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久欢颜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三樽白
余下的众人都乖乖围了上去,慕晚瞧着夜色中那抹颀长的身影,说道:“誉王殿下不过来,莫不是怕了小霸王,不敢与他喝酒?”
莫痕眉飞眼色地给慕晚丢过去了一个赞赏的眼神。
有莫小霸王在,气氛很快被调动起来,楚国皇宫向来最不热闹的地方,此时也热闹了起来。华灯初上,欢歌笑语,渐渐已月上中梢,一桌子人早已醉的东倒西歪,酒量向来很好的慕晚也难得的醉了,只有誉王殿下和莫痕二人还无比清醒。
宋楹坐在栏杆上,靠着朱红的柱子,抬头望着天,说道:“慕姐姐,来年开春你叫绿萝姑姑在院中搭个葡萄藤,我听说,七夕这日,坐在葡萄藤下,能听见牛郎织女说悄悄话呢。”
慕晚抱着一坛子酒,仰头喝了几口,连说了好几声好,然后趴在宋楹怀中,看着夜空中的繁星,呵呵呵呵的傻笑着,笑了片刻才说道:“可是我今晚就要走了。”
宋楹蓦地噎住了。
慕晚忽然站起来歪歪斜斜进了殿,宋楹不放心,跟了上去,见她在殿中转了半晌,最终搬起屏风旁边的凤首箜篌,摇摇晃晃的走了出去,从小到大见识过她耍酒疯砸坏各种东西的宋楹亦步亦趋的跟着她,目不斜视的盯着她怀中的凤首箜篌,生怕她一个不小心给摔了。
那是陛下亲手为她做的凤首箜篌,上面的一笔一划,都是陛下亲手刻上去的,往日里,这是她最宝贝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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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当看见她将凤首箜篌放在地上时那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宋楹忽然就红了眼眶,谁都以为她对陛下失望透顶,已经不爱他了,只怕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即便是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她仍旧下意识地护着陛下送她的东西。
忘不了却还要逼着自己离开他,这段时间以来,她忍的该有多辛苦。
慕晚抱着凤首箜篌坐在桂花树下,月光穿过干枯的枝桠稀稀落落的洒在她身上,白皙的指尖轻轻略过琴弦,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今儿难得高兴,我给你们唱个曲儿听听,你们不知道,钟衍最喜欢听我弹箜篌唱曲儿了,只可惜我对他实在是不够好,我总是嫌麻烦,不肯弹给他听,现在我肯弹,他却不要听了……,他不听,我弹给你们听吧……”
说着,她双手拨动琴弦,随着泠泠之音低唱了起来。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软糯的嗓音配上婉转的琴音,有一番别样的滋味。原本嘻嘻哈哈的院子此刻一片静谧,整个长乐殿中只回响着她的低吟浅唱。
唱着唱着,她突然抱着凤首箜篌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你们不知道,这是我第一次跟钟衍表明心迹之时唱的曲子,可是那个人真是太讨厌啦,我第一次实心实意给一个人唱这种曲子,可他竟然没有一点反应,我当时真恨不得捏死他算了,可我又想着,我不能对自己喜欢的人这么粗鲁,要不然他真的该嫌弃我了。”
笑着笑着,眼泪便流了出来,她吸了吸鼻子,抬头看着身边的宋楹,问道:“是不是因为我对他太粗鲁,他才嫌弃我,可是……可是我对他,真的已经很温柔了,早知道我当初就不该为了誉王殿下惹得楚国百姓不喜欢我,还把自己折腾的一点儿都不温柔……”
亭中清晰的传来了瓷杯碎裂的声音,莫痕望着钟誉血迹斑斑的左手,抽了抽嘴角。
钟誉丢开手中的碎瓷片,大步走出凉亭,站定在慕晚跟前,漆黑的眸中微不可察的闪过了一抹幽光,继而定定的看着她,口气却异常的轻快,“阿晚,我带你走,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慕晚怔怔的看着他,湿漉漉的大眼睛里聚着一层水雾,“你只要送我离开就够了,你不用带我走,我也不会跟你走。”
钟誉蓦地僵住了。
慕晚扯住宋楹的胳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眸光坚定地说道:“誉王殿下,我从一开始就说过,只要你们帮我离开就够了。”
一旁传来了小霸王非常欠揍的声音,“你这算不算过河拆桥?”
“滚!”慕晚毫不留情的踹了他一脚,奈何自己没站稳,一个趔趄往前摔了过去,钟誉及时出手接住了她,才免了她脸朝下摔破相的危险。
钟誉还未来得及开口,便清晰的感觉到了一阵寒意,身子一僵,慢慢回过了头。
门口传来了一阵低低的叹息。
酩酊大醉的众人瞧见门口之人,醉意顿时消散了一半,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就地跪了下来,参差不齐的喊道:“奴才参见陛下。”
清冷的月光如流水一般倾泻在明黄色龙袍之上,将那耀眼的金黄切割成了一块一块的碎片,斑驳陆离的金丝绣线在月光的浸染下,更加绰绰生辉,此刻他并未戴那金光璀璨的十二旒冕冠,墨发都用玉冠整整齐齐的束在头顶。
这么冷的天,他竟然未穿大氅,只穿着单薄的龙袍。
钟誉向他行了礼,却并未放开怀中的慕晚,莫痕一边行着礼,一边垂着眸子,不动声色的拉开了与他们二人的距离。
宋楹也跟着有样学样,默默往后退了几步。
慕晚瞧见门口的人之后,蹭一下从钟誉怀中翻了出来,歪着脑袋瞧了他半晌,呵呵笑道:“钟衍,你来的正好,我有首曲子要唱给你听。”说着,她重新坐了回去,抱着凤首箜篌低低唱了起来。
可是第一句刚出口,便吓得落英殿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钟衍双眸中布满了血丝,面颊通红,眉峰也拧成了一团,似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随着慕晚一字一句唱出来,他无意识的伸出了手,月光照在白如玉脂的手掌上,能清晰的瞧见,他的指尖都在轻颤,他缓缓往前迈了一步,口中叫道:“小晚……”
这一声小晚,再也不复他往日语调的清冷,而是极为难得的慌乱,慌乱中还夹杂着透骨的痛苦,听得众人心尖儿齐齐一颤。
他身边的玉尘一把拉住了他,低声说道:“陛下三思。”
慕晚垂着脑袋,泪水一滴一滴的砸在琴弦上,软糯的声音渐渐沙哑,带上了哭腔,可她还在继续唱着。
凄凄复凄凄,嫁取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竹竿何袅袅,鱼尾何徒徒……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一遍唱完,她恍若未觉,紧接着又唱了起来,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钟衍闭上眼睛,如玉的面容满是痛苦的神色,忽然之间他像是被激怒的困兽一般,双眸通红,嘶吼一声甩开玉尘欲要往前走,被玉尘一把拉住了。
玉尘拉住他的同时给一旁的莫痕使了个眼色,莫痕浓眉顿时抽了两抽,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陛下,你……”玉尘紧紧拉着钟衍,望着他几乎充血的双眸和满头的汗珠,暗叹一声,放开拉住他的手,咬牙道:“小心一点,不要伤到她。”
钟衍似是没听到一般,跌跌撞撞冲桂花树下的慕晚奔了过去。
慕晚还低着脑袋,口中正唱到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怀中的凤首箜篌毫无防备地被明黄色的衣袖扫到了一边,她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一只强有力的臂膀拉起来揽到了怀中。
她一下子撞到了一个滚烫的怀抱,短暂的懵了片刻,伸手欲要推开他,却被他带着后退了一步,后背抵在了桂花树干上,咯的她的脊背生疼。
下一秒,她的唇便被他紧紧封住,清冽的酒香充斥着鼻息,绕的她头晕眼花,他的舌尖带着冷意,轻易窜进她的口中,几近疯狂的吸吮着她的舌。
慕晚瞪着眸子狠狠咬了一口他的唇,血腥味霎时蔓延开来,他却恍若察觉不到疼痛一般,仍旧疯狂的吻着她,双手也渐渐从她的腰际间往上攀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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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浑身滚烫的吓人,不但双目通红,连肌肤都泛着隐隐的红色,慕晚这才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挣扎着想要推开他,却被他带着调转了方向,砰地摔在了地上。
这一下摔的慕晚觉得自己的背都要断了,疼的眼泪都出来了,然她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耳边便响起了衣物被撕碎的嗤啦声,与此同时,她肩头的衣裳被撕掉了一大片,露出了白皙的肌肤。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挡,另一边的衣裳又被钟衍嗤啦一声扯烂了偌大的一片,冻得她霎时清醒了,抬手就朝压在自己身上的钟衍挥了过去,“钟衍!你疯了吗?!”
“啪——”
这一巴掌扇的极狠,钟衍蓦地停下了所有的动作,愣了须臾,低头看见被压在自己身下衣不蔽体的慕晚,像是突然间受了什么刺激一般,手忙脚乱地脱下自己的外袍一股脑裹在了她身上,怔怔地说道:“对不起……小晚,对不起……对不起……”
慕晚抓着他裹在自己身上的袍子警惕的往后挪了过去。
被方才那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的众人这才堪堪回神,宋楹和连翘首先冲到了慕晚身边,小心翼翼地扶起了她。
钟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还未走两步,又倏地倒在了地上。
宋楹张开双臂护在慕晚面前,瞋目切齿地吼道:“不要再靠近慕姐姐,不然就算你是陛下,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钟誉看着艰难地捂着心口趴在地上不停发颤的钟衍,眸光晦暗不明,“玉神医,皇兄他怎么了?”
玉尘眉峰紧蹙,抿唇叹道:“陛下他中了荼蘼欢谢。”
钟誉拧眉,“那是什么?”
玉尘道:“荼蘼欢谢,花开荼蘼,无欢尽谢,原本是姜国的宫中秘药,不知为何会流入我国。据我所知,这药炼制起来极为麻烦且工序极多,一人一年也只能搓出七丸左右,而陛下竟一次就服了三丸,且这药根本没有解药……只有……”
他揉了揉眉心,接着道:“荼蘼欢谢药性极为霸道,中者每隔一刻钟未同异□□|欢,药性便会翻一倍,一个时辰后还未解便会七窍流血,同时药性会更烈,直到中者流干血而亡。”
钟誉问道:“皇兄中此药多久了?”
玉尘思忖了一下,答道:“大半个时辰了。”
钟誉闻言,英挺的剑眉拧成了一团,周身的寒意恍若能冰冻三尺,“谁下的药?”
玉尘抬眸,默默的看了一眼莫痕。
莫痕机警地后退一步道:“不是我!”瞥见玉尘的神色,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问道:“我三妹??”
玉尘点了点头。
宋楹咬牙骂道:“这个女人真是疯了!”
钟誉渐渐将视线转到了慕晚身上,莫痕和玉尘也随着他看向了慕晚,意思再明显不过。
慕晚攥着身上的袍子冷声说道:“看我做什么,谁下的药让他找谁解去。”
宋楹立即附和,“对!莫许下的药你们去找她,再不行不是还有柳明珠吗?凭什么来找慕姐姐!”
玉尘苦笑着说道:“那也得他愿意,若是他愿意,也不会在这般猛烈的药性下还能摸到你这儿来。”
慕晚冷笑一声,“或许是因为药性太烈而走错了,陛下想去的肯定是明珠阁对吧?小霸王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陛下送去明珠阁,要等着看他七窍流血而亡吗?”
莫痕抽了抽眉,万分纠结地看向了誉王殿下。
钟誉垂着眸子,浓密的羽睫遮住了眼中的神色。
钟衍徐徐从地上爬起来,捂着心口晃晃悠悠往前走了两步,口中不住的呢喃着,“小晚……小晚……”
宋楹盯着万分艰难往前挪的陛下思量了片刻,发觉自己还是没有同他动手的勇气,只好咬牙护着慕晚往后退了两步。
慕晚伸手拍了拍宋楹的胳膊,示意她起开,宋楹望着她踌躇了片刻,见她眸光清明且坚定,没有半分醉意,这才放下手臂挪到了一旁。
待他的手刚触到她的衣袖,她冷笑着一把挥开了他,“钟衍,想要做你解药的人很多,但我恰好不愿意,真是不好意思。”
钟衍被她猝不及防地一把挥的往后退了几步,不知绊在了什么东西上,即将摔在地上之时,钟誉身形一闪,稳稳地扶住了他。
钟衍身形还未稳住,噗地喷出了一口鲜血,殷红的血顺着唇角蜿蜒而下,滴落在了钟誉扶着他的手背上,滚烫的吓人。
宋楹忽然失声惊呼,“陛下!”
钟衍面色惨白,唇边不断有鲜血溢出,就连方才红的似是能滴出血的双眸,此刻也有鲜血流出,一眼望去,委实触目惊心的紧。
玉尘见状,知道他已经撑不了多久了,然心知焦急,口中却一个字一个字说的缓慢而清晰。
“阿晚,你是真的想亲眼看着他死在你面前才开心吗?”
慕晚蓦地愣住了。
亲眼看着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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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萝轻叹着摇头,“娘娘实在太惯着她们了。”
慕晚也不在意,冲她浅浅一笑,又回过了头,纤细的手指缓缓从琉璃妆奁上雕着的苍山云海上滑过,闭上眼眸舒了口气,再睁开眼,眸光已一片清明。
继而从妆奁背后取出一个玉质的小钥匙,打开连理枝样式的锁扣,瞥了眼里头华光闪闪的首饰珍宝,淡淡开口,“明日连翘出宫,将这些拿去当了吧,连同这个妆奁一起,只是这上头刻有陛下的印章,寻常当铺怕是不敢收的。”
略略沉吟了一番,她又道:“去永安当吧,永安当是端王的铺子,识货也敢收,明日绿萝姑姑也一起去,用这些东西换了银子置办些过冬的物事,能买什么买什么,你们缺什么也可自行买了,不必一一禀过我,只是不要再将个妆奁和里头的东西带回来即可。”
连翘因不知那妆奁和里头事物的来历,听见她如此说,眉开眼笑的点了点头,“还是娘娘有办法,如此奴婢们便不用再去司设司同她们理论置气了。”
连翘不知,可绿萝和涵香却是再清楚不过的。
涵香不可置信地趴过来,见她手指指着的的确是那个琉璃妆奁,惊了一瞬,继而从妆奁中拿出一根玉簪问道:“小姐,这个你也要当掉吗?”
慕晚略略抬了抬眼皮。那是三年前七夕那日钟衍送她的,据多寿所言,那是钟衍生平亲手雕的第一根簪子,当时听到多寿这样说,她开心的整晚没睡着,因为太过珍惜舍不得戴,这么些年一直收在妆奁中,虽然不戴,却时不时便要拿出来端详一番。
其实不止是这根簪子,这里头的每一件首饰都价值连城,要么是钟衍亲手做的,要么便是他花大力气寻来的,每一件,都是这世间绝无仅有之物。
现在想来,这些年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怕只有这一妆奁珍宝首饰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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