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特别白
等回到周青云和袁标等待的地方,发现老人已经睡着了,朱达和周青云没有急着叫醒,反倒在那里安静的等了一个时辰,袁标是自己醒来的,没好气的把两人一顿骂,可精神多少好了些。
三人还是没有朝着郑家集走,他们反倒又绕了远路,朝着白堡村那边去了,这么东绕西绕的,有心人很难跟上来。
原来从外面去白堡村,只有两条路可走,一个是官道上走小路,一个是沿着夏米河走小路,上了小路之后,路上冷清不说,而且坑坑洼洼,杂草丛生,很是难走。
可现在却完全不同了,如今官道和河边通往白堡村的两条路都不能说是小道,都可说是大路,和破破烂烂的官道比起来也丝毫不差。
这修路可是要大人力要大本钱,莫说是已经没有私盐做基础的秦川,就算当年鼎盛时候,也根本做不到这一点,之所以变得好走和宽敞,原因很简单,走的人多了,那些年的文坛宗师曾说过‘走的人多了,也就有了路’,当真是不假,来来往往的行人车马变多,比从前变得多,自然就把路踩出来了。
而且沿路村寨都想做行人的生意,就算买不了大笔货物,搭个棚子卖茶水也是好的,总归是个贴补,既然想在这里面赚点,那就要多少操劳,如果自家村寨前的路面太破烂,大家不愿意停留,那谁赚个什么,所以沿途村子百户之类的,多少会把门前的路面整修一下,时常垫土挖沟之类。
距离白堡村还有十几里路的时候,朱达和周青云都让坐骑慢慢走,这样可以不用太颠簸,让袁标在马上舒服些。
他们选的是从官道到白堡村的小路,在这个距离还要经过下马村,要是三年前,三名骑马的外人经过,整个村子要么戒备,要么紧张,天知道是不是卫所大老爷派家丁过来催收粮税,如果不是大老爷派出来的恐怕更糟,马贼进来那可是大祸。
可现在完全不同,一看到朱达过来,村子里的总旗都快步迎了出来,笑着请朱达去家里喝茶,百户实在拉不下来这个脸,可也让自家儿子过来请,两边嘴里喊着的都是达公子,说多亲热就有多亲热。
朱达也懂做的很,早就翻身下马,和这百户里的头面人物寒暄客套,大家都把这个礼数做了个十足,尽管最后也没去做客,但也约了下次的日子。
以往在这等百户村中,百户和总旗们奉承的,下面的军户百姓往往是冷眼相对,这么多年下来,这等奉承的往往都是来吃人肉喝人血的老爷,大家畏惧权势不敢如何,但心里肯定恨的咬牙切齿,但对朱达几人不同,只要见到的都是客气恭敬的问候,那是发自真心的礼貌恭敬和感激。
朱达对这些人同样客气礼貌,他没觉得自己如何高贵,朱达一直把自己当成个普通军户来看,绝不摆架子之类。
若有从前来过下马村的人,会发现这时候的村子和三年前完全不同,当年这边被卫所老爷们压榨的很惨,又被贼兵突入,弄得很是残破,但村子里人家还是不少,青壮男丁还是有的,可朱达经过的时候,却不见村中有多少青壮,甚至连壮妇都少,如果让一个不明内情的人看到了,恐怕会以为这村子真的残破。
因为坐骑慢走,在马上老人的状态也好了很多,离开下马村的时候,忍不住在那里感慨你这孩子的心思我弄不懂,有这样的本事还学武干什么,拿刀搏命那是没办法才走的路,你何苦来
袁伯,你絮叨多少次了,我不是和你说了吗?没刀的话,什么都护不住!朱达笑着说道,看着远处的白堡村,他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夏日正是绿意繁茂的季节,这边距离夏米河近,又不缺灌溉,不管是庄稼还是草木都是茂盛异常,骑马行走其中,人也感觉身心舒畅。
春忙过去,秋忙未至,田里也不见多少人,白堡村土围的几个门大开着,看着和平轻松,只有几个孩子无忧无虑的奔跑玩耍,他们看到朱达三骑之后没有害怕,反倒是凑过来看了几眼,然后笑着向后跑去,边跑边喊道:大少爷回来了,大少爷回来了!
听到这个的朱达满脸苦笑,袁标则是嗤笑说道:郑家集老郑的孩子勉强能被叫个少爷,你这倒好,居然加了个大。
袁伯你别笑话我了,他们分不清达和大,就这么乱叫,我也觉得别扭。
第九十五章 百户小村 旧貌新颜
师徒一边斗嘴,一边进了村子,村子里很冷清,只见老人和孩童在阴凉处,这老人是老的不能做活的,孩童也是帮不上家里忙的,青壮成人什么的都是不见。
这边对朱达的态度比起下马村还要亲热恭敬几分,孩童们在马前马后的奔跑,老人们则是充满讨好的打招呼。
村子依旧不大,却比三年前整齐洁净了许多,村中道路很平整,也不见什么垃圾,绝大部分的人家的宅院都翻修过,破损的院墙不见,屋顶苫草和瓦片都齐整异常,若不是村子小,看着倒是和郑家集临街的体面差不多。
说话间就到了向伯住处,朱达下马后从马鞍褡裢中拿出一包麦芽糖来,给跟着的孩童们分了些出去,孩子们都欢天喜地的走了。
还没等朱达上前拍门,向家的院门却从内打开,里面一人笑着说道:听到小子们的动静,就知道是你回来了,快进来吧,他们都在河边忙活着呢!
开门这人却不是向伯,而是当年帮着向伯运盐回来的那位八叔,他比当年要胖了些,白了些,眉眼间满是安定生活带来的轻松,对朱达他们三人满是亲热和殷勤。
向家宅院比起三年前已经扩了两倍出去,屋子也翻盖过,而且所用材料居然是砖瓦,而不是村中常用的土坯苫草,院子里也是砖地,看着很是讲究。
倒也不是什么几进的房子,只是正房三间外,两侧都是不必正房小多少的仓库,更远点则是能容下四头大牲口的马厩牛栏,还有放置大车的地方,只不过畜栏空着,也不见大车。
你们来的倒是不巧,李和那小子去郑家集送货了,向大哥进山那个砍柴去了。八叔说到最后嘴里打了个磕绊,脸上露出你懂的笑容。
朱达点了点头,进山做什么他当然清楚,每次回来虽然都会满载柴草,不过拉回来的东西却不是柴草,这算是个要紧的秘密,只有向伯和朱家知道,这八叔如果不是带着家眷过来,又和向伯从前有过命的交情,也不会让他知道的。
这边闲聊,大家熟门熟路的将袁标搀扶进偏房,尽管是夏天,可这间房的炕上还铺着毛毡,老人在外面还绷得住,在这里显得很放松,但这放松就是睡意和疲乏涌上来了。
袁伯,吃了药再睡,郎中特意叮嘱的。朱达略抬高了几分声音。
这边给袁标的一切都是预备好的,朱达从木匣子里拿出蜡封的丸药,周青云那边弄来碗温水,剥开蜡封将丸药在温水中化开,搅拌均匀后给老人喝下。
喝了药之后,袁标整个人都变得舒缓许多,躺在那里被盖上薄被,迷迷糊糊的说道:你有这生财的本事,何苦走这条生死路,何苦来
老人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的陷入了沉睡,朱达对周青云和那八叔打了个手势,三个人轻手轻脚的退出了屋子。
八叔,还是老规矩,要劳烦婶子那边熬些肉粥,记得加洗净切碎的青菜进去。出了屋子,朱达轻声叮嘱说道。
那八叔笑着回道:都是一家人,还这么客气作甚,这些规矩都记得。
说完这句,那八叔也晃头说道:袁师傅次次都说,就算我忍不住絮叨,朱小哥你真是有发财的本事,这些寻常营生,居然能被你鼓捣的这么生发,村里都有人传你是财神童子下凡了。
八叔,说了几次,是我运气好,哪有那么大的本事。朱达笑着回应。
类似的对谈已经发生过许多次,双方都没有深谈下去,回来的流程已经做得熟了,从屋中出来,大家又去栓牲口的地方给坐骑喂了草料,把这些都忙完之后,朱达才有空闲去喝杯水,然后和周青云一起向村外走去。
尽管白堡村内冷清安静,但出了村子,却看到河边热闹非常,那边已经不是三年前的模样,不光热闹,民居院落俱全,比起白堡村和下马村要大上几倍,看着倒像是另起了个新村
实际上那边还真就叫临河新村,名字是朱达起的,大家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唯一纳闷的是,每次说起这个名字,朱达的表情总是很微妙。
能看到新村那边有人进进出出,尽管还没到吃饭的时候,却有道道炊烟升起,还有牛马大车停在那边,也有人搬运东西上上下下。
若有细心人在,还能看出别的不同,除了河边那扎眼的新村之外,从夏米河到白堡村之间,又有道道沟渠,这边的庄稼比起下马村那边的长势好出太多,在河边和村子这边,跑来跑去的孩童们也是多,他们看到朱达之后,都是笑着向新村那边跑去,边跑边大声喊道:大少爷回来了,大少爷回来了!
这称呼让朱达满脸苦笑,倒是边上的周青云笑着说道:你是大少爷,我就是二少爷,不对,我年纪比你大一岁来着。
青云,你不太会开玩笑
孩子们跑到新村里面没多久,就能看到两位中年人快步走了过来,朱达和周青云也加快了脚步,到了跟前行礼问候说道:爹,李叔,你们最近可好。边上周青云也跟着招呼。
朱达的父亲朱石头笑容满面,连连点头说道:上个月不才见过,肯定很好,你这孩子就是规矩太多了。
三年前的李总旗在朱家父子面前,尽管表示过亲近,可那只是表面上的礼貌,骨子里还是端着的,可现在却完全是自己人的做派,身为村子里管事的总旗,却让普通的军户朱石头站在正位上,说话也是附和朱石头,看着倒像是个管家的做派。
要是数年前的朱石头被李总旗这般对待,肯定是紧张惶恐,手足无措,可现在却很是从容淡定,好像一切再也正常不过。
如果一个这几年没有见面的旧相识看到朱石头,怕是没办法立刻认出来,长相倒是没怎么大变,人健康了不少,胖了不少,可也没到胖得变形的地步,朱石头的改变是从内到外的,从前那个中年人,被贫苦生活折磨,被层层压榨,而且已经麻木的认命,他整日里的表现是猥琐胆怯的,对将来没有任何指望的,脸上从不见什么笑容,可现在的朱石头,健康自信充满希望,他知道自己过得很好,也知道将来会更好,整个人的状态自然不同。
这才是他真正巨大的改变,至于身上的细纹棉布的袍服,牛皮底的靴子,比起他性格和底气的改变来,反倒不那么显眼了。
不止一个人和朱达感慨过,说现在的朱石头和朱王氏夫妇比三年前年轻许多,这个并不是奉承或者赞美,而是实实在在的情况,朱家夫妇的肤色变得红润健康,吃得好让两个人不再干瘦,皱纹都消去了很多,言谈举止更干净利索,的确是年轻了许多。
李叔,二和在郑家集干得不错,秦先生那边夸过几次,说待人接物都很不错,将来能独当一面的。朱达和李总旗说了下李和的情况,听到这个夸奖,李总旗立刻是心情大好,眉开眼笑。
朱小哥,我家二和年纪比你大,但眼界脑子比你差得远了,你就当他是个弟弟看,该说就说,该教训就教训,二和这小子要是不服,你李叔我拿鞭子去抽他!李总旗笑着说道。
四人寒暄着回到那新村,距离这片建筑越近,就能听到越大的嘈杂声,虽说也有人声喧哗,但更多的却是鸡鸭的鸣叫。
随着走近,朱石头和李总旗神色如常,朱达和周青云则是下意识的皱眉,伸手捂了下鼻子,看到他俩的样子,朱石头和李总旗都是笑了,朱石头开口说道:我们天天在这边的还好,你们十天半月来一次,当然受不了。
这边调侃了句,李总旗接着说道:朱小哥你放心,鸡鸭粪便都是随时清扫积存,可这鸡毛鸭毛还有鱼骨的味道也难闻,这个实在没办法。
朱达也不是娇生惯养的做派,稍一适应之后就神色如常,他笑着说道:岸边空地不少,咱们要再修起新院子来,鸡鸭说娇贵也娇贵,也得要宽敞地方养着,鸡毛鸭毛还有鱼身上的零碎也弄远些处置,这里毕竟有客商来的。
李总旗连连点头答应,若是有那精通世故的人物在,就能看出这总旗李纪方才那番话不是陈述,而是解释,是下属对上司的那种态度。
即便朱达有个秀才做自己义父,可李总旗毕竟是他们家的本管,而且从官面意义上来说,李总旗的品级身份要比秀才要高的多,怎么就这么上下颠倒。
你们别嫌老李我絮叨,每次看到朱达我都忍不住,这真是了不得的大才啊,就和星君下凡一样,朱达也是老李我看着长大的,突然间就有了这么大的能耐,你说咱们百户在这边百多年了,这条河就这么摆在眼前,怎么就没人琢磨出这些道道,这可都是点石成金的本事
第九十六章 乡野闲谈 何足挂齿
李总旗说得兴奋,声音渐渐大起来,说这个也不需要什么忌讳,周围人也听得清楚,本村和邻村的都是上前见礼问候,外来的则是不然。
此时在路边正站着五人,三人是仆役伴当的打扮,其中一人背着朴刀,另外两人则是略显富态的中年男子,身穿绸面员外袍,袍服下摆却将将过膝,内里则是颇为合身的棉布短衫。
员外袍是富贵人物的外衣,讲究的是下摆及踝,短衫则是武弁和手艺人的打扮,这等配搭很是古怪,可大明边地的军民们却司空见惯,边商大都是如此打扮。
边贸有重利,边商豪富,不过这边贸却比别的生意辛苦许多,来往大明边塞关卡,乘车骑马不停,风餐露宿常见,住店休息却不易,更不要说马贼盗匪野兽风雪之类,在这般情形下,舒适悠闲是万万不能的,想要应对商路上的各种情况,也就不能太讲究气派体面。
这短打扮就是为了行动方便,不然有个万一,赔钱是小事,死伤可是不可逆转的大事了,可便利归便利,也不能一味的不顾体面,太过穷酸的话,做生意的信用也会受影响,所以短打扮配了丝绸缎面,看着不伦不类,却已经是边地的富商常服。
当然,能有这等打扮的身家也不算小,中小商户都是羊皮袄应付过去,谁还在意这样的面子,路边这两位富态中年身家肯定不会差了,除了装束打扮之外,这仆役和护卫也不是寻常商户能用得起的。
路面不是太宽,他们距离朱达一行人不远,李总旗的话也被他们清楚听到,两位中年人对视了眼,彼此表情都很漠然,等朱达他们走得远些,站在左手边那位中年人笑着摇头,满脸都是不屑,语气里带着嘲弄说道:真是井底之蛙,这等偏僻小村见过什么世面,见过什么繁华,居然还敢用点石成金几个字,也不怕闪了舌头。
他这么一说,身后三个下人都跟着笑,那背刀的护卫还好些,另外一人嚷嚷着说道:老爷说的是,不就是养鸡养鸭腌蛋烙饼的本事,谁家婆娘干不了,弄些干粮腌菜倒还好,这臭烘烘的味道要命,老爷这上好的南绸袍子,进去沾染了味道现在还散不得,只能寻个香丸来了。
乡下人知道什么,咱们二位老爷是金山银海的大生意,这些村货可能赚个几百文就说是大钱了。
另一位仆役言谈倒也风趣,逗得几人都忍不住笑,嘲讽贫贱的勾当人人爱做,这几人也不例外,就连那背刀的护卫都忍不住咧嘴。
路兄,这边看完了,咱们先去郑家集那边歇息,虽说是乡下市镇,勉强有几样算体面的去处,要是觉得受不了,咱们去怀仁县再歇脚不迟。
被称作路兄的那位一直没有开口,神情淡然,到这个时候才开口说道:一粒米多少钱?
这问题很是突兀,那边嘻嘻哈哈的主仆三人都是愣住,咧嘴的那位护卫也立刻绷住了表情。
路姓商人看向朱达几人的背影,自问自答的说道:一粒米不值钱,一斤米,十斤米也不值钱,可要是千斤万斤就了不得了,盐也是同理,真正做大生意的不是粮商就是盐商,我们比起他们来又算得了什么。
他的话让众人依旧有些懵懂,路姓商人又是继续说道:一颗咸蛋值不得什么,可到了几百几千甚至上万的数目上,赚得可不算少了。
仆役护卫没资格开口,先开口嘲笑的那位带着些不服气说道:卖咸蛋的确能赚钱,但这又能怎样,你看看他用了多少帮工,还要运到集市上去,又不是什么独门的法子,现在各处买卖咸蛋的越来越多,他还能赚多久,无非是个辛苦脚力钱,也赚不长久。
那路兄笑了笑,只站在路边不动,慢悠悠说道:魏兄弟,这咸蛋的确人人会做,为什么这怀仁县郑家集能出这么大的量,为什么怀仁周围几个县的咸蛋都运到这边来卖,为什么商队宁可绕远路也要来这边采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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