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特别白
他们出了院子之后,却和三个巡视的青壮碰上,等这巡逻的队伍过去,李总旗连忙要对朱达说话,朱达摆手说道:李叔,我说过多少次,对事不对人,婶子那边有什么事,我说明白了,照做就好,李叔若是每次都这么客气,以后大家就生分了。
被这番话一说,李总旗讪讪的停住,表情却没刚才那么僵硬了,不过大家都觉得朱达有些生气,但大家也知道,朱达虽然算得认真仔细,可也不算什么小账,刚才被劳工占便宜的事他不会放在心上,可现在都能看得出朱达的沉默,难到为这个生气了?
他们当然不知道刚才那件事勾起了朱达的回忆,朱达想起在学校时候的几次参观学习,因为所去的都是自家学校的前辈工作的地方,介绍解释起来都颇为实在,没什么掩饰和虚假,所以知道了不少内情。
酒店的自助餐厅在部分时段会有剩下的食物,这些食物品质优良,又没有人动过,能保存到下顿当然要储存起来,可有些生鲜却没办法这么做,但大多数有规模的酒店都是将这些食物处理掉,而不是给员工食用或者拿回家去,从情理上讲这是浪费,不过酒店这么做有他们的道理和曾遇到的教训,当你给他们吃或者拿反正要处理掉的,到最后都会变成吃或者拿所有的
这样的过程和结果,与人性本恶没什么关系,倒不如说是不合适的规则会放大人的私欲,会对事情本身造成破坏。
当年知晓这些规则和为何指定这些规则的原因后,朱达和身边的同学们都觉得一时回不过味来,很简单的事情又觉得很复杂,但到最后都能得出差不多的结论,出发点如何,人心如何,其实都不重要,最关键的是要有个合适的规矩,然后严格的执行,并且根据实际情况不断的做出调整。
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即便有不同凡响的见识,即便有个有实力的义父,能把生意做到这个局面都很不容易,何况还不是全心全意的扑在上面去做,朱达在经营的时候,当真是战战兢兢,时常反思。
能以腌蛋生意为轴,将禽肉制品,羽绒羽毛制品以及辅助的地方特产联系起来,这和他当年专业学习分不开的,食品加工的技术和知识在这个时代算是手艺,而在那个时代已经是个系统工程,尽管这些都不是朱达的本行,可这些校内校外学到的和了解到的,足够在这个时代做出小小的奇迹。
但朱达觉得这个奇迹的原因有三成是自己的专业知识,另七成反倒是当年郑重思考过几天,后来又不怎么放在心上的道理——要有合适的规则,然后严格执行,然后根据实际情况调整。
这一摊生意里,能用上的自己人都不多,就连父母双亲那边也只能说是信任,能力就不用提了,其他人更不必说,能建立起简单的信任就很不错,偏偏所要做的那些生产和生意需要大量的人手,朱达就是用规矩来逐渐发展壮大。
在一开始的时候很难熬,可朱达找准了关键点,切合了市场的需求,让他所做的副食生意销路大好,又有足够丰厚的利润,靠着这些撑过了人力上的缺失和错漏百出。
规则的确定和推行并不顺利,大部分的村夫村妇对这个没有任何的概念,愚昧自私等等反倒是他们的显性表现,区区朱家三口镇服不了他们,朱家赚到的钱反倒会被他们觊觎窥伺。
但朱达比起其他人来说还有一个优势,除了还算宽裕的钱袋子之外,他还有刀把子,在秦秀才和袁标的面子下,向伯也力所能及的帮了忙,再怎么偷奸耍滑,再怎么好吃懒做,在棍棒鞭子甚至刀斧面前,都很容易被纠正。
又这么磕磕碰碰的走了一年,生意规模扩大,利润大增,原来不习惯这套规矩的人,开始意识到在这套规矩下自己能赚到和种田差不多,甚至更多的收入,一切就开始变得顺利,靠着越来越大的规模和利润,朱达也和越来越多的人建立了信任,比如说,李总旗一家,比如说郑家的几个近支亲戚。
即便如此,细节中的不如意依旧有很多,那些执行规则维护规则的人也在做违犯规则的事情,朱达觉得没办法对父母和师父之外的任何一个人放心,无奈下,在秦秀才某次提醒后,朱达开始在产业里安插眼线,可靠得住的内线也不是那么好找。
他没有为这个烦恼太久,杨家将升平盐栈的生意转给大同左卫的人之后,大同左卫的指挥们根本没办法像秦秀才那样运营,各家争权夺利的内斗更不必说,在这样的情况下,安插自家人做事发财的位置都不够,别说从前的那些伙计之类,这些伙计管事之类都是在秦秀才的规矩下做熟了的,在朱达的简陋作坊和店铺体系里,算是难得的人才了,最起码能让朱达的种种考虑能够实现。
至于这大半年,朱达来河边新村的次数少了很多,但说话份量却越来越重,旁人对他也是越来越敬重,开始朱达以为是自己威信建立起来,等知道真实原因之后当真哭笑不得,原因之一是因为这三年来因为训练量大和营养跟得上,身体发育的也快,看身材好似成人,言谈举止更是成熟,在这样的外形相貌下,所说所做比起十二岁瘦弱少年的所说所做有说服力的多,原因之二则是大家情不自禁的畏惧。
当知道大家情不自禁的畏惧之后,朱达没有任何的欣喜,反倒是旁敲侧击的问大家知道了什么,有这个感觉的人给出的回答都一致,就是下意识的觉着畏惧,好像遇到猛兽一般。
第一百零一章 此为基业 铁律无奈
确定没有泄密之后,朱达松了口气,也大概明白众人为什么改变感受,杀人多了,身上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在改变,一个人掩盖隐藏的再好,也没办法阻止别人的本能和潜意识,不过他对这样的改变并不紧张,更谈不上反感,因为这样可以更有效的发出命令,执行那些规则。
走出加工腌蛋的那个院子之后,会路过一片开阔的货场,在这里视野略好些,能看到北边和西边的烽烟,朱达瞥了眼后没有在意,现如今也不会有什么人在意了,三年前大家还有些紧张,现在都是漠然和麻木,按照商队带回来的消息,边墙和关口已经被鞑子打破几次了,但都没有太过深入,就被官军赶了出去,不过也有人危言耸听的讲,鞑子已经冲进来几十次,只不过官府隐瞒不报而已。
这些军情军报并没有影响到怀仁县和大同左卫的生活,这边相对于大明是边镇,可在大同却算是腹地了,那些军报再怎么惊人都是距离很远的事情,毕竟北边还是照常来商队,甚至还有蒙古人的队伍,要真是有乱子,谁还敢做什么生意,这不是一切照常吗?
这方圆百余里的地方,恐怕只有河边新村对这个才重视,朱达看了眼烽烟,又是叮嘱说道:地道一定要勤着维护,每隔几天就要叫着大伙一起练疏散,千万别懈怠了,干活要紧,活命也要紧,明白吗?
几个人习惯性的点头,邓开笑哈哈的说道:朱少爷也不用担心,边墙那些孬种看到个兔子也要把烽火点起来,前些日子我去怀仁县办差,县城里面都没咱们这么紧张。
听到这话,一直很温和的朱达神情肃然,闷声说道:县城有城墙,鞑子打不破城墙,可咱们这边有什么,就算把土围子修起来,又能挡住多久,咱们又能修出什么样的围子来,要是来了贼匪怎么办?大伙能挡得住?这些坛坛罐罐的可以再置办,好不容易练出来的人手没了,他们家里父母妻儿怎么办?
这一叠声的问题让邓开哑口无言,等朱达停住不说了才低声嘟囔道:这么太平的年景
话没说完,朱达立刻瞪了过来,几位成人连同李应下意识的低头,那邓开甚至把头扭过去,不敢对视。
接下来去的院子里倒是简单,都是些半大孩子甚至是孩童在忙碌,他们所做的就是把各种食物材料清理干净,有的是鸡鸭蛋,有的是干菜之类的土产。
少男少女和孩童们一刻不停的辛苦着,边上则是有婆娘领着盯着,稍有不对就是喝骂,手里拿着的柳枝也不是吓唬人用的,时不时的就上前抽打。
忙碌的孩子们满头汗水,很害怕管事的婆姨,朱达他们进来后,甚至连抬头好奇的看看都不敢。
在那二十余年里,无论农村城市,只要不是太极端的地方和环境,孩童们总归有个过得去的童年,如果是他们在做这样的劳动,唯恐天下不乱的媒体会问责体制,兔死狐悲的家长们会表现出愤怒,国家机器也会认真的追查,在那个时代,这对这个年纪的男孩女孩们的确是个摧残,的确让他们丧失了童年和学习知识的机会,但在这个时代,每个家庭甚至每个孩童本身都感谢这样的辛苦
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让孩子们能自食其力,不必消耗家里的存粮,有人教他们手艺和规矩,不再到处疯跑疯玩,担心上山下河出什么危险,或者被拐子或者混账残害,就连孩子们自己都很高兴,能吃饱了,能吃些油盐。
当温饱都满足不了的时候,就没那么多人道主义的关怀了,生死才是最要紧的,谁做到了这个,谁就是大善人。
不过朱达在这里比其他处更轻松些,而且是发自内心的轻松,在离开前扬声说道:明天中午加餐,一人一个蛋,不能带回家,吃完了才行。
说完这句之后,辛苦劳作的少男少女欢呼一片,管事的婆姨也不好训斥,只在那里彼此说道:这些崽子们真是有福,遇到了朱少爷这样的大善人!
朱达一行人的笑容都是发自内心,对儿童和少年的关爱,是人本能的一种,在有条件的情况下,谁都愿意这么做。
出了这个院子之后,却是一片空地,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边和另一个院子的间隔很大,中间的横竖道路格外的宽,就和空地货场没什么区别。
小达,那里味道不好闻,又是脏污地方,别去看了吧?朱达的父亲开口说道,其他人都是赞同的点头,看什么不看什么,在这样类似检查的场合下,也只有朱石头有这个资格。
朱达笑着摇摇头,开口说道:没事,无非就是鸡鸭血的味道,我受得了。
听他说这句,大家都苦笑着点头,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不是不想让朱达去,而是大家不想去。
倒是站在边上的邓开低声嘟囔了句人血都见得多了,鸡鸭血算个什么,说话的声音小,没有人能听到。
盐栈护卫骑士出身的,少不得在厮杀场上滚过二十年,刀尖舔血搏命,对很多细节他们自然能感觉的到。
出了这个院子后,尽管还在空地上站着,可气味已经有些古怪了,有香气也有腥臭气,边上的周青云拿手在鼻子上捂了捂,然后皱眉放下手,朱达和其他人都是满脸笑容的向前走。
大家例钱和分红都不少,想吃什么就从店里买,别占这边的便宜,那些鸡鸭杂碎和风鸡腊鸭什么的没几个钱,这样的便宜占了不会得什么实惠,只会让下面做事的劳力们看不起,几位也不要嫌我絮叨,我知道大家都很规矩,我就是提醒一句。朱达看似无意的絮叨说道。
那是,那是!
还用小达你说,大伙都知道分寸。
谁也不会贪这口。
朱达身边人七嘴八舌的说道,朱石头倒是坦然,李家父子两个也好,那邓开却在干笑。
这些鸡鸭肉制品自然不是什么无上美味,可味道不差,又是肉食,对于物资匮乏的乡下来说很吸引人,在一开始,劳力们的偷拿很让人头疼,用皮鞭板子和罚款抄家整治之后才纠正过来,下面管住了,上面的也管不住手,毕竟这是口肉,在大同地面上,地主家也是缺油缺肉的。
邓开自从来到白堡村做事之后,就不像从前那么警醒谨慎了,喜欢喝几口酒,这下酒菜就是用这边的东西找补了。
朱达倒不是心疼这些东西,而是规矩好不容易立起来,如果放纵不管,很容易就这么乱下去,不过这个事,也只能这么提醒下。
接下来要去那院子是屠杀鸡鸭的地方,外面送来的鸡鸭都在这里屠宰去毛分割,然后分门别类送到其他院子去,朱达本来想把这些院子称作车间,可总觉得别扭,后来也就算了。
生病的鸡鸭一定不能下锅,不能给人吃,也不能给猫狗吃,一律埋起来,闹起疫病来,谁也担不起!朱达说这个的时候,当真是疾言厉色,他每次说起这个都是严厉非常。
不过这个强调的背后同样很无奈,即便是朱达的父母都觉得他这么要求太忘本,好日子没过几天就这么浪费,不止一个人这么说,甚至有老人满不在乎的说吃坏了也没啥,反正都要死了。
尽管每次都这么强调,可根本是屡禁不绝,朱达所能控制的,只是不要影响到这边的生意,也不要影响到劳力的健康。
鸡鸭屠宰处理的场院里人反而不多,屠宰和分割甚至拔毛都需要一定技能,在这边劳作的大部分是壮汉,少部分妇人也很健硕,比起其他场院的劳力来,他们健康状况都很不错,毕竟这个时代能称得上壮实的人并不多,对应着健康情况,比起其他场院来,他们的工钱也是最高的。
朱达在这边检查的最仔细,跟着他的每个人也是如临大敌的对待,可结果却是最好的,连小毛病都不多,按说这屠宰分割的地方杂碎最多,血肉羽毛之类的垃圾更难处理,按照朱达的食品卫生要求,能被挑的错处肯定不少,之所以这边没什么问题,是因为这边的要求一直是最严格的,而且这里的劳力都是带着技艺来的,他们是更纯粹的被雇佣关系,觉悟和自觉也就更好,加上李总旗父子和邓开盯得很严,所以才有这样的好结果。
这里不错,比别处都要好。
那次出事,浪费了那么多肉,白瞎了银钱,大家都是心疼,谁还敢再出岔子!邓开闷声说道。
能让大家自觉起来的,也就是惨痛或者说肉疼的教训了,在场的几个人,包括家境稍好的李总旗父子在内,都说不上经历过什么好日子,自然也就见不得浪费,尽管大头损失不在自家身上,可还是受不了。
第一百零二章 河泥生财 病愈奇迹
几次因为监管维护不善,鸡鸭腐坏造成丢弃和损失,甚至连人都吃不了,分红和月例被扣让人头疼,发生在眼前的浪费更让认无法接受。
离开了屠宰分割的场院之后,朱达神情平静不去说,众人神情都是轻松了不少,朱石头脸上还浮现出笑容。
初来这河边新村的话,会以为这边是一个个大场院组成的,在外面看只能看到院墙,可只有走到这边之后才会发现还有另外的规制,这边能看到些低矮的屋子,成人出入恐怕要弯腰低头,环绕着屋子的是好大一圈篱笆,一直延伸到河边,更让人惊奇的是,篱笆和栅栏甚至扎进了河中,露出河面的也是密密麻麻。
在这处濒临河岸的院子西边看着两扇小门,门外有几个壮健婆娘忙碌不停,时不时的就有少年少女提着篮子来到外面,篮子里面装着的都是禽蛋。
来到这里之后,朱石头拍了拍朱达的肩膀,笑着说道:晚饭喊着你两个师傅还有青云,都来家里吃饭。其他人则是拱手抱拳,都是打了个招呼之后离开。
只有朱达和周青云向着院内走去,门前的几个婆娘倒没那么恭敬,也是笑着打招呼让他们进去。
河边新村这样的建筑规制并不常见,尤其这种连接成片的高墙大院,四里八乡的军丁百姓们,甚至郑家集的镇民们,所习惯的宅院都要矮小许多,这让在这里劳作的人们更不适应,压抑感是免不了的,就连朱达也是如此。
可进了这个临河的院子之后,却立刻变得心旷神怡,栅栏毕竟不是密不透风的高墙,这个院子与河面连成一体,虽说河面上也有栅栏阻隔,可乍看却像开放通透,对岸的山河好像是这院子一部分,此情此景下,又有先前的对比,人的心情自然会好。
夏日晴好,青山碧水,的确是一番美景,如果没有那么多鸭子的嘎嘎乱叫,和若有若无的排泄气味,这一切就更好了。
临河所在是草窝子和沙滩地,从前的夏米河边当然没有这样的地形,这是为了方便鸭子生蛋和活动做出来的,当时风言风语很是不少,看笑话的人更不用说了,但见到效果之后都是惊掉了下巴。
有二十几位少男少女在河滩地这边巡视,少年们都是布遮住口鼻,用小铲子将排泄物铲进专门的筐里,这么多鸭子每日里产生的排泄物当真不少,鸭粪之类说起来脏污,却是很有价值的肥料,粪肥另外的地方堆积处理,然后运到白堡村和下马村肥田,外村也有来讨的,那就要花钱或者拿东西来换了。
本村和邻村百姓也不是白用这肥料,往往要用劳力来换,这规矩刚立起来的时候,可不止一个人念叨,说朱家连便溺都要做生意,但看了朱家以及向家还有李总旗家田地的长势,任谁也都知道这生意让人不舒服,可还是得做。
等一年过去,也没什么人念叨埋怨了,看看自家田地的收成,大家都琢磨着是不是明年多弄些,或者去山里开几分荒地,这日子还能上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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