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的情人们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刘文正十
“爹老了,还是你脑子灵巧。再注意踏实些,尾巴别翘起来,那就吃大亏了。人这辈子,有的亏,吃得起,有的亏,一次叫你翻不得身。”老汉吧嗒几口烟,心里很满意儿子的做派。比老子强!
随后两天,又朝西挖了三尺多。看看人站在里边,能直起腰,方便运进运出,这才把内部夯实。撒石灰,铺黄土面,再夯实。做好通风口,盖上烂麦秸堆。白天,顺着洼地边,做做样子,谁问,就说平整地哩。好像原来的洼地,并没有增添土哩。村人也就不防有它。
快收秋时候,刘学林家新婆子生产了。哎一声,呦一声,学林他爹不顾老腿,跑得赛风一样,去叫稳婆。
守着房外,烟袋锅子不停势地挖来挖去,就是抽不着烟。停了良久,方听见“呜哇”啼声,两腿撑不住,噗通坐地上了。“哎吆,祖宗哎,咱家添丁了。保佑她母子平安!”跪起来,噗通噗通磕了仨头。又到上房祖宗牌位前,恭恭敬敬地燃起三柱香,磕三次头,祷告祖宗显灵,保佑全家平安,不遭灾招难,年年节节给祖宗上猪头贡品……
稳婆寻了过来。“他老扣,你得了个宝贝孙女!”稳婆有点忐忑,恐怕学林爹听了不高兴,辛苦钱就少了。
“啥,女娃?”
“可不是,赔钱……”
“呸,你个老东西。俺这可是摇钱树、招财宝。”
稳婆一愣,赶紧恭喜,“你老刘家祖宗积德,给你送个千金……”
“别嫌我小气。给你红利是。”掀开衣襟,从里摸出两个铜元。
“哎吆,……我今天可撞着……大运了……。阿弥陀佛……菩萨显灵。哎呦,你个老扣,这回可大方了。菩萨保佑你活命百岁!”稳婆喜欢得脸团成一团核桃仁,一双粗皮手抢过来攥紧铜元,赶紧逃出上房,门槛绊了一脚,地上滚了几滚,爬起来就跑出刘家门。
学林爹满脸欢喜,前两个都是带把子的,虽也高兴,可农家过日子,家里活计也不轻松。穷是穷,针线缝补,哪样也不能缺少。女娃出嫁前,起的作用,比男孩可大哩。四代算起,刘家只添有一个女娃,闹得针线活,一直不凑手,惹村邻笑话。这回可好了,二的进门就添个盼望的,这媳妇真娶着了,自打她来,家里人财两旺。高兴到这,赶紧又给祖宗牌位上三柱香。
新婆子娘早接过来照顾。忙活停当,过来给亲家贺喜,两亲家啦呱几句,亲家母说道,“这孩他爹,还在地里呢。”
亲家翁一啪脑门,“嗨,高兴糊涂哩。我去叫。”腿也不抖,大步往外赶。到了街面,一半大小伙子看见,替他去叫了。
全家着忙,婆子挺着大肚子跟着不松闲。就有邻居婆娘在旁吹风,“啊呀,你是大妻,明媒正娶,坐大堂哩,还用你在这伺候……”
婆子淡淡地笑了笑,该干啥仍干啥。那人不自在,讪讪过一边去了。亅亅梦亅岛亅小说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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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四章 萧蔷
[第1章冲出末路乡村]
第14节第十四章 萧蔷
转眼满九天,刘学林让两小子挨门送馍,半黄面半麦子面掺点红薯秧,一家一个。有说大方哩,有说小气哩,反正好话歹话都有背后说道。
按他爹的理,想摆席面庆贺庆贺。孩劝他,高兴,高兴到肚子里,闹腾大了,不好,他爹才作罢。但是他爹从自己屋里箱底,拿出两个积攒多年的乾隆爷银元,递给媳妇做孙女礼钱,才笑哈哈坐稳抽烟去了。
天热,秋老虎白天四下张扬,村子里到处白花花晃眼。人们趁这秋闲,窝在家里;浅门小户,则寻个阴凉地儿,铺张席子或布片,躲在树下,伴随知了有一声没一声地打鼾,呼噜——呼噜——
“啪-啪”两响传来,呼噜的人猛一惊醒,茫茫然坐地上,张皇四下寻找哪儿发出声音打断自己的好梦……
猛地又传来“哒哒”马蹄响动,啊呀,这下,呼噜的人才醒悟,出大事了。赶紧一骨碌翻身爬起,席子或布片也不要了,往家里跑。
“站住……哗啦”哎吆,车转身一看,姥姥呀,尿差点流出来:骑马的,地上站的,有个拉枪栓的拿根棍样东西指着自己。
“刘学林家在哪?”
“刘……学林?”
“在哪?”
“那……那……第……三家。”
“走!”
哗啦一群人轰地带起股烟尘,不见了。
咚咚,哐啷一阵。
“刘老东家在哪?”
哐啷,咚咚一阵……
大晌午,正热时候,村里来了三股土匪,有点名声大家户,都遭了抢;还有几家,杀死了人,说是报怨报仇……村里血腥味弥漫,大人小孩不敢言语……
乱到日头朝西,那些人一阵风,不见了。
啊呀呀,哭声,喊声,乱成一片。几家没人去抢去杀的人,站在街边看热闹,暗自庆幸。
刘学林家来土匪时,俩婆子在院里忙碌针线活。土匪砸开门,看见俩媳妇,一个挺着大肚子客气,一个奶孩子,都站住脚,客气地问,“银元藏哪?”
大婆子战战兢兢地挪起身,作个揖,“各位官老爷,小家小户,哪见过啥是银元?要是官老爷不嫌弃,铜钱倒是有哩。”
“这一家学林哥仁义,救过不少命哩。随便拿点算啦。”有人过来帮腔。
二婆子赶紧把孩丢到他大娘地铺上,带着人去放钱的暗箱拿。
婆子端来瓦罐,拿几个碗,让官老爷喝水。几个土匪客气地让着婆子,坐下猛灌一气,“娘哩,这一路汗的。”
见进去的兄弟拿了半布袋出来,有土匪说声“打扰了嫂子”,几个人走了。
“哎呀,吓死了。”二婆子软到地上。
“怕啥?左右他们也是人。”婆子抱起妞儿,拍拍土。
“就咱娘们,那些人坏着哩。”
“没啥,咱不是有剪刀哩。”
刘学林和他爹,俩孩,大热天,趁地里没啥人,正鼓捣他的粮窖哩。有玉米秆挡着,别人不走到近处,也看不出。他在里边夯石头,爹和孙在外边忙修修补补,掩饰粮窖。然后做好洞口门,又装上做好的机关。从外边查看,没有半点破绽才算放心。爷四个坐地上,随日头照得脊梁黑黝黝地冒汗。啃口马肉,喝口井水。真是累!
他爹交代,最好放谷子,晒干透,一点一点分批放,别叫人看破。“中。晒粮食只能放院子里,晚上再偷偷运来。”
俩孩把地上碎肉末捡拾干净,吞嘴里。然后拾掇齐整,才拖沓着回家。
“啊,爹,冒烟了。”二孩吃惊地喊。
刘学林四下望望,远处看不见有烟,就他们村几处烟飘绕。“坏了。早过晌午饭时辰。谁家也不会这时候还烧火。估计坏了,村里有事哩。”
大孩闷声说,“爷,爹,你们还回地里藏着,我和二去村里看看。”
“中。孙你小心些。”摸摸孙的头。
“没事。俺小孩子家,怕啥。”
学林他爹瞅着俩孙顺路边,摸向村头。给孩说,“中,这老大还懂点兵法哩,不枉白上私塾了。”
“夸他,就惯他意了。”
“小孩子家,该夸,也得夸他几句。不然,哪些做对了,他也不识路途不是。学林,你这脾气,也得改点,不要在孩面前整天端个老子架势。”
“可不是。我也觉得天天太正经,心里沉甸。”
“那是,一大家都得你经营哩,能省心才怪哩?”
爷俩有一搭没一搭闲话。坐那腰酸了,“这俩孩,嘴上没毛,办事不牢靠。眼瞅着日头挨山了,咋不回来?”
“等等,别急。你看那烟,冒了好几处。这事,估摸着闹得不小哩。”
“爷——爷,爹——”几声熟悉喊声。
“哎——”“嗓门恁高咋哩?”
“咳咳,在这。”学林爹低声回答,边摇晃要站起。
刘学林赶紧扶着拉起,站稳,才松手。俩孩小跑进来,满头大汗,呼呼直喘气。
学林伸手拽住,往后看看。
“没人,村里叫抢了几十家。咱家也叫抢了……”
“啊,抢了?你俩娘呢?”
“没事。就抢了一箩筐铜钱。娘没事。”
“人没事就好!”老爷子稳当了心。
“刘世贸……刘老根、苗天旺、魏满仓、邓三叫杀了……”
“啊,还死人哩?”老爷子大为感叹。
“可不,死了二十多口哩。”二孩插嘴。“抢了二十六家。”
“三十七家……”俩孩辩嘴。
“那土匪……”他们爹打断。
“早走了。东门、西门、北门都来土匪。有说是看见丁馆好几个人在里头。”
“唔……看来村里村外勾结,这以后麻烦大哩。”
“没有家鬼,哪来外贼。看来,人心难测。村里以后怕不宁静了。”他爹咂口烟。
等孙们气喘匀了,“走吧。以后凡事都小心些。”
“爷,这回咱家被抢的最少……”
“啪”,“唉呀……”二孙挨了一巴掌。“幸灾乐祸最容易招灾。”
路上不敢拐弯,街面除了偶尔几个人仓皇疾走,其它鸡狗不鸣。爷四个急忙往家赶,见大门紧闭,心上才一块石头落了地。叫开门,俩婆子看见男人们,眼一红,就要哭。公公喝住,“说说晌午的事。”
听了婆子话,学林寻思,“你说里边有劝说拦阻哩?”
新婆子说,“可不是,那人说你‘仁义’哩,别的人就不乱来。”
“你认识那人不?”学林转问婆子。
“哪里认人?除了地里,村里也少去哩。”
公公嗯嗯沉思一会,“看来,咱祖上就好积善行德,显灵哩。学林,以后早晚记住,不结仇家,不小看恶人。该散点小钱,不要扣摸。”
“中。爹,咱平时尽量麻烦躲着点,做事谨慎些。乱世,谁知道谁有坏心眼哩。”
“大孩小文,再读两年书,就下地吧。乱世,书读多了,没用,把家守好,比啥都强。小昭也得读两年书哩。不读书,脑子浆糊儿麻缠。”
“中。爹,咱家里,是不是也得挖窖呀?”
“等一等,别把人累着了。”
晚上,婆子喊腰疼。学林赶紧叫稳婆。
稳婆摸摸肚子,听听,说是不碍事,白天慌张,吓哩。就揉揉腰腿,顺顺气,放了几串响屁。婆子腰不觉得疼了。刘学林不放心,又叫行医捉脉一番,开两副安胎药,煎煮了,喝下,舒舒适适睡了,才安定下来。
约莫起了三更,刚躺下,伸个懒腰,忽听远处传来嘈杂,夹着尖叫,静听了一会,嘈杂渐渐远去。刘学林躺不住了,悄悄从屋里出来,上到房顶,张望几个地方,都不像刚才嘈杂声处。就想下来。刚抬脚,“嘭”炸响,差点让他落错脚,从房上滚下来。顺声斜看去,李大头家方向冲天一股红烟,原来是火統打出来的铁砂。刘学林赶紧蹲下,贴着房脊。震天价哭喊声分外刺耳。刘学林见他爹从屋里出来,赶紧沿着屋檐跳下。
“谁家?”
“敢怕是李大头遭殃了。声音是他家那边。”
“白天是外来的土匪,这黑夜行凶的,恐怕是家贼了。”
“可不是哩。乱世,讲究个趁乱起事。家家都心慌,谁也顾不上谁啦。”
“自己顾自己哩。乱世,也有道,不是都乱哩。”
第二天,街里行人匆匆,认识人看见,也不说话,看一眼,各走各的。起黑了,刘学林到他叔家,他叔正慢慢地扒拉算盘,见他和婶说着话进来,就停下起身迎着。
叔侄俩坐到八仙桌,他婶摆上两盘菜,递过一瓮酒。说,你们先慢喝,我再整治个菜。
刘学林忙拦着,“婶,吃过饭哩,别累着。”
他婶笑了,“好几天,不见你来。你先陪你叔说话。”
坐定,他叔慢斟一口,品品,“嗨,这乱真来了。知道昨晚哪三家遭殃哩?”
刘学林摇摇头,“大早起就下地了,没敢和谁说话。”
“都是数一数二大户。”他叔叹口气。“前天白天遭抢,我听说了,实际损失都不很大。土匪还知道养肥猪哩,不敢抢狠啰。咋晚,两家是佃户杀主,杀完,全家跑了。一家,就是李大头家,据说是仨长工动的手,自己挖出五麻袋银子,估计是他们偷眼瞧见的;后来西胡同魏林祥,那个打猎的,路过看见他们家乱,放了一枪,吓唬家里人找出两坑银元,也跑了。都是一个人过活,跑了,哪找去?谁找去?李大头当场用家什打死了,脑浆流了一地。李家在司马农村横行几十年,恐怕东山不能再起啰”他叔夹一筷子菜,嘴里嚼着。“嗨,这大户不好当哩!”他叔瞟他一眼。
刘学林喝两口,让那辣辣的水流进肠胃,辣气布满全身,脑壳一阵麻。
“可不是哩。村里没个管事,世道又乱,人心都没了。”
“一锅水,不晃;半锅水,晃荡,一时半会平静不了。看来,你我都得小心在意哩。”
“叔,你干的营生,是救人命哩,天天都是造佛塔。”
“话,是那样的话,可毕竟是生意,还是凭赚钱过日子,难免落人口实。你看,有人眼气、眼红,你就不好应付了吧。”
“可不是哩。这几回,势是土匪造出来的。若没有村人从里边做鬼,乱也不这么快,这么大。所以人心难测,也难防。”
“公道自有一杆秤。乱世,乱道,它们乱它们的,该有的仁慈,自个还是尽量做些。心安是最大的福。”
“叔,你不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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