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东宫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陆小凰
喻潇“唔”了一声,不再说话。
而那厢,罗娟双眼冒光道:“你们瞧见没?方才那个大人长得可真好看。若是做了御侍,岂不是天天上朝能看到他?”
贺蓉蓉瞟她一眼:“少见多怪,他是徽州侯,万岁爷的亲外甥,你也配天天遇见?”
罗娟早就看贺蓉蓉不顺眼,此番更是火冒三丈:“我不配?就你配得?瘦不拉几的跟个木头一样,若你站到朝堂上还不笑掉百官的大牙。”她又换做怪声音道,“呦,这木桩好啊,拿回家劈柴还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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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蓉蓉看不出生气的样子,嘴角一翘:“哪来的团子竟然会说话,小声点,粉都撒了一地。”
罗娟掐腰道:“风一吹就倒的好意思说话?”
贺蓉蓉笑道:“比不过你,即便龙挂打你眼前经过,你都不带打颤的。”
罗娟横眉怒眼,指着贺蓉蓉的鼻子就要骂,红绣站到中间两边护着:“都少说两句,叫赵学士来看到不好。”
贺蓉蓉不屑同她争执,坐在绣墩上理了理裙膝。
罗娟气鼓鼓地坐到一边,不再回嘴,可越生闷气越不舒坦,转而一副抹眼泪的样子。
贺蓉蓉点了点方桌,讽刺道:“要哭,冲外面的侯爷那哭去,说不定人家侯爷见着心疼了,你跟着就发达了,选什么御侍啊,做夫人了都。”
罗娟一拍桌子,嚷嚷道:“别以为我没看见,昨夜你在太液池与人私会,真是恬不知耻。”
贺蓉蓉脸色一沉:“嘴巴放干净些,若敢胡诌瞎编的,仔细自己的好日子到了头。”
罗娟昂着头道:“怎的?还想杀我灭口,你有那个本事么?我已经跟司正大人说了,但凡把事情闹大,不知道谁好日子到头了!”罗娟其实并无十分把握,昨夜她只是看见贺蓉蓉孤身一人出了围房,便跟在其身后,还没到太液池人就已跟丢了,而她也未真的告知江司正,仅仅虚张声势而已。
喻潇这时走了进来:“你们还挺热闹的。”而后看着红绣招了招手,“就你过来,告诉本官你们在争执什么。”说着,退回了正厅的窗棱边。
红绣低着头跨过月门走到他跟前,还未开口,喻潇随手推开了雕花木窗,声音极低地问:“你做御侍备选,靖王知晓么?”
红绣垂眸道:“奴婢自己的事,不需要支会他人。”
喻潇挑眉笑道:“那表哥便是不知咯?”
红绣福了福身子,提高声音道:“奴婢们不懂规矩,叫侯爷笑话了。”
喻潇轻笑一声:“口是心非。”
红绣还是低着头:“奴婢不敢。”
赵学士正好进了正厅,不明就里,拱着手问发生何事。
喻潇抚了抚窗棱,纤尘不染,他思考半晌才说:“此女官目无尊长,对本官几番出言不逊,赵学士,这样的人怎能胜任御侍?不如将她剔除罢。”
红绣目瞪口呆,连忙跪了下来:“侯爷恕罪,奴婢前几次不知您的身份,所谓不知者无罪,还望侯爷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奴婢。”
喻潇面带微笑,轻嘲道:“啊,本官记得上一次,你知晓本官身份的时候,还说过什么来着?本官忘记了,要不你提醒本官?”
红绣只觉得无地自容,内心挣扎一番,终是妥协了:“奴婢甘愿受罚。”
赵学士在一旁捏了捏山羊胡子,没有就事论事,只道:“侯爷,那画还是找人搬回麟德殿吧,劳侯爷费心了。”
喻潇又看了红绣一眼:“好好做你的六局女官,别什么热闹都瞎凑。”他意有所指,转身离去。
红绣跪在地上没起来,不想起来,她不甘心,更觉得欲哭无泪。
赵学士瞅着她道:“侯爷走了,你且起来吧。”
红绣想到那日跪在仙居殿苑墙,绿珠踹了她一脚,好在后来朝遇安经过替她解围。这次,怕是谁都帮不了她了,便轻轻地说:“谢大人,奴婢告退。”说着缓缓起身,准备回司衣房。
赵学士忽道:“侯爷说他的,本官可没答应。”
红绣一愣。
赵学士又道:“御侍讲的就是不卑不亢,日后若是皇子有错,无人敢言,便是要由御侍带头弹劾,你只不过顶撞个侯爷而已,不碍事。”
·
红绣自认为一路有贵人相伴,多亏了王珺的福包。
临到傍晚回到围房,有个护卫模样的人递给她一封火漆信函,空白的连个署名都没留。
拿到房间点了蜡烛,烤化红漆,里面只有一张撒金粉笺,写了一行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红绣心尖打着颤,那字迹行云流水般,一看便知是谁写的。
红绣坐在妆台前打开妆奁,包银梨花木妆奁分三层,原本的手镯、戒指耳环、发钗步摇分类收着,前几日被她空出最后一层,只放了根昆仑玉簪,她拿出来轻抚一番,权当睹物思人。
她先将今日收到的纸笺平铺在底层,又取出那日放在书中夹的那张,一并整齐的放进去,最后才将玉簪摆在上面。
王珺从外面回来,往红绣的房里看了一眼,问她:“今日也是一切安好?”
红绣一惊,下意识地将妆奁的小抽屉推回去,回过头来顿了顿才说:“晚上,我们一起睡吧?”
王珺站在原地,问:“有话同我说?”
红绣抿着嘴“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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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漱熄灯后,红绣睡在榻的内侧,挽着王珺的胳膊道:“有件事,我想同你坦白。”
王珺呼吸一滞:“是什么?”
红绣想了想才说:“你上次不是问我对靖王是何情意么?我觉得……我是有些喜欢王爷的。”
王珺料想的没错,勉强扯出个笑意:“我知道。”
红绣平躺下来,简单地回忆着说:“那次,令贵妃罚我提铃,我遇见王爷了,后来小金牌给令贵妃拿去那日,娘娘罚我的跪,也是王爷帮我解围的。”
王珺羡慕地不得了,嘴上仍是说:“我也知道。”
红绣捏了捏手指:“还有踏春节你们从骊山回来的晚上,王爷也找过我,就是那晚我还给王爷笛子的,后来下了雨,我们一起在自雨亭躲雨。”
王珺心里不太好受,她根本不想知道那些她已经听到过的事,简直叫她嫉妒得要死,她觉得自己就跟妒妇似的,为何偏偏红绣那么好运,能得朝遇安一再照拂,明明他们也有交集,为何不见他多看她一眼。
不过,一切都无所谓了,朝遇安已经不在长安,等红绣做了御侍,即便他回来了,终将于事无补。
王珺只是妒忌,却还没有到恨红绣那一步。
红绣没有说细节,没有说朝遇安抱过她,没有说他给自己写过字条,那些脸红心跳的事,她放在心里就好了,不需与他人分享,已经足够她开心许久的。
王珺深深地吐息:“我只希望你早日胜任御侍,了却心事。”
红绣又想到什么,翻了个身道:“那个徽州侯,实在太讨嫌了,今日竟同赵学士说要剔除我。”
王珺侧目:“为何?”
红绣撇撇嘴道:“还不是上次我将他的画卷不小心打到水里,他说我对他不敬,还有……”红绣顿了顿,不想将那日被唐御侍诓骗到壹招仙的事拿出来说,只问王珺,“你还没我同我说,你心里的那个‘不过尔尔’是不是三皇子?”
屋子里仅留了盏煤油灯,暗自燃烧着,王珺只缓缓道:“我喜欢他很久了,自小就喜欢他。”脑中,却满满的全是朝遇安的身影。
红绣看不清王珺脸上的表情,掖了掖被子道:“令贵妃那说不过去的。”
王珺盯着顶上的帐幔,喃喃道:“没事,有皇后呢,皇后答应过我,若是我好好办事且听话,做不了那人的正侧妃,讨个如夫人衔还是可以的。”
红绣深吸一口气:“若是他……你有问过他的意思么?”
王珺竟觉得有些难过,脸上还是故作坚强的:“万岁爷还有几个不喜欢的妃子呢,我又算得了什么,只要能嫁给他,我已别无所求。”
红绣闷闷地说:“找个两情相悦的,不是难事。”
王珺心中一紧,两情相悦——觉得仿佛是红绣在说她自己同朝遇安一般,王珺带着一丝她察觉不到的嘲弄:“以后你便会知晓,有些感情,光靠两情相悦也是行不通的,反而圣意难违,才是真理。”
红绣还想说什么,王珺翻了个身背向她:“我有些困了,明日还有晨会。”
红绣抚了抚王珺的脊背:“希望你做个好梦。”
王珺闭上眼道:“你也是。”
第十八章 ·命题
三月十三,黄历上写着:诸事不宜。
皇帝下朝后命单福庭传了口谕,宣几个御侍备选于未时正前往清晖阁觐见。
王珺催着红绣沐浴更衣,竟比她要急上几分,还从司衣房取了套低位妃嫔的衣裳让她穿,红绣觉得不妥当:“不大好吧?会遭人非议的。”
王珺将她原本的襦裙抄起来丢进浴桶里,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不过是八品宝林的衣裳,越不了规矩的。”说着将衣裳贴在红绣的深衣上,“这浅绿色很衬你。”
红绣无方,只得应允。
而后红绣坐在镜台前任王珺帮她妆扮,头发依旧盘是普通的单螺髻,王珺想打开妆奁取簪子,红绣提醒着:“在第二层里。”
王珺也没在意,想到什么一样:“你稍等。”
王珺去自己房中取了支镶青玉金步摇,纯金雕花掐丝工艺,底下还垂着几个小玉珠,她比划一番,插在红绣发髻的右侧。
红绣回过头来:“这不是你擢升掌衣时皇后娘娘赏你的么,你自个儿都舍不得戴的。”说着要取下来。
王珺阻止她道:“我现遭是没机会戴这么好的步摇,总归辱没了它,便当我借花献佛,只求万岁爷对你多看一眼。”
红绣不好意思道:“说的好像是去选妃似的。”
王珺拍了拍她的肩膀:“那也不错啊,等你飞上枝头,可别忘了我。”
红绣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这玩笑可开不得。”
王珺轻声说:“即便你有心,令贵妃也不会给你机会的。”说着,没心没肺地笑,“她现在定是变着花样讨皇上欢心,巴不得万岁爷下令遣那些秀女如数归乡。”而后想到什么,才正经道,“御侍一职,万万不能让绿珠做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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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绣用指腹沾了些浅色的唇脂,对着铜镜点于唇上:“我省的。”
镜中那双眼,明亮又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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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晖阁楼台高十丈,飞檐斗拱筑有三层,檐底六角挂着风铎,有风吹过叮当作响。
红绣来得早,由内监引着,顺着外墙处的楼梯盘旋辗转到三楼,顶阁南面与含凉殿由一座悬空的游廊相接而通,另三面围有雕花朱栏,内檐珠帘高卷使得视野宽阔,北面还能看到太液池上的蓬莱岛。
贺蓉蓉随后而至:“原以为我会是第一个。”她看着红绣的发髻,微笑道,“步摇很好看。”
红绣也冲她笑:“你的簪珥也不错。”仔细看了她的耳垂后,问,“你未曾穿过耳眼么?”
贺蓉蓉捋了捋碎发:“我母亲连生了四个女儿,父亲只盼我是个能延续香火的,谁知又叫他们失望,十三岁前全将我当儿子般养。”
红绣见她虽为打趣却无半分笑意,别人的家事真不该她一个外人置喙,便说:“生儿生女皆是福泽,有人想求还求不来,我母亲也只我一个女儿而已。”
贺蓉蓉双手搭在朱栏上,举目远眺蓬莱岛:“我们贺家长房无男丁,待父亲百年后,家产便会充入贺氏祠堂,更会叫小叔叔占去,我自是不甘心。”
一句不甘心,总会让人或妥协或强大。
红绣不懂得那些:“所以你才想做御侍,好保住家中产业?”
贺蓉蓉垂下眼眸,轻声道:“也不尽然……”然后她竟发现朱栏上有条微不可见的细缝,用手施力晃了晃,漆木便发出“吱呀吱呀”的腐朽之声,白色的木屑随之掉了一地,她蹙着眉头道,“真是机关算尽!”
红绣往那看一眼吓得不轻,若在这遭人陷害,定是粉身碎骨,她骇然道:“怎么会这样?”
贺蓉蓉拉着她往后退了两步:“一看便是被人做了手脚的。”
两人正疑惑着,罗娟也上到阁楼来。
贺蓉蓉瞅到罗娟发髻上簪的两朵芙蓉,边上还插了几根簪子,嘲讽道:“当是选花魁呢?”
罗娟冲她翻了个白眼并不回嘴,自顾打量着四周,并往西面走去。
红绣正在犹疑要不要提醒罗娟,更不知那边的围栏有无被人同样做过手脚,但若不受外力推动定是断不了的,话已在嘴边,绿珠却于此时却由内监领着从含凉殿那边的游廊走过来。
绿珠径直走到红绣面前,似笑非笑道:“哪都能遇着你。”
红绣看她一眼懒得理她。
绿珠自知没趣,先瞅了贺蓉蓉一眼又去看罗娟,满脸的轻蔑,上前挤在红绣与贺蓉蓉之间,试图站在正中处。
红绣默默往边上挪了两步,而罗娟远远地看到游廊尽头似是有掌扇羽毛露出,许是皇帝来了,低着头急忙地朝红绣那边靠去,谁知脚下一个趔趄,她“啊”了一声,竟是做扑过来的样子。
绿珠迅速退到边上,顺道推了红绣一把。多亏贺蓉蓉眼疾手快,拉住红绣的胳膊转了个圈抵着边上粗壮檐柱处,才算平安,可怜那罗娟直接撞到北面的护栏,只听“喀嚓”一声,她整个人摔了出去。
红绣惊吓地叫出声来,被贺蓉蓉捂住嘴,已经看见个明黄的身影远远走来,御前失仪非同小可。
仍是能听到女子的尖叫声,而后“砰”的一声闷响,骤然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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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绣跪在地上发抖,忍不住地后怕,脑中几乎一片空白,连同皇帝过来时都没叫她缓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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