兵有功有赏,不过到现在还没清闲下来,马队分成两拨,许三爷那边带着一拨守在秦先生那边,大东家自己领着一拨在怀仁千户所那边,整日里刀不离身,就和当年出塞接战似的
守着就守着,还有别的活计安排,就是前天派的差事,让马队和下面的人沿河去找一具尸首,说是沿河飘下来的,还真是找到了,就在渡口那边被捞起来的,准备听放几天,没人要就要烧了
那尸首都有些臭了,没奈何撒上些石灰也得运回去,听说还找懂行的人验过
他在这边当个新奇有趣的见闻说得兴高采烈,朱达和向伯却知道这邓姓骑士说的是什么,两人对视一眼,边上周青云也反应过来,刚要开口却被示意,也就知道不说了。
桌上的气氛依旧,向伯和那人讲些当年和现在的见闻轶事,朱达脸上却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心说这秦秀才做事还真是滴水不漏,言语上要逻辑圆满,武技动作上找那许三哥重现和验证,最后还要看这浮尸。
在有经验的人和仵作面前,尸首的死因,受过什么伤都是明明白白的,甚至可以重现朱达和周青云当时的战斗,想必秦秀才从这尸体上得到了真正的答案,确认这个事确实是朱达和周青云做下,而不是向伯为了给徒儿亲戚扬名假作的。
如果验证出了什么岔子的话,那秦秀才还会不会来白堡村,还会不会收自己做徒弟,朱达没有太深去想。
就这么到了第二天,一早晨那邓姓骑士就是离开,才刚吃过午饭,就有一队人来到了白堡村,四名骑士两辆大车,还有十几个步行的汉子,那大车上有桌椅之类的家具,还有酒肉和厨具。
这队人也是直奔向伯家来的,向伯迎出来之后却很客气恭敬,带队的那位年轻人被叫做高四爷,不过这高四爷对向伯也很客气,弄得向伯很不自在。
白堡村安静了这么多年,这几天接连来了车队,弄得满村百姓都跟着兴奋好奇,不少人来张望看热闹,这车队上下倒是不急着卸货,一名中年汉子和向伯打了招呼,让朱达领着去朱家看看。
去了朱家,朱家父母正在打扫宅院,对接待来客也有些手足无措,不过那汉子只是看了看,倒是对出来的朱达颇为热情,说得也很明白:贵家小了些,还是向家宽敞整齐,认干亲的仪式就放在那边吧!
朱达这才明白对方要做什么,他自然没什么异议,和父母打了声招呼,和这汉子一起去往向家,等他们到向家的时候,那汉子打了声招呼,大家开始卸货,桌椅之类的朝着宅院里搬运,还在向家附近找了个空档支起锅灶来。
这边才开始忙碌,李总旗却急忙赶过来了,按说私盐上的事,李总旗总是装作不见,客气了没什么好处,不客气别人也不怎么在乎,难免伤了自家的体面,没曾想这次会来。
但让朱达没想到的是,这李总旗过来的原因和他们没关,却是和那年轻的高四爷客套了几句,还朝着家里请,朱达看的很纳闷,那高四爷对李总旗施礼,明显是下对上的,礼数周全却很冷淡,但总旗李纪却很殷勤,这完全反过来了,让人看得糊涂。
高四爷是高百户的近支侄子,在那边做个小旗,实际上是高家的管家,老高百户在大同左卫里根子可是深,连指挥大老爷们都要给面子边上向伯过来解释了两句,虽说在自己家,可现在也没他什么事了。
朱达对高百户也不陌生,这个就是向伯的上级二柜,却没想今日里提到,还见到了对方的侄子。
那边李总旗和高四爷客气客套了片刻,高四爷似乎不太在意这个总旗,尽管对方品级要高过他,李总旗无功而返后又是来到这边,和向伯说了几句套近乎的话,什么大家在一个百户里,有什么事要互相帮忙,你那份田被人占去了些,得弄回来之类的,还满口说明日里一定要来。
等李总旗走后,向伯又是解释了两句,虽说总旗只比百户低了半级,实际上地位权势却差的很大,高家在大同左卫和大同右卫里是大族,现在还有人做指挥同知,千户和副千户也有几个,又是占着繁华富庶的市镇,有钱有势,比起这孤零零管着穷村的李总旗不知道强多少。
听向伯解释,朱达却想到了别的,白堡村这个百户每一户孤零零的,长子继承军户身份和屯田,次子和三子只能出去,结果各家尽可能的少生不生,没办法守望相助,没办法抱团,可上面的指挥一级千户一级甚至百户总旗这一级,就可以让自己的子弟开花结果,形成盘根错节的宗族,上面越来越强,下面则愈来愈弱。
想着想着,朱达哑然失笑,他心中在自嘲,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处,不过自嘲归自嘲,朱达越来越喜欢这种分析和思考,能让他把什么事都想清楚,判断好利害之后才能安全,以这个为基础才能自强。
院子已经被打扫的干干净净,杂物之类在指点下也收回到仓库和地窖里,桌椅什么的都是摆好,那高四爷对李总旗冷淡,可忙碌起来却不含糊,不时的吩咐,甚至还安排人记录下来,听着还有些东西要带过来。
村民们越围越多,大人们彼此交头接耳,孩子们大呼小叫的跑进跑出,车队的一干人对朱达和向家老少很客气,对白堡村的其他百姓则是冷淡,礼数什么的更谈不上了,动不动就是吆喝驱赶。
本来朱达对这种情况很不舒服,可他能看到村民们神情的变化,白堡村百姓看着自己和向伯的眼神已经和看李总旗差不多了,这种狐假虎威得来的敬畏却让朱达心里松了口气,终于不用担心村民嫉妒产生的恶果,他知道有团结一心的村子,可那样的村子往往都是宗族同乡抱团,在白堡村里,人和人之间,家和家之间,远称不上什么和睦友爱,从抽丁分摊那次更能看出其中的恶来。
那高四爷忙碌的差不多了,就走到向伯这边,笑着对朱达点点头,又是对向伯说道:向兄弟,从前要是有什么怠慢莽撞的地方,还要请你多多包涵,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尽管开口,不要见外。
高四爷哪里话,老汉承蒙二柜上照顾,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有别的心思。向伯再怎么粗豪直率,毕竟这么多年下来,场面上的功夫还是有的。
那高四爷笑眯眯的点点头,丝毫看不出刚才对李总旗的冷漠,看着他略胖的身材和殷勤客气的表情,也看不出是个小旗身份的武人。
向兄弟,你这边进货不便,以后去总号进货,可要我家捎带过来?
去总号进货作甚,老汉还要从高老爷那边进货。
听到向伯的回答,这位高四爷脸上的笑容更和善了。
第六十四章 养老送终 结拜兄弟
以后决不让向兄弟吃了亏,会时时安排人过来看着,要货就给送过来,也不让那些混帐行子掺泥土坑人。向伯表态之后,高四爷马上投桃报李。
说话间却又转向朱达,和气说道:这位想必就是朱家小哥了,能被秦先生看重的果然不简单,看着就是一表人才。
朱达连忙施礼招呼,那高四爷脸上的笑容更加亲切,凑近了说道:听说朱小哥还在学武,习惯用什么兵器,我们那边的铁匠手艺不错,到时候用好铁打造给你送过来。
到这时朱达明显能感觉出来,这位高四爷拉拢示好的重点恐怕放在自己身上,双方刚见面,而且对方这逢高踩低的做派让人很不舒服,他也不想贸然就亲近,刚要推辞,向伯却把话接了过来:这孩子跟我练刀,就是军中常用的雁翎刀,腰里别着一把短的,劳烦四爷帮忙了。
多谢四爷。朱达只能跟着接话。
看到对方接受了自家的好意,这高四爷笑得双眼眯缝起来,伸手拍了拍朱达肩膀说道:叫什么四爷,叫我四哥就好,这兵器一定含糊不了。
喊向伯兄弟,又把向伯的徒弟做兄弟,这辈分已经乱了,不过谁也不会挑明,朱达顺势客气了两句:日后少不了要麻烦四爷你,还要请你多照顾我师父。
话中有分寸,而且礼数不缺,这却不是个十二岁乡野少年能说出来的,高四爷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只在那里好说好说,客套几句后又去安排忙碌了。
如今虽在向伯家的院子里,向伯却成了外人,他乐得自在,只是站在边上,等那高四爷走远了,才笑着说道:好刀可不便宜,高家愿意出钱,你和他们客气什么,老汉在那边拿了几年的盐,这位四爷可从未正眼看过我,今天倒是称兄道弟。
师父,刚才这高四爷问你怎么进货的事,徒儿心里可捏着一把汗,生怕你说要去总号进货。朱达压低声音笑道。
老汉的确贪财,可又不傻,他高家一共手里才十几个村子,我如果分出去,那就成了大仇人了,还是你说得对,有这四个村子在已经赚得不少,还是莫要动心思生是非。向伯闷声说道。
开始的好奇一过,周青云已经觉得无聊了,他朝这边凑过来,闷声说道:这家弄得不像家了。
也不知道你还能住几天,倒弄出个娘们样子。向伯笑骂一句,又是压低声音继续说道:老汉教你们个事,看人可不能看笑脸,这位高四是不是和气,我可告诉你们,他这和气笑脸我还是第一次见,高家生意多,私盐上的买卖就是这高四盯着,那是出名的心黑手辣,就不说卖盐的勾当,手里人命都有几条了,断手断脚的那就更不必说。
朱达和周青云都盯着那高四看,如果向伯不说,还真看不出对方是这样的人。
大柜发下来的盐都是白的,可到了咱们手里却成了黑的灰的,你们想想这里面,有人去大柜上告过,可没什么好下场
向伯在那里念叨,朱达却琢磨着那秦先生知道不知道这个事,他倾向于秦秀才应该有数,只是权衡判断不去理睬罢了,大同左卫的这些百户村庄没有外来买盐的渠道,二柜掺假,下面坐商盐贩子也会动手,能保证每一层有钱赚相对稳定,估计盐栈总号未必会太较真。
等院子里清扫的差不多之后,桌椅什么的都是放下,那位高四爷就客气的告辞,除了对向伯打个招呼之外,和朱达也客气了一番。
看着变得整齐干净的院子,朱达和向伯他们都感觉好像不是自己家了,围观的村民们一直没有散去,还在外面张望议论,望着向伯师徒几人的眼神里充满了敬畏,今天打前站的一个年轻人,连总旗大爷都得客气贴上去,对方还带搭不理的样子,可这样的年轻人,对向伯和朱达却客气示好,这师徒几个命还真好,到底是攀上什么大老爷了。
张望的村民中,孩童少年们的眼神格外热切,在他们想来,朱达原本和他们差不多,可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拜师之后,日子就一下子过好了,开始吃那喷香的好东西,然后又被村里的总旗大爷看顾,现在又有了这样的气派,如果我去拜师的话,没准会有差不多的福气。
晚饭是在朱家吃的,饭菜有酒有肉很丰盛,相比昨日的喜气洋洋,今天朱达的父母就沉默了许多,连向伯也是如此,这样的反应朱达倒是能理解,昨日里回来和家人描述将来,家人凭着想象去估测,总归可以接受,但今天这过来打前站布置的队伍却超出了朱达父母的概念,他们判断不了,所以才会沉默,甚至有些迷惘。
向伯喝了几口酒之后,先打破了这个安静,他缓声对朱达说道:原本以为是个造化,今日里看起来倒说不准了,师父也想不明白,但朱达你要是不想去,师父就把这个事拦下来。
自从拜师后朱达已经总结出规律,向伯自称老汉是常态,这师父的自称则是郑重大事的时候才会提。
这边话一出口,朱达父母也露出赞同的神色,如果将来理解不了超出概念,正常人会选择不改变和保持原状。
师父,徒儿应付的来,也能照顾好青云。朱达回答的简单而又自信。
向伯喝了口酒,沉吟片刻才点点头说道:你能应付的来,换别人说这个话老汉未必会信,你说这个倒不是说大话。
定了调子之后,酒桌上的气氛总算热烈了不少,向伯对朱达的信心也感染了朱家的父母,想想自家孩子这段时间的神奇表现,他们也不那么忧虑迷惘了。
又是几杯喝下,朱石头开门见山的提出来要和向伯结拜,话说得很明白,要不是有朱达拜师的关系,认向伯做个长辈也是应该的,不过现在就只能兄弟结拜,朱家得了向伯这么多好,能回报的也不多,希望能让向伯过得舒服些,给他养老送终。
养老送终的承诺可不是小事,向伯平日里再怎么不在乎,想到自己孤苦伶仃的晚年还是会悲观绝望,周青云年纪太小,怕是长大了之后就晚了,现在朱家夫妇提出来却是正合适的。
向伯是个好强的性子,又不愿意麻烦旁人,开始就要推拒,但朱家夫妇不是客气,两家在子弟上和私盐上都绑的这么紧,再走近一些也是应该,向伯自己也能想到这个,最后还是接受,又在那里承诺,这积攒的钱财之类的一定要分给朱家,这坐商的身份将来也争取给朱石头弄上一个。
放在从前,朱达的父亲对私盐生意害怕的很,现在却知道这比种地要好太多,自然愿意这么长长久久的做下去,可现在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状态,向伯这个说法让他也激动起来。
在白堡村里结拜兄弟的事情不需要什么仪式,无非是两个人对天磕头,再说几句盟誓的言语就够了,等明确了结义兄弟的身份后,大家更加亲近,酒喝得快了许多,如果不是明日里秦秀才要来,恐怕向伯和朱石头要喝的大醉。
即便及时停住,两个人也有些过量了,朱石头在家简单,向伯这边就要由朱达帮忙送回去才好。
出了屋子,寒风吹来,向伯的醉意又加重了几分,他身材魁梧高大,朱达和周青云搀扶的有些吃力,只听着这老汉嘴里嘟囔念叨,不知道说些什么。
等送到向家进了院子,朱达和周青云都已经满头大汗,又去烧水给向伯喝,一时也走不得,要等汗落下去才回去。
等水烧好了之后,向伯已经恢复了几分清醒,将朱达和周青云都喊到跟前,郑重无比的叮嘱说道:秦秀才肯定要问你本事来历,你可以说是野道人,但不能提到教门,千万不能说,读书人对这个尤其忌讳,不光朱达记住,青云你也要牢牢记住,明白吗?
对于教门相关,即便朱达自己认知也很模糊,周青云就更不必说了,不过他们两个都知道这不是小事,从长辈谈起这个好似虎狼蛇蝎的态度也知道轻重。
等朱达回家之后,父亲已经沉沉睡去,他和母亲将屋子简单收拾了一下也准备休息,那边被褥刚铺好,父亲朱石头却从炕上翻身坐起,朱达还以为他要酒醉呕吐,没想到父亲朱石头大着舌头说道:小达,外面不好就回家,富贵前程什么的好是好,爹和娘只要你平平安安的,爹不放心你过去
念叨了几句后,又是酒意上头,还没等朱达答应,就又是呼呼大睡过去,边上母亲朱王氏抹着眼泪也叮嘱了几句。
此情此景让朱达感慨万千,到最后只是说道:爹娘放心,孩儿肯定会保重自己,肯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第六十五章 猜疑处处 无所畏惧
朱达一家起来的很早,朱家父母想要朱达穿的齐整些,可就那么一身衣服,想要齐整也不可能,最起码上面的补丁显眼的很,这让母亲朱王氏不住念叨,应该扯几尺布做身新衣裳。
天可怜见,也就是今年朱家才敢这么想,从前年景勉强吃饱都要谢天谢地,别说穿什么新衣了,朱达对这个倒是很坦然,劝了父母几句。
算计从郑家集到白堡村的路程,本以为秦秀才会在下午到,没曾想才吃过午饭不久,秦秀才一行人就来到了白堡村这边。
昨日里打前站布置的队伍就已经吓了白堡村上下一跳,今天来的更让这百余户人家的村庄震惊,光是骑马的人就有十几位,还有两辆满载的牛车。
有了昨日的经验,李总旗没敢大咧咧的待在家里不动,得了消息之后却在门缝里张望,看看有没有需要自己见面的,结果看了几眼之后就连忙开门出去,马队打头的那年轻人是书生打扮,可身边拱卫扈从的却是两个总旗,其中一人他还认得,正是老高百户的副手范总旗,昨日里那边来个小旗都要恭敬对待,莫说今天来的是那边的总旗了。
总旗李纪忙不迭的迎出来招呼,心里却在不住的纳闷,他昨天已经知道是有人要来收朱达做义子,还听说是个秀才,这秀才怎么就这么大排场,居然要两个有体面的总旗护着前来,他一边殷勤客气着,一边心里暗自琢磨,以后要对朱家再好一些,千万别被人挑出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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