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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的情人们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刘文正十

    李村正带着徐二,察看自家地块,安排长工干活。见刘学林这边人一会儿一群,一会儿一群,吵吵嚷嚷,感到奇怪。见活计没啥事了,便踱过来。透过围绕的人缝,他看到没有见过的木头架,绳子转圈,刘学林正推着转呢。转眼上来个水桶,他婆子推下桶,水哗啦倒出……再往前走走,才看清,敢情是浇地啊!

    李大头惊奇,这刘学林脑子就是管用:从挣来的地,到栽大烟、药材、换房……李大头见识了刘学林不同一般人的地方。不只是脑子灵,没有算计,聪明有啥用?眼光不到,馅饼能砸头上?虽然有祖上萌庇,李大头毕竟也是见过世面、天天想的也是大事情,他判断的,自然不是村人眼窝子那般浅薄。刘学林,他从来都重视,但总看不透。就像眼前木头架,他也见过,看人用过,可绝对没有再动啥脑子,更不会想到这么深,这么远。农家,农家,看来以后不能只种地,脑壳只钻到土坷垃里,鸡仔样刨食了。得像刘学林这样,才像个真正的庄稼汉哩!刘家祖坟上冒青烟了……李大头万般感慨。

    刘学林耳听身边吵吵,不接茬,只管一忽儿上,一忽儿下推木辘轳把,上下转动,水桶上来,哗啦一声,又下去;哗啦,一桶上来,沉甸甸中,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愉悦,从胳膊传遍全身。汗珠子顺着肌肉蓇葖滚动,阳光照着,泛着晶莹的光彩。斜眼瞅瞅日头,一个时辰过去了,他也没感到怎样累。

    “哎呦,这家伙就是快!”旁边一老汉忽然嚷嚷。

    “啥快?不是你婆子快生了吧?”有人接嘴逗笑。

    “你娘才把你生下,就跑这撒野了?没毛的驴驹。你大伯说人家刘学林家浇水快。大家看看……”老汉扬手指点,“刚才,水还在地黄畦这儿,你看,现在哩?”

    “嗯,老魏头操心了。这比打水浇地,快了不止3倍。”

    “可不是哩。大伙光看热闹,得看看人家刘学林人家的想法,咋和咱不一样哩?从祖上传到现在,咱整天光知道出憨力气,嫌弃地里不出庄稼,撅屁股凹腰,不动脑子,你想地王爷净听你好事哩?没有这能耐哩。”老魏头见有人夸自己,脸上红亮红亮,越发卖弄自己的见识了。

    众人哄笑,“都像刘学林脑袋瓜子,还会有刘学林今儿个?”

    老魏头见大家矛头对着自己,光耍嘴皮,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烟袋杆一扒拉,“不争气的家伙,都像刘学林,你不也不成天喝稀汤了?”

    挤开几个挡路的小子,掉头回去干自己正经营生去了。

    刘学林笑笑,老魏头有十来亩地,为人小气,好和人抬杠,今天能替自己讲这些话,看来这老头还有番见识,儿子这代,不会是糊涂人,还有起家的可能。思量着,手头可不闲着,叽咕叽咕翻转着,猛然扫见站在人群后的李大头。急忙停住把手,给他婆子说,“喘口气。”

    “哥,咋把你惊动了?”

    “没啥。哥,你倒怪会省事哩。”

    “哪呀,不是缺人手嘛。”

    “这倒是能帮我的忙,以后浇地也简单了,沾光了哥。回来就是闹旱,也不怎么怕了,少死好多人哩。哥,你这是积德啊!”

    “瞎胡琢磨哩。哥,你看……”

    “别,别。哥,你忙。我也是闲转转。”李大头四下打量打量,“老弟也得像你哩,种地搭岔开,免得鸡蛋摞在一个筐里,不遇旱灾,就逢虫灾。”

    “哪有定规?论起种庄稼……”

    “论起种庄稼,老弟不如哥。好了,你忙你忙。”李大头见人们都朝这看,朝熟悉的长辈作个揖,走了。

    传统的世家修成路途,已经失却,盛行的是,一夜暴富,弄权作乱,横行霸道之类的“兴盛”。悲哉亅亅梦亅岛亅小说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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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三章 祸乱
    [第1章冲出末路乡村]

    第13节第十三章祸乱

    刘学林用了三天把地黄浇了一遍。看着膨大的叶子,闪着蓝莹莹的光,刘学林仿佛看见了下半年希望。

    地里稀稀拉拉,散布着几个劳作的人。玉米半人高,随风发出丝啦的声响;谷子才及小腿肚,懒洋洋摇摆着,像撒娇的小小孩儿。想到孩儿,他想到俩婆子越来越重身子,笑意荡漾,手头加紧锄地。

    忽然,远处传来“啊”声,他一扭头,看到隔邻干活的苗春喜不见了。

    因为有玉米隔着,看不很清楚,他以为听错了,不在意地继续干活。到了晌午,肚里叽叽咕咕,力气也少了,才停下。风吹拂过来,感到一阵凉爽,环顾一下,没看见啥人,就扛起锄头,顺着谷垄沟回家。

    村庄树头上,飘绕几股烟儿,叽叽咕咕肚子,更加饥饿,不由得脚步加快了些。到了村口,遇见有端饭碗圪蹴门口吃饭的,打个招呼,脚步不停继续走。

    望见家门口,脚步放慢了些。

    门口周围,种了几十棵树。桑葚高大,枝冠遮挡了胡同西边。榆树散立东边,躯干碗口粗,该刨出做椽用了。槐树小的也有匝把粗,能做家什把,大的呢,看看是不是再养几年,做几件家具。一边随意想着,一边招呼碰见的人。

    家里俩婆子正忙碌饭,见他进来,就喊二孩給爹端水洗手。接着,舀饭声,呼噜声响起,全家各找地方,圪蹴着吃饭。

    刚扒拉两口,苗春喜婆子慌里慌张推门进来,“他,咋没……回来?”

    “谁?”刘学林一愣怔。

    “春……喜呀。”婆子上气不接下气,弯着腰,扶着门框。

    “锄地时,还看见来着。日头快到头顶,听见那边似乎有‘啊’声,扭头看,不见春喜,还以为他回来哩。我从地块出来时,地里没啥人了。他咋没回来吃饭?”

    “早起没吃饭,就下地了。说是干一会再回来吃。这不,做好老半天,热了两三回,这死鬼也不见。”

    “那嫂子要不在这吃点?孩他妈,给春喜嫂子拿饭。”

    这娘们赶紧摆手,这才注意到,刘学林手有意无意捂着碗,家里人慌里慌张往屋里走。春喜婆子才明白,鼻里喷鼻香,敢情人家碗里有啥秘密哩。赶紧让开,“他兄弟,有啥消息你给言声。我回来再来。”

    路上回味,都说刘学林家里子殷实,外面装穷。尽管没看见吃的啥,但满鼻子香味,好像自己没闻过。春喜婆子满脑子疑惑,低头回去不提。

    今天大意没有插上院门,一家人正吃猪肉臊子面,差点叫人撞破。学林提醒俩小子,以后提防点,俩小子懊恼地点点头。

    自从李大头点醒自己“不要俭省把身子骨给亏喽”,刘学林也反省过。确实,挣这么多,图啥哩?不就是一家子吃好点,乱世存银子存粮食存地,都是招灾惹祸哩。所以家里吃上,就放开了点,但还是尽量遮藏着,一般把院门闩上。今儿个俩小兔崽子忘了,差点叫人看出来。

    转眼又想,春喜咋没回家,谁知道有啥事哩?跟他爹讲,他爹说是等等吧,大活人难不成说没就没了,咋也没这个道理。

    第二天,传来消息,说是春喜被绑架了,要五十两银子。村邻一下子炸了。乖乖,打死苗春喜家,也凑不出这笔钱来。还有说怪话,苗春喜可是银人哩……

    苗春喜一家哭哭啼啼四处借钱,这明摆着的黑窟窿事,谁敢借钱给他家?借了两三天,没凑够,只好卖地。谁敢买哩,嫌命长?地也卖不出去,急得他爹娘要上吊。磕头到李大头那求办法,李大头答应借给十两,又和几家协商,按半两银子一亩地连青苗算,卖了二十亩;又把家里首饰变换,才凑够银子,把人赎买回来。苗春喜在绑匪那,挨了几顿打,加上吓,大病一场,家里彻底失了元气。

    这一下,村里人心惶惶,地里庄稼,都不敢打理。

    憋了两天,刘学林到底忍不住,就想,在村边地块干干,总不至于出啥问题吧。就给爹说声,爹想了想,“那样,咱爷俩一块去,也好有个张望。”爷俩壮起胆子,干了一下午,天不黑,赶紧回来。

    有人见刘学林家下地了。也试探着出去干干,没有啥动静,村里人想,或许苗春喜家结下啥仇家,人家报复他哩,都不放在心上。于是村里一切又正常了。

    收拾完地黄、牛膝等药材,刘学林见地里利索了,想:不能一直窝在家里,趁媳妇还有两个月生产,不如到外地看看情势,两眼一抹黑,咋也不是个事。

    就和二丈人商议,把新婆子娘接过来,照看家里,自己赶马车下黄河南。

    一路上,很不平静。常见成群结队要饭的叫花子,东来西往,乱哄哄;偶然也见土匪抢来东西,大声吆喝,从车边闯过。小点村镇没啥买卖,听说许昌买卖热闹,只好往许昌方向沿路赶去。

    路过开封,看看街面还算热闹,就停下来,看看行情,顺便让骡子歇歇。到了车马店,伙计老远就迎过来,招呼解骡子停车,端过热水,忙前忙后一通礼,方才让店里坐定,请问吃啥?

    跑了几天,没有个消停,见旁边有吃驴肉什么的,也就大方地说:“来斤驴肉,两碗面。”小二还想问酒,挥挥手,打发走了。

    正吃着,忽然进来一群人,看架势像是有钱人家。店伙计忙上前热情。这伙人毫不客气地坐了几桌,伙计问吃啥?一个领头模样人不耐烦排揎,“你这小子不长眼睛,有啥好的,只管上。叽叽歪歪罗嗦个啥?”

    吓得小二赶紧去厨房交代不提。

    刘学林吃好,那伙人仍然大呼小叫、吆五喝六在闹腾。也不吭气,自管自去大房间歇息。

    刚要朦胧,忽听窗户后边有人窃窃说话声,什么安排好没有,几个人盯着……猛地一激灵,坏了,住黑店了?

    悄没声音地坐起,溜着墙沿出了屋,四下瞭瞭,黑漆漆看不清。记得进来时大致方位,听听骡马嚼草声音,摸到马厩。

    刚要行动,就听见前边“哎呀啊呀”响成一片。转眼从饭厅出来几个人,有东有西。刘学林看见仨人跑过来,急忙隐身蹲下。“老五,你解牲口,我俩烧房。”

    就看见这俩人,拿着火镰打着。那边传来“银子藏哪了”打骂声和“哎呀饶命”嘶喊。这下刘学林才明白,傍晚吃饭的那伙人,来抢啦。

    放火的俩人,引燃火把,就要点身边草料堆。刘学林觉得不对,自己的骡还在圈里,烧着火,还有牠哩?趁俩人不注意,拿起腿边拌草料的钉耙,“呼”扎向个高的,不等另一个人反应过来,脚蹬地飞起踹他脖子。

    说时迟,动作快,转眼放到俩人。马圈里,哞啾叫成一团,刘学林半蹲半跑,顺着火光,瞥见那人腿,拽起扁担朝腿上捅去,“啊呀”一声倒地,被乱转的牛蹄骡脚马掌踩着,很老实地不吭声了。

    解决了这边,外边乱糟糟,刘学林拽了自己的骡子,听有人喊,“去东家抢”噗通噗通脚步远去,只好暂且不动。

    又乱了一阵,火光四处蔓延,鸡鸣狗叫,人哭狼嚎,街道热腾腾地。刘学林留心看看,身后有片树林,前边人影来往,估计一会儿那里就会有人过来,自己马车要不了了,幸亏褡裢之类背着身上。就左手牵着自己的骡子,右手扯着三匹马缰绳,打着鼻子,退向树林。

    混乱一直闹到天微微发亮,贼人早跑了,刘学林赶紧拽着四头牲口,出了树林,找着马车,两头拉着,两头拴马车后跟着,不停往家赶去。

    整整赶了一天两夜,瞅见熟悉的回村路了,刘学林才放下心来。哎呦,这一趟啊,刘学林只吃了一顿饱饭,剩余的,就着烧饼,喝几口凉水;草料扔在车厢里,骡马是边走边吃——总算囫囵回来了。

    因为是夜里,邻舍都不知道。他爹、婆子初始都吓了一跳,待看清刘学林胳膊腿都不缺,才静下心来。

    他爹看到三匹牲口,激动得胡子一抖一抖,烟袋锅子也拿不稳当了。他孩看看几个大人,平静地说:“路上想好了,这三匹留不得。”

    他爹一震,“咋啦,咋不能养活了?”

    “乱。”

    俩婆子互相看一眼,劝说公公,“有了人,比有啥都强。”

    他爹说:“那不如你路上卖了,害性命哩。”

    “卖给谁?都不认识,谁敢乱要?马没卖成,人命……”

    “中。别说了。抓紧,趁邻居睡着。”他爹耷拉着脑壳回屋去了。

    刘学林吩咐婆子预备腌肉东西,就把马拴开来。鼓着一股英雄气,在屋头把三匹马,都杀了。一股血腥气,弥漫空中,来会荡漾。

    婆子拖着笨重身子,忙碌着,把马肉腌上,藏在地窖里。盐不够,只好慢慢腌制了。

    到第三天上午,刘学林赶着马车,从村外回来。见了村人,热情打招呼,随手还递上个烧饼。一时间,听到这个消息的,都赶过来,刘学林不分亲厚,都送上个烧饼。车上装着三布袋,整整分了一布袋。到了家,院门开着,刘学林把车吆喝进去,和爹、婆子见了,说笑间,有乡亲过来说话,也递给个烧饼,热热闹闹,村里老少都知道刘学林从外边回来了,外边乱,银子不好挣……

    长这么大还没吃过烧饼的,都称赞刘学林“仁义”。

    刘学林车里草料上面是烧饼袋子,下面藏着盐之类必用品,用量大,不好在村里买,所以第二天夜里刘学林赶着马车出去,转到县里。置办齐楚,才绕回来。村人以为他才从外边回来,实际上已经是第二趟了。第一趟除了三匹马收获,刘学林在店里套车时,车厢里,不知咋回事,放着一麻包。因为慌着逃命,到家打开,倒抽一口冷气——碎金银元银丝,好家伙,半大包!所以,说是没挣钱,事实上,他得到的钱,比“挣”还来钱!

    婆子躺在床上,和他说他走后发生的事,什么东邻居刘泽利家,也被抢了,是丁馆子人干的,满共家里才搜出十几两散银子,腿被打断了,媳妇被奸了,闺女吓傻了;西陶村五家遭抢,大小孔村来了两拨土匪洗劫……村村都有遭难哩。

    刘学林枕着婆子胳膊,摸着那隆起的肚子,闭眼思量:乱世道真来了。看来躲是躲不过去了。现在如春秋乱象初发,可不是东周列国时候了,男儿当出名谋利;能保住命,才是头等大事。孔子那么大本事,想干点事,很不容易,“时”势不到。自己当务之急,还是先谋取好地块,地要少,但劳力浪费同样也来得少,免得乱事临头,收割不及,等于给人家忙命哩。

    再一想,土匪抢劫,都是到村里,谁家情况,也不容易掩盖,大致都清楚。对了,野外人们不曾注意,不如……

    他想到自己那几亩薄地,虽然产量低,因为地势西高东坑洼,若是从高地下挖洞存粮,就势填埋低洼处,不显眼事就办成了。啪,一拍大腿,却是婆子大叫一声,“死鬼,咋……”话没说完,汉子骑住就往里塞,又忙着配合,声声呻吟传荡屋顶……

    第二天夜里,刘学林先去薄地开挖。按照白天和爹看探的地势走向、雨水流势、日头朝向,再根据书里记载的办法,试试中不中。一气挖了约莫两个时辰,把土运到低洼地方,分散撩开,好等白天日头晒干,免得村邻看出问题。又用玉米秫秫盖住洞口。

    晚上,刘学林和大孩搭档,就着星光,刘学林在里挖,大孩管运土捯饬,干了两个时辰样子,收拾利索。

    连续干了九天,里面约莫能存三四千斤粮食。叫他爹进去看看,拿拿主意。他爹仔细看了一会,对在外望风的儿说,“要是朝西再挖三尺,能多存三千斤。”

    “咋哩?”

    “朝西土干,土硬实,抓在手里,硌得慌。挖洞,还得考虑到塌陷。”

    “中,按爹说的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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