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约之剑

    “是这样。他居然靠自己清醒了过来么这可真是奇迹。”

    “他这样子，哪里像是清醒了！”

    “那是因为修复‘意志’的仪式还没完成，他现在要自己去找到它。”

    “是要去哪里才能找到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

    “正因为他找到了，他现在才能站在这里。”猫又望了望拉蒂娜，又望了望焰的背影：“你还没发现么他前进的方向，森就在那里。”




第二卷 第十五章 6
    焰如行尸走肉般继续向前走着。

    世界眼中的焰，几乎是透明的，与空气一样稀薄。焰眼中的世界，完全是灰色的，覆盖着浓浓的雾霭。

    焰不知道自己正在哪里，不知道脚上刚刚踩到了什么，不知道周围为何如此喧嚣，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在行走。世界空空荡荡，一无所有。大概死亡便是这样一种东西。

    “你已经死了。”他的感官、情感和意志对着他齐声说道。

    “除非找回你的意志，那个能成为你你生的意志的东西。”

    他的感官在筛选掉一切后却给他留下了唯一重要的信息。他的情感燃烧着，驱动着心脏跳动，那是他前行的动力炉。他的理性同样告诉着他，要这样继续向前行走。

    森孤零零的站在前方。她的身边散着被她切碎的许多肉块，有敌人的，也有友军的。她仰头向天，如洗澡般沐浴着鲜血。看到焰走来，她失魂落魄般的笑着。

    “哥哥，你来啦”

    众目睽睽之中，她解开衣服，如炫耀收藏品一样展示着自己身上的累累伤痕。

    “哥哥，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呐，就像纹身一样，对吧”

    她的手划过那一道道伤痕，脸上的笑容因疼痛而扭曲。

    然而焰无法听到，无法看到。他只是凭着本能抱住了森，如生物凭着本能追求着不可见的空气。他感受到了森的体温，听到了森的心跳。感官恢复了，燃烧的情感平息了下来。他紧紧的抱着森，仿佛握住了全世界的中心。

    他回到了这个世界上——因为森还留在这里。

    森的身体僵了一下，突然哭了出来：“奇怪，好奇怪。明明想让哥哥哭，森自己却先哭了起来。”

    “森，我刚刚好像去了另一个世界。”

    “森也一样。好像一直在另一个世界中，然后被哥哥一把抓了回来。”

    “森，还记的我们的约定么”

    “哥哥不能比森先死去。”

    “也不能在森你死去后还活着。”

    “再拉次勾”

    “嗯，拉勾。”

    “别拉勾了。你们到底想让我吃惊到什么地步！”跟上来的猫又打断了他们的话，“焰他好歹被我们事先用仪式魔法恢复了感官、情感与理性。森你这又怎么回事，魔法不要面子的么”

    “魔法”

    “你们中了魔法，而且是极其强大的魔法。”猫又叹到，“既然恢复了，就看看你们的周边吧！看看真实的世界！”

    ——当掩盖世界真实的雾霭退下，真正的世界终于展现在了焰与森的眼前。

    白水关上正在交战，但却已经分不清哪边是人类，哪边是死侍：曾经人类的士兵们有的掉了头，有的穿了心，有了没了肠子……他们带着这样的伤势，和爬上来的怪物搏斗着，简直像是一具具僵尸。偶尔有几个伤势较轻的士兵混在其中，他们和那些掉了头的士兵正常的交流着，利用吼声传达着、接受着命令。焰看到被魄杀死的猯和蚁竟然也在其中，他们的脖子被从后方整个的砍了下来，紧靠一层皮连接着身体和脑袋，身体一动，脑袋便四处乱晃。哈德良奥斯元帅的两颗眼珠整个的被挖了出来，只用用空荡荡的眼眶注视着整个战场，却又仿佛将一切尽收眼底似得，不断的下达着一道又一道的命令。苍一如平常的在指挥攻城，魄在城墙上冲锋陷阵。偌大的战场，除了焰他们一伙人，竟没有一人发现其中的异常。

    异常的世界、崩坏的世界。“常理”仿佛已经消失。

    焰察觉到森的身体抖得厉害。

    猫又望着焰，意味深长的说道：“听说白水关是不陷的要塞。大概这便是原因。”

    这时，拉蒂娜才终于脱力般的坐到了地上。“我一开始就说了这伤势不正常。”她敲了一下地面，声音带着哭腔，“呐是真的不正常吧不是因为我没见过世面吧”她擦着眼睛，抽噎却变得的越来越厉害。“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哭出了声——这怪不得她。几天来她都独自承受眼前的异变，直到这时，才终于有了能发泄感情的地方。



第二卷 第十五章 7
    从森颤抖着的身躯中，焰明白她和拉蒂娜同样害怕。焰自己也在害怕：要不是有曦的那把匕首，他现在已经失去了一只手臂，那时，就算森的身体抖的再厉害，他也再无法抱紧她。

    而拉蒂娜的哭声则让焰感到心烦：“所以，你个贵族也不知道这里是怎么回事”

    拉蒂娜点了点头，在哽咽中断断续续的说道：“历史书里中从来没有说过白水关是这样。”

    “哥哥，你还要留在这里么”

    焰看着夜空长的吸了口气，很长很长。仰头时，他看到月亮四周的云彩卷了起来，像一个大漩涡。

    然后，他又将吸进肺中的气缓缓吐出，花的时间同样漫长。吐气时，他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曦离开时说的一句话：

    ——“焰，世界倾斜了。”

    在这漫长的一吸一呼之中，他才终于拿定了主意：“我们要走了。”

    “嗯，哥哥，我们走吧。”

    “你们想去哪”

    “先赶去银月城将哥哥的身体治好。留给哥哥的时间不多了。”

    “然后就找个地方躲起来。”

    “为什么要躲起来！”拉蒂娜急了，“帮助我击退苍的军队。然后用摄像机将这里的情况记录下来公之于众。我可以给你们更多的东西！”

    “要我讲出隔离区的真相也好，要公布这里目前的状况也好，这样做对你一个贵族究竟有什么好处如果是作为新闻报道，你给出的条件也太过丰厚了。”

    “我……现在不能说。”

    “所以，你也在谋划着什么，和苍、和这白水关一样。”焰向着天空伸出手掌，透过指缝，他看到天空那个漩涡在缓缓的扩大，“要躲起来，去这漩涡波及不到的地方，和我的妹妹两个人躲起来。直到尘埃落定。”

    一个脚步声突然从远处传来，在战场上，这脚步声是那样的轻，但脚步中的压迫感却隔着半个战场如大山般压了过来。森的身体一抖，连忙从焰的怀里挣脱了出来，随手捡起了一把利剑，死死盯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猫又也远远的看着那个方向，瞳孔中绿光大盛。

    密密麻麻的人群中一时找不到脚步声的主人。紧接着脚步声之后，又是一声拔剑的声音传来。战场上听到拔剑声本是再寻常不过之事，然而那声拔剑声却如王者的凝视般有着严冬的凌厉。森手上的剑突然裂成了碎片——不止是森，整个战场上的武器全都在那拔剑声出现的一瞬间粉碎殆尽！

    “是以津真天。真正的天下第一剑。”猫又喃喃的自言自语。

    即使是受魔法影响而不知死亡为何物的士兵，即使是死而重生后被作为武器使用的死侍，也停止了厮杀，在残留的本能下纷纷让开了路。脚步声的主人——墨雪，终于出现在了森他们面前。她一如既往穿着一声丧服，也不知到底是要给谁送葬。雪白色的丧服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让人难以相信她是从战场上而来。那把“以津真天”被她高高举在手上，泛着冷冷的月光。

    “哥哥，”森小声说道，“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吧”

    “不能先于你死去。”

    “也不能在我死后苟活。”

    焰点了点头，站到了森的身边。



第二卷 第十五章 8
    墨雪的眼睛冷冷的扫过焰，扫过森，最后落到了拉蒂娜的身上。她看着拉蒂娜，偏了偏头指了指焰：“我只问一次，他现在还是你的部下么”

    “好好想想该怎么回答。”在拉蒂娜脱口而出前，墨雪又是冷冷的打断道，“你是贵族，一般我不会动你。但根据你的回答，我今天可能要多为一个人送葬。”

    在她和拉蒂娜交谈之前，森和焰已经进入了临战的状态，随时便要向着墨雪发起攻击。墨雪看到了这一切，却还是把头偏向了拉蒂娜，意思很明显：她根本没有把森和焰放在眼里。在她和拉蒂娜对话时，那把“以津真天”就握在她的手上，每当森和焰产生偷袭的念头，那剑就会提前向这对兄妹传递出一个凌厉的讯息——死！

    “呐”拉蒂娜在他们背后小声问道，“你们能够应付这个女人么”

    森和焰却没有回答。从墨雪身上传来的压迫感是如此的巨大，让他们根本无法分心应对拉蒂娜的疑问。

    于是拉蒂娜明白了：“你们对付不了她，对吧”

    拉蒂娜说的一点也没错。在密牢的时候，焰和墨雪都保留了实力，焰稍逊一筹。但现在，焰刚刚恢复身体，曦给他的匕首又断了一半，而且据穗所说，白水关的什么力量还在抵消匕首中的力量。而墨雪，即便只是她的那招‘独妙剑’，就已经够让森和焰陷入苦战了。何况她这次看起来已经下定决心要动用“以津真天”。

    “那个……做为贵族，我的命并不只是属于我一个人。你们虽然救过我，但我也救过你们对吧而且你们好像也从来没有把我当成同伴，我还差点被你们烧死……”

    焰一点也无法反驳。就算是他们救下拉蒂娜的那一次，森也是张口要了许多贝德福德金币。

    他们从来就没有把拉蒂娜当成同伴。

    “太慢了。”墨雪冷冷的说到，“再给你三秒钟。他们是你的部下，还是和你完全没有干系”

    于是拉蒂娜回答到——“是。”

    “你说什么”她这话一出，就连森和焰都感到吃惊。

    “他们是我的部下。以前，现在，以及将来。”

    墨雪把剑直指拉蒂娜：“你是贵族，而他们是大概是患者吧想清楚你的立场。”

    “我是贵族，所以我才要这么回答。”拉蒂娜挺了挺胸，“因为你在逼迫我，而贵族绝不容许受平民逼迫！”

    墨雪歪起了头，杀意开始在她的眉宇间凝聚：“平民”

    良久，她点了点头：“我是平民。既然如此，那要处理的人便只剩下一个。”

    她突然偏过头，从高耸的城墙上纵身而下！

    “动起来！傻站在这里干什么！动起来！”在城墙下的苍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在他的命令下，被以津真天震住的死侍们再次活动了起来。城墙下的死侍们冲上向着墨雪扑来，城墙上的死侍们纷纷跳下向着墨雪压去。那场面是何等浩荡，宛如飓风在大海上卷起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死侍的围攻曾成功阻止了焰的前进。而现在是战场的正面，苍的所有的兵力全聚在此，比起那个晚上，死侍的数量又何止多上千百倍！

    失去了伟大城墙的庇佑，墨雪的身体刹那间就被浩浩荡荡的死侍吞没，再也看不到了。



第二卷 第十五章 9
    但墨雪却走了出来。不是杀出一条血路，而是轻描淡写的‘走’了出来。没有看到她挥剑，也许是她挥的太快而看不到；也没有看到有死侍倒下，也许是死亡来的太快而身体反应不及。漩涡依然是漩涡，不曾有摩西分海的奇迹，但她却轻飘飘的走到了那个大漩涡之外，宛若闲庭信步。反应过来的巨大漩涡咆哮着从后方追赶上来，铺天盖地的死侍如巨浪，一瞬间就要将她再次淹没！

    于是，墨雪再次举起了那把“以津真天”。小小的一个举动，却传递着无尽的压迫感。刹那间，战场回归风平浪静，鸦雀无声。直到回过神来的苍愤怒的再次下达进攻指令，战场上的巨浪才再次转动起来，而墨雪已然更加逼近苍了。

    哈德良奥斯元帅已然双目失明，却在这时突然望向了天空，宛如受到神启。“反击！”他竭尽自己苍老的声音对着天空下达了一个命令，“出城反击！”

    “跟我来！”银一声高呼，哗啦啦就聚集了一大票人。没有任何人置疑此该由他来率领反击的队伍，这几天里，银的英勇表现已然让他成为军中人人敬仰的英雄。一支部队从暗门攻出，银一马当先，展现出他超越人类的速度与力量，仅用冲撞就开出了一条路。后面的士兵紧跟而上。他们大多都已受了致命的创伤，但在覆盖白水关的魔法之下，只要不被碾成齑粉，他们就能继续战斗！他们如一把尖刀，从与墨雪不同的另一个方向直向着苍插去！在这样一只部队的牵制下，墨雪后方的死侍已然无法阻止墨雪的脚步。前方倒仍然不停有死侍扑来，但墨雪只是微微挪动脚步就一个个避了开去，甚至连前进的速度都没有慢下一分。在她走到苍的面前时，她的剑没有泛起过一次刀光，唯一一次动手是用剑柄击晕了闪到她身后的魄，只用了一个动作，干脆利落。

    她看着苍，苍也看着她。墨雪的眼中向来不曾存在过什么表情，而苍受到白水关愈发强大的魔力影响，眼中也只剩下冷漠。

    “你，为何站立于此”

    “还不是因为前面有个小破石堆拦路。”

    “你要前进去何处”

    “高处。”

    “前方是平原，山川在你身后。”

    “山川并非高处。我要去的是顶点——绝顶。那样的高处，只能由这里向前。”

    “既然如此，那么开始进行契约。”说着，墨雪把以津真天收入了刀鞘，没等苍发问，她手腕一振，从收入了以津真天的刀鞘中变魔术般的拔出了一把肋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抹过了苍的脖子。

    苍一惊，尔后又是一惊。第一次惊讶是因为墨雪的攻击，第二次惊讶，却是因为发现了战场上的异常。墨雪这一划，没有杀死苍，反而为苍解除了白水关的魔法。

    “‘业原抄’上已经沾染你的血液。契约成立，自此往后，承认你‘王’的资格。

    “契约什么契约你又是什么人！”

    “这便是契约，每一位王加冕前必经的仪式。”墨雪示意苍抹一抹自己脖子上的血痕：“业原抄所划出的伤痕，永远无法治愈。我不会再妨碍你的行动。你成功也好，失败也罢，区区一国、一地之王，换成是谁都没什么关系。但记住，不论是哪位王，若妄想颠倒乾坤，天真正传香取神道流将立刻取回契约之时暂存在他们身上的性命。”




第二卷 第十五章 10
    “你这是在威胁我”苍愤怒的吼道，“如果我想做什么，没有任何人能够制止我！”

    “可看起来，仅仅是你面前那个小石堆，就已经制止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