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东宫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陆小凰
红绣依然不说话。
喻潇似笑非笑道:“唐御侍吩咐你站着不说话的?”
红绣心如鼓击,却总不能是一副被人逼迫的样子,既然人都已经到了,再扭捏反而显得矫情,她抬起头往喻潇左边瞅了一眼:“奴婢可以坐在这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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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潇点了点头。
桌上有个青花瓷酒壶,红绣给喻潇斟酒并给自己倒满:“奴婢先给侯爷赔不是,还望大人不记小人过,奴婢先干为敬。”说着,将酒一饮而尽,桂花米酒入口甘柔,下腹后也会觉得一阵热意过喉,幸而不算难喝。
喻潇顿了顿,也将杯子举起喝下。
红绣又给他满上:“奴婢有一事相求,若侯爷能帮奴婢个小忙,奴婢定当车前马后在所不辞。”
喻潇嘴角一扯:“这倒开始谈要求了?你可知唐御侍既然叫你来,是要你做什么么?”
红绣又喝了两杯酒壮胆:“奴婢知晓。”
喻潇执着酒杯轻转,不屑道:“你也不过如此。你以为自己有何资本同本侯谈条件?”
红绣眉头微拢:“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喻潇指着她却说不出什么来,好一会才憋出几个字:“你叫什么名字?”
红绣这才想起根本没跟他提过自己的名字,略为窘迫,忙抬手倒酒:“奴婢姓安,名红绣。”说完又喝了个底朝天。
喻潇沉默了会,还是猜不到唐御侍这时把她送过来意欲何为,即便是投其所好却没了当初的感觉,有些事情扯上朝堂关系就变了味。原本觉得她还有可取之处,三杯酒下肚后以前残留的好感已经消失殆尽。
人不为是个可人儿,自然不能拂了唐御侍的面子,可要他收了她怕是不能,露水姻缘未尝不可,你情我愿两不相欠。也只是他自行想象而已,当真叫他动真格的,怕是比她还要觉得憋屈吧。
喻潇轻笑,故作调戏:“我在楼上有间房,若你还想喝可以去那,万事好商量。”总要探讨一番她的样貌问题,为何与皇帝所牵挂的女子长得那么像。
唐御侍方才在车舆上的暗示比这还要露骨,既然都打了包票,红绣已是铁了心抿着嘴站了起来:“希望大人不要食言。”
喻潇刚要接腔,门突然给人推开,便见朝遇安走了进来。
他眉头紧蹙面色不佳仿佛要吃人,也没说客套话,只对红绣低斥道:“宫门就要下钥了,你还不回尚服局么?”
红绣搞不清楚状况,喏喏道:“是么?天色尚早。”
朝遇安瞪她一眼:“做贼还早!”又看向喻潇,“我的人不懂事,叫表弟误会了。”
喻潇不知他说的是唐御侍,还是红绣,嘴角含笑道:“希望只是个误会。”
朝遇安对红绣的口气依旧是带刺的:“还不给徽州侯跪安。”
红绣福了福身子:“奴婢先行告退。”然后连忙低着头往门口走,生怕走得慢了又要往楼上去。
朝遇安对喻潇点了点头:“我也先回去了,这一顿算在我的账上。”
喻潇忽而在他身后笑道:“表哥真是小气,已经送出手了,焉有收回的道理?”
朝遇安轻推红绣的肩膀,催促其快些离开,自己没有回头只说了句:“底下人自作主张,本王从未应允过。”这一句他用了自称,口气也是不容置疑的。
红绣下意识地缩了下肩膀,话虽然是听到了却很是费解。好在已算全身而退便觉十分舒畅,还有些小小的欣慰和雀跃之情,跟着又觉着有些后怕和不安,令她无比懊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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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遇安的马留在楼下,小厮还未来得及安置已看到他下了楼,便恭敬地递上马鞭。
街上人来人往正是人最多的时候,两边的小贩们各自支起凉棚开始做生意。
朝遇安没有说话翻身上马,伸过来一只手。
红绣有些为难:“奴婢可以自行回宫。”
朝遇安嘲讽道:“就冲你现在这样子,保不齐想着离宫出逃。”
红绣双脚并在一起有些无地自容,羞愧的说不出话来。
朝遇安在马上轻哼一声:“这时候还懂得计较脸面了,方才那股舍身取义的气势怎么没了?”他的手还未收回来,又吓唬她道,“你不想见你那好姐妹最后一面么?”
红绣猛然抬头,将手搭了过去。
马儿走的很慢,朝遇安几乎是环抱着红绣执着缰绳,她的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气,胭脂水粉混合了桂花酿的独有气息。上了朱雀大街后,忽而他双腿夹了下马肚子,喝了一声,顿风撒开蹄子狂奔起来,吓得红绣往后缩,朝遇安嘴角噙着笑收拢了手臂。
一路上两人都未开口说过什么。
眼瞅着宫门越来越近,红绣挪了挪身子:“王爷,放奴婢下来吧,叫人看到了不好。”
朝遇安没有理会她,直接骑马从左银台门入了皇宫,没有护卫敢阻拦,最终过了内城桥停了下来。
朝遇安先下了马,才扶着红绣下来,红绣觉得腿都软了,又不敢表露出来,只冲朝遇安福了福身子:“奴婢恭送王爷。”
朝遇安有些不悦还是跨回到马上,不走亦不说话,似是思考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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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绣又道:“奴婢,谢过王爷。”
朝遇安终于发了话,眉头微挑指着她道:“安红绣,倘若日后你再敢背着本王同别的男人私下会面喝酒,本王定把你的腿给敲断。”
话毕朝遇安抽了顿风一鞭子往北离去,空留红绣错愕地愣在原地。
第十二章 ·刺客
今日晨会,六局二十四司的女官齐聚尚明苑,唐御侍过来传了皇帝口谕,说是下朝后会与后宫妃嫔登山踏青以畅春志,所行之处是帝都北面的骊山,并会在落华宫歇一晚,每司皆可点两人随行,于女官们来说倒是难得的出宫机会。
红绣与王珺回到尚服局时天边还是淡青色的,红日半掩在彤霞中若隐若现,曦光慵懒地洒到院中,海棠树下一人负手而立,朱袍玉带身后及两肩处用金线绣着四爪行龙纹,竟觉得看不真切,待那人缓缓转过身来,日光刚好破了云霞照在他身上,满树的娇艳海棠,也不及眼前人那般光彩夺目。
王珺的脸早已飘上浅浅的绯晕,先跪于地上:“奴婢参见靖王殿下。”红绣这才跪着一同请安。
他轻挥窄袖:“起来吧。”而后将手中的东西递了过来,“看看是不是这个?”
红绣接了过来瞅到那行小字,虽强压着兴奋之情,嘴角已忍不住的微翘:“奴婢谢过王爷。”
朝遇安见她一直盯着小金牌,都没仔细瞧自己,脸色有些不悦:“今日登骊山你会随行么?”
红绣用眼角的余光明显感到王珺微微一怔,也没在意:“奴婢还要帮王爷做个盘长结,故而不能一同前往。”
朝遇安“唔”了一声:“那也好。”
朝遇安不再说话,王珺先问了句:“今日会是王爷带兵护驾么?”
朝遇安点了点头:“飞骑营和御林军各有几队人马,从中抽调遣过来。”
王珺低下头:“王爷穿戎装定是威武不凡。”
朝遇安意味深长地瞟了红绣一眼:“不是所有人都这么认为吧。”
王珺轻笑:“怎会?”
唐御侍此时走了过来看了红绣一眼,才将朝遇安请走,红绣松了口气屈身道:“奴婢恭送王爷、唐大人。”
待朝遇安出了庭院,王珺才淡淡地问红绣:“骊山之行你真不打算去了?”
红绣用袖子擦了擦小金牌:“你同胡司衣去好了,我这两夜一直提心吊胆没睡踏实,现遭还困着呢。”
王珺伸手整了整红绣襦裙外的绿色领边:“这次不去可又要等上半年了。”
红绣摆摆手:“我才懒得爬山,累都累死。”
王珺抿了抿嘴,没有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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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别人整装出发后,红绣也得空闲,选了紫色的丝线打了个小巧的如意结,下端的穗子用金线缠绕固定,却还是觉着单调,回忆起王珺那颗金珠本是流苏上的,但总不能再向她讨要回来,还需加个坠饰才好。
思来想去红绣去了司饰房,见宋司饰和几个女史在房内,红绣福了福身子:“宋司饰万福。”
宋司饰见是她,笑道:“你怎得空来我这,没跟着去骊山踏青么?”
红绣也含笑道:“宋司饰不也是让两名掌饰去的骊山,自己留在宫中的?”
“都一把老骨头爬不动了,去年随驾登山祈雨,回来后好几日腿脚都不利索。”宋司饰招呼红绣过去坐在她身边,问她,“你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需要什么东西么?”
每年司衣司为各宫娘娘准备四季常服时,总会事先和司饰司讨论样式搭配,所以常有交集自是熟悉。
红绣将朝遇安的笛子拿出来:“答应给靖王做个新的盘长结,却没有合适的坠子,所以想向您讨要一个。”
宋司饰抚摸着那个紫色的盘长结,赞道:“好精巧的流苏,不知你想用什么东西来搭配。”
红绣想了下:“以前王爷的穗子上挂了颗金珠,我想着这次用玉饰,羊脂白玉的自是最好。”
宋司饰寻思一会儿,同女史一起从后面库房里将可以用的玉饰摆在桌子上,各种式样的玉璧、玉瑗、玉环,红绣都觉略显笨拙,便用手圈着比划了下:“有小巧一点么?类似玉珠子的那种。”
宋司饰侧目想了会,吩咐女史从锁柜里取出一个红木锦盒,拿出来后摆在桌上,她轻抚上面雕的梅花道:“你说的东西还真有一个,放着已经有些年头了。”说着将红木盒推到红绣眼前。
红绣打开盒子,里面躺着枚鹌鹑蛋样的玉饰,她隔着红丝绸将它取了出来仔细端详,玉质细腻无暇雕工精湛,镂空的白玉里竟还留了两颗圆润的豆大红玉,着实精巧。红绣稍作旋转,发现玉上还刻了个“安”字,便轻笑:“简直是替靖王特别打造的。”却还是有些好奇地问,“宋司饰,这东西可真是完美无缺巧夺天工,可有来历?”
宋司饰只是简单地说:“玉雕是靖王出生那年,各国使节来京朝贺,本要回送给燕国的礼物,却又生变故没送出去。留在这也有二十多年了,今日倒算有缘你便拿去吧。”宋司饰温柔的目光注视着那块玉,像是在回忆过往的美好。
红绣疑惑道:“是您做的?”
宋司饰面露温色,先是犹豫了下又摇了摇头:“已经很多年了,那时我也不过是个女史而已。”既然她不肯说红绣自然不能勉强,许那人的身份特殊,又或者后来成了罪妇不便提起吧。
终究东西是极好的,配紫色的流苏也颇为好看,红绣甚为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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骊山风景优美,半山腰建有落华行宫,曾是太宗皇帝没有御极前的龙邸,而后位居太上皇时又重新修建改成了温泉别苑,是为避暑御寒之圣地。
行至半山空旷出处暂行休息,朝遇安走到临南崖的凤鸣亭,举目远眺整座未央宫尽收眼底,辉煌壮观难以言表。
他取出随身带的玉笛,奏了一曲《水调歌头》笛声婉转流畅,喻潇闻声走了过来,静坐一旁倾听,引得凉玉也进了亭子,一时间良辰美景才子佳人。
一曲终了,喻潇笑道:“原以为表哥只会征战沙场不懂风情,到底是我眼拙了。”
朝遇安坐到一边:“我只是这曲得心应手些。”他看了凉玉一眼,知道她的心思,“今日妹妹倒是人比娇花艳。”
凉玉嘟着嘴道:“二哥惯会取笑人的。”
朝遇安笑着看喻潇,眼底却是让人琢磨不透的光芒:“表弟定能妙笔绘出妹妹风华。”说着,传了随行的宫人备上笔墨纸砚,“请吧。”
喻潇见凉玉凭栏端坐,也不拂其面子:“画的不好,还望见谅。”
凉玉眉眼含笑自是一番风情,喻潇也只是画他所看到的,下笔游刃有余。
朝遇安忽而问:“表弟可知这落华宫,为何叫落华宫么?”
喻潇盯着笔下没有抬头:“我听闻落华宫取自‘落花时节又逢君’之意,太宗皇帝的名讳里嵌了个君字,太宗的皇后……曾经的封号便是崇华。”
朝遇安沉默一会:“你也在奎章阁看过她的挂像?”
喻潇笔下一顿收了手,看向朝遇安:“有幸观临过一次。”
朝遇安正想说什么,突然一声“有刺客”划破天际。
紧跟着是刀刃相刺的声音,尖叫声和惨叫声不断,离皇帝最近的几个刺客,更是刀刀刺向龙体,皇帝虽有些身手,无奈未持兵器更要护及皇后同令贵妃,便有些力不从心,几个近身宫人以身挡剑,护在圣驾跟前才有惊无险,而后御林军全数赶来,将皇帝和妃嫔围了几圈总算平安。
却见带头行刺之人诡异一笑,举剑刺向还在另一边的三皇子,朝遇宣自幼未曾习武,哪见过这般架势,刺客步步紧逼他已快退至崖口。
只听“嗖”的一声,一支白羽箭射了出去,刺客反应极快,翻了个身用手中长剑一挡,竟给他躲开了,可那流箭却不偏不倚直入朝遇宣的右肩。
朝遇安愣了下,又朝那刺客连射几箭,都叫他给躲避了。
越来越多的护军赶了过来,将其他刺客全数包围起来,明知逃不掉他们也不做挣扎,纷纷举剑自戕。带头的那个跳到凤鸣亭上居高临下,做了个展翅欲飞的动作,朝遇安心中狂跳一下,眼睁睁看着那人往悬崖那边跳了去,几乎想都没想冲了过去拽住那人的胳膊。
那人在底下忽笑:“多好的机会,被你错过了。”
朝遇安咬牙切齿道:“你给我闭嘴。”
那人往下沉:“放手吧,底下是渭水我死不了的。”
朝遇安青筋直跳想将她提上来,奈何她以脚勾着石块不让他得逞,他急道:“承滇很想你。”
那人一怔:“承滇是你的儿子,已和我毫无半分关系。”
朝遇安几乎愣住,她趁机举剑刺向他胸口令其吃痛松了手,临了只说了句:“这次,你我真的是后会无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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