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久欢颜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三樽白
慕晚回过神,望着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和身后一脸紧张的奴仆,问道:“皇姐,你怎么来这儿了?”
钟如意定定的瞧着她,说道:“我来替阿衍接你回宫。”
外面又下起了雨,慕晚换了身干净衣裙走出来,因着府中的衣裙都是她进宫之前的,好不容易才寻了件合身的襦裙,连翘毕竟年龄小,孩子心性,给她梳了个好配这身襦裙的发型,可这一身装扮……
是未出阁姑娘才会有的装扮。
钟如意被一众丫鬟扶着艰难的在案几前入座,案几上咕嘟咕嘟煮着茶,水面上漂浮着几朵洁白的梨花。
绫兰咬咬牙,走上前扯着慕晚袖子,想将她怀中的东西接过来。
慕晚紧紧抱着女儿红,死也不撒手。
“娘娘,酒坛上全是泥,相府里可再没有别的衣裙给你换了。”
几番拉锯战下来,绫兰终是将酒坛给抢走了。
钟如意坐定后瞧见她那一身衣裙,忽然笑了,“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看上去一团孩子气。”
慕晚在她对面坐下,听见此话,唇角微微勾起。长公主第一次见她时,她正带着落英殿的一群宫女太监下塘捉鱼,自此以后,孩子气这三个字便成了长公主对她的印象,再也没有被消磨过。
但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说她,并不是从长公主口中,而是从钟衍口中。那时她入宫不到一年,与钟衍没有恩恩爱爱,但也算井水不犯河水,那日钟衍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然带着多寿偷偷摸摸潜进了落英殿。
她在里头带着一群宫女太监打叶子牌,他带着多寿在外头偷窥。她们的规矩是谁输了谁就要学狗叫围着殿爬一圈,万年不输的她不知怎么就输了,当她一边爬一边学狗叫时,钟衍很不厚道的推开了门。
天知道她当时尴尬的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钟衍负手而立,月光将他的身影拉的颀长无比,他低头瞧着她,向来清冷的眼中带着深深的笑意,缓缓弯腰向她伸出了手,口中还说道:“想不到朕的贵妃这样孩子气。”
那时他唤她,朕的贵妃。
后来他唤她,我的小晚。
现在,他唤她又成了朕的贵妃。
她那时虽然没有恃宠而骄,但终归年龄小,一把打开钟衍的手,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冲着他大大的翻了个白眼。
然而让她更加没想到的是,钟衍竟然笑了。要知道钟衍那样的人,别说是笑,平日里高高在上像个无欲无求的翩翩谪仙一样,就是见他皱个眉都难,更何况是哈哈哈哈这种花枝乱颤的大笑,太可怕了,那时她差点以为陛下忘记吃药失心疯了。好在他及时收住笑走了,她便也打消了传太医给他看病的念头。心里想着快走吧快走吧,不管你是病了还是疯了只要不在落英殿就与她无关。
呵呵。
谁知道第二天她就被钟衍一道圣旨从落英殿折腾到了长乐殿。
钟如意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阿晚,你何时跟我回宫去?”
“是钟衍叫你来的吗?”慕晚唇边渐渐攒出半真半假的笑意,“不是对吧,钟衍已经有了莫许,我回去做什么呢?我不想回去了。”
钟如意执起茶盏轻抿了一口,眸光渐渐变得缥缈,“阿晚,你只知阿衍性子清冷身体孱弱,可你想象不到,小时候的阿衍有多顽劣。二十多年的光阴,我看着他从一个懵懂顽童,长成丰神俊朗的少年,登基为帝,君临天下,可我最怀念的,是小时候的他。”
瞧着长公主这一副本宫要给你们讲故事了的架势,慕晚没有插话,只是竖起耳朵,双眸直视长公主,示意自己在听。
顿了顿,钟如意又道:“别看他现在那样,小时候可顽劣的紧,活脱脱一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说着,她笑意盈盈的指了指慕晚,“说起来小时候的他跟你有得一比,只不过你到底是姑娘家,他就不一样了,整天闯祸,今儿个烧了这个宫,明儿个又捅了那个殿门口的马蜂窝,我这个长姐跟在后头替他收拾了不少烂摊子,连父皇都直叫唤脑仁儿疼。”
慕晚点点头,觉得不对,又道:“马蜂窝我也捅过,没什么大不了的啊。”
钟如意抽了抽眉,表情有些微妙,“他捅了金銮殿门口的马蜂窝,那时候还未下朝,大臣全在殿里,”顿了顿,又道:“前一日晚上他带着阿誉偷了御膳房的蜂蜜,涂在了殿内,数龙椅上涂的最多,父皇被蛰的满头包,好几日没去上朝。”
长公主想起往事,眸光渐渐迷离,笑得却异常开心。
慕晚目瞪口呆地在脑中思索了一番,突然发现自己竟然真的想象不出那样的钟衍,是什么样子。
第14章 番外
枯心悲相思,当吟长恨歌。
这世上没有人祝福我们,但我们可以自己祝福自己。
——
当今天下四分,以楚国最为强盛。而楚国帝都慕、莫、宋、许、苏五大世家之中,则以苏家为首。这个“首”之缘由不在于家族根系如何庞大,而是因着苏家代代只出文臣,且每一个都是为国为民两袖清风清正廉洁的清官,不但甚得帝王青睐,还极受百姓推崇。
苏家历来代代只出文臣,并不是说苏家男儿没有选择权,而是若男儿选择习武入伍,便不会被编进嫡系宗谱之中。总的来说,生为苏家的男儿还是前途无量风光无限的。只是相比之下,生为苏家的女儿,就不幸了很多。
我叫苏畅,是苏家幺女。听说爷爷当时给我取这么个名儿,是希望我能恣意随性酣畅淋漓的过完一生,不要像苏家其他沦为政治或家族联姻牺牲品的女儿,什么都不由自己控制,了无生趣过一辈子,最后落个郁郁而终的下场。
爷爷会突然改变态度,是源于我的两个姑姑。大姑姑很多年前入宫为妃,在我爹娘成亲前一年莫名其妙的暴病而亡,二姑姑则在嫁到辛家生了个女儿后,因为一场风寒香消玉殒。哥哥神神秘秘将这些说给我听时,我表示不信,风寒又不是什么大疾,怎可能要了人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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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爷爷最宠爱我,却是真的。
爷爷是当今陛下的太傅,连太子殿下看见他都得称一声老先生。我的诗书礼仪琴棋书画都由爷爷亲授,素素她们都很怕我爷爷,她们说苏老先生是出了名的严厉,据说连爹爹都很怕他。虽然我并没有觉得爷爷有她们说的那般严厉,但还是很开心的,我最怕爹爹,爹爹最怕爷爷,爷爷最疼我。这般说来,日后我也不用再怕爹爹了。
然而我并没有开心多久。
我七岁生辰还未过,爷爷便去世了。那时不懂,以为爷爷只是睡着了,想着爷爷说好今日要考我《山河赋》的,我好不容易将《山河赋》背的滚瓜烂熟,很想在爷爷面前表现表现,便一直守在床边等他醒来,等了好久也不见他醒,便像往常一样爬到床榻捏他的鼻子,见他没反应,又跑去书房爬到凳子上拿毛笔蘸了墨,将爷爷的白胡子染成了黑胡子。
可我终究没有等到他醒来,而因为捉弄了爷爷被爹爹关了三天祠堂。
爷爷再也没有听到他的小阿畅背书给他听。
苏家对于女儿家的教养态度原本一直都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唯独我是例外的。但爷爷去世后我渐渐也成了不例外的那一个,此后我的日子虽然顺风顺水,却也无甚趣味。平日里不是捉弄捉弄哥哥,便是逗弄逗弄素素,偶尔偷偷溜出去北街溜达溜达,跟着哥哥去南巷晃荡晃荡,十年就这么平平淡淡过去了。
现在想来,貌似自从爷爷去世后,我的记性便很不好,这十年间我记着的事,委实少得可怜。
幸好我还记得爷爷给我取这个名字的缘由,希望我能恣意随性酣畅淋漓的过完一生。
但好像只有我一个人记得。
楚国永安二十年,我十七岁,爹爹向陛下求了赐婚圣旨,在春光明媚桃花盛放的季节,将我嫁给了慕家三公子慕宁。
而为何在及笄两年之后才出阁,我竟完全不记得。我记性实在不好,忘记了很多事,比如出阁那日穿的那套刺绣精致的嫁衣,我头一次见,却不知为何对那嫁衣极为喜爱,原本我已然十七岁了,也没有心上人,爹娘哥哥将那慕宁夸的人间哪得几回有,又念及陛下赐婚不可违,便想着安安稳稳嫁了吧。
哪知一看见那嫁衣我心里就直泛酸水,然而娘亲却在听见我那样说之后,哭的一塌糊涂。
我出阁时娘亲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阿畅,那嫁衣,是你十五岁那年亲手缝制的。
我很认真的想了想,想不起来,拍了拍娘亲的手,说道:“虽然阿畅不记得自己缝过嫁衣,但终于有机会穿上了,阿畅很开心。”
然后一滴滚烫的泪水砸到了我的手背上。
说起来那场风风光光的婚礼,最让我觉得遗憾的,便是素素没能来,素素自我懂事起便一直跟在我身边,可是我十五岁那年,她爹娘攒够钱将她赎出府嫁人去了。有时候很讨厌自己的记性,明明从小把素素当成亲姐姐,可却连她嫁去了哪里都不记得了。
如今我嫁进慕家已有六年。这六年内慕家也不知撞了什么邪,老爷老夫人相继离世,慕家世子也病逝了。慕家的人都很讨厌我,他们说我是灾星,所有亲近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他们总是拿最大的恶意揣测我,搞得我也很不待见他们。
起风了,一朵雪白的梨花悠悠然飘落,擦过古琴,悄无声息地掉到了地上,我俯身欲要捡起梨花,束在髻上的簪子忽然滑落,正巧砸在那梨花上。交相辉映之下,那白玉簪子竟比梨花还要白上几分,簪头雕着一朵怒放的桃花,上好的玉,只可惜簪头的花雕的粗糙了些。
我重新将簪子□□发髻,抬起双手顿了半晌,终是兴致怏怏的将手搭在了琴弦上。
这六年——
日子过的虽然平顺。
但我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觉得心里很空,总觉得自己仿佛丢失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一个人坐久了,心中愈发空落落的,我下意识抬手摸了摸玉簪。
嗯,还在。
慕宁送了我很多首饰,可只有这只从家里带来的玉簪,每每摸到它,我便莫名地安心。
“娘亲……娘亲……”
循声回过头,瞧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圆团子挥舞着如两段莲藕般粉嫩的胳膊奔了过来,心中顿时一暖,“阿晚,到娘亲这儿来。”
我张开双臂将扑过来的圆团子稳稳抱住,小丫头不知又去哪里闹腾了,一张小脸红扑扑的,我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喂给她一口冰莲露,轻声说道:“又去哪里疯了,看看这小脸红的,再过段日子,日头烈的时候可不能再这样了……”
阿晚砸吧着嘴咽下冰莲露,兴高采烈地搂着我的脖子,胖乎乎的小脸像熟透的红苹果一样,两只眼睛眯的像两只小小的月牙,声音软糯的像是香香甜甜的粽子糖,“娘亲,阿晚也想学这个,娘亲教阿晚好不好?”
我低头瞧见那古琴,心口莫名其妙的抽痛了一下。
我向来偏爱古琴,而所有古琴中最是中意长相思。但我明明记得小时候爷爷说过长相思已消失了上百年,不知如今为何会在我手中。这么些年我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真真叫人无可奈何。
刚刚踏入房门,忽然一阵天旋地转,还未来得及挪到榻上,喉头一甜,一口血便涌了出来,我趴在床榻边,望着锦被上那一簇乌黑的血渍,渐渐失去了意识。
未出阁时我身子还是很好的,只是嫁过来之后不知怎的,隔三差五便会晕倒,虽每日都在吃药,却总不见有什么起色。
夜色渐深,我辗转醒来,见床边立了个黑影,在朦胧月色里,显得有些清冷,他一撩衣摆坐在床榻边,伸臂轻柔地扶起我,细心的为我拢了拢靠枕,好让我能靠的舒服些。
月色倾泻在他面庞上,儒雅的眉目间满是浓的化不开的温柔缱眷,他轻拂过我的鬓发,摊开手掌,掌心里有一粒乌黑的药丸,“阿畅,我来看看你,你身子还是这样,这是为夫从药王谷求来的药,你吃了应该会好些。”
伺候我的阿芹告诉过我,坊间都传言慕宁对我很好,我身子不好,他便亲自踏遍楚国为我寻求良方良药,对我也极尽宠爱云云。
传言毕竟只是传言。
传言说他对我如何如何好,实则我一月也见不到他一次,他对我最好的时候,是爹娘亦或是哥哥来府中看我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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吞下慕宁给的那颗药丸不久,我忽然头痛欲裂,蚀心入骨的疼痛迅速传遍全身,五脏六腑像是被一只小刀慢慢切割着,不断有血从皮肤溢出,刺鼻的血腥味渐渐蔓延开来。
我疼的出不了声,挣扎着抬起了眼睛。
慕宁像是黑夜之中露出獠牙的凶兽,一会儿狞笑,一会儿咬牙切齿,“哈哈哈哈,苏畅,很疼是不是,疼就对了,这是你该受的,阿悠快要死了,你应该去陪她的,哈哈哈哈……”
第15章 番外
皎洁的月光从窗户倾泻进来,我倚在窗边,瞧见夜空中挂着的那几颗稀疏黯淡的星星,不知为何,脑中忽然响起了一句话,“我们那里的星星,又亮又多,连起来像一条会发光的河……”
几乎是下意识的抬手握住发髻上的玉簪,想起那日晚上慕宁同我说的那一番,我从不知晓的真相。
原来我十七岁才出阁,是因为名声不好,没有人家肯要。只是为何不好,他却没有告诉我。
那时他虽是慕家的三公子,但却是个最不起眼的庶子,我爹看中他的才华,硬是求了道赐婚圣旨。而他原本是有心上人的,他的心上人我认识,我记得小时候我同她关系还不错,只是自我出阁后便没怎么往来了。
但有件事我却是知道的,那便是,以悠她现如今是楚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
慕宁争世子之位,需要用到苏家的势力,是以这些年来虽不喜甚至是厌恶,却还是留了我和阿晚的性命。而如今他已是世子,慕家唯一的儿子,不需再借用苏家的势力,还有便是,皇后娘娘病危。
慕宁恨我阻了他与皇后娘娘的姻缘,要我给她陪葬。
原来嫁入慕家以后我的身子越来越差是有原因的,原来那每日的药其实是□□,只怪我自己愚钝,时至今日才明白。
慕宁那一日许是因为皇后娘娘病危而受了刺激,絮絮叨叨与我说了许多,但那时我浑身疼的厉害,并未听进去多少,除了这些,还有便是他说阿晚这几年也喝了他不少毒/药,若是我不乖乖听话,他便让阿晚同我一起给皇后娘娘陪葬。
他最后离开时,莫名其妙的说待寻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他来告诉我,为何那时我名声会差到没有人家敢要。
然而他不知我其实已经不在乎这些了,如今我只想好好保护我的女儿,她还那么小。
即便是我阻了慕宁的姻缘,可阿晚是无辜的,她只是个孩子,不应该承受这些。
皇后娘娘这病来的凶险万分,但宫中到底不比别处,竟让她撑过了一日又一日,时间过得极快,大半年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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