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有荷华

    身为秦人，他出生便是在赵国的土地上，加上他从不服软，天性桀骜，从小到大受尽赵人的冷眼与欺辱，虽然他自己不会过多在意，但每每看到珍视的人被欺负，他大多时候都无能为力。他极其讨厌这样无法掌控命运的感觉。

    即便现在已经拿下赵国，当年那些记忆仍令他心中不悦，所以在对于赵国宗室的处置一事上，便显得有些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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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三章 辩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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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亥点点头：“父亲先进宫去拜见，如果实在不行，我再去求情。”

    看着自家木头一样的儿子，春平君摇摇头道：“不论结果如何，你都不必插手，好好做你的事就是了。”

    “是，那我先去城门了。”

    春平君看着赵亥缓缓离开的背影，欣慰地笑了。好在当初狠下心让赵亥跟随嬴政入秦，如今赵亥可总算是苦尽甘来了，只是要保住赵迁这孩子，实在是有些困难。

    春平君正要和侍卫通禀，却见赵高从宫门内走了出来，见到春平君，赵高稍稍躬身示礼：“阁下便是春平君吧？”

    “正是。”春平君亦示礼。赵高神色瞥向春平君身后不远处的囚车，说道：“大王早已听闻春平君来到咸阳的消息，在咸阳城西为春平君设好府邸。”

    “多谢大王，只是我仍有一事相求……”春平君仍欲再言，赵高便说道：“大王说，春平君于秦国有功，违背君命的罪责便不再追究，还请快些送赵王去房陵吧。”

    “我想先见大王一面，烦请通传。”春平君面露难色，赵高正要说话，身后却走来两个人。

    “赵高，退下。”

    闻声，赵高便缓步站到一侧去。

    见到来人，春平君急急下跪：“拜见大王。”

    “免礼。”

    “谢大王。”春平君起身，见到嬴政身边穿着靛色男装的人，先是迟疑片刻，而后抬手作揖说道：“郑少君。”

    郑芙亦作揖示礼：“春平君，别来无恙。”

    “多年不见，大王与少君更是伉俪，叫人羡慕。”春平君说完，又看向嬴政，“大王，我有一事相求，能否借一笔说话？”

    嬴政淡淡扫一眼囚车，说道：“寡人应承了少君去平阳馆辨才，春平君的要事，容后再议吧。”

    尽管心生畏惧，但为了赵迁，春平自己壮了壮胆子，再次作揖：“可是大王，我……”

    嬴政眉眼轻瞥，凌厉十足，春平君心下一慌，硬生生将接下来要说的话吞了回去。

    感觉两人之间气氛不对，郑芙便道：“春平君有所不知，你久未到此，这些年咸阳城可是变化了许多，尤其是攻灭韩国之后，百家学士云集于平阳馆。春平君不妨与我们一起去看看，大秦策士们的风采。等策论结束，有些话才有述说的余地。”

    即便许久没见过嬴政，但春平君依然记得他唯我独尊的性格。还是太过急躁了。

    “是，多谢大王海涵……”好在郑芙替他圆场，否则嬴政发起火来，可不会搭理他是谁，兴许还会拖累赵迁。

    因是出宫，嬴政身着玄色便服，只带了蒙毅一个随从，不过蒙毅的手下和郑芙的暗卫都在不起眼的地方暗中跟随就是了。

    嬴政与郑芙并排而行，蒙毅则与春平君一道跟在他们身后数丈的位置。

    平阳馆距离咸阳宫门不算远，所以二人没有骑马，亦不乘坐马车。嬴政稍稍回头，又瞥春平君一眼。

    平日里他事情太忙，几乎没空陪郑芙这样出来走走，今日好不容易有些时间同她出来，却要带上春平君一起。

    两个字，烦人。

    对于嬴政突如其来的敌意，春平君后背一凉，求助般看向蒙毅。

    蒙毅淡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别怕。”

    片刻之后，几人来到了平阳馆，彼时馆内文人墨客相互辩驳之声不绝于耳，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馆内的小厮都认得嬴政的郑芙，所以不需要说明身份便一路畅通地到了最里面的辩阁。

    辩阁，顾名思义就是用来辩论的场所。自平阳馆立馆以来，辩阁也随之产生了，每过七日，茅焦会确定好论题后在辩阁内举行一次辩论，回答尤其出挑者，他会代为引荐到嬴政面前，这也是评判人才的方式之一。

    辩阁内已经坐满了人，茅焦见嬴政进来，为了不暴露他的身份，只是在最前方远远地抬手作揖，嬴政稍稍点头，与郑芙一同坐在稍后的位置。

    “诸位。”

    茅焦出声，众人便即刻安静下来。

    “我看人差不多已经坐满了，今日的辩策就开始吧。”茅焦看了看周围的人，继而说道，“诸位都知道，大秦首先攻下韩地，不久之前王翦将军又率军夺得邯郸，赵国已然覆灭，今日之题，便是大秦即将的下一个进攻目标，为何。”

    一个文质彬彬的儒士站了起来，说道：“赵国已亡，大秦的劲敌之一已经不复存在。接下来应该进攻的，当属实力稍微高过韩国的燕国。齐国已经与秦国立下绝不参与合纵的约定，加上燕齐常年混战，若此时秦国乘势进攻燕国，东有强齐，西有大秦，必将顷刻覆灭。”

    “我倒是以为不尽然。”另一个身着鹅黄色衣衫的年轻男子说道，“曾经七分的天下已然成为五分，如若要一举东出，先攻燕国绝不是最好的选择。由地形来看，燕国在中原最北方，接壤的只有魏国和齐国，而一旦攻下处在中原核心的魏国，那么燕、齐、楚皆与秦国相邻，进可攻，退可守。即便几国再行合纵之计，要破解亦比攻打燕国来得容易。”

    “秦国的实力已经不再惧怕几国的联合攻击，当年六国百万大军合纵，不是也被秦国一举打退了回去？”

    “最近一次六国合纵，秦国之所以能得胜，乃是因为大王善用地形的缘故，再往前一次的合纵便是先王崩逝之时，信陵君联合进攻。那一次，若非御史大夫带人前去离间魏王与信陵君的关系，亦没有这么容易。”

    “你的意思是，大秦势弱，打不过东方诸国？”

    “这位公子实在是误会了在下的意思。大秦虽强，但志在天下，若天下仅有两国，动用全部兵力倒也就罢了，可如今仍有四国尚存，自然能省则省，即便有韩赵的降兵，可短时间内他们势必不肯一心为大秦打仗，想将他们训练成虎狼之师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正在众人展开激烈辩驳的时候，郑芙悄然在嬴政耳边说道：“眼下最难选择的韩赵两国都已攻克，剩下的便没有那么难以选择了。他们说得这么起劲，你是怎么打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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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四章 少年章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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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秦的目标从来都不只是一个。”嬴政道。

    “你是想通吃？”郑芙稍感讶异，不过想到之前秦国同时进攻韩国和魏国的行径，便已经想明白了大概。一边主要进攻，另一边不断削弱。韩国灭亡的时候，魏国的国土亦不算多了。

    “初步计划是先继续进攻魏国，至于燕国——”嬴政稍稍停顿，“我想看看，姬丹回国后，会做些什么。”

    不愧是发小啊……郑芙心中慨叹。

    “诸位在此辩驳，口口声声说天下只剩五国，那敢问公子嘉逃到代地建立的代国可包含在内？”一个黑衣男子轻笑一声，而后起身站在众人中间，“我以为，秦国之后的目标，既非燕，亦非魏，而是赵国余孽建立起的代国！”

    说到此时，众人开始议论纷纷，只听得一个声音响起：“这有什么好说的，秦国去攻打剩余几国中最强大的楚国或是距离最远的齐国，都不可能攻打代国。”

    听到此语，众人纷纷看向声音的来源，竟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虽说大秦撤军攻代，但比起攻灭齐楚，还是先打下代国比较稳妥吧？”

    “先弱后强，乃是最佳策略，怎可能先攻齐楚。”

    茅焦起了兴趣，问道：“此话怎讲？”

    少年方才的语气有些倨傲，但见了茅焦很是客气，站起身来抬手作揖，“邯郸已下，拿下赵国剩余土地不过是早晚的事，据我所知，公子嘉带走宗室百人，而当初李牧抵抗秦国已经调走所有赵国能发动的兵马，现在的代国，最多不超过一万人马，并且已经加上六十耳顺老人。”

    说着，少年走出人群，“在代国如此极度劣势的情况下，秦国的三十万大军说撤就撤，诸位可能以为荒诞不羁，但这正是用兵的细致之处。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之后，赵国士兵的实力大大增强，代国在赵国最北，乃边境之地，那段与胡人的交界之处虽有城墙，但早已腐朽不堪。秦国攻下代国，必然要抵御胡戎，倒不如先让匈奴人消耗代国一段时间，先取中原境内列国最佳。”

    “说得好，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声音似乎有些熟悉。郑芙抬头看去，竟是魏缭。嬴政稍稍皱眉：“他怎么在这里？”

    “你还不知道他的性子么？此人最是喜欢听人夸赞，只要他在这，兵法之道自是无人论得过他。”

    少年说道：“我叫章邯。”

    “哦……我想起来了，你不是前几天那个四处找人比武的小子吗？这平阳馆是文人之所，倒是让你占了几分口舌之利。”方才的黑衣男子说道。

    魏缭面色些许不悦，正要说话，章邯便说道：“平阳馆乃是人才聚集之地，习文习武皆是为秦国效力，有何差别？乱世之中，武道本就是君子该修习的技艺。”

    嬴政低声问郑芙说道：“以此少年做扶苏的伴读，阿蹊以为如何？”

    “他看起来比苏儿大几岁，学识不凡，性子也沉稳，只是不知武力究竟如何。”

    “一试便知。”嬴政起身向前走去。

    魏缭盘腿悠然地坐在原地，对章邯说道：“我已经观察你许多天了，你可有师傅？”

    “没有。”章邯回答，然一个气势非凡的身影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章邯抬头，倍感诧异，一时间无甚动作。

    见到来人，魏缭心下几分意外。他怎么来了，难道……魏缭站起身来，朝嬴政作揖，试探着说道：“此子是我早早便看好了的，公子难不成要夺人所爱？”

    对于他说的“夺人所爱”，嬴政稍感无语，继而说道：“没兴趣。”

    魏缭展开笑颜：“那就好，公子请便。”

    嬴政看向章邯：“你以为自己的武术如何？”嬴政发问，章邯才如梦初醒，答道：“尚可。”

    “让我看看，你的尚可是什么程度。”

    能与如此气魄如虹之人过招，实在是他的荣幸。章邯这么想着，作揖示礼：“得罪了。”话罢，直接朝嬴政出拳。

    众人尚未看清楚他出手，嬴政便已经侧身躲过，接着少年趁势进攻，一个旋身抬腿飞踢。这一举动惊得周围的人纷纷往两边散去，生怕章邯伤到自己。

    嬴政将两手背在身后，没有反攻，只一味躲避章邯的攻击，试探他的身法。一阵较量之后，少年虽然从未打中嬴政，但他的招数如流水般连贯，小小年纪能有此造诣，已然获得了嬴政的认可。

    章邯自知嬴政有心不出手，于是适可而止，时候差不多了便停下，又是礼貌地作揖：“章邯受教。”

    魏缭看出章邯对嬴政的敬仰之情，生怕被他钻了空子，于是急急走上前来说道：“行了行了，打也打了，章邯，你可愿拜我为师？”

    “您是？”章邯问道。

    魏缭摆摆手说道：“我不过是区区秦国国尉罢了。”

    听他这么说，众人一时之间又开始议论纷纷。

    “此人竟然是秦国的国尉，那个屡立大功的魏缭？”

    “真是人不可貌相，看起来不过而立之年，竟能有这等作为。”

    “先前他在馆内大放厥词，我还以为是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听着这些杂乱无章的声音，魏缭心中很是舒服，章邯看了看嬴政，有些犹豫。

    魏缭的确是天下闻名的兵法大家，章邯虽然在兵法上颇有天赋，但比起这个，他更想提升自己的武力，只是嬴政似乎并没有要收他为徒的意思。

    魏缭许是看出他的心思，啧啧说道：“这位公子可是大忙人，断然没有空闲收徒弟。”

    章邯没有立刻回答，魏缭于是朝嬴政眨了眨眼。

    卖我个面子。

    嬴政稍稍侧头，双手环于胸前，轻佻眉眼，面带几分戏谑。

    魏缭又使了个眼色。

    我欠你一个人情。

    嬴政见好就收，对章邯说道：“若你拜入他的门下，将来必为大秦之栋梁。秦王，会赏识你。”

    听闻此语，章邯眼睛一亮，语带几分迫切：“我能见到秦王？我只是一介布衣平民。”

    嬴政答道：“秦王幼年时，尚不及你所说的一介布衣。”

    章邯内心燃起几分希望，传闻果然不错，秦王并非看重出身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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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五章 释放赵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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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虽为布衣平民，心气却很高啊！”魏缭没好气地说着，连他这个名扬天下的大秦国尉都看不上，这样的心性与他有几分相似，不知究竟是好是坏。

    “魏先生，我并非看轻你，只是……”

    “行了，不必多说了，我知道。”魏缭这般说话已经习惯了，第一次与他交谈的人自然有许多不适应。

    见魏缭很是不喜，章邯自知多说无益，于是直截了当地跪地叩首：“章邯拜见师傅。”

    “嘿？你……”魏缭被他的举动惊得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为好。

    只见嬴政看着魏缭，轻轻勾了勾嘴角，“明达通透，悟性极高，魏先生，还不快将你的弟子扶起来。”

    “悟性倒是真的高！”魏缭感慨一声，而后双手将章邯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