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诛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特别白

    五叔,你和几位叔伯收了鸡鸭蛋和土产过来卖,我看那些百姓卖的也是这些,在这边没人收吗?

    这周围二十几个村子是朱少爷的地盘,谁敢在这边加价倒手也不是没有过,有人这么干过,后来怎么来着?

    老朴是吧?去年进山打猎,好像再没回来。

    几个人随口议论,语气稀松平常,那年轻人也下意识的点头,下一刻却反应过来,身子在那里颤了颤,脸色变得发白。

    大秤这边的货物交割已经告一段落,有人拿着条子过来给一人看了,不过拿条子和看条子的都不认识字,估摸着是那边说了什么,这边照着念,年轻人探头过去看看条子,写的几行数目字,盖着几个章,有个园章应该是这达川号的印记,其他几个章则是禽蛋和各种特产的形状,倒是一目了然。

    这家做事就是公道,咱们家少算了六斤,他们给算出来了,换在郑家集和县城那些大爷,十有占了这个便宜。

    那印章形状让年轻人忍俊不堪,公道做事的让他有些好感,刚才那打猎未归造成的恐惧消散了不少,这年轻人看着不远处吵吵闹闹的小秤队伍,忍不住说道:那这朱少爷还真有仁义心肠,让当地百姓不受盘剥之苦,能在耕田之外多少有些贴补,真是善人。

    说话前也不在心里过过,没我这盘剥,咱们家这日子怎么过的,怎么有钱供你读书!那胖大汉子呵斥了句,身边两人只是笑。

    训完周,那胖大汉子却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很是调侃的说道:你以为是善心,却没见这边狠辣的时候,这边收鸡鸭蛋和土产的价钱比郑家集要低,但省了脚钱和饭钱,省了各路闲人的盘剥,细盘算下来,大家来这边卖倒是多赚几个,刚开始收的时候,大家谁当他是善心,只当做缺了心眼。

    郑家集那边收购禽蛋土产倒还好说,本来就是人流物流交汇的所在,可在白堡村附近收购的时候,四里八乡却觉得是个新鲜营生。

    除了管人管事的百户和总旗等人家,寻常军户百姓家里养的鸡下的蛋一般都不是自己吃的,而是当成银钱来用的,家中有人要补身子,或是来了贵客要炒个好菜,就不必说了,家里有什么必须的花用,往往都是去集市上卖了禽蛋,换回银钱来应付,要知道,除了城镇和繁华市集之外,银子铜钱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大多数人都是以货易货,但总有些必需品是要用银钱来买的。

    从村里去往集市,怎么也得搭进一顿饭去,这耗费先不论,在那边人生地不熟的,总有坑蒙拐骗敲诈强要的,拿去的禽蛋土产能不能卖个公平价钱两说,搞不好先折损不少进去,还有那年轻气盛的起了冲突,被人打伤打残,被人设了局弄进衙门的,这可都是倾家荡产的祸事,就算运气好什么都没碰上,大伙平日里在村里忙活,出去都是两眼一抹黑的,在买卖价钱上吃亏也是经常,结果卖了个合适价钱反倒成了稀罕事。

    等着达川号散出消息说要收购,周围各处都是将信将疑的,也就是向伯贩盐的四个村子相信。

    让大家都没想到的是,还真是公平买卖,这白堡村备足了银钱粮食和盐货,这三种都是保质保量,给的价钱也是公价,大家都觉得不吃亏的,银钱粮食和盐货在乡村中已经可以作为通货来用了,还有消息传来,说这白堡村的商号里还有各色物美价廉的杂货供人选购,比集市上还能略便宜些。

    任谁听到这样的消息,都会想到还有这等好事,来到这边的人就越来越多,还有心思活的在这边摆摊做起了生意。

    你不是常说‘民风淳朴’,说村里的百姓心思都是正的,可达川号刚开始收土产,这四里八乡的百姓却想着有便宜就占

    开始几次大家还算守规矩,可看着达川号的伙计态度温和,从不敲诈克扣之后,村民百姓们习惯性的觉得他们好欺负,开始在土产里面弄花样了。

    有在干菜里面混进干草和枯枝的至于这鸡鸭蛋上的花样更多,用那发臭的坏蛋就不讲了,居然还有用鹅卵石的

    不收不行,说是有规矩也不行,当初收了我家的蛋,现在也要收,不然就是欺负老实百姓,不然就要砸了你这店铺,让你在四里八乡没办法做人

    开始时候,这达川号是好言相劝,结果收货的桌子让人砸了,预备好的钱粮盐巴也被人抢走了不少。

    是不是有各村的无赖汉鼓动?

    你是不是想说,有没有你叔叔这样的人鼓动?这混账小子,读了几天书就六亲不认了!

    我告诉你,还真有,这四里八乡见过什么市面,谁又知道郑家集的秦秀才是做什么的,真有些不长眼的在背后鼓动,想着在里面占便宜,可巧咱们离得远,没有趟这趟浑水。

    被叫做小章的年轻人能看出几位叔伯脸上的庆幸,此时他心里情绪很复杂,本以为民风淳朴却是这般无赖,可看这热闹又有秩序的场面,想必是经历过来了。

    朱达他们做出的反应很快,尽管从一开始就没赚多少钱,但在朱达的坚持下,秦秀才贴了百多两银子下来,有这些钱财,加上袁标和向伯的面子,也凑出了二十几骑的队伍,开始对闹事的各个村子扫荡。




第九十九章 求治需狠 河边场院
    寻常村寨里的土棍哪有本事和这些骑兵抗衡,何况郑家集和盐栈的骑马护卫,单拿出一个来都是横行乡下的,莫说动手,胆子都被吓破了,村里更是不敢庇护,而且话说回来,这事不占理,说出来理亏,当然,若是没这么多全副武装的骑兵出现,那肯定是嘴硬不会认错。

    有人全家被砸了,有人被当众打了几十鞭子,血肉模糊,有人被从村子里直接拽走,马后拖了几里地,几个背后撺掇的闲汉混混有两个没跑了,被打断了手脚,那跑了的再也没见过人回来,这等无头无名的案子,去官府告都没个结果。

    凡是参与闹事的村子,都乖乖的交出了赔偿,而且还被罚出劳役,各处都是吓得不敢出声,辗转托人,求神拜佛。

    那岂不是收不上禽蛋来了

    骑兵扫荡的时候,已经给各村放了名话,一月之内谁敢不去卖的,到时候烧房杀人,决不轻饶

    叔伯们的话让年轻人义愤填膺,脱口而出道:这不是强买强卖话说了一半,却是收住,他自己也觉得不太对,要说谁对谁错还真是很微妙。

    这莫名其妙出现的达川号把自己的刀把子亮了下,让该知道的人都意识到他们不好惹,然后又继续公道买卖,村民们明白得罪不起,也明白和这家规矩做生意有收益,一切也就恢复了正常,当然,二十几骑凶神恶煞横行乡间的场面,也让很多有心思想要竞争的人打消了心中念头。

    接下来咱们就弄不懂了,怎么就把这养鸡养鸭的生意做到这么大,都说他家有个聚宝盆

    冲突不可能只有这一次,混混土棍们不想闹了,还有各处的百户总旗,也有借机发作的,鼓动全村老少过来折腾,老人哭,孩子打滚,妇人撒泼,青壮拿着棍子等着上前,百户总旗则等着闹完了前去讲数,他们都是奔着占便宜去的,要知道组织全村能动的百姓出远门折腾,起码要管饭,还要给出些减赋税徭役的承诺,期望拿到的总比这花费的要多很多才行。

    背后推动的人想得很明白,那二十几骑可不是时时刻刻都能拉出来的,自己这边老弱青壮全上阵,未必能折腾出什么大害,却是个大麻烦,想要太平,那就拿出真金白银的好处来息事宁人。

    只是没想到白堡村的百姓真不含糊,青壮男丁甚至下田的婆娘,都人手一根杆棒,还没等闹事的人开闹,他们先打了出来,虽说青壮数量差不多,可白堡村这些更能打,隐约有点军阵的意思,那些老弱婆娘想要打滚耍赖也没机会,不是被打的头破血流,就是被白堡村的婆娘们拽开,末了被打的大败而退,可事情还不算完,隔了一天,那村的总旗家里就被人丢进了死狗去,另一个村百户的柴房被人放火烧了

    那位听讲的年轻人聚精会神的听着,脸色却有几分迷惘,这达川号所做的分明是奸恶之事,比他这几位横行一地的叔伯还要混账,可结果却在眼前,村民们吵吵闹闹的争相售卖,在这商号里得到了好处,他也是出身乡间,自然明白农户百姓想要换点活钱有多不容易,想要得个公道对待又有多难,越想越是矛盾,越想越是迷糊。

    在河边新村这里,这样的议论和谈论并不稀罕,对于十里八乡的村民百姓,甚至对于郑家集和怀仁县以及卫所里见过世面的那些人,河边新村的一切都是新鲜有趣的,比起他们一成不变的麻木生活,比起大家已经习惯了的天际烽烟,这里实在是太好玩了。

    最开始的时候,朱达很喜欢听这些议论,他半大小子的模样,探头探脑的旁人也不会在意,等到现在,朱达对这个也不怎么在意了,翻来覆去就是说那几样事迹,他自己都觉得无趣,其他人还说个没完,经历过信息爆炸时代的朱达对这个很难理解。

    在收货出货的地方看了几眼,朱达笑嘻嘻的问道:最近没有内盗搞鬼的吧?

    听到他这个问题的时候,身边众人的表情都不太自然,还是李总旗干笑着接话说道:整治了那几次之后没有人敢搞鬼了,朱达你给咱们大伙带来了好日子,谁手脚不干净要遭报应的。

    占便宜的人总是有,就连那些当暗线的人也得盯紧了勤轮换,不然他们也靠不住,我们这么做不是不信谁,而是为他们好。朱达又是笑着说道。

    话好像在闲谈,可李总旗和李应都禁不住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水,朱达父亲朱石头的表情也很僵硬,只是那邓开闷着不做声。

    朱达也没什么宽慰放松场面的话,只是笑着转身走进院子,大家彼此看了看,连忙跟着走了进去。

    门脸里面的院子是仓库和货场混合在一起,外面收进来的鸡鸭蛋经过简单的分拣之后被放到草编的托盘上,然后有人推着双车向另一个院子运送,同样的,也有人推着大车送进这院子来,一个个瓦罐一个个草编的箱笼被卸下送进仓库。

    这川流不息的场面在朱达看来很寻常,尽管不止一个人和他说,这已经是整齐无比,应该是用军法约束,若不是胸有韬略,怎么能做成这般场面,可朱达觉得眼前很乱,那些年的人生中手工作坊也就是这样了,可能还有所不如。

    小心些,昏了头吗?白线不能过,撞碎了货物怎么办!有人怒喝说道,被呵斥道的人连忙答应。

    在大院里除了干活忙碌的人之外,还有几人在到处巡视,他们从青壮到中年皆有,时时刻刻盯着细节,稍有不对,立刻大声呵斥,甚至直接过去用棍棒皮鞭抽打。

    朱达摇摇头,什么时候能有些自觉性,实际上那几名监工自己错漏就不少,只不过没有人提醒他们。

    看到朱达摇头之后,大伙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颇为忐忑的等他给出结论,不过朱达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几个仓库走了走,离开这个院子的时候,朱石头刚松了口气,就听到自家儿子说道:仓库里几样货堆的太高了,这样压坏了货或者翻倒,都是大麻烦!

    朱石头干咳了两声,连忙说道:这些管事的又是糊涂了,我这就和他们去说。

    说完也不耽误,朱达他们继续向外走,朱石头则是奔着仓库跑了过去,一进去打开一扫,因为来得熟了,立刻知道说得是什么,却是腌菜坛子垒高了,他皱着眉头喊了两个人进来,很不客气的说道:上次砸了一堆坛子的事你们忘了,怎么还敢这么弄,你们那点工钱和饭钱扣的吗?

    下面人连忙陪笑,朱石头催促着他们规整好,又叮嘱把其他各处再看看,这才转身出门去追,被喊过来的两个人嘴碎的很,没等朱石头出门就念叨说道:这当老子和当儿子的掉过来了,规矩怎么就那么大!

    这话被朱石头听个清楚,转头说道:开始我也上火,现在习惯了,反正又不是做错事。

    议论的那两位有些尴尬,倒也不怎么惶恐,先开口那个反倒是扬声说道:朱大爷你是上辈子行善积德,才有这辈子的掉个,别人想这般还求不来呢!

    仓库里外听到的都是跟着哄笑,有人真心,有人奉迎,气氛一时间热闹非常,朱石头满脸都是笑,摆摆手出去了。

    朱达他们走得不快,等朱石头追上来之后,朱达才笑着说道:爹,你是管着他们的,老和他们没大没小的管不住人,刚才那玩笑是他们能开的吗?

    我勤着些,盯紧了就没啥,这玩笑也不是第一次开,每次听着都心里欢喜,没啥事的。朱石头乐呵呵的说道。

    朱达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他当然明白父亲为自己自豪,贫寒人家的孩子如此孝顺,让爹妈过上了这样的好日子,还这么聪明这么有本事,能有这样的儿子,对父母来说就是最大的喜悦和自豪,愿意和别人分享,也愿意别人提起,朱达随口点了句也不想深究,仓库那边名义上的总管是朱石头,下面还有两个心思细密的人盯着,不过话说回来,靠着父亲朱石头那种没有威信但勤谨仔细的做事风格,仓库也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避让开前面几辆运货的打车之后,朱达一行人进入了下一个院子,这院子比起上一个院子有个特点,一是空间大了许多,二是湿漉漉的,三是地面居然很考究的用了石板,在院子角落那边有几个屋子,能看到烟气和蒸汽从那边升腾而起。

    在这个院子里劳作的很多人都是妇女,各个年龄的都有,三四十岁的妇人最多,他们对朱达等人的进入并没有惊慌失措,几个为首的婆娘起身招呼了一声,开始大声吆喝着督促干活,都有些在朱达他们面前表现的意思,要说在体面人家都讲什么礼教。讲什么男女大防,可人为了温饱操劳的时候,谁还在意这个。



第一百章 城门立木 身有杀气
    但劳作的妇人们多少有些不自在,朱达几人也不像外面那么随意谈笑,不在意归不在意,可也不能表现的太过随便。

    在那些升腾着蒸汽和烟气的屋外有一排排架子,架子上放着草编的托盘,上面摆着一个个煮熟的鸡鸭蛋,有些已经凉下来了,有人用坛子和草编箱笼把他们装起来,在泥封或者封皮上盖上达川号的戳记。

    有些蛋壳破碎的咸蛋被拣了出来,破损太严重的被收拾到一边,蛋清蛋黄完整的放在另一边。

    这个事一定不能含糊了,腌蛋一旦碎了外壳,可是很容易坏掉,咱们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现在可都是走远路的和草原上的鞑子吃用,万一吃出好歹这买卖就做不得了。

    在这边管事的却是李总旗家的婆娘,百户总旗的夫人往往都是差不多的阶层,相比于大部分蒙昧懦弱的妇人来说,武家出身的她们算是见过世面,性格也很刚硬,倒是适合管这样的场面。

    李总旗的婆娘性子已经算是温和了,可比起村里的大部分妇人,哪怕是平时表现很泼辣的那些,都比不得这位李夫人能管事做事。

    少东家放心,这事不会含糊的!李总旗的婆娘干脆利索的回答。

    每到这个时候,李总旗总觉得有些尴尬,可又说不出来什么,自家婆娘在这一摊事上赚得可是不少,夫妻两个都开始琢磨积攒几年替儿子买个副千户的身份,这可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更不要说家里那节节高的好日子。

    说起这少东家的称呼,李总旗叫不出来,他婆娘却喊得轻松顺口,这里面自然有身份地位的差距。

    朱达对李总旗的夫人也很客气,脸上始终挂着笑容,看过几处之后笑着说道:婶子,煮坏掉摔坏掉的蛋贴补伙食没啥,大伙干活也辛苦,但别把这些让大伙带回家去,这是规矩,大家习惯了会坏事的。

    少东家,我想着在这吃也是吃,回去吃也是吃,反正不能卖的,既然少东家说了,我一定照办。李总旗的夫人下意识解释了两句,被自己丈夫恶狠狠的瞪过来之后,立刻改了口。

    朱达脸上笑容依旧,态度愈发的温和,解释说道:婶子,你让他们带回家坏的,开始他们觉得是情分,后来就觉得是应该,你没觉得这些日子煮坏掉的腌蛋有点多吗?

    这话说出来,李总旗的夫人愣了下,还没等他丈夫用眼神示意或是提醒,这位李夫人恨恨的拍了下手,满脸懊悔的说道:我说呢,这几天扣了三个人的工钱都不顶用,从前坏不了那么多,现在却出了这样的麻烦,还以为是收上来的蛋有问题,少东家,都是我的错,我这就去

    不用,不用,有意无意的也不好说,你把规矩定下来,也就没那么多是非和毛病。朱达笑着阻止。

    在这个院子里,他始终没有训斥什么,大概看了一圈之后就带着人出了院子,留在院子里的李总旗夫人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恶狠狠的扫视院子里劳作的妇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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