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东宫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陆小凰
凉玉手边放了只走马灯,是朝遇宣从宫外夜市买来给她玩的,灯沿六角垂着朱红流苏,玻璃灯罩上用琉璃点绘了副荷塘夜色图,内底则剪了各式各样的蝴蝶,一打开顶上的风轮就会自传。
红绣不懂凉玉的心思,以为她只是因为不能出宫而伤感,便给她一个念想:“下次我们乔装一番再出宫,由左银台门走,定能成事。”左银台门全是朝遇安的人,想她当初和他同骑入宫都没事,更何况是出宫,她更像是打了包票,“包在我身上。”
凉玉这才莞尔一笑:“谢过姐姐。”她的眼底隐着烛火的微芒,轻轻跳跃着,一晃眼,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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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弦月斜挂在城门之上,夜空中一丝游云都没有,只撒下漫天的星子,夜浓的如一汪青潭,清冷的风吹过,走马灯与角铃遥相呼应,极为灵动悦耳。忽而一阵疾风袭过,吹灭了盛在碟盘中的蜡烛,整个楼台只有楼檐下的宫灯和凉玉那一处亮光。
朝遇安握着酒樽走到红绣与凉玉之间,对着残月道:“天街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他深深地看着红绣,目光灼灼仿若要探到她的心底。
朝遇宣笑着接道:“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也跟着走了过去,而后回头看向喻潇,等着他的诗词。
喻潇站在暗处,许是喝多了没有动弹,只能看到他融于黑夜中模糊的轮廓,半晌幽幽地传来一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朝遇安若有所思,问:“你将才的那曲《汉宫秋》很是特别,可否再歌颂一遍?”
喻潇缓缓走出阴暗,留下身后一道颀长的影子:“本就是即兴所唱,早已不记得曲调。”他樽中的酒已是空了,只自顾提着樽脚玩,朝遇安下意识地往红绣那边靠,给他与凉玉之间腾出来一个空地,没成想待喻潇走到凭栏处,抬手用力一掷竟将酒樽丢的老远,“噗通”一声落入太液池中。
众人缄默不语。
忽而朝遇宣玩性大起:“咱们去飞来桥正中往楼顶丢酒樽,要丢到瓦片之上不能落下来,输的人挨罚,怎样?”不等别人有拒绝,自己已先行走出楼台。
宫中总会有人变着花样的祈福,丢宝牒也是祈愿的法子之一。
朝遇宣今日最大自然他先,他拿着酒樽似是诚心祈祷些什么,而后奋力一掷,青铜樽落在琉璃瓦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而后却“哗啦啦”作响滚落了下来,他略有些失望。
朝遇安将手中的酒樽递给红绣,示意她投掷。
红绣抬手接了过来,稍作踌躇,而后也许下什么心愿,往郁仪楼的楼顶由下往上微微使力一抛,竟卡在垂兽那处没有落下来,她咯咯直笑很是得意。
“倒是生了双巧手。”喻潇瞟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说,“看来你在后宫多年,手上功夫做的真不少。”
红绣总觉得他在冷嘲自己,便道:“我手上的功夫哪及侯爷嘴上功夫好。”说着往后退了两步,站在朝遇安身侧,有种仰仗的意味。
喻潇的嘴角立即沉了下来,紧抿着双唇,心中有些难以言喻的滋味,旋即从茶盘上取了只酒樽,几乎是用砸的,竟是将楼檐挑角砸出个豁口来,那种刺耳的声响,仿若下一刻就能飞溅到自己身上,红绣下意识地往后躲,朝遇安在她身边,悄悄伸过手来与她的手相扣,红绣微微一挣,他却握的更紧。
因着黑夜掩护,靠站在一起手牵着谁也看不见。
楼下却传来一些异响,一队侍卫由扶梯疾步而上,以为是有刺客,待他们见到飞来桥上的几人,立即跪于地上请安。大昭除了皇帝,最尊贵的五个人都在这,难得能凑到一起。
朝遇宣终是没了兴致,说了声:“散了吧,传肩舆,各回各宫。”
喻潇觉得自己方才很是失礼,于是自嘲道:“酒吃多了,竟耍了性子。”而后独自一人往结邻楼那边走去,边走边阴阳怪气道,“说什么留下舞衣裳,被西风吹散旧时香。我委实怕宫车再过青苔巷,猛到椒房,那一会想菱花镜里妆,风流相,兜的又横心上。看今日昭君出塞,几时似苏武还乡……”与方才的唱曲简直是天壤之别。
凉玉忽而喃喃道:“草已添黄,兔早迎霜。犬褪得毛苍,人搠起缨枪,马负着行装,车运着糇粮,打猎起围场。他、他、他,伤心辞汉主;我、我、我,携手上河梁。他部从入穷荒;我銮舆返咸阳。返咸阳,过宫墙;过宫墙,绕回廊;绕回廊,近椒房;近椒房,月昏黄;月昏黄,夜生凉;夜生凉,泣寒蜇;泣寒蜇,绿纱窗;绿纱窗,不思量!”
第七十六章 ·寒风
红绣低估了气候的影响,暴雪接连下了三日,即便风雪停了,恐怕路也不好走。
好在古麟似乎已经放弃挣扎,短短四夜过后,开始接受自己准靖王妃的头衔,不再说要回终南山,表面上看来她算是妥协,内心怎样已经无关紧要。
汝阳长公主患了病,过年时并未来长安恭贺新禧,喻潇便在天放晴后与红绣话别,驱车赶往安徽。
新年后的第一次早朝,有人拿明王为议——饶是亲王,即便府邸建在帝都,总要有正儿八经的藩地。无非是说朝遇安的王府在长安,以藩地久居,而朝遇宣的府邸却在洛阳。
红绣捧着象牙笏端正地打量底下请奏的三朝元老,又悄悄觑了一眼皇帝的神情,从没有比此刻更为淡然的,她忽而觉得事情不是想象中那么普通。
原本府邸之事已经是不争的事实,现遭拿出来说事,不禁让旁人怀疑启奏者的居心,更或者是时候表明立场了么。朝遇安自然有支持他的官员,有他身后近二十万的将士,还有陆佩君。
他一点都不担心。
故而听到朝堂上的谏言,他不甚在意,只轻描淡写地请奏,打算去西部守边关。
皇帝沉默许久,并没有当朝表态,红绣都觉得皇帝是拒绝的,无非是不同意,只是没有合理的理由,唯有押后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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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国长公主已经没有耐心,唯恐事情有变,在明王还未离开长安时,想找钦天监的人查算吉日,为了早日让朝遇安和古麟大婚也算费尽心思。
陆佩君却早她一步,将朝遇安的大婚日期安排在二月十六,跟着定了三月十六纳王珺进王府。
红绣将正式的赐婚圣旨拟完,礼部那边又开始忙碌起来,该来的总会来的。
楚国长公主总觉得陆佩君不怀好意,找了个机会去到郡主府,既然有把柄在自己手上,底气也足,直接问其是何居心。
“婚事是你求来的,日期也算遂了你的心愿,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陆佩君觉得有些好笑,更是随口道,“难道怕皇上反悔不成?”
朝玥眉头一紧,她的年纪比陆佩君小,虽然两人都已是四十出头的妇人,可站在一起,倒会觉得朝玥要年长些,只见她将信将疑道:“以表姐的手段我自然要防备些。”
“要我说实话么?”陆佩君自顾看着楼阁上的积雪,没有去看朝玥的表情,“古麟虽然不是最好的靖王妃人选,但不失为是最合适的。”她呵气成霜,白雾聚又散,双目清澈毫无波澜,看不清她的真心假意。说到底,即便朝玥不拿她的身份来威胁皇帝,反而堂堂正正地求圣上赐婚,皇帝未必会拒绝。事已至此,总会心生芥蒂,陆佩君当然不会同朝玥再去仔细分析,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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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的日子,喻潇开始避嫌,不再每日进出于郡主府,连同朝遇安也一并躲着。
红绣知道定是有事发生,奈何不可以问,只能选择相信他。
这样相安无事,到了月底,秋果开始接二连三地由各地上贡入京,与此同时,夙玉也带着燕世孙抵达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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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凤驾途径相国府,一行随从浩浩荡荡,如数穿着旗服,婢女清一色的一字头,奴才皆戴圆帽,
喻潇早早在门口以朝服相迎,夙玉梳着燕尾,穿了件绿色绲金边绣了千瓣菊的过膝旗袍,外罩宝蓝色同纹琵琶襟短褂,踩着两寸多高的花盆底下了凤舆,慕容铭一袭玄袍头戴金冠,跟着跳了下来,奶声奶气叫了声:“舅舅好。”
夙玉嘴角噙着笑,双目未曾离开过喻潇的脸庞,她身量高,又穿着旗鞋,刚好可与他平视,只见她朱唇微启道:“你好么?”
“参见燕世子妃。”他往后退了一小步,拱手道,“臣很好。”
夙玉的眉头微不可见地轻挑,瞥见远处隔壁门前也有接驾的官员,随口道:“我原来的府邸已经指出去了?”
喻潇垂眸回道:“皇上赐给了新任御侍,改成郡主府。”
夙玉“哦”了一声,不再问询,只对他道:“陪我一同进宫罢。”
喻潇轻轻说了声:“是。”
“起驾——”
夙玉没有在郡主府门前停留,她并不关心新御侍是谁。
倒是路过郡主府门前时,朝遇宇从后面喝马过来,看见地上跪着的风影,直接将她拉上马,招呼都不打一声。
碍着夙玉的凤驾,红绣不敢发作,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打马离去,却又忍不住腹诽——真让人伤脑筋。
朝遇宇转道往巷子里行,改去了青龙大街,风影故作镇定,一言不发。
朝遇宇沉不住气,先轻声责怪她:“没良心的东西。”
风影抿着嘴依然不说话。
朝遇宇环着她的腰,有些懊恼:“你就这般讨厌我,不想同我说话了?”
风影竟在前面哭了出来,让朝遇宇有些不知所措,连忙勒马:“怎么了?”
风影抽噎道:“奴婢原本想着已经是如此田地,料着您也不是当真的,可为何总来戏弄奴婢?”
朝遇宇轻言安抚她:“我哪有戏弄你,喜欢你还来不及的。”而后微微叹气,“我从未喜欢过任何女子,不知道怎么待你好,才合你心意。”
风影微微嘟着嘴:“你不是抛弃我了么?”
朝遇宇将头搭在她的肩上,有些委屈:“是你先赶我走的好么?”
风影“哼”了一声:“我叫你走你便走了,倘若我叫你去死呢,你也去么?”很是大不敬,可她的声音绵软,像个小怨妇。
朝遇宇的心早融化了般,紧紧贴着她:“若是死——迟早会死在你身上……”忍不住往前靠了靠,身体更为贴近她。
风影察觉到某些不一样的地方,脸都红了,娇羞道:“不害臊。”
朝遇宇早已心痒难耐,将将开了荤,这些日子一直素着,怎叫他不惦记,连忙打马寻客栈办事,其他的,事后再说。
第71章 365252223
喻潇曾经爱慕过夙玉,估摸着夙玉同样是有所察觉的,毕竟,说他们有青梅竹马的情分也算恰当。
相国府里的那副《八仙图》,是喻潇用了近三个月的功夫才绘作好,还未装裱便先送给她观赏,问其有何处还需再做润笔修饰。说夙玉没有对他动心是假的,奈何有些事不能光讲感情,更何况那时的喻潇没有爵位,即便再等上两年有幸尚得夙玉,不过只是普通的驸马爷,大昭律法有言——驸马不得参政,又有何用。
以至于到后来,夙玉将《八仙图》装裱一新还给喻潇,话语中明确表示,愿他日后能寻得更为合适的女子相伴余生,再不辜负他的情谊。喻潇心中明白,自然无话可说。
待到喻潇状元及第时,夙玉的孩子都已经会走路了。
人生总会有各式各样的怨念,因为得不到,才倍觉那份感情弥足珍贵。
即便重来一次让我们可以在一起,也不见得你一定会比现在过得更好——和亲后第一次再见时,喻潇是这样对夙玉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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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玉在蓬莱殿染丹蔻,水葱一样的手指,小拇指和无名指蓄着指甲,再戴上两寸长的镂雕珐琅甲套,跟笋尖似得,别有一番韵味。
两个宫人左右跪着,给夙玉以竹叶包裹粘了凤仙花花瓣的指甲,夙玉微微叹息:“花房里培栽的凤仙花就是不及时令里长出来的艳丽,朵朵透着妃色,染上也觉得失了身份,倒是便宜了世子爷新纳的妾。”
皇后在旁蹙着眉头:“玄画何时纳了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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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玉微微撇嘴:“还是年后回燕国路过江南时的事,半道上那个女人不偏不倚倒在爷的驾舆前,随行的宫人过来告诉我,说什么来着——‘卖身葬父’?”夙玉跟着耻笑一声,“多冷的天儿,她几乎衣不蔽体的,怎得没冻死!”
皇后很是不满:“狐媚子一个,当时你怎么不将她撵走?”
“女儿有什么法子?谁叫世子爷喜欢。”夙玉回忆起来,简直刀刀戳她心窝子,“父皇是不是对爷说了什么,回燕京的路上,他同女儿没有多讲过一句话。原以为爷只是利用那个女人给我些脸色瞧,谁知将将回宫没多久,那贱人竟然有了。”说到痛处,夙玉忍不住握拳,不勉“嘶”了一声,冲眼前的宫女发火,“仔细些本宫的指甲,若是折了,也让你的脑袋一并折了去。”
两个宫女吓得跪在地上,连连哆嗦着冲她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皇后瞟了宫女们一眼:“公主心情不好,吓唬你们呢,先下去罢。”待宫人退了下去,她试探地问夙玉,“那小妾怀的孩子怕是再有两个月便要生了罢?”
夙玉对这事很是不屑:“早生了,不过是个死胎。”甚至有些假惺惺地怜悯,“若是知晓铭儿这么早便要送来长安,应该让人留下那个贱种。”她也只是嘴巴上这样说,许是为了自己心中坦荡些,她边用汗巾擦手边问,“听闻凉玉也要去突厥和亲了?”
皇后将盛着贡枣的碟盘往夙玉面前推了推不:“两个多月前,凉玉害得新任的安御侍挨了朱母后的一顿板子,你父皇不悦,禁了令贵妃的足。估摸着凉玉怕她母妃就此失宠,才急不急地向突厥可汗抛绣球。”
“不过一个御侍而已。”夙玉很是诧异,“这新御侍有何等手段?父皇还将女儿的公主府赏她了。”
皇后也不瞒着自个儿的女儿,只问:“知晓陆佩君么?这个安红绣便是她的女儿。”
“陆佩君……”夙玉呢喃这个名字,觉得有些熟悉,忽而恍然大悟道,“皇祖母的甥女,父皇曾经的御侍?”
皇后点了点了头,拈了颗贡枣,脆甜,却不够爽口:“红绣倒还算是听话,规规矩矩的。”
夙玉将信将疑道:“母后有把握她会助二哥一臂之力?”
皇后无所谓地说:“只要她不站在令贵妃那边,于母后来说便是最好的帮助。”
夙玉敲了敲矮案,倒是想会一会这个新御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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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玉想去郡主府还不容易,第二日,她带了几个宫女内监,光用“旧府重游”一条,也可大大方方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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