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东宫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陆小凰
长剑留在他胸膛,她人已坠了下去,一头长发迎风肆虐。空留朝遇安在亭边怨愤的怒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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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元二十一年·冬
朝遇安站在营帐外,里头传来阵阵女子的尖叫声,稳婆在一旁提醒道:“夫人,痛的时候才能用力啊。”
女子揪着衾被额头满是汗珠:“我不会,我不行了……”
那年,朝遇安将将十九岁。
嬷嬷捧着半盆赤红的液体的铜盆走了出来:“将军,夫人是头胎胯骨又窄,怕是不好生啊。”
朝遇安虽心急如焚,面上却是淡淡的:“依你看要怎样?”
嬷嬷蹙着眉,问:“要看将军保大还是保小了。”
朝遇安问:“有何说法?”
嬷嬷跪了下来:“恕老奴直现遭只有剖腹取子,才能保将军孩儿安康。”
朝遇安轻笑一声,比冬夜飞雪还要寒上几分的口气说:“你若保不了她们母子平安,本将军便将你们一并剖了去。”而后他踱步进了营帐,一股子血腥味弥漫开来,他早已习惯。
朝遇安坐在床榻边,用手轻点女子的手,而后握住:“原本以为你挺有本事的连死都不怕,生个孩子却叫成这般,若是你还想求死我自会给你个痛快。假使你平安无事我定应你要求,放你自由。”他盯着她的脸,顿了顿问,“不知你意下如何?”
女子咬双唇都出血了,愤恨道:“是你说的!你我定当老死不相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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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负伤
大昭建国不足百年历经五个皇帝。生来天家子孙,有为储君之位手足相残兵刃相见的,也有以死相逼不坐龙椅的。
拿崇和帝来说,他在位二十三年,后宫里共育有四子五女。皇长子和皇四子皆由皇后所生,皇长子顺理成章地被立为太子,其余三子各自封王拥兵镇守一方。
可惜太子命短,先帝驾崩后他登基改元“乾康”不足四年亦驾崩离世,还未曾留有皇子在膝。
皇位按照嫡庶长幼顺序,理应是皇四子的。然,皇二子那时却铤而走险举兵谋反,最后被射杀于含元殿广场。
殊不知皇四子做惯了闲散王爷对皇位根本没有兴趣,甚至站到丹凤门城楼上说,如若再逼他他便跳下去追随皇兄而去。
陆太后迫于朝堂压力,国又不可一日无君,玉玺只能交由皇三子,让其克承大统。
这皇三子便是当今圣上,皇四子现为明王。
万岁爷登基后,奉生母朱氏为圣母皇太后,续奉嫡母陆氏为母后皇太后,同居长信宫颐养天年。
皇帝对明王的赏赐更是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洛阳为其封地,黄金万两、良田万顷,各种恩典不断。可明王在洛阳还没呆几年,就请旨改邑回了雍州,大婚时更是搬空大半个国库,所谓饮水思源大抵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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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骊山失败的刺杀行动,所带来的后果是始料未及的。半山处尸体遍横,刺客的、护卫军的还有好些宫人的。
两位皇子皆负伤,表面上看来朝遇安伤得要重些,他自站起身后长剑坠了下来,绛色长袍的前襟顷刻被鲜血染成暗红色。飞骑营的护卫离得近的几个连忙上前搀扶,朝遇安低声吩咐着:“带几队人下山搜,还有渭水下游,务必要找到那个人。”那声音也是掩饰不住的虚弱。
参领慎重地点了点头。
令贵妃看到朝遇宣身上的箭差点没厥过去,哭天喊地的要求皇帝严惩行凶者。
朝遇安往那边看了一眼,默默从怀里拿出个玉瓶倒出一粒药丸,想递给朝遇宣,还未到他眼前已叫令贵妃一巴掌打开:“不知你安的什么心!”
朝遇安什么话都没说,又倒出一粒来自己服下。
令贵妃愤恨道:“宣儿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本宫定要你陪葬。”而后直指朝遇安说其居心叵测,所言之语更是难听至极。
朝遇安哪受过这般诋毁,拉了个满弓将地上其中一名刺客的尸体给予一箭穿心,并又快速补上一箭还在同样的位置,他忍着怒意道:“我的母妃是何身份不需沈母妃指摘。再则,儿臣若真是心存不良,三弟现遭怎能还有命站着同苏母妃言痛!”
伤口的血几乎跟着喷涌而出,他紧咬双唇只觉一阵眩晕来袭,到底是撑不住往后倒去。躺在地上的时候,觉得天幕蓝的刺眼,同那日很是相像:三月三,桃花节,她嫁人,他抢亲。虽不是他本意,却已是这般田地。
而后他慢慢阖上眼睛,却再也想不起那张脸来。
再醒来已是暮色四合,两个太医在身边把脉淑妃也在,看见朝遇安醒了淑妃松了口气,吩咐宫人去隔壁奉春堂支会皇帝一声。
淑妃也让太医退下,单独陪着他,问:“你怎会轻易受伤,还在胸口位置。”
朝遇安单手遮住半张脸:“儿子有些累。”然后又问,“三弟伤势怎样?”
淑妃掰开他的胳膊:“这时候还懂得关心他人?你那一箭射穿老三的肩胛骨,太医们费了一个多时辰才将断箭取出,你同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朝遇安叹气:“当时我准备射杀刺客的,谁知给她躲过去了,却射中了三弟。”
淑妃十分烦闷:“当务之急是想着要怎样叫令贵妃消了这口气,明日朝堂之上定当有人弹劾于你。”
朝遇安轻哼一声:“今日骊山之行根本没有前朝官员随行,若是谁敢弹劾我,就该先定他们个结党营私之罪。”
淑妃无奈地摇了摇头,将边上的药端了过来:“先服些药吧。”
不一会儿皇帝同令贵妃进了夐夏堂,令贵妃满脸的不悦,眼睛还是通红的。
淑妃站了起来:“臣妾参见皇上,给姐姐请安。”
令贵妃哼了一声,皇帝抬了手:“平身。”
朝遇安想下床给淑妃按住了,他便道:“儿臣身体不适,不能起来给父皇母妃请安。”
皇帝负手而立,语气不佳道:“今日行刺之人你可曾认识?”
朝遇安眉心一跳:“儿臣不认识。”
皇帝怒视着他:“回宫后你的部下没跟着回来,全到山下搜人去了,最后跳崖的那个刺客,你当真不知其身份?”
朝遇安不是傻子,现遭承认认识那刺客,无疑是在自掘坟墓,他坚定道:“儿臣见只有他一人活着,便想盘问他到底是受何人指使。”
皇帝勃然大怒:“你倒是养了群忠心护主的好部下。”
令贵妃终于忍不住了:“老二那时候要做什么?想一箭杀了我的皇儿么?”
朝遇安骇然,强撑着下了床缓缓跪了下来:“儿臣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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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妃扶着他一同跪着:“姐姐此话可不敢当,给景辰天大的胆子,他也不敢残害手足。”
令贵妃却不依不饶道:“莫不是想学太宗皇帝弑兄夺储。”
淑妃难得与人争执,口气确是不容置疑的:“令贵妃慎言,就冲太宗皇帝造就大昭太平盛世,也不容后人置喙其年少时的轻狂之举。”她直视着令贵妃,端起一副凛然之态。
令贵妃被她的眼神震慑住,却又心恨难平:“本宫豁出去了,大不了求万岁爷也赏我一条白绫,让我随祖姑奶去了,沈家世代衷心,却要一而再地受人欺辱么?”说着啕号大哭起来。
皇帝扶着额头,只觉得嗡嗡声萦绕,异常烦乱:“你们都少说一句。”然后缓缓道,“爱妃,你俩先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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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灯房的女史们开始掌灯,石灯笼里的蜡烛冬长夏短刚好可以燃一夜。御膳房也跟着传膳,各种珍馐美食一并儿送往皇帝寝宫。
令贵妃留在紫宸殿,今夜,皇帝自是以她为重先行安慰。
淑妃坐步辇回宫的时候,单福庭带着徒弟一路小跑着过来,递上来个精致的盒子,里头是何东西他也不知。淑妃看都没看,只是手一松盒子掉在地上,里头的梅花玉簪摔成两截,她淡淡道:“本宫夜里双目不能视物,承受不了这份礼,还望皇上不要怪罪,不对,怪罪也无妨本宫受得。”
单福庭干笑着说:“三殿下不还留在东配殿养伤么,自然需令贵妃陪着。娘娘何须同皇上的赏赐置气,万岁爷还是很在意娘娘所想的。”
淑妃从未在奴才面前因别人而吃味过,今晚不知是怎么回事:“三千宠爱,雨露均沾,本宫算得了什么?”顿了顿,她又道,“回宫吧,明日本宫也去普光寺洗洗一身的红尘烟火味儿。”
单福庭唯唯诺诺地弓着腰:“娘娘好走。”而后捡起来地上的玉簪啧啧地心疼着。
小内监在边上问:“师傅,要怎么回皇上?”
单福庭觑他一眼:“自然是主子娘娘失手打碎了簪子心有不安,明日还会去普光寺上香,以求两位殿下身体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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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绣在司衣房担心了一下午,并不敢去紫宸殿打听任何消息,王珺面儿上比她还急,在房里不停地来回踱步。
直到两个掌彤史自紫宸殿回来,给王珺拦下了,又不好只关心一人,便问:“两位殿下的伤势怎样?”
掌彤史道:“靖王已经能下床了,三殿下还留在奉春堂。”
王珺握着双拳,喃喃自语道:“应该是无大碍的。”
红绣也松了一口气,她已听王珺说了行刺之事,安慰她道:“三殿下吉人天相,定不会有事。”
喆公公走了过来,这次很是客捧着手道:“令贵妃宣王掌衣去紫宸殿侍疾,王掌衣,请吧。”
王珺眉头轻蹙:“三殿下还未醒么?”
喆公公笑道:“劳王掌衣惦记。”
想起前几日的遭遇,王珺有些踌躇:“令贵妃指明是我么?”
喆公公点了点头。
王珺也没其他法子,只能跟他走。
这边王珺才出了庭院,又来个小内监道:“红绣姑娘留步。”
红绣觉得他眼生,便问:“有何事?”
那人笑了笑:“小的是靖王身边的内侍官灯寿,王爷在自雨亭等姑娘有事相告。”
红绣顿了顿,才道:“天色已晚,明日吧。”
灯寿拱手道:“王爷说姑娘若不去,便会在自雨亭等上一夜,还求姑体谅王爷身子负伤,别叫小的不好交代。”
红绣暗暗叹气:“你且暂侯,我回司里拿个东西。”
红绣将笛子拿在手上,又取了风灯,对他说:“带路。”
第十四章 ·夜雨
今晚亦是阴云四散,许是又要下雨了。
河风轻拂,岸边垂柳跟着摆动,发出沙沙的声响,偶尔有鱼跃出水面“噗通”一声,也会惊到红绣令她忐忑不安,更多的是心虚。
沿着雨花石子路,小心翼翼地走着,不一会儿便到了自雨亭。
红绣到底是松了口气,远远瞅见亭子外站了两排侍卫,并非独处。
朝遇安一身青莲色直裾长袍,外头罩着杏黄透纱敞衣,发上斜插了支白玉簪,正举目远眺蓬莱岛。自雨亭内檐底下共挂了十二盏宫灯,暖黄的烛光洒下来,将他的一举一动照得清清楚楚。
灯寿停在外边没过去,侍卫们也无比自觉的背对着凉亭,红绣低着头走到亭子里,规规矩矩地蹲福:“奴婢给王爷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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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遇安回过头来,除了叫起并无他言。
红绣捏着笛子问:“王爷找奴婢有事么?”
朝遇安坐在临水那面的朱栏上:“没事不能找你么?”
红绣一时语塞,缓了缓才将笛子举起来:“王爷让奴婢做的盘长结已经做好了,王爷看看是否满意?”
朝遇安坐着未动,侧目瞅她:“拿过来吧。”
红绣上前两步,将笛子奉上。
朝遇安早已忘了有这一档子事,不过看到笛下簇新的盘长结,还是很满意的,他也没有细看,随手将笛子放在身边,只盯着红绣道:“若不是送笛子,你不打算过来了?”
红绣一噎,顿了顿才问:“王爷的伤……已无大碍了?”
朝遇安虽然未露笑容,语气确是能掐出水来:“算你有良心。”并往后靠了靠,说,“还是疼得厉害。”
红绣垂眸轻声问道:“要请太医过来瞧瞧么?”
朝遇安瞟她一眼:“真不嫌人多。”
风有些大,有些凉,红绣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朝遇安站起来,指了指石桌上叠放的一件缎袍:“这件衣裳本王很喜欢,不过右襟处破了个洞,看你成日闲得慌,就帮本王缝补一下吧。”衣裳是他今日去骊山所穿的常服,原本回宫后剥下来已经丢掉了,可他醒来后还是叫宫人拾寻回来,用芜菁汁洗过,没留下丁点儿血污。
红绣拿起来仔细一瞧,却犯了难,衣料是南洋贡品,经蓝纬丹交错双层行织,还斜并了发丝细的金线,破口处虽只有寸长,可金线都已经豁开毛边了,即便用同样的丝线缝补,也怕会留下糙痕,不禁觉得有些头疼:“王爷恕罪,若这衣料是咱们大昭的工艺,奴婢定能缝补如初,可南洋织艺与昭国大相径庭,恕奴婢计拙。”
那句“咱们”让朝遇安觉得十分舒坦,也不同她计较,本来就是找个理由见她一面,且能正大光明地再见她一面,便摆了摆手:“随你,能遮住裂口就好。”
红绣抿嘴道:“那——奴婢绣个花样在上头遮遮?”
朝遇安轻笑:“也好。”说着,将衣裳抖开,顺势披在她身上。
红绣挣脱着躲避,朝遇安眉头微蹙道:“本王身上还负着伤呢,若伤口崩了要你小命。”
红绣抬眼看他:“您又威胁奴婢。”
那双眼明媚动人,黑瞳晶莹得像露珠,朝遇安看着有些失神。
忽而一道惊雷,让天边亮了一大片,隐隐生辉,随后而至轰隆隆的雷声在暗云中滚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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