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久欢颜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三樽白
慕晚重新躺回去,双眼直直盯着帐顶。
玉尘收回手,写了药方嘱咐涵香去抓药,而后说道:“阿晚,凡事想开一点。”
临出门时,又留下一句,“这天下并不是只有楚国,而楚国,也不是只有皇宫。”
慕晚冲他点头,心中却想到,可这世上,只有一个钟衍。
金丝绣线的帐顶晃的她眼晕,闭上眼睛,又渐渐失去了意识。
这是第一次有人服了药王谷谷主玉神医的药却未怎么见效,慕晚还是病的厉害,也不知昏昏沉沉了几天,直到有一日,慕玄冲进寝殿,不顾礼节伸手摇醒她,焦急的告诉她,她爹,被钟衍亲口下旨打入了天牢。
明明是钟衍派她爹去北岑的,可现在他竟然说爹爹背叛楚国,与北岑的王密谋造反。
慕家的倒台,像极了多年前一夜之间被钟衍连根拔起的许家。可她们慕家和许家是不一样的,许家仗着家世庞大帝王依仗,在帝都横行霸道无恶不作,害死的人能填平一口枯井,拔除是为民除害,肃清朝纲,可她爹为楚国劳心劳力这么多年,没理由落得如此下场。
慕晚咬牙翻起身,绿萝自知此刻说什么都无用,只好连同涵香将她收拾妥帖,一路随着她去了嘉福殿。
夜色渐浓,皎月当空,华灯初上,晚风习习。
玉兰在灯火阑珊中悠然绽放,花朵傲立枝头,皎洁如月,花瓣娉婷袅袅,洁白的如同在莹雪中浸染过,隐隐散发着玉色光泽,微暖的夜风夹杂着忽远忽近的淡雅清香。
钟衍穿着一袭月白长袍,手中执着软剑,立于玉兰树下,一招一式行云流水,凌冽如霜却并不狠辣。然,剑式就是剑式,皆是一样的无情,不狠辣,并不代表杀不了人。
足尖轻点,腾身跃起,素白的宽袖轻轻飘动,剑尖回转,直戳一朵荼蘼绽放的玉兰花,在无边夜色中,雪白的衣袍翻动,眉眼清冷,模样一如多年前,风华无双。眼看花盏即将要被剑尖挑下时,他却蓦地收回剑,旋身落了下来。
一抹身影猝不及防地冲出,钟衍抬眼瞧见来人,清冷的眉眼难得的慌乱了起来。
“陛下——”
“娘娘——”
四周尖叫声此起彼伏,钟衍蹙眉收剑,因着太过突然,剑收的紧急,一时间有些气息不稳。
慕晚脸色煞白,却不是吓的,只是缠绵病榻良久,气虚体弱而已。她黑白分明的眸子死死盯着钟衍,一步一步往前挪动,似是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才走了几步,已然冷汗淋漓。
“钟衍,有什么冲我来,放过我爹爹。”
钟衍将剑递给身侧的多寿,表情是一贯的清冷,“慕宁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他一语方出,慕晚身子一个趔趄,喉头一甜,直直摔在他脚边的同时,喷出了一口鲜血,殷红的血洒落在他素白的衣摆上,就像是雪地里开出了如火如荼的朵朵红梅。
钟衍下意识的俯身扶她,双手碰到她时,听见她一字一顿地说:“钟衍,不要让我恨你……”
抬手拭去她唇边的血渍,钟衍半坐在青石板地面上,于众目睽睽之下伸手拥住已经陷入昏迷的她,双臂越收越紧,清瘦的身子微微晃动,莹莹月色倾泻于二人身上,他闭上眸子,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低低唤道:“小晚……小晚……”
殿门口又踱出一抹白色身影,模样清隽俊秀,声音温润如春阳,“陛下不必担心,吐出淤血,阿晚才会好起来。”
慕晚又梦到了那片桃花林和那执着玉萧的白衣少年,还有她爹爹。
与她一般大的少爷小姐们都很羡慕她,不是羡慕她相府千金的身份,而是羡慕她有个那样好的爹爹。
她娘亲逝世早,而爹爹别说是续弦,此多年间身边连个女子都无,多年来一直围着她打转儿,除了不许她出府一事之外,要星星不敢给月亮,要圆月不敢给缺月,含在口中怕化了,捧在手中怕摔了。不开心了哄她开心,生病了衣不解带照料她,不管她闯了什么祸都跟在后头替她收拾烂摊子。都十三岁了,她还可以肆无忌惮地趴在爹爹背上撒娇。
梦中爹爹拉着她的小手,教她认字读书,她犯了错被罚跪祠堂,爹爹总会陪着她,生怕她被吓到或是冻到,她窝在爹爹怀中心满意足的酣睡……
可不知为何,迷迷糊糊中,她忽然想起了那句话,当你即将失去某些东西的时候,脑海中总会不自觉的想起它。
轰隆——
慕晚被雷声惊醒,一睁眼,便对上了那双清冷淡漠的眸子。
“钟衍……”
她愣了一瞬,随即挣扎着要起身,爹爹,她要救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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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衍伸手强行将她摁回去,她不住的挣扎,“你放开我,慕家哪里对不住你,我爹哪里对不住你,钟衍,我慕晚又有哪里对不住你,你怎能如此……”
钟衍冷哼一声,极尽不屑和鄙夷,他骨节分明的手紧紧钳住慕晚的下颌,清冷的眸中泛着波涛汹涌的寒意,“他哪里对不住我,你不会想知道。”
慕晚进宫五年,不管是走进他心里之前还是之后,从未见过钟衍清冷的眸子中能迸发出如此浓烈的恨,蓦地怔住了,半晌,动了动嘴唇,终是没有将那句话问出口。
那我呢,钟衍,我有哪里对不住你?
钟衍钳住她下颌的手指愈发用力,冷笑着道:“但你必须知道,他有哪里对不住我。”说着,他掰开慕晚的唇,塞进了一颗冰凉的药丸,苦味渐渐蔓延开来,慕晚闭上眼睛,一片片斑驳零乱的画面在脑海拂过。
记忆纷沓而至。
那日是楚国一年一度的花祭,天朗气清,风和日丽,爹爹早就说好今日要带她进宫过花祭的,她破天荒头一遭的起了个大早,欢欢喜喜穿上新衣裳,想偷偷跑去爹爹房中吓吓他,待她蹑手蹑脚趴到窗户边时,忽然听到里头有说话声。
“都准备妥当了吧,记住,今日时机难得,万不能出差错。”是爹爹的声音。
“那是自然,宫中杀手已布好,取钟衍一个病秧子太子的性命绰绰有余,苏玦早已入套,网也收的差不多了,只要太子一死,纵使他苏然是太子的太傅,也逃不掉了,哈哈哈哈……”
听着那陌生的笑声,慕晚浑身一抖,苏玦?是舅舅,苏然?那是外公。爹爹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里头又传出了爹爹的声音,“哼,四年前本相杀了苏畅,今年终于轮到老东西全家了,只要今日马到功成,本相的仇便也了了。”
“苏畅?”另一人似是有些迟疑,顿了顿,才了然,“怎么,苏然的女儿竟是死在你手中吗?可她不是你夫人吗?”
“哼,夫人?本相可从未承认过,当年要不是苏然那老东西非要将没人要的苏畅塞给我,我又怎会错过阿悠,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入宫为妃,这一切都是苏然和苏畅造成的,我杀了她有何不对!苏然当年虽逼得我娶了他女儿,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女儿是怎样惨死在我手中的。”
“可你那女儿……”
“女儿?她身上流着苏家人的血,怎配做我慕宁之女,若不是看她如今有陛下赐婚予誉王,日后或许会有用处,本相早让她随她娘而去了!”
慕晚跌跌撞撞跑回房间蜷缩在床角,浑身都在发颤,手脚冰凉,却不敢哭出声。
她娘,是苏家唯一的嫡女,闺名唤作苏畅,爹爹经阿畅阿畅的唤她。她还很小的时候,依稀记得娘亲轻声细语哄劝她时,那清淡温婉的眉眼,和颊边浅浅的梨涡。
娘亲坐在梨花树下抚琴,风一吹,白白的梨花簌簌而落,衬的娘亲像是从九天之上飘入凡尘的仙子一样。她蹬着小短腿跑过去扑到她怀里,奶声奶气的叫着娘亲。
娘亲搂住她,拂着她红彤彤的脸颊,喂给她一口冰莲露,轻声细语的说道:“又去哪里疯了,看看这小脸红的,再过段日子,日头烈的时候可不能再这样了……”
她却搂着娘亲的脖子闹着要学古琴,她曾听舅舅说过,娘亲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数古琴弹的最为出彩,据说那琴名为长相思,是把很有名的古琴,但已消失上百年。还是北岑一个王子跋山涉水,历经千辛万苦寻来送予她的。
第十章 忘忧之蛊(2)
梦中,断语残声,疏影横斜。
大雪纷飞,红梅独绽,一层又一层乌蒙蒙的云团不住的从青灰色的天幕之上延伸而来,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天穹深处飘落下来,落于手背之上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一股穿心的凉意。娘亲的手瘦的都有些硌人,她被娘亲一路牵着,许久才走到一颗覆满冰雪的枯树旁边。
娘亲蹲下身轻抚着她的脸颊,说道:“阿晚,这棵梨花树下,有娘亲为阿晚亲手埋下的女儿红,阿晚打开的时候莫要忘了,酒坛下那个盒中,有封给阿晚的信。”
她问:“娘亲给阿晚的信?娘亲,什么是信啊?”
娘亲摸着她的脑袋,唇边渐渐浮出梨涡,眼角却有眼泪滑落,滴在她的手背上,滚烫滚烫的,“阿晚现在不明白,以后总会明白,你要记得,女儿红下面的那封信,一定要出嫁离开相府和你爹爹后再看,答应娘亲好不好?”
她笨拙地擦着娘亲的泪水,答道:“好……”
“小姐,你起了没,奴婢要进来了。”
天已大亮,光线强烈的有些刺眼,慕晚哆哆嗦嗦抬起脑袋,回雪端着水盆进来,浸湿帕子递给她,见她迟迟未接,无奈地道:“小姐,老爷已在外头等了。”
见她还是不动弹,回雪只好爬上床挥舞着胳膊手忙脚乱的拾掇她,坐在马车中时,她远离她爹缩在角落里,爹爹问她怎么了,她埋头颤抖着说:“没……没睡……好……”
到了宫中她爹忙着应付各路大臣,她找了好几圈都找不到外公和舅舅,情急之下,想到了他们口中的太子殿下。他们要杀太子殿下,是太子殿下,她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呢。
好不容易打听到太子殿下在未央池的凉亭里,急忙寻了过去。未央池中粉荷无暇,绿盖叠翠,一大片粉扑扑的花盏中立着一抹颀长如玉的素白身影,凉亭之中有悠扬缥缈的萧声传出。
今时今日,她终于再次见到了他。
凉亭中的白影渐渐回身,清冷的眉宇,碧色的玉萧,洁白的玉坠,都完美无缺的与纠缠了她多年的那个梦重合在了一起。
可这个重合来的太不是时候,彼时她满心想的都是外公和舅舅,见到他连礼都忘了行,急急忙忙冲上前说道:“太子殿下,有人要杀你,你不要死,你要活着……”
话音未落,四周忽然蹿出了一群黑衣人。慕晚生为楚国人,自然记得太子殿下身染重病,可他不能死,他死了,就没有人能保护外公和舅舅了。
那段记忆斑驳零乱,几乎全是刀光剑影,比较清晰的,是她替太子殿下挡了剑,连带着把太子殿下推到了开满荷花的未央池中,那池水冷不冷,那剑伤疼不疼,却半点印象都无。只记得自己不会凫水,个子又矮,掉进池中咕咚咕咚灌了好多水。
憋的喘不上气,她手舞足蹈的挣扎,忽然有双冰冷入骨的手掌握住了她的手,随后便落入了一个带着清雅药香的怀抱,冰凉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面颊。
那熟悉的药香总能让她莫名安心,慕晚在那段纷沓而至的记忆中来来回回游荡了好几遭,终是在落入那怀中时跳出了梦靥。她微微抬眼,瞧着拥住她的人。
当年的太子殿下,如今的皇帝陛下,那个桃花林枝头吹过玉萧的白衣少年,钟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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嗅着他身上的清雅药香,鬼使神差地,慕晚竟紧紧环住了他,脑中一片空白。真想就这样,什么都不用想,他只是她一个人的夫君,是宠她入骨的钟衍。
钟衍察觉到她醒了,身子一顿,却终究没有放开手,就那么拥着她,左手轻柔而缓慢的抚着她被汗水浸湿的发丝。
半晌,钟衍忽然说道:“小晚,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在茶水中下药之事,你可知,当年我父皇还下令要彻查此事揪出凶手以振朝纲。”
慕晚愣了愣,忽然莞尔。那时自己紧张的要命,哪里顾得上看不相干的访客,只粗略扫了几眼,虽说是冲进了前厅,但却连站都没站稳就被她爹给轰出去了。原来当年那个倒霉催的访客竟然是他,要知道那足量的桃花粉,可足够让他虚脱个三五天,他又自小身子弱,被那么一番折腾,先帝动怒倒在情理之中,但在自己印象中,当年那事以她跪了三天祠堂而终,并没有闹大。
“后来呢?如何了?”
钟衍笑道:“还能如何,我只说是自己吃错了药,父皇虽不信,但终究也随我了。”
慕晚靠在他怀中,声音低浅软糯,“桃花粉其实是好东西,还可以美容养颜,原来我以前还为你这副好皮囊投过一包药粉呢……”
待殿外的绿萝等人听见声响冲进去时,慕晚软绵绵的趴在地上,青丝凌乱,遮住了她的眉眼,纤白的指边散落着一根沾着血的长簪,钟衍手臂微垂,指尖有鲜血滴落,缓缓浸染在雪绒毯上,像极了雪中红梅。
绿萝失声唤了声娘娘,立即与绫兰和晴锁扶起了她,连翘张开双臂挡在他二人中间,手臂轻颤,眼神却极为坚定。只有涵香,望着殿中的场景面色煞白的站在门口发愣。
半晌,钟衍开口言道:“朕受伤之事,半个字都不许传出去。”
众人愣了愣,随即齐齐应声,“诺。”
他的伤虽不重,但终归他是一国之君,自己刺伤他之事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传出去,再被有心之人添油加醋一番,刺杀皇帝的罪名,她定是逃不掉。想到这儿,慕晚忽然笑了起来,她挣脱绿萝和绫兰的手,摇摇晃晃的走到他跟前,谁都没来得及反应,她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了他脚边,“陛下,求求你,放过我爹吧,纵然他有错,可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求你,求求你……”
钟衍蹲下身,捏着她的下巴,清冷的声音在静谧的宫殿中响起,“他杀了朕的太傅,你的外公,你的舅舅,甚至还有你的娘亲,”说着,他一把扯过她,凑在她耳边,用只有她才听得见的声音说道:“慕晚,你知道我父皇是怎么驾崩的吗,你又知道,我父皇当年为何要留下两道针对你的遗诏吗?”
慕晚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
两道遗诏。
第一道是给她和誉王殿下赐婚,那第二道便是……
让她入宫做钟衍的贵妃……
当年谁都以为钟衍搬出的第二道遗诏是子虚乌有的,自己这么多年也一直是这么以为的。
原来当年先帝竟真的留了两道遗诏吗?
可是,为什么呢?
钟衍从地上捞起她,将她摁到梳妆台前,熟练地抬手挽好她的发,拿起一根玉簪束住发髻,然后像是拎着一个毫无生气的木偶般拎起了她,众人刚想上前,被他一个眼神止住,而就在他即将拎着慕晚走出殿门时,连翘忽然冲过去挡在了门口,面色发白,眸光却透着平常宫女眼中少见的坚韧,“陛下,娘娘身子未好,您就放过……”
钟衍抬眸扫视了一眼众人,淡淡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朕带她去见慕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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