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约之剑

    阿德利斯把剑收回剑鞘，整了整衣服，看了一眼被压在地上的女子，命令道“拉起她的头，我要仔细看看她的样子。”

    士兵们一把抓住女子的头发，把她的头拉了起来。阿德利斯看了一眼，慌慌张张的靠近去蹲了下来，又仔细打量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身体一哆嗦，喊了出来“魄是你么”

    “我是叫魄，但我不认识你。”魄斜眼道。

    “魄真的是你我一直以为你死了我是泷啊就是以前住在你家旁边的那个泷啊我们是邻居吧察觉杀意的方法就是你训练的我不是么你看，我现在已经成为中将了，已经可以用四个字的名字了”

    “我说了，我不认识什么共和国的中将。”魄冷冷的说道，“你抓住了我，要杀要剐随你便吧。”




第二卷 第一章 6
    阿德利斯的眼睛渐渐眯成了一条缝。

    “明白了，我们现在是敌人。”

    他站了起来，示意就那样把魄压在地上。然后，他大步走到了士兵们的中间，大声道“战友们，敌人慌乱了，所以才不顾死活的发起了这种无谓的的进攻。他们在恐惧我们的炮击他们害怕，我们就要让他们更害怕。我知道你们因战友的牺牲而愤怒，那就用更为猛烈的炮击倾斜你们的怒火。让敌人在你们的攻击下瑟瑟发抖吧为了那些死去的战友，我命令你们炮击日暮城到天明”他的一番话语顿时让士兵们的士气如烈火一般燃烧了起来。他们回到各自的岗位，在更为嘹亮的口号指挥下，向日暮城倾泻着更为猛烈的炮火。

    这场景让魄痛苦的闭上了眼睛。炮击到天明，那么少爷必死无疑。

    她心中隐隐有一股期待。当少爷发现自己久久未归，会不会意识到什么，冒死发起突击但理智却告诉她，这绝对不会可能。少爷已经说的很清楚，他不需要这一场战斗的胜利，他需要的是赢得对共和国的战争。

    但是啊，少爷，与其白白等死，你就不能为此拼一下么

    但她同时也明白，少爷绝非懦弱。他太过聪明了。就像下围棋，高明的棋手有时会在中盘、甚至开局数子之后就投子认负，而死缠烂打到最后一子才发现其实输了一大片的往往是初学者。愚者看不到败北，所以在凡人眼中会显得勇猛；智者看到的则是耗尽他们的才智都无法挽回的败北宿命，所以在凡人眼中才显得懦弱。

    少爷究竟是看到了怎样遥远的未来、为了违抗那个未来思考了多少种方法、遭受着那个无法违抗的未来带来的怎样的恐惧，才会宁可死在日暮城也不发起突击啊

    她看不到这一点，她试图违抗，她冲到了敌人的一个炮兵阵地中，然后她失败了。什么也没有改变。其实仔细想想就知道，让那样自大的一个少爷都放弃的战争，怎么会是仅凭一两个人的力量就能改变的呢

    炮声停止了。不是中将下令停止了轰炸，而是轰出去的炮弹全部停在了空中。

    眼前的场景开始在魄的眼中慢放。

    她看到所有人的嘴巴都因惊讶而缓缓张开，看到了他们从他们的嘴巴中溅出的一滴滴唾沫；她听到了一声拉长了音的“趴下”，看到士兵们的身体一个个匍倒在地她看到了他们因恐慌而变得扭曲的面孔。

    慢放停止，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

    射出的炮弹竟然原路返回，让一个个火炮炸裂了开来。

    又是一波炮弹反向升上了天空，那也是他们之前射出的。暴雨般的炮火摧残着这个阵地，他们之前轰炸的多么尽兴多么疯狂，就受到了多么尽兴多么疯狂的回礼。

    足以改变战局的力量出现了。

    “哥哥，炮声停了呢。”

    “嗯。”

    “叫一声我的名字”

    “森。”

    “看来没事。哥哥要不要就这样配合苍直接打到都城去”

    “喂喂，耗尽匕首中的力量的话我可是会死掉的。”

    “哥哥想当一分钟的英雄，还是一辈子的懦夫”

    “一辈子的懦夫。一分钟的英雄的话，就只能保护森一分钟了。”

    森笑了起来。

    “那么出发吧，去银月城治好哥哥。”



第二卷 第一章 7
    阿德利斯是踉踉跄跄的走回指挥室的。他的脸色通红，就像喝醉了酒。参谋慌忙围上来搀扶，却被他一把推了开去。

    “报告损失”他大吼道。

    “中将我们所有的炮兵阵地都受到了打击不过人员伤亡不大。”

    “人员伤亡不大那武器的状况呢”

    “这个”参谋有些为难的说道，“火炮损失了七成”

    “七成”阿德利斯的眼睛瞪的如铜铃般大。他深吸几口气，好不容易才将怒气压下，然后将身体重重的摔到了椅子上。

    “将军，我们至今不清楚敌人用的是什么方法，也许”

    阿德利斯打断了参谋的推测“不用也许，是13号。”

    “可是我们的炮兵阵地是远远设在13号视野之外的按理说不可能被13号攻击到。”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下令让炮兵轰击到天明。”阿德利斯慢慢的将呼吸平息下来，“但是在回来的路上我想明白了，13号看到的不是我们的炮兵阵地，而是我们射出去的炮弹他一定是将他能看到的炮弹控制住，积累到足够的量。然后根据炮弹的轨迹，让它们原路反了回来”

    “怎么会就因为他一个人，我们居然就失去了火力优势”

    阿德利斯终于完全平静了下来。

    “是的，就因为他一个人。”他淡淡的说道。

    参谋官身体一凛。他察觉到中将的眼神完全变了。

    “停止发射照明弹。”阿德利斯开始下达第一个作战指令。

    “不用照明弹”参谋一愣，“是要撤退么”

    “不是撤退。我们要进攻了。”

    “进攻可是在黑暗中部队的作战能力会受到极大削弱”

    “我知道。但照明弹不止能方便我们，也能方便13号。远程压制的方式已经失败了，我们能做的只有尽可能贴近13号，在近距离发动围攻。”

    “为了削弱13号一个人而主动削减全部队的作战能力，究竟值不值得”

    “当然值得。我们现在的敌人只有13号。”

    “城里明显还有其他患者的存在万一有敌人的埋伏怎么办”

    “埋伏”阿德利斯冷眼看着参谋官，“我们有大批的装甲部队，而敌方甚至没有热武器。他们有什么能力在一片大平原上埋伏我们的装甲军团”

    作战命令就这样下达。阿德利斯示意参谋官让他一个人待一会儿，然后走出了指挥室。他听到拨号声在指挥室内响起。他刚刚说出的命令即将被严肃而不可置疑的下达给下一级的高级军官，然后转由传令兵之口层层下达，一直传达到最前线的每一个士兵耳中。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成为了这样一个了不起的人物。追随者哈德良奥斯元帅的光辉，名字也从最开始的一个字变成了四个字。

    他这次的敌人就是只有13号。阵风的残党是他的手下败将。而那些一出生就用着四个字的名字，却让名字只剩下一个字的贵族，腐烂到更本就不配称之为敌人。

    他知道的，对面至少有着这样的一个贵族存在。魄，他的故友，出现了，造成了不低的伤亡；被俘了，却又趁着13号攻击时逃走了了。但关键的地方不在于此。既然魄在这里，那么，那么

    阿德利斯差点没把自己的牙齿咬崩“苍赫索伦你也在对面，没错吧”



第二卷 第一章 8
    阿德利斯永远忘不了那一天的耻辱。

    那是十三年前，在他十八岁的候，那时他的名字还叫做泷。那天，他们家的祖宅大门忽然被士兵们粗暴的蹿开。苍赫索伦，那个比当时的自己还小了四五岁的孩子大摇大摆的闯了进来。而泷的父母，面对这样一个儿童，居然只能像两条野狗一样卑躬屈膝的匍匐在地。

    “这栋房子已经是赫索伦家的财产。”那个孩子拿着一张不知从哪来的契约，冷冷的宣布，“给你们五分钟，五分钟后还逗留在这的话，就只能把你们当成盗贼捉起来了呢。”

    泷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父母要害怕这样一个比他们的儿子还要年轻的小孩。为什么明明私闯民宅的是那个小孩，那些士兵却一致把枪口对准他的父母；为什么连十八岁的他都能看出那张契约是伪造的，那些大人们却看不出来；为什么他的父母要死死的按住他的头，把他的头埋在那个小孩的鞋底下

    “泷哥哥，好奇怪啊为什么野狗都能咬伤我，你的爸爸妈妈却只能舔我的脚趾”那个孩子嘲讽般的用“哥哥”称呼他，“泷哥哥，你年龄比我大，现在叫你一声哥哥倒也没什么呢。不过，如果你惹我生气了，我就带走你的妈妈，过个一晚，你可能就要改口叫我爸爸了哦”

    “啊，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呢。”那个小孩子露着恶魔一般的笑容，“咯咯”的笑着在他的面前转着圈子，“因为泷哥哥你们不是野狗，你们是人啊，是从出生开始就只能用一个字作为自己一辈子的称呼的贱民啊。”

    天空完全暗了下来。最后升上去的照明弹也燃烧殆尽了。阿德利斯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他知道，他的命令已经传达到了麾下的各支部队。

    他家的祖宅第二天早上就失火烧掉了。一些知情的路人告诉他，那天凌晨泷的房子里传来爆炸声。原来苍抢了他家的房子，只是为了找个地方测试他玩闹着配出的炸药的威力罢了。

    没有人敢对赫索伦家族的事指指点点。但还是有看不下去的好心人帮助了他们，为他们提过了一间已经废弃不用的、有些破烂的屋子。那人就是魄的父亲。魄是那时成为了泷的邻居的。

    魄的村子相当特殊。在赫特拉易大陆上，义务教育已经普及。虽然各国稍有不同，但大致正常的人家的孩子，不论贵族还是平民，从七岁开始就要接受为期七年的基础教育。七年之后，贵族子弟根据继承顺位，或是以领袖为目标接受科学、政治、历史、文学、演说、辩证法等教育，或是以军官为目标接受严格的军事教育；平民则要么辍学跟随父母学艺、要么去职业学校接受专门的职业技术培训、要么参军入伍进行军事训练。但魄的村子里的孩子却从来都不上学。他们村子里的人世代受雇于贵族进行机密工作，从会走路开始就跟随着村子里长辈进行着神秘的特训。那些技术基本不传外人，泷是外人，他会的那一些还是魄偷偷摸摸的教给他的。

    魄的相貌并不出众，但却有着一头天生的银发。每天晚上她拎着泷去森林里特训时，那银发就会在月光下散发着淡淡的光芒。虽然魄的年龄比泷还要小个四五岁，但泷却处处受着魄的照顾。因为是外人，他时常受到村子里其他孩子的欺负。那些孩子都是自小接受村里的特训的，泷不是对手。那时魄就会冲上去，气呼呼的满树林的追着那些欺负泷的孩子，吓得树林上空的飞鸟都不敢在树林里落脚了。来到村子后的第一次生日，也是魄一个人为泷庆祝的。

    但魄很快有了雇主，要离开村子了。按村子的传统，在作为雇主的贵族主动解除契约前她都将为雇主工作，用手中之剑为他杀敌，用血肉之躯为他挡剑。而那位贵族不是别人，恰恰又是苍赫索伦。

    大地的震动打断了他的回忆。他知道那是他麾下的千军万马在向着日暮城进军。十三年了，他已经可以用一个命令调动这样庞大的军队。就算真的有埋伏也无所谓，他想。让敌人去用尽各种阴谋诡计吧，既然苍赫索伦在对面，那他就要用绝对的力量、从正面、将他击垮



第二卷 第一章 9
    远处隐隐约约的传来了枪炮声，交战开始了。每一声枪响都将阿德利斯心中的仇恨宣泄出来，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舒畅。但这状况只持续了不到半分钟。越来越浓密的枪声让他猛然警觉。按理说，最初的交火只应该发生在最前列的某只部队。但那混乱、浓密、立体的枪声，听起来却像是往所有方向派出去的所有部队都在半分钟内陷入了交火状态

    唯一的解释就是受到了埋伏。但这不可能虽然黑暗限制了部队的视野，但他们进军的方向可是被源烧的一干二净、平平坦坦的大平原

    他没有时间惊讶，因为很快，枪声就在极近处、在他的指挥所附近响了起来他仰起头，立刻就看到一个黑色的野兽跳上了指挥所的屋檐那一跳的力量让房子很不妙的抖了一抖，簌簌的落下了大量尘土。指挥所里的人员被吓得纷纷逃了出来。只见那野兽挥动前肢，将一个被生生扭断了头的士兵向阿德利斯砸来。阿德利斯躲了开去，但士兵脖子上喷出的鲜血却洒满了他的军装。他感到左脸滚烫烫的黏住了什么，那也是来自士兵的灼热血液。

    训练有素的近卫队很快反应过来，开始提枪向那头野兽扫射。在枪林弹雨中，那黑色的影子双脚直立站了起来，显示出一个人的形态。无数子弹射进了他的身体，将他的许多地方的肌肉打的稀烂，不知是由于疼痛还是由于动物的野性，他仰头长啸，发出摩擦玻璃般的尖锐声音。突然，他纵身下跃，左手那利剑般的指甲刹那间贯穿了地上一个士兵的心脏；右手一抓，又将靠过来的另一个士兵的头骨一把捏碎；脚一蹬，身体向着炮弹一样向着阿德利斯冲来毫厘之间，阿德利斯训练出来的强烈本能让他避开了攻击。可虽然避了开去，阿德利斯的身体却因为无法适应那过快的动作而失去了平衡。靠着迅速的反应能力，他才将狗啃泥般的倒地动作强行变成了翻滚。

    阿德利斯花了很多时间才重新站起来。然后他发现，活着的人竟然已经只剩下他一个。那个袭击者身上已经不知道挂了多少处致命的伤势，却依然活着，并且正在用双臂将还没死全的参谋的身体撕成一条条肉丝

    阿德利斯想起来了，这是从日暮城回收的、准备带回去交给元老院的一具尸体。在源和13号的战争下变得奇怪的人类尸体他们所有人之前都这么认为。它居然活了，居然动了起来，它到底是什么东西它绝对不是人，它也不是野兽对了，它肯定是恶魔，是从地狱来的恶魔

    阿德利斯又想到，这样的尸体遍布于日暮城各地。他终于知道了远处的军队在和什么交战，为什么枪声会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源出现过的城市，遍布尸体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却从没想过，苍赫索伦之所以被流放到日暮城，是因为他是一个患者，而他的能力就是像这样操控死去的人对面有埋伏，而且伏兵就暴露在他们眼前，却被他当成路边的石子忽略了

    “苍”他愤怒的呼喊着，拔出剑向着那头怪物冲了过去。他将自己神经调动到了极致，闪过了那怪物的一次次攻击，然后抓出了一个稍瞬即逝的破绽，做出了他这辈子最漂亮的一个突刺，用剑狠狠的贯穿了那头怪物的心脏。

    但是，那怪物仍然没有死去。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那只怪物的利爪已经向着他的头抓了过来。阿德利斯顿时意识到了自己犯得有一个失误他居然用了突刺

    魄曾多次的教导过他，面对许多敌人围攻时绝对不能轻易用突刺，因为这样会让武器很难再拔出来。这次的对手只有一个，他理所当然的没有想那么多。但他忘了敌人是在十来把枪支的扫射下活下来的怪物他躲了过了怪物的一抓，但剑却因为无法拔出而停留在了怪物的胸口。他已经没有武器了

    “苍”他又一次大呼，狂怒的将自己的上衣撕扯的粉碎。他没能躲过那头怪物的下一次攻击，被一巴掌震晕在地。

    远处似乎传来了口哨声。迷迷糊糊中，一个熟悉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稍微来晚了一些。谁让你不通知我的啊泷，你还是太小看我哥哥啦。”

    “但是，可别就这样死了啊。”

    “从我哥哥那里受到的那些屈辱，我们还要十倍奉还给他，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