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宁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白粉姥姥
可没等宋氏让人将东西收拾起来,桂妈妈便“扑通”一声跪下了,哭着道:“太太,如今走不得呀!”
宋氏急忙去扶她,她却不肯起来,只道:“您这会若走了,事后如何回来?且您这么一走,叫六爷如何想如何看?先前出了那样的事,您心中不好受,六爷肯定也难受着呢。”
“青桂……”宋氏语涩,颓然坐倒。
谢姝宁在一旁看得着急,张嘴便喊:“那便不回来了!”
“太太,您可不是小姐幼不知事。”桂妈妈闻言哭着摇摇头,“若不回来,岂不就成了那下作的外室?这么一来,少爷同小姐又成了什么?您可都清楚呀。”
谢姝宁眉头紧蹙,一句那便和离吧,已经缠到了舌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知道,别说母亲不会答应,她这般一说,事情才真的是糟了!
可江嬷嬷已命不久矣,她又怎么能束手旁观?
心念电转,她脑海中蓦地浮现出一个人来。
——神医鹿孔!
昔日成国公燕淮麾下第一名医,延陵人士鹿先生!
推算下时间,如今鹿孔应还只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郎。当初他因天资过人,引得师父嫉恨忌惮,故久久不让他出师悬壶。
如今他定然还在延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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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5章 沉舟
思及此,谢姝宁便抱住宋氏的腿,仰头朗声道:“娘亲娘亲,阿蛮有法子救江嬷嬷了!”
宋氏闻言大惊,便连桂妈妈都诧异得忘了继续劝说。
“阿蛮休闹。”宋氏正心烦着,往日里一句重话也不舍得说她,这会却也忍不住沉了脸。
这才将将要入春,自窗外吹进来的风却已然有了春意。谢姝宁便指着外头的一角道:“娘亲你瞧,那东西可是同咱们在延陵时舅舅院中的那块石头相像?”
见她忽然提起了宋延昭来,宋氏不由微怔,视线却已经朝着她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果然是极像。
于是谢姝宁便靠在了她怀中,任由清风拂面,继续胡诌起来:“江嬷嬷病了,阿蛮也担心。阿蛮过去曾听舅舅说起过,柳青巷中有一家医馆,名唤宝芝堂的,里头有个叫鹿孔的人,医术极高明。”
小儿说话,宋氏自然是不信的。
可见她又说得一板一眼,连对方姓甚名谁都清清楚楚地说了,却又一下子迟疑了起来。
她不过才几岁,昔日也不常出门,恐怕连柳青巷在何处都不知,又怎么能编出什么宝芝堂跟鹿孔来?
宋氏眼中透着三分怀疑,三分恐惧,剩下四分竟有些信了。江嬷嬷命不久矣,若真无法子,她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可她不知,这一切并非谢姝宁信口而言。
昔日成国公燕淮麾下能人众多,而行医的鹿孔应当是其中最不出众的一人,可偏生他医好了曾中了西域奇毒的燕淮,又在跟随燕淮后,血洗了延陵宝芝堂。
没错,鹿孔医术高超,然而以谢姝宁所知,他并不是个有医德之人。
身为医者,他却没有悲天悯人之心,反倒是睚眦必报。
仅仅因为当年其师嫉恨于他,等他处于上位,他便能要对方以命来偿还当年之耻。
那件事远在延陵,可同样在京都传得沸沸扬扬。这样一个人,谢姝宁便是想忘也不敢忘。昔年箴儿身子病弱,她也曾动过心思求鹿孔赐药,可那时她有心却无胆,事情也就只能不了了之。
想起箴儿,她不由微微咬住唇瓣,眉宇间闪过一丝酸楚。
唇间一阵刺痛,她旋即打起了精神,反倒思量起另一件事来。当初鹿孔对成国公燕淮忠心耿耿、至死不渝,除了两人性子相似外,恐怕其中还有他感激对方知遇之恩的缘故在。
如今燕淮亦不过才七岁,她却已经洞察了先机,若能率先将鹿孔收用,将来定有大作为。且如今这时候,只怕鹿孔也正日日苦闷,只盼着能有人“救”他出苦海才是。
唯一的问题,只是如何让母亲照她的话去做。
“娘亲,舅舅说的话定然不会有错,你就让人去寻鹿孔为江嬷嬷治病吧!”她揪着宋氏的袖摆,摇了摇,娇声道。
宋氏则低头,定定看了她一会,眼神带着些怪异,“舅舅几时同你说过这些?”
谢姝宁微微侧目,脸背着光,显得上头的神情晦暗不明:“娘亲怎地忘了,舅舅上次回来时,阿蛮夜里缠着舅舅说故事,舅舅后头才说起了这事。阿蛮记得清清楚楚呢。”
屋子中间的黄花梨木八仙桌上搁着一只赏瓶,谢姝宁便望了过去,盯着上头的纹路细细往下看,一边又道:“哥哥也在呢,只是哥哥笨,恐怕已经全忘光了。”
“哦?是那一回?”听她提起谢翊来,宋氏倒是想起来了,果真有过这么一次。她又想着自家哥哥一贯是个不着调的,什么都敢说,对谁都能说,这下子便信了八分。
眼下这时节,有个八分也就够了。她有空怀疑,江嬷嬷可没命拖下去了。
她便要出声吩咐桂妈妈,可话还未来得及出口,外头桂妈妈的长女绿珠便牵着绿浓的小手急急进来,道:“太太,有个叫荔枝的丫鬟来了,说是要领先前百合姐姐带回来的人走。”
说着话,绿浓熟悉地朝着谢姝宁靠近,轻声道:“小姐,你都不来找绿浓玩了。”
这话似嗔似怪,听得叫人莫名其妙。可一屋子的人,除了谢姝宁外,却谁也不觉得古怪。宋氏更是直接道:“阿蛮,同绿浓下去玩吧,娘亲有正事要忙。”
“娘亲……”谢姝宁知道荔枝来了,哪里还肯走。
可宋氏不答应,只强硬地让人领着她跟绿浓下去了。
旋即荔枝进来,见了宋氏讪讪地行了一礼,而后便开门见山地道:“太太知道樱桃做了错事,所以便吩咐奴婢来领着人回去好生发落,免得留在这惹您生气。”
她这话说得不伦不类的,听得宋氏眼皮一跳,冷声道:“这意思是说人被领回去,我便不生气了?”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荔枝急忙告罪,“是奴婢嘴笨,不会说话。”
“那樱桃偷了信,又想要烧掉,实在是居心叵测。她不过一个婢子,哪里来的这胆子?这般做,同她又有何好处?”宋氏见她装模作样,倒没那么气恼了,换了不紧不慢地语调一声声诘问。
荔枝额上冒汗,“奴婢不知。”
话音落,外头忽然炸响了声雷。
今年的第一声雷,竟来得这般早……
紧接着窗外的天便迅速黑了下来,竟是风雨来袭之召。桂妈妈几人慌忙去关了门窗,又早早点上了灯烛。
昏黄的室内,宋氏换了个坐姿,身上蓦地带出几分上位者的凌厉来,唬得荔枝背脊一僵。
“你知不知都无妨,只要你的主子知道便是了。人,你就不必想了。至于话,我倒是的确有一句想要你带回去。”
江南女子惯常轻柔的腔调,哪怕是用冰冷的语气说出口,也依旧带着软糯之意,可此刻落在荔枝耳中的话语,却硬邦邦的如同青石,压得她几乎霎时弯下腰去。
“你回去同你的主子说,她要使坏,便大大方方地使,弄些鬼魅伎俩,没得让人耻笑。我也懒得搭理她……”最后那个“她”字隐隐带上了几分讥讽之味,说得飘飘忽忽,不着地。
荔枝惊出一身冷汗,这话她哪里敢直接转述给陈氏?
乌云压顶,她落荒而逃。
而寿安堂中,三老太太听完陈氏的话后,恨得将佛珠手串都扯断了线,直骂陈氏:“糊涂!太糊涂!你烧那信作何?她哥哥既叫她离京,那便将信给她让她离去便是了呀!待她前脚走,后脚便能将她贬作妾,再无翻身之地!如今倒好,你真真是愚蠢之极!”
骂完,她扭头望向窗外黑漆漆的天,从薄薄的唇线中挤出话来:“也罢,事已至此,倒不如直截了当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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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6章 春暖
通州疫疾来势汹汹,可好在控制及时,到如今已是被彻底掌控,并没有出过大的纰漏。
然当今圣上性子软弱,并无大能,这一回能果断地做出决策,听闻是因了端王之故。端王是皇帝的亲弟弟,能力才干均在皇帝之上,只可惜他是已故的娴太妃所出,皇帝却是太后所出。不过端王同皇帝一向兄友弟恭,多年来也全靠着他扶持皇帝,西越朝才能在风雨飘摇中安定下来。
等到春暖花开之际,通往京都的几条大路才算是彻底解了封,重新供车马通行。
宋氏听到消息后,长松一口气的同时却也不禁庆幸了起来。先前四处封锁,派人前往延陵的事差点便被耽搁了下来。还是谢姝宁有些经验,心中有数。虽说是封路,可最重要的作用应是不让外头的人进来,却不是不让里头的人出去。
于是她便悄悄在宋氏耳边努力吹起了风,装作无知的模样,三番四次将想说的话一点点渗透给宋氏。
宋氏本是聪慧人,听一句想三句,没多久便狠下了心肠咬咬牙上长房去求二夫人梁氏了。
她是妇人,不便私下里求长房的几位男人,原本若是让谢元茂去求,倒也不是不可以。然而说到底,她还记恨着先前不了了之的事,对轻易放过陈氏的谢元茂心生不忿,便自个儿去见了二夫人。
二夫人有郡主身份,又是梁家的嫡女,出身高贵,说话响亮,门路也多。
见着宋氏,她本惯性地便要讥上几句,可听宋氏说是要救自己的乳母,顿时便将嘴里的话咽了下去。
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当即不提旁的直接让人下去筹办。
陆路被封,难行。要下江南,走水路反倒是更佳。当天傍晚,她便已经安置妥当,让宋氏派人跟着漕船一道南下,途经延陵之时下船便是。
且这一批漕船空船而行,乃是梁家私物,目的明确,也就走得更快些。
宋氏自是感激不尽,要去谢她,却反倒是又被她给冷言冷语地讥了几句。
想到那日二夫人说的话,宋氏弯起嘴角,抱着下学归来的谢翊摇摇头,道:“你们二伯母心善着呢。”
坐在一旁盯着桂妈妈绣花的谢姝宁听见便也跟着笑,二夫人的确是心善,所以她才会怂恿母亲去求她。果真,前世今生,二伯母的为人却都是一样的。然而感慨着,她忽然想到了一件关乎谢二爷的事,脸上的那抹笑便不由僵住了。
有些事,终有一日会烧破外头的那层纸,露出里头不堪的模样来。
等到晚间,谢元茂巴巴地回来芝兰斋,同他们一道用饭,又不顾自己是男儿,亲自盛了汤端给宋氏。
谢姝宁瞧着,不知心中该作何滋味。
她的爹爹呀……
因了这一出,宋氏的心便也没硬多久,两人恍惚间似乎又恢复了先前的模样,但之间到底多了分尴尬。虽不提,却也不会轻易消失。
是夜,谢元茂便留在了芝兰斋中。
**好眠,第二日他回了外书房用功。长房便来了人,说是长房新近请了位技艺高超的绣娘,今日几位小姐开课学女红,大太太便想着请谢姝宁一道去见见。婆子说完又道:“八小姐年纪虽小,但那位覃娘子的手艺天下无双,实难请动,这一回也是看在了老夫人的面上才肯入府。八小姐若去了,权且当做是开开眼界,也是好的。”
听她说覃娘子,宋氏不由微讶,询问起来:“可是二绝女覃春?”
“正是她。”婆子应声,眼神却有些怪异起来,“太太莫非认得她?”
覃娘子被称为二绝女,第一绝自是因她绣艺无双,二绝却是她姿容绝色。传闻昔日先皇曾对她一见倾心,她却誓死不肯入宫,好在先皇惜才并不曾动杀机,最后才罢了。而她,也就这般红遍了天下。
没错,当今圣上已近不惑,先皇若活着,也早是花甲老人。
而覃娘子,也已老了。
宋氏非但见过她,幼时还曾受过她指点,便道:“昔年有幸曾见过几面。”
“那可真真是巧了呀!”婆子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口中说巧,脸上却是极不以为然。覃娘子这样的人物,一个被满府轻视的宋氏怎么可能会见过,更不必说几面了,“既如此,八小姐更该去看看才是了。”
今日邀了谢家所有女儿,不管怎么也不好独独少了谢姝宁。
宋氏略想了想,就应下了。
殊不知,谢姝宁的一颗心却“噗通噗通”狂跳着,原来母亲,竟也见过覃娘子。
前世,她师承覃娘子。
覃娘子这一回入谢家,便再不曾离开过。她年纪大了,又将一生都献给了绣技,如今已是需要养老之时。而她跟长房老夫人有旧,这里是个好去处。况且,谢姝宁在女红上颇有天赋,甚得她喜欢,也是她后来不曾离开的缘由之一。
然而谢姝宁牢牢记得,前世覃娘子入府时,她已经九岁。
这一世,竟是足足提前了这许多年!
她惴惴不安地跟着人去了长房,穿过梅林,沿着回廊又走了一会才终于见到了覃娘子众人。立在那的老妇,年过五十,身形消瘦,背脊挺得极直。她着一身暗蓝色的鹤纹褙子,发髻梳得纹丝不乱。一张脸虽已苍老,但仍能看出年轻时的绝色姿容。
谢姝宁呆呆瞧着,心头微酸。
重活一世,最好的事不过便是能再见这些已经故去了的人。
她努力正色起来,挺着小身板上前行礼落座。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芝兰斋中的宋氏却有些担忧起来。在她记忆中,覃娘子是个颇为严厉的人。阿蛮性子乖张,若是开罪了她,可如何是好。这般想着,她不禁有后悔起来,可还没等她想多久,寿安堂又来了人。
自打他们入京到现在,三老太太明面上一直是保持着放任自流的模样,这还是第二次使人来芝兰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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