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诛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特别白

    为了这千总的位置,杨雄把盐栈的生意都送了出去,对方因为这盐栈死伤惨重,总要出口气

    事情到这里前后能串起来了,尽管屋中很温暖,被褥也不怎么透风,可朱达心里还是感觉到凉意阵阵,杨家拿着盐栈的生意去和对方做了个交换,换来了杨雄的千总前程,至于秦川,这个出主意的人让对方恨得咬牙切齿,也就顺水推舟做个搭头了。

    那边就想做这卫所和半县的生意,觉得这一套学起来也容易,留我这种不好打交道的酸子作甚,不如杀了对下面有个交待,他们倒是点名要了丁宝同,说这才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

    义父,那咱们现在岂不是很危险?朱达闷声说道,不过说出来才意识到不对,看向伯袁标和一干长辈们的反应,这里应该很安全。

    秦秀才笑了笑,不过那笑没有丝毫的轻松畅快,他替朱达塞了被角,继续说道:现在这宅子是被郑巡检的人看护着,盐栈的武夫都已经撤出去了,那一天我被杀了,怎么都好说,可现在我活的好好的,杨家和下面的人没法解释,不少人他们还要带到军中去的。

    那些四十左右的骑马护卫,放在千总营中可是一股大力量,掌握营头,稳定军心,拿到该拿的,都有大用,但秦秀才这事如果做差了,那就会让下面的人凉心,心有议论和怨言甚至散去,对于生死场上的战兵营头来说都是大麻烦。

    所以杨雄先把事情推到那刺客个人身上,说是自行寻仇,然后又主动登门来找秦秀才,一方面说下面人保护不力,一方面将这个盐栈送给了秦川,秦秀才又要了白堡村和周围几个村子的私盐行销,他也干脆利索的答应了,除了这些之外,杨雄还送了不少财物,又许了若干承诺。

    这些事做给外面看是足够了,知道的都说他杨家做得大方我倒是没想到,多年的兄弟,从小到大的交情,我

    说到这里的时候,秦秀才说得断断续续,几次说话都是停下,在那里沉默一会才能继续说下去。

    朱达能理解对方的情绪激荡,被发小兄弟背叛,秦川为这个人谋划了这么多,却被弃之如敝履,更窝心的是,为了自家的安全,还要配合对方演一出兄弟相得的戏码,还要成全对方的美名。

    想必这些日子秦秀才都无人可聊,只能在这个时候和他谈谈心,心中郁闷辛酸可想而知。

    把话说出来之后,秦秀才心情略好,摇头苦笑两句:这时候真得识时务,如今的杨家一发狠,郑巡检未必扛得住,这样大家面子也过得去,左卫的刘指挥真是可笑,他家儿子居然没胆子去做那个千总,只能用来换盐栈的生意,真真是猪狗不如!

    看着秦川越说越激动,朱达咳嗽了声,伸手拍着秦川的后背说道:义父,你不满三十,我才十二,君子报仇,咱们不急。

    朱达说得很严肃,可一个病床上的十二岁少年说出这话来显得古怪,秦秀才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笑出声来,刚才惆怅感慨苍凉的情绪都在这笑声中散去了不少,秦川摸了摸朱达的头顶,笑着说道:不急的,今年的乡试我错过了,这三年我好好读书,看看有没有上榜的运气

    说完这句,秦秀才停顿了下,却是收了笑容,颇为郑重的说道:朱达你说得对,科举功名路才是正途,最起码是我的正途。

    少年人受伤恢复的速度远超成人,那姜郎中又是个有真本事的,药用的对,按摩得法,朱达很快就能下地走路了,也是到这个时候,他才从秦秀才口中得知事件的全貌,大同左卫刘指挥用千总缺交换盐栈的决心其实就是在刺杀前两天下的。

    一个千总缺很宝贵,能交换到很多人情和财货,升平盐栈不能说是小生意,但比起这个珍贵的官缺来讲还不太够,之所以让大同左卫的人咬牙拿出来,是因为秦秀才策划的那次突袭很致命。

    死了亲信要安抚,损失要弥补,不然的话,卫所指挥的位置和连带着的很多东西都会有危险,还有自家子弟也的确不堪,不敢去做这个千总,也不想让身边的卫所武家去做,咬咬牙就拿出来做个交换。

    杨家做事很果断很敢赌,当对方拿出这个千总缺之后,立刻就做了决定,把私盐生意交出去,只不过对方要求秦秀才的人命搭头却没有立刻答应,杨家心里有个计较,千总位置很珍贵,可如果这次太难看名声坏了,恐怕以后就没有人愿意为杨家卖命,何况秦秀才在私盐体系里面很受敬重,偏生敬重他的这批人和杨家的骨干人马联系和重合颇多,出卖起来的顾忌就更多了。

    可双方在各项生意上争斗,因为这秦秀才的谋略计策,大同左卫这边吃亏太多,实在是恨得咬牙切齿,不动手说不过去,所以双方达成了个妥协,派刺客在郑家集动手,杨家这边会创造条件,杀了就杀了,只要凶手走脱,事后怎么都交代得过去,郑巡检那边就算猜到也没有真凭实据怪罪。




第九十一章 私盐之局 反思轻忽
    实际上没人料到会有意外,秦秀才再怎么谋略百出,他也是个书生,即便不是手无缚鸡之辈,可也比不了那些武人厮杀汉,谈定之后,大家都觉得秦川是必死的结局了,杨家甚至还敦促对方快办,因为再耽搁的话,消息很可能会传到秦秀才那边。

    任谁也没想到,秦川身边有朱达这个变数,一个乡下出来的少年居然能注意到从未在人前露过面的刺客,居然能那么果决的出手,人如果不死,很多事很容易想明白,以秦川的头脑一定可以想的清楚。

    没有人想到会失败,所以没有人对接下来的局面有预案,郑巡检更知道这位秀才的价值,从某种意义来说,和郑家同在一处的秀才,比对杨家的盐栈的价值要大很多,平时恐怕也对亲信心腹们感慨过,所以那郑久听懂了秦秀才的话,刺杀之后的第二天,郑巡检就聘请秦秀才做郑家子弟的老师。

    相关人等都能从这个聘请西席的举动中看出含义,今后秦川是郑家来保护了,加上这消息就在刺杀之后放出,就等于是郑家的武力愿意为秦川流血。

    大同左卫和杨家的确势大,可在郑家集这方圆几十里的地方,郑家足够的强,也不是全无背景的白身,严格来说这九品巡检的权势比起千户来丝毫不差甚至还要强出些许,撕破脸开战搞不好会引起文武官员的反应,自家的人命和钱财以及人情就不必说了,开打见血的决心很不好下,何况杨家还不想让家族的力量心寒,要做的遮掩有节制。

    事到如此,也只能顺水推舟,大同左卫只能该忍的忍了,出手一次算是有个交代,有了盐栈的盐利,真金白银和地盘也足够安抚众人,对杨家来说则是要尽快挽回可能的不好影响。

    按照秦川的话说杨雄还真是成大事的人物,明明背信弃义的出卖,居然能在刺杀发生后的第三天立刻来到郑家集,在老郑巡检的牵线下和秦秀才深谈了一次。

    杨雄演的很好,只说自己要专心从军带兵,为国效力,私盐的生意没心思做了,结果一时疏忽让歹人趁虚而入,险些坏了兄弟的性命,只是以后也不能一起做事,所以把郑家集的盐栈分号和几个村子送给秦川,算是补偿,秦川这边也是千般不舍,说自己在这里和兄长相得,但私盐对官路是个拖累,自己也想专心读书了。

    双方把戏做足,又在郑巡检的见证下,隐晦的表明彼此再无瓜葛,杨雄也带来了大同左卫的承诺,事到如此,该死的都死了,大家各自发财,有些恩怨还是丢下的好。

    这件事就算告一段落了,郑家子弟或是习武,或在做生意,根本用不到秦川教文识字,那个名目不过是个宣示,不过秦川也不是死读书的酸子,知道如何把郑家和自己绑紧,索性将这盐栈分号的干股送了一半给郑家。

    盐利虽然不少,可比起郑家操持的贸易商事以及本地营生来,真算不得什么,但因为大同左卫和杨家的争斗,私盐这一项郑家始终嫌麻烦,虽说不在意,可外人看起来,这就是郑家没有完全控制郑家集,毕竟是个缺憾,现在又能补足,又有银钱进账,何乐而不为,那盐栈店面就在郑家集内,生意好坏郑家最是清楚。

    要说杨家做得为什么如此收敛,要说秦秀才怎么对内情如此了解,原因也很简单,袁标是那位许三哥的师父,这几年一直是秦川在郑家集供养着,这位袁师傅在杨家的家兵中声望很高,而且和杨家人关系一般,实际上,这次对秦川的放弃,杨家连许三哥都是瞒着的,事后少不得要收拾局面。

    秦秀才并不是一次把消息倾倒给朱达,等他开始挥刀的时候,差不多全部的脉络才全部说明,与其说不想让朱达劳神,倒不如说秦川也想借着这个机会理顺自己的思绪。

    等把该说的都说明白,朱达对眼下的处境有了判断,现在的事情差不多了结了,秦秀才和身边的一干人的人身安全都已经得到充分保障,相关各方得到了该得到的,也没有寻仇的动机,而且在郑家集内的这次冒险,实际上已经大大得罪了郑巡检这方,大家也不愿意和这位土豪真成为死敌。

    卫所武家对军中的实缺看得太重了,导致这没见过面的杨雄和杨家乱了方寸,真想要秦川的性命,其实有太多的法子可以做好,但这次却犯了错误,结果就是要花费不少力气弥补,这弥补保证了秦川的安全,也保证了秦川的利益,在接下来的几年中,靠着这盐栈分号的进项,秦家还是能活的很不错。

    随着身体的恢复,朱达的头脑也重新快速运转,在和秦秀才以及袁标的交流中,对这件事的全貌知晓的越来越细,秦川的耐心还好,袁师傅已经被他问的有些烦躁,因为朱达不管什么细枝末节都想知道,还有相关的知识也要问到。

    越回想整个事件,朱达心中越有感慨,不知不觉中,自己参与了这次私盐战争,开始自己只是个旁观者,但因为自己的不甘,机缘巧合之下却卷入了风暴的中心,用言语和行动决定了这件事的走向。

    大同左卫和升平盐栈从一开始的死斗到妥协,然后到交易,阴谋战斗妥协和出卖等等等等,最后以一个谁也想不到的结果结束。

    朱达不断的询问,不断的将整个事件的全图补充完全,他一直在尝试着复盘,却沮丧的发现做起来很艰难,毕竟那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也没有经历太多,也没什么相关的经验。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可以夸夸其谈,可以说些大道理,甚至可以分析,但真正完整的操作整件事,完整的理清脉络,却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朱达问别人的同时也在询问自己,如果自己身在任何一方,甚至是郑巡检这边,能不能做出和他们一样的行动和决断,能不能为自己争取到最大的利益,保障自己的安全,朱达不敢肯定。

    为了利益,为了生死,每个人都会竭尽全力的投入和争斗,没有人特殊,开始时候,朱达觉得自己是特殊的,毕竟有那二十多年的人生,远远领先于现在的信息爆炸的人生,可现在,不光他意识到这是丛林社会,这是弱肉强食的时代,对这个时代的很多人来说,这些是刻进他们骨子里的,是他们的本能,反倒是自己,远不够格,朱达意识到自己天真了,甚至还有些自大和狂妄。

    能努力如何,这个时代有多少人在努力,能想清楚并分析又如何,别人或许没有接触过信息爆炸,但华夏历史数千年的积淀,多少圣贤,多少大能,多少谋略,多少实例,这些足够让人不断学习成长,能想清楚并分析得出结果,想想自己不过是有了点皮毛,有什么妄自尊大的资本,在那二十多年的人生中,自己还不是在底层艰苦打拼,所谓的成果就是给自己争取到了些许的空间,这根本算不上成就,做到这些的人何止千万亿万,又有什么可自豪自傲的。

    朱达不断的反思,父母双亲师父向岳义父秦川,还有周青云李总旗,长辈玩伴路人,各色人等对自己的惊叹和赞美是因为什么,是因为自己真的天才,真的聪明绝顶吗?人总是习惯性的美化自己,深刻甚至尖刻的去想,或许能得出一个很尴尬的结论来,大家赞美的,大家惊叹的,不是什么天才和聪明绝顶,实际上是一个十二岁少年表现出远超实际年龄的见识和逻辑思考,这些放在成人身上,或许只能得出个思路清晰的评价。

    那些年的见识,那些年所经历的,能给自己加成多少,未必就有多少,或许仅仅是给人新鲜感罢了,耳目一新说起来并不是那么宝贵。

    任何时候都有聪明人,都有强者,永远不要把自己想成是聪明人和强者,永远别把自己当成是特殊的。当然,朱达的确有些不同。

    白堡村很多人的世界就是大同左卫,甚至郑家集很多人的眼界也不过是大同边镇,可朱达是知道华夏有多大,知道世界有多大,在这区区一县之地的大同左卫就遇到了这么多,那么整个大同边镇如何,整个山西如何,整个大明如何,甚至

    在外人看来,朱达在伤好后很是沉默寡言,在恢复和练武之后甚至有走神的情形出现,从长辈到同伴,大家都觉得很正常,毕竟是杀过人受过伤,而且那伤势处理不好会很麻烦,经历过这么大的冲击,人一时无法恢复正常也是正常的。

    他们当然想不到朱达在反思,在不断的分析,朱达意识到这个时代的残酷,意识到自己还是轻视和轻忽了。



第九十二章 人贵自知 不做不兴
    朱达没有畏难,更没有绝望,既然自己选了这条路,既然自己要生存,那么就要走下去,那些年的人生里,当他意识到读书可以改变命运的时候,他咬牙苦读,除了真正的天才之外,大部分的差距可以通过勤奋和努力来弥补,在那时候,他从班里的差生变成了前十名,当他被人欺负殴打的时候

    既然意识到了,那么就全身心的投入去努力去拼,何况自己不是胡乱摸索,有懂行的高人指点,有足够的条件,如果没有成长,只能是说自己不够努力,不够勤奋。

    朱达自然知道自己的优势,不管从心智见识还是经验来说,他的确比同龄人,甚至同时代的很多人强些,在这个基础上,可以保证自己不走岔路,效率更高,还有很多很多的优势,作为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是用不上的,只要,如果

    当所有人觉得朱达恢复正常的时候,他表现的又不那么正常了,勤奋到不像话,勤奋到拼命,看到朱达的这种努力,秦川甚至都想要劝解,到最后感慨说这等下力,读书认字功名路未必不行,只有袁标觉得应该,老人也有自己的看法生死路上走一遭之后,就知道多练才能活命,很多人想到这个的时候已经要死了,你总算不晚。

    朱达在努力,朱达非常努力,朱达努力到了极点,朱达努力到了不要命的程度

    就这样过了三年

    农户的夏天是最难熬的季节,去年秋收的积储在春荒中消耗的差不多了,今年种下的庄稼还未到收获的时候,仓里空空,腹中空空,只能去做些副业找些副食,更多的都是东挪西借,指望着年景不错能填上亏空,至于什么挖东墙补西墙,谁都明白,谁都顾不得了。

    每到这个时候,各村那些不务正业的浮浪子弟就成了青壮们羡慕的焦点,都说这些人不学好,可他们无牵无挂活得自在,比这么辛苦刨食看不到尽头要好太多。

    赵大胆就是被人羡慕的一个,他是怀仁县东槐左村的光棍汉,三十多岁的年纪,父母早亡,也谈不上什么成家,祖传的那份田地早就卖给了村中大户,他不会什么养家糊口的手艺,按说应该活得很潦倒,或者去给人做个长工,或者去外面流浪,没曾想却活得很滋润。

    他一个月回来不了几天,可衣衫齐整,红光满面,破烂宅院里时常弥漫酒肉香气,本村和邻村的破鞋都勾搭的很勤快,这日子实在痛快。

    村民都知道这赵大胆从小练过几年刀棍,这也是卖地破落的原因,大家虽然封闭,可看这破落户活出如此光景,少不得要多方猜测,按照猜测里的那些罪过,这赵大胆足够上刑场被千刀万剐了。

    可嫉恨归嫉恨,没到青黄不接的难熬光景,村里的年轻男人们就顾不得老人们的告诫,三三俩俩议论的时候,总谈到去跟着这位赵某人出去,哪怕是杀头的罪过,能快活几天也值了。

    不是没人上门找过,可那赵大胆从不接茬,有人纠缠的紧了,这破落户直接瞪眼开骂,有不服气的直接打出去,还有放狠话的,被这赵大胆拎着刀直接找上门去,看着这凶神恶煞的模样,什么小心思都被吓没了。

    猜测和议论是一回事,较真起来,还真就不知道赵大胆出去做什么,周围几个村子都没什么消息,他也很少和本村外村的小户大户往来,很是神秘。

    这两年下来,赵大胆还弄了匹马,骑马进出更是威风,看到这个,村民连议论问询的胆子都没了,连本村和邻村的大户都客气许多,当成一号人物来对待,这骑马带刀的,真撕破脸动手一个顶没马的十个二十个,这样的汉子做不了自己人,可也别成了敌人,这样的人物,就算在村里祸害祸害大家都要认了,管不了,也不敢管。

    可让大家没想到的是,赵大胆看着张狂,在村里却还是中规中矩,人人松了口气,莫名的又有人说赵大胆仁义,当然,惧怕是免不了的,白日夜里都不敢距离赵家宅院太近。

    原本大家也没这么多忌讳,因为这赵大胆在村里算得上规矩,有个不知死活的无赖汉趁着他不在家的时候进去偷盗得手,等赵大胆回来后不知怎么就发现了,上门计较那无赖汉撒泼打滚,这赵大胆居然没有翻脸,只是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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