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特别白
刚才车上说话你听到了吗?
就听到两位少爷哭了,再就是刚才的招呼。
这段日子你就不要出村送货了,知道吗?
周青云看着朱达,他发现朱达面有泪痕,眼神却很森冷。
第一百零四章 斯人已去 何日杀贼
朱家在这片区域能动用的人力有很多,马车还没有进村的时候,白堡村就有人迎了出来,却是向伯家的那个八叔。
此刻八叔的脸上有震惊,但更多的是惶恐不安,搓着手跑到马车边上,支吾着说道小达不不达少爷,我以为袁伯睡熟了,这才出去做活,真想不到真想不到出了这等事
因为哀恸哭泣,朱达感觉脸有些僵,他用手搓了几把,从车上跳下来,哑着嗓子说道:不干八叔的事,谁也想不到会在今天。
每次袁标来到这边,服药之后都会睡很久,这八叔在白堡村里有事要操持,也不会时刻在炕边照顾,这当然不能说尽心,可也是人之常情。
安抚了八叔之后,那边周青云也跳下车来,朱达看了眼等在一旁的车夫,开口说道:你先去向伯门前等着,人放在车上先不要动。
车把式答应了声,连忙赶着车去了,等拉着尸体的马车进了村子之后,朱达才闷声对那八叔说道:这个车夫从今以后不能离开白堡村和新村半步,直到我说让走才能走,要是这车夫硬要走,你去找邓开,一起把人杀了。
这八叔没想到朱达会说这个,身体打了个颤,看到朱达盯着自己,连忙点头说道:我自己能收拾得了。
朱达点点头,现在的八叔是个忙碌农活和生意的中年人,当年也是手上沾血的私盐贩子,这等事当然做得了。
袁师傅是从北边逃回来的人,他早就有过交代,死了就火化成灰,有机会就倒在杀虎口关外的草原上,没机会也不要下葬。三人向村内走去,朱达说着接下来的安排,他的嗓子已经有些哑了。
那二十余年他无亲无故,走得也无牵无挂,生离死别还是在这些年才经历过,身边亲人更是第一次,这种哀恸和茫然让朱达有些手足无措,可这些年生死厮杀的历练不是白过的,他依旧沉稳。
北边的蒙古部落每次入寇都会掳掠大批的青壮男女北归,这些汉人大部分都被作为奴隶使用,过得还不如牛马,这些被掳去的青壮也有逃回来的,他们对蒙古各部都是深仇大恨,作战时自然舍生忘死,大明官军很喜欢吸纳这些青壮参军,因为绝无二心,而且作战时候奋勇向前,甚至连京师最核心的禁军都在招募这些人。
当初袁标说出这个来历的时候,朱达还吓了一跳,心想自己误打误撞编造的那个跑到北边的教门人物岂不是要露馅了,没曾想袁标根本没有怀疑,反觉的是再正常不过,因为大明南北走投无路的人物去除也就是那么几个,北上蒙古,南下南洋,也有西窜到西域的。
就这么回忆着和袁标的点点滴滴,朱达恍惚着来到了向家家门前,边上的周青云也好不到那里去,他身形敏捷,性格又警醒,经过这几年的历练之后更是不凡,可就这么短短一段路,却差点被路上的小障碍绊倒。
两个人都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离别,尤其是朱达,他本以为自己可以铁石心肠,两世为人加上这几年杀人见血,本该对这等事平常对待,可真遇到了,还是这般。
要安排人去告诉向伯吗?八叔问了句,朱达没有答应,产盐的那个岩洞现在成了个小宅院,外面看起来是猎户和山民的住处,里面却和岩洞相连,那边比较隐蔽,不必担心什么风险,又因为在山中,风景宜人,向伯每次去住都会停留几天,就当作休养了,对外只说是去打猎。
朱达沉默片刻,又是晃了晃头,状态不是那么浑噩恍惚,这才开口说道:别去找向伯,他年纪大了,听到这样的消息未必受得了,何况赶回来能做什么。
向伯倒真是老当益壮,这几年吃穿用度都远胜于从前,朱达和周青云又让他事事顺心,可以说是人生最快活舒服的时光了,可他毕竟年纪大了,这几年和袁标慢慢熟悉,因为都有过军中的经历,所以很是投缘,这样一个噩耗突然告诉向伯,这精神冲击很可能给老人造成麻烦,真要出了什么事,在山里可顾不过来。
耽搁了这么久,河边新村的管事人们都已经赶了回来,朱达的父亲李总旗和邓开,李应则是留在那边盯着,一个人不在也不行。
小达,这谁也没想到会这么突然,大家都知道袁标时日无多,也看到袁标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可大家都下意识的认为,老人还会撑很久,最起码不会是现在,这件事就这么突然发生,当真吓了众人一跳,朱达的父亲朱石头这几年对自家儿子越来越了解,也越来越不了解,但朱石头知道,朱达对至亲的人感情很深,他很担心自己的儿子伤心过度。
朱达听到了父亲的问话,不过他的注意力都在袁标身上,老人很平静的躺在那里,自从旧伤开始发作,袁标每日里总有一两个时辰极为难受,而且一旦运动激烈,旧伤发作的就越剧烈,可即便如此,老人依旧带着他们东北西走。
如果现在不知道真相的话,躺在大车上的袁标好像睡着了,沉沉睡去,旧伤也不再发作,看着那么安详。
朱达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众人说道:袁师傅早有交待,死在那里,就在那边火化,我这就去准备下,在村子北边把袁师傅焚化。
众人脸上都有不忍神色,李总旗犹豫了下,上前一步说道:小达,袁师傅是怕后人麻烦,可咱们操办这些事不难,还是给老人一个过得去的后事交代吧!
听到这话,大家都是点头,就连周青云也颇为赞同,生死为大,时人都把这葬礼看得很重,而且讲究入土为安,袁师傅对朱达和周青云有传授之恩,而且朱家现在很是富裕,算得上体面人家,如果将师傅就这么简单火化,传出去会被人念叨,会被说成薄情寡义。
李总旗是为朱达考虑,朱达当然能理解这个,他又是沉默了会,挤出个笑容说道:李叔你的心意我懂,不过袁师傅生前说得很明白,我做晚辈的不好为了自己违逆他的遗愿,就这么火化了吧!
话说到这里,旁人也不好给建议了,朱达平时很通情达理,也很尊敬长辈,不过每个人都知道朱达才是真正做主的人。
主意打定,朱达建立这套体系的效率迅速体现了出来,干柴和煤炭很快都送了过来,朱达和周青云骑着马,几辆大车跟着,一同向白堡村北靠近山的空地走去,袁师傅骑的那匹马就跟在装运尸体的大车边上,这匹坐骑意识到了什么,一直焦躁不安的嘶鸣。
两个人沉默不语的走在前面,出了白堡村向北走,几里地之后就是荒草地,村子周围能开垦耕种的田地并不是无限的,村民步行需要体力,田地灌溉需要沟渠,所以以百户为中心周围一定距离的土地才能开垦,以白堡村这样的地形,西北方向出去几里就不适合耕种了,这边用来放牛放羊和打草的地方,朱达准备在这边种树备着但还没有开始,不过在这边区域,时常有被清理干净的地方,正好用上。
朱达的长辈们想跟过来,都被他拒绝了,想安排人来帮忙,也被拒绝了,只是找了个干净的瓦罐带着。
等到了这边,车夫们卸下木柴和煤炭后,朱达把所有人都打发走了,只留下他们两个人在。
木柴和煤炭都收拾的很齐整,朱达和周青云将木柴围成一圈,然后将煤炭朝着圈内填放,时不时还要用木柴做出间隔空隙,这也是袁师傅教授的法子,说是蒙古部落焚化所用的法子,可以燃起大火,当然那边没什么煤炭。
将袁师傅抬到了木柴和煤炭堆砌的平台上,按照老人生前的吩咐,朱达和周青云搜了一遍袁标的身,这也是为什么不让其他人来这边,虽说这是老人的遗愿吩咐,可让人看到后总归是怪异。
身上搜出来的东西并不多,在老人贴身的口袋里,放着一根食指长短的钗子,钗子应该是铜质,制作的颇为粗陋,应该有一定年头了,却很闪亮,能看得出老人经常摩挲把玩,只是不知道这根铜钗对袁标意味着什么,也不可能知道了。
老人只是说火化时候身上不要留兵器和钱财,袁标在身体垮下去之后,很怕突然暴死,所以一切都说得很清楚,将铜钗放在老人手心,替他握紧,贴身的短刀和匕首则是取下。
朱达和周青云后退几步,对着袁标的遗体跪下磕头,然后将早就预备好的火油洒上,用火种点燃。
大火燃起,在这样的炎热天气中,朱达和周青云都被烘的难受,可他们两人依旧凝视火堆,汗水和泪水流出又烤干。
什么时候去杀郑勇?
第一百零五章 看透生死 不知言何
何时去杀,怎么去杀,朱达没有回答,他们两个也没有议论,说过那一句话之后,两人静静的看着大火燃烧,不时的添加柴草煤炭,一直等老人烧成了灰烬。
等稍微冷却了些,朱达和周青云将焚化的骨灰聚拢装进了瓦罐,又是向焚化的地方磕了几个头,这才上马离开,冥冥中或许有些什么,袁标的坐骑焦躁不安和悲鸣,等彻底焚化后,反倒是安静了下来。
回到村子后,发现一干管事的长辈都在村外等候,先迎上来的是朱达父亲朱石头。
小达,要不要做一场法事,不能让袁师傅这么去了。对于生长在大同腹地,没经历过血火洗礼的人来说,他们很难理解这种看淡生死的处置和做法,总觉得要按照规矩来办。
爹,我们要这么做了,袁师傅的在天之灵肯定恼火,按照他的遗愿来做吧!朱达淡然回答说道。
朱石头皱皱眉刚要再说,边上赶来的邓开拽住了他,摇摇头说道:你们不习惯,军中不少人都是这么做,别争竞了。
爹,我今天就和青云赶回去,这边一切照常,不用折腾什么祭奠法事。朱达没什么心情多做解释。
话说到这个程度,大家也都不在争论,朱石头和李总旗却紧着离开,去准备给朱达带走的东西,朱达和周青云也没有催促,反倒跟着大家一起来到河边新村。
没过多久,在邓开和另外一名壮汉的护送下,朱石头捧着个包袱走了出来,他神情慎重,任谁都知道包袱里面不是寻常东西,也有人猜测里面是不是金银珠宝之类。
儿子,这些银钱就交给你了,是这个月赚的,你们路上一定要小心。朱石头颇为担心的叮嘱道,或许因为心情激荡,说话的声音不小,每个人都听到了。
朱达点点头接过了包袱,他扫视了周围一圈,很多人注意着这边,有生人,有熟人,有人好奇,有人表情却不怎么自然,还有人在低声议论,说什么朱达也能大概猜到,无非是这河边新村赚得不少,或者是做事怎么不小心,难道不知道财不露白,这么张扬粗疏会惹来麻烦吗?甚至有人裸的露出了贪婪神色,乡野村镇是没有法度的,这钱财肯定是能者得之
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杜绝有人打白堡村的主意,这边兴旺起来后,自然成了各方势力眼中的肥肉,明面上的势力被制衡住了,却难保暗地里想要下手的,特别是那些根本不讲规矩的亡命之徒,朱达所用的方法就是光明正大的把钱带走,而且很难被人抓到规律。
拦路劫财或者聚众抢掠,是要找到规矩或者确定钱财在的时候才能做,朱达这么一来,很多人就不好下手了,不是没有跟踪朱达和周青云的,但下场往往不好,人少了会被反杀,人多了则是跟不上。
将银钱放进褡裢里,马匹都已经喂饱了,在上马之前,朱达和周青云仔细检查了鞍辔和兵器,周青云甚至连箭支都仔细清点,做这些的时候,两个人都有些黯然,因为这都是袁标传授的技能。
骨灰罐子被仔细的包裹好,又加入了干草垫衬,这才放在马上,骨灰的余温还未散去,感觉到这样的温暖,当真心情复杂。
爹,各位叔伯,我先回郑家集了,不用担心什么,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个道理我早就想的很明白。
说完这些,朱达在马上抱拳示意,打马离开,周青云则是阴着脸没什么动作,等他们骑马远去,朱达的父亲和身边诸人都面面相觑,刚才朱达在马上所说,让每个人都有几分错愕,不该是这个年纪的人说的,可又是那么自然。
多大年纪,就看透生死了?怕是连个妞都没沾过。邓开撇撇嘴念叨了句,说完之后,自家却是摇头,用更低的声音说道:莫非杀的人太多了?
老邓你念叨什么?
没啥,没啥,我自家乱嘀咕。
朱达和周青云并没有纵马狂奔,但也没有和正常商旅一样慢跑,甚至没有朝着一个方向跑,两个人时不时的就停下,甚至拐向路边的小道,如果被人看到,只会觉得两个少年在嬉戏胡闹,可如果后面有人跟着就会在这兜兜转转中暴露出来,官道大路上自然安全,那些小道都是朱达他们跑熟了的,贸然跟进去只会被算计。
不过这种没规律的取钱离开很难被判断和跟踪,这次也没有人跟上,走出很远之后,朱达和周青云就固定在官道上赶路了,天际的烽烟很密,可官道上的行商客旅都很平静,甚至很少有人去看,这些年下来,大家都习以为常了,蒙古各部犯边,也是边墙北边的事,偶尔有小股突入,那也不敢深入,要是次次被惊吓的话,生意还做不做,日子还过不过,何苦理会。
真是烦人。周青云看了眼天际的烽烟,闷声说了句,朱达倒是知道,自己这位伙伴不是为了这个心烦。
离开白堡村的时候已经有些晚,朱达和周青云没有直奔郑家集,而是略绕了些路,去了一处官道边的大车店,这里却是当年升平盐栈的据点,那杨家和秦秀才毕竟没有明面上翻脸,有些资源还是能够互通互用,而且这等地方是有根底规矩的,住在这里,倒是不担心会被算计,当然,该小心的还是要小心。
来到这里都已经熟门熟路了,而且房间是他们长包下来的,是个库房边上的柴房改建,胜在僻静安全,有退路可以走。
进了屋子之后,按照袁标传授的经验,先把该查看的地方查看到,比如说通过暗记确认有没有人来过,比如说看看墙壁上有什么洞眼之类,一个个都检查无误后,才将床下的两块砖撬开,那两块砖却是挖空的,里面用油纸包着些金银首饰,都是猎杀中的缴获,很多战利品并没有集中在一处,会分别存放,这里是据点之一。
师父是不是早想到了今天,存在各处的大都已经拿出来了。周青云在整理金银的时候说了句。
朱达沉默了片刻才回答说道:想到了会早死,但没想到是今天。
吃了随身带着的饼子和咸菜,天色已经黑了,朱达和周青云没有一起入睡,而是轮班值守,按照自己的判断,大概一个半时辰轮换一次,这样会让人很疲惫,可却很安全,事关生死,舒服就放在后面了,这也是袁标的传授,不在完全放心的地方休息,那就必须要保持警醒,不得松懈。
不过邓开和许三那些人对袁标的这个要求也很不以为然,说那是在草原上做夜不收,在乱地逃命才用得上的,在腹地守这么严的规矩,未免有些过了。
朱达让周青云先睡,他拿起刀坐在门边,左手自刀柄到刀鞘慢慢滑过,朱达已经形成了习惯,这缓慢单调的动作就是他的计时单位,计数多少次之后,朱达就会和周青云换班。
吹熄了灯火后,屋子里很安静,入夜之后,这等路边客栈没有客人上门,路上也没有什么行人,只能听到野兽和猫头鹰的叫声。
两个人的呼吸都很悠长,而且很平缓,在稍微嘈杂的环境中就很难听清,但朱达和周青云则很敏感,类似的声音会很快被发现,他们之间已经很熟悉了,听到这样的呼吸节奏就知道周青云没有睡着。
朱达,那郑勇我见过好多次,下盘很稳,肯定懂得武艺。沉默片刻之后,周青云说话了。
老郑给他儿子请了名师,郑勇自己经历的厮杀场面也不少,不是弱手。朱达回答说道,相比于身边亲近人,他对周围的各色人等了解的都多些,旁人觉得无关紧要的消息,朱达也很感兴趣,郑勇作为郑家集的头面人物,他了解的更多。
炕上的周青云安静了会,闷闷的说道:他怎么下手这么狠,我看过一次被害女人的尸体,整个人都被撕烂了,看着就像被狼啃过似的,肉也少了不少,还以为什么妖魔禽兽,没想到是人。
他不是人,是畜生!周青云所描绘的惨烈场面朱达也亲眼见过,他当然不相信是妖魔鬼怪,又觉得野兽做不到这个地步,可心中还有几分侥幸,认为会有些狼或者豹子之类的野兽这么做,只是自己不熟悉,却没想到真是人做的,而且还距离自己那么近,想想郑勇去接济安抚那些受害者的家人,朱达就觉得浑身发冷,居然有人能残忍到这个地步,所谓人面兽心,真是切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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