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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久欢颜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三樽白

    殿中一片死寂,待钟衍和慕晚的身影淡出视线后,绫兰深深叹了口气,“以前从来未曾想过,有朝一日,长乐殿要这般防着陛下。”

    绿萝望着门口,淡淡吐出一句,“最是无情帝王家,他们这些人,从来不知道人心的可贵,我早说过,娘娘不适合深宫,终究是要离开的……”

    涵香忽然嘶吼着打断了她的话,“不是这样的,你们不能这样说陛下,陛下他……他……”说着,她面色煞白的掉头跑了出去。

    天牢里头潮湿又阴凉,昨日又刚下过雨,阴冷更甚,刚开始的一段路连一盏灯都没有,漆黑一片。

    里头每隔一个牢房便挂着一盏油灯,泛着暗黄色的光,浓重的血腥味夹杂着刺鼻的发霉气息扑面而来,斑驳的血迹随处可见,在油灯黯淡光芒的映衬下,莫名的诡异阴森,牢房里的囚犯一看见有人来,都隔着栅栏伸出手,不住的哀嚎哭。钟衍下意识的伸出臂膀将慕晚拥在怀中,护着她前行,哪怕是她的一片衣角都未曾让那些人沾手。

    越往里面越安静,又走了片刻,忽然有哗啦哗啦的水声传来,看着半截身子埋在水中,手臂被铁链高高吊起的慕宁,慕晚忽然呼吸一滞,轻颤着叫了声爹,当她不管不顾要往水中跑时,被钟衍猛地拉了回去。

    慕宁看见她,咧唇笑了,“阿晚,女儿啊,你终于来了,快,你快求求陛下,让他放了爹爹……”

    钟衍冷冷打断他,“别装了。”

    慕宁忽然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愣了半晌,才咬牙切齿地开口,“钟衍,你忘了曾经说过只要我不再有所动作你便可以为了她既往不咎吗,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君无戏言?怎么,现在就因为你对她没了兴趣,连曾经说过的话都不作数了?”

    钟衍冷冷地看着他,一双墨瞳波澜不惊,明明没有一丝情绪,却隐隐有浪飞涛卷将一切割成碎片的感觉。

    第十一章 忘忧之蛊(3)

    慕宁见他不语,又将目光投向了慕晚,“阿晚,爹的好女儿,你快救救爹爹……”

    钟衍再次冷冷打断他,“朕已经给她吃了忘忧蛊的解药。”

    慕宁忽然像是魔怔了一般,哈哈哈哈笑了起来,慕晚望着他,忽然觉得他很陌生,冰凉的手无意识的摸索着揪住了钟衍的衣袖。

    慕宁浑浊的眼中泛着异样的红光,面目狰狞地说道:“你给她吃了忘忧蛊的解药,哈哈哈哈,钟衍啊钟衍,忘忧蛊的解药,对她来说就是催命的□□,用不了几天,她就会和她娘一样,痛苦的死去。”

    钟衍察觉到她拽着自己衣袖的手在发颤,蹙眉握住她的手,声音像是喂了冰碴子一样冷,“朕早已知晓你这么多年一直在暗中给她下毒,那毒,玉神医已经解了,慕相失望了。”

    “我不信,你怎么会知道,死丫头,一定是你对不对,原来你一直在骗我,你和你娘亲一样贱,你娘该死,你也该死,苏家的人都该死!”慕宁挥舞着双手,绑在他身上的铁链摩擦过水面,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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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叫我爹,我不是你爹,若不是苏畅临死前向先帝讨了赐婚圣旨,你哪里能活到今日,早知道我该在你刚出生的时候便掐死你……”

    脑海中父女温情的画面被他近乎疯狂的怒吼撕的粉碎,慕晚浑身冰凉,心慢慢沉入了谷底。

    天空阴沉,闷雷翻滚,骤雨抽打着地面,雨飞水溅,远远望去,整个楚国皇宫都灰蒙蒙的一片,就好像蒙着一块灰白色的幕布,慕晚穿着素白的袍子,乌黑亮丽的青丝不扎不束的飘散在身后,双唇泛白,双眸恍若没有焦距一般,怔怔的瞧着远方。

    她立在廊下,从檐上流下的雨水汇成一片一片的雨帘,雨水滴落到她身上,水流顺着脖颈滑入衣服内里,她却毫无知觉般,静静立着。

    慕宁在钟衍的刺激下,疯疯癫癫道出了许多真相。

    九岁大病过后他一直不许她独自出府,其实没有别的原因,只是花祭那天阴差阳错救了太子殿下一命,太子殿下一直在找那个救了他的小姑娘而已。

    那时她钓鱼把自己钓到池中发高烧,他衣不解带的守在床榻前照顾她,只是怕她体内的忘忧蛊反噬致使她想起以前的事,十二岁时她在水中洒桃花粉,怕他喝下去急急忙忙冲出去却被轰走,只是怕钟衍认出她。

    罚她跪在祠堂思过,是因为他要在府里接待一些人,晚上陪着她,只是怕她闹脾气扰乱他的大计。

    十三岁那年摔断腿,玉神医也不是他请来的,而是钟衍派去的。

    十四岁她为逃婚忙的焦头烂额,他出使北岑其实是为了让她有机会逃出府,然后派杀手在路上拦截,好彻底断了她想逃走的念头。

    而他出使北岑这么多次,没有一次是清清白白的出使。先帝不是病死,而是中毒而亡。这些钟衍早就知晓,但却一直隐忍未发。

    钟衍当年在相府匆匆一面并未认出她,后来誉王殿下不肯娶她,他百般无奈之下用先帝的第二份遗诏接她入宫,不过是为了能暂时牵制她爹,同时也想通过彼时刚刚及笄的她,揪出些什么错,拖垮慕家。

    事实的真相如同那些纷沓而至的记忆,打的她措手不及。

    最宠她的爹爹其实最想杀了她,最爱她的钟衍其实是在利用她。

    原来这才是她原本的生活。

    清隽的身影离她越来越近,玉尘撑着一把绘着山水图的竹骨绸伞走到她身边,挡在了她上方。

    她转眸,看向他的时候瞳孔仍旧好似没有焦距,半晌,才说:“玉大哥,我想回家……”

    玉尘眸光一怔,“那……还回来吗?”

    慕晚摇摇头,“……不知道。”

    玉尘顿了顿,又道:“待雨停了去吧,近日陛下忙,短时间不会得空的。”

    雨停的很快,涵香要跟着慕晚出宫,慕晚却无论如何都不许她跟,只带了绫兰和连翘两人。

    慕晚早得过钟衍特许,可以随意出入皇宫,马车驶出宫门,先去的地方却不是相府,而是南街巷子里一个光景颇为惨淡的药铺。连翘被绫兰带下马车后才堪堪反应过来,不顾巷子里三三两两路过的行人,扑通跪在地上,惊慌失措的说道:“贵妃娘娘……奴婢知道错了,求娘娘别打发了奴婢,娘娘……”

    慕晚挑起帘子看见跪在地上的连翘,哭笑不得地说:“谁说要打发你了,先起来。”

    绫兰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塞给她一袋银子,边拉着她往里走边解释道:“听晴锁说你娘亲病的厉害,家里又没钱,今儿正巧赶上,出宫前娘娘吩咐我准备的银子,你去看看你娘,之后来相府寻我们即可。”

    待连翘反应过来,才发觉绫兰已经出去了,她揉揉眼睛,追到门口说道:“阿兰姐姐,替我谢谢娘娘。”

    绫兰冲她摆了摆手,上了马车。

    很快便到了相府门口。入宫这几年,钟衍许慕晚自由出入皇宫,是以她也经常回府,但钟衍不许她留在府中过夜,每次一知道她要回相府时,总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还将他的贴身护卫时遥派给自己,时时刻刻寸步不离。

    以前不懂,现在她想,那时钟衍便已经知道她爹是怎样的人了吧。

    走了片刻,慕晚才发现偌大的相府竟空无一人,地上到处陈铺着被雨水打下来的树叶花枝,一片凌乱,静谧的可怕。不过想来也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还各自飞,这世上之事,树倒猢狲散,自古皆如此。

    天色已晚,慕晚大病未愈,绫兰好说歹说才拦着没让她大晚上的去树下挖东西,服侍她入睡不久,便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半夜里听见吱呀一声,浅眠的绫兰下意识的睁开眼睛,瞥见一个黑影猫着腰蹑手蹑脚走了出来,她蹭的站起来,吓得那黑影倒退两步,被门槛绊倒,乒乒乓乓与桌椅板凳摔成了一团。

    绫兰跟在慕晚身边四年多,虽不说对她了解的有多透彻,但对她那固执的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却早已有所领悟。绫兰叹口气将她扶起来,守在床榻边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入睡。

    慕晚心中思绪万千,大脑都拧成了一根麻花,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硬生生与绫兰大眼瞪小眼瞪了一夜。

    雨下了一夜未停,天真的亮了,慕晚却渐渐失去了看那封信的勇气。绫兰做好早膳端进来瞧见她睡着了,也松了口气。

    梦里总归是不安稳的。

    只是这次,她竟然梦到了一个已经逝世多年的人。

    她梦见爹爹出使北岑,回雪收拾好东西要带她走,她不肯走,两人便在房中拉扯了起来。正在她抱着柱子死活不松手时,蓦地响起了叩门声,叩门声过后,涵香端着莲子羹走了进来,言笑晏晏地说:“小姐,您要的莲子羹,奴婢给你端过来了。”

    可莲子羹入口不过须臾,她便失去了意识,等再醒来时,她在一辆马车中,低头咬开绑在自己手上的绳子,掀开车帘,果然与她猜想的一样,马车外没有人,而马车疾驰的这条路的尽头,是断崖。

    眼看着马车越来越接近断崖,她刚欲往下跳时,突然蹿出了一个黑影,一言不发搂住她从马车上滚了下去,在她们落地的同时,马车直直跌下了断崖。

    “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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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属下来晚了,小姐……”

    还未等他说罢,周围蓦地涌出了一批蒙面黑衣之人,个个手持利刃,杀气腾腾。

    慕天眸光一凝,抽出长剑指向他们,面色无比讥讽,“好一个草菅人命的一国之君。”

    寒风将她们的衣袂吹的猎猎作响,天幕昏暗,好似渐有雪花飘落下来。

    那些人发了疯似得冲了上来,慕天唇角一仰,毫不畏惧的迎了上去,最先冲上前的黑衣人被慕天长剑一指抹了脖子,泂泂的鲜血从划开的伤口中流了出来,慕晚深吸一口气,上前将那人身旁的剑握在自己手里,在那群黑衣人惊诧的目光下,手腕轻轻翻转,挽了个漂亮的剑花。

    肆虐的狂风未停,刮的衣袖猎猎生风,凌乱的青丝遮住了慕晚的视线,广袖和裙角悠然地飞扬在风中,就像是蜿蜒在漫长时光里的云卷云舒,以一种决绝而宁静的姿态,等待着命中注定的风云变幻。

    没有人想到这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娇滴滴的相府千金,竟然会武。

    血腥味渐渐浓了起来,慕晚身上的罗裙早已血迹斑斑,面颊上也沾染了血迹,手中长剑直刺入对面黑衣人的肺腑,带着热意的鲜血喷溅到她身上之时,身侧突然伸出一只沾满鲜血的手狠狠推了她一把,她勉强站稳,转头看了过去。

    看见锋利的剑刃瞬间没入慕天的心脏之时,她一下子懵了。

    第十二章 忘忧之蛊(4)

    天与地都变成了暗沉的猩红色,空中飘着殷红的雪花,她瞧见慕天向她微微笑着,缓缓倒了下去,她不知道这是慕天为她挡的第几剑,伸出手,却抓不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无数闪着银光的长剑向他身上砍去。

    “师父——”

    慕晚从梦中惊醒,额头上满是汗珠,温热的帕子覆上额头时,她才堪堪回神,见到眼前之人,目光还是有些怔然,半晌才说道:“回雪,我梦到师父了……”

    回雪手一顿,继而叹道:“小姐,忘了吧,慕天哥也希望小姐能开开心心的。”

    慕晚道:“他是为了我才死的。”

    慕天是她爹给她的暗卫,从懂事起,他便一直跟在她身边保护她,她小时候会的那点儿武功,全是从慕天那儿学来的。她没有兄弟姐妹,从小便把他当做亲哥哥,慕天是个孤儿,被她爹捡回来一直过着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性子冷的骇人,却独独被她磨的无可奈何。

    她想学武功,便一直跟在他后头一口一个师父的叫,后来他被折腾的没办法,只好答应教她,但不许再叫他师父,可她不听,一叫便叫了好多年。

    可是她师父,为了救她死了。她眼睁睁看着他被那些黑衣人砍的鲜血淋漓,逼下悬崖尸骨无存。

    回雪将手帕递给一旁的绫兰,拿出一颗药丸,道:“小姐,你这几日太累了,吃了它好好睡一觉吧。”

    慕晚接过药丸塞到口中,仰面躺了下去。

    这一觉睡的极是安稳,她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样舒坦了。

    再醒来已是第二日,红日高悬,微风习习。慕晚刚睁开眼,连翘便凑过来探了探她的额头,然后叽叽喳喳说道:“回雪姐姐昨儿晚上守了娘娘一晚上,今日一大早被流风大人强行带回去了,绫兰姐姐去给娘娘做膳食了,奴婢瞧着娘娘今儿气色好了不少……”

    慕晚揉揉脑袋,问道:“你娘好些了吗?”

    连翘一听,更加起劲了,水灵灵的大眼睛弯成了一双月牙,“昨儿个用娘娘给的银子抓了药,已经好多了,娘娘您给的银子也太多啦,那些银子都够奴婢的阿爹再开一间药铺啦!”

    慕晚坐起身,说道:“在宫里左右也用不到。”

    连翘眨巴着眼睛,“娘娘对奴婢一家的大恩大德,奴婢定当铭记于心,来世当牛……”

    慕晚赶紧伸手捂住她的嘴巴,眨了眨眼睛,复又捂着肚子说道:“我饿了。”

    连翘立刻道:“好,奴婢去看看膳食好了没有。”

    然而待绫兰和连翘端着膳食回来,房中已空无一人。

    慕晚坐在梨花树下,嫩黄的长裙逶迤铺散在花草之上,乌黑的青丝用一根发带松松垮垮的绑着,一直垂到她身侧的满是泥泞的酒坛上,白皙的面容上色彩唯一比较分明的,是那双幽黑的眸。

    沾满泥泞的指尖捏着几张泛黄的纸,慕晚靠在树干上,抬头望着天幕。

    晚了,什么都晚了。

    慕晚慕晚,原来她的名字竟是这个意思。

    二人站在远处看了许久,也不敢上前打扰她。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院中渐渐起了风,慕晚指尖的信忽然被风刮起,她像是被谁踩了一脚似得,一骨碌翻起身追着信就跑了过去。

    风渐渐停歇,信零零散散飘落下来,慕晚一张张捡过去,捡到最后一张时,眸底出现了绛紫色的裙角。

    身后传来了绫兰和连翘气喘吁吁的行礼声,“见过长公主。”

    同时对面传来整齐划一的见过贵妃娘娘。

    一只纤白如葱的手轻轻将慕晚的脸抬起来,轻而又轻地叹息一声,将遮在她脸上的乱发一一拂开,“阿晚,怎么弄成这样了?”

    慕晚怔怔的抬眸看她。

    钟如意面容清丽,细长的眉,殷红的唇,眉宇间隐隐和钟衍有些相似,她穿着绛紫华服,袖口裙摆上都用金丝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臂上挽着金丝软烟罗,三千青丝绾着繁复的髻,插着飘逸的步摇,脑后簪着一朵绛紫的绢花,整个人从骨子里透着雍容的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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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绫兰收好零散的信,见慕晚在发愣,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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