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家女人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雨航
清一色女子,头插银簪,腰佩‘骆’字翠玉。素色罗衣飘飘,随风轻摆。
一名年约二十多岁的妇人,搀扶着骆老太太。扫了眼门前的官兵,柳眉微蹙,严声质问道:“不知我骆家犯了什么罪,劳官爷如此大动干戈。”
骆家在京城出名的不是戏班子,也不是祖上积累的财富,而是这满门清一色的女子。‘芙蓉如面柳如眉,回眸一笑百魅生。’说的便是骆家女人。
领头将领大手一扬,官兵退避两侧。他器宇轩昂的走向前,逮捕令一摊,回道:“奉皇上谕旨,捉拿刺客骆世沧。”
不过是在御前失手,竟成了刺客?柳诗诗扶着老太太的手,不自觉的捏紧,灵眸含怒的瞅着来人。
老太太轻轻点了点她手背,眼神示意她不要冲动。“老妇的孙儿不在,官爷怕是白跑一趟了。”
“在不在搜过才知道。”
将领一个手势,官兵们二话不说便冲了进去,如抢劫的土匪般大肆横行。许久,士兵通报说:“里里外外全搜过,未发现钦犯踪影。”
领头将领皱眉环视一周,目光落在了骆老太太身上。“三日之内若不交出骆世沧,骆家便是同谋。到时候可就是满门抄斩的大罪。”
老太太平静的垂下眼眸,膝盖微微弯曲,行了个礼。见状,骆家人紧随照做。柳诗诗回道:“官爷慢走,不送。”
领头将领闷哼了声,带兵愤恨离去。
待官兵撤离,大门紧闭。柳诗诗突然含泪跪地,抓着老太太的手哭嚷道:“太,嫣儿还小,她不能没有爹啊——”
老太太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双手着扶起孙媳儿。语气坚定地说:“沧儿是骆家仅剩的男丁,就算要满门抄斩,我也要老天留这一脉。”
大院里,骆家女人们相互依偎着,潸然泪下……
***
清晨,花草树枝在露水的滋润下,显得精神焕发,散发出阵阵清香。朝阳余辉撒在山头,鸟儿拍打着翅膀,从这一端飞到另一端。
柳诗诗一手挽着一个篮子,一手拨开遮挡着的草木,小心翼翼,不时回头四下张望,好似怕被人跟踪似的。
她一路攀爬,越过飞珠溅玉的瀑布,穿过一片成荫的树林,这才停下脚步。她站在那顿了顿,弯腰放下手腕上的篮子。再次确认四周无人后才扒开一片密密麻麻的树枝,走进山洞。
“相公……?”
她一边唤道,一边试探的前行。不远处突然亮起烛光,穿着一身白大褂的骆世沧正站在烛火下。
“你来啦!”
也顾不得手上还拎着东西,柳诗诗扑过去一把抱住丈夫,整张脸都埋在他胸膛。
她在哭,唏唏嘘嘘,好似在极力忍着。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声音有些哽咽的问:“家里还好么?嫣儿有没有问我去哪了?”
她哽咽着回:“都好,什么都好……”
有人刻意让他在御前失手,又怎么可能轻易了事。即使她不说,他也知道,事情绝没有想象中那般乐观。
他扶着她坐在岩石上,她从篮子里一样样拿出食物。白面馒头、一壶青酒、卤猪肘和腌好的黄瓜。
他拿了一个馒头,咬了一口,吃的没滋没味。“这件事怕是人家早就算计好的……”
他一边吃,一边看着她的表情。她像是没听见他说的话,自顾自的为他撕着卤肉。
“我想……那个人可能是孙承运……”
她猛的顿住,眼泪顺着眼角‘啪嗒——啪嗒——’滴在手背上。她知道。当骆世沧跑回来说出事的那一刻,她就想到了。否者,她也不会拼命的将他拉到这来。
她没有擦拭脸上的泪,吸了口长气,调整呼吸说:“我们带着嫣儿隐居山林怎么样?要不随便去个地方也行!只要离京城远远的,你就不会有事。”
他心痛的看着她。“即使我能躲能藏,他能放过我一家老小吗?他不达目地是不会罢休的。”
她扔下手中的卤肉,扭头擦着手。“我不是说了么,你和我带着嫣儿一起走。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不会有事的。”
“我说的是我骆家,是那一屋子的老弱妇孺。她们怎么办?”
柳诗诗激动的吼道:“太说了,就算是要满门抄斩,你这脉也不能断——”
他惊了住,她抱着头痛哭:“我不能没有你,嫣儿不能没有你,我不能让你有事……”
雪白的馒头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倒在了石堆中。他轻声的唤道:“诗诗……”
“我骆家自古男丁稀薄,到了我这代也就只有我这一名男丁。我爹去世的早,我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我娘终日盼我长大,不求别的,只求我平平安安,延续香火。”
“骆家老老小小,无一不把我当掌中宝,哪怕只是一声咳嗽,全家上下都得折腾个三五天。对她们而言,我是她们的信仰,是仅存的希望……”
“骆家的诅咒,让骆家的女人一个个陷入悲催的命运。只要骆家有男丁活着延续香火,她们就有理由相信,诅咒不过是个传说。她们也许可以为我做任何事,可是,我不能让她们为我去死。我是男人,应该是我守护她们才对。”
她不停的在抽泣,埋着脸沉寂在黑暗中。他说的她都懂,可她做不到。说她坏心也好,说她自私也罢。她只想和他在一起,哪怕是行街乞讨,她都知足。
“都是我的错,皇宫送来请柬时我就该想到,宫里有御用班底,怎么会平白无故请我们。可我贪心,一心想借此扬名。”
柳诗诗摇着脑袋,终于抬起了头。她咬着下唇,悲伤的看着他。半晌,带着哭腔说:“不,是我,都是因为我。要不是我,孙承运不会一心置你于死地。是我害了你,是我——”
她像发了疯似的抽打自己,骆世沧抓住她的手腕,紧紧将她搂入怀中。纵使男人有泪不轻弹,此时,他还是流下了男儿泪。
“不关你的事,是夫君愚钝,不懂防人之心。”
“我们该怎么办?怎么办……?”
“答应我,好好活着,照顾好嫣儿……”
***
已有百年的骆家老宅此刻安静无比。祠堂内,祖宗牌位前,老太太拄着红木拐杖,面容纠结地仰望着。身后跪了满满一地的骆家女人。
“我骆家历经三百多年,终究逃不过命运的诅咒。今日,在祖宗牌位前,我以骆家族长的身份宣布,弃祖宅,分家。从此隐姓埋名,各奔东西。”
“太老夫人……”众人惊慌的唤道。有人隐隐抽泣,有人垂眸暗叹。
“你们别怪我这个老太婆绝情,世沧是我们骆家仅存的一脉,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就这么不明不白死啊!”
众人沉默着,说不出一句话。骆家的二姑娘,骆芙蓉缓缓开了口:“太,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对骆家的女人而言,活着也是一种受罪……”
老太太浑浊的眼眸,含着泪光。不舍地扫了眼众人。门槛外,柳诗诗的身影缓缓走来。
憔悴的脸孔,红肿的双眼,她双膝‘扑通——’一声跪地。“太,骆家上上下下三十六口,您就忍心让她们为世沧丧命?!”
“世沧说了,倘若因他而连累骆家,他宁愿一死。请太成全。”
含着哭腔的颤音在祠堂内回荡,老太太拄着拐杖的手不自觉的握紧。“老天为何要如此待我骆家?为何要如此残忍?”
庭院内,梧桐树沙沙作响,树叶脱离了树杆,凄凄凉凉的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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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门斩首
三日后,宣武门菜市口。
按阴阳八卦的理论,位于京城西南的宣武门是‘死门’。犯人从此处被押出,路过断头桥,经迷市,送往菜市口法场,就不可能有生还的希望了。
朝廷之所以把刑场设在繁华地段,主要是‘杀鸡儆猴’,给围观的老百姓起到警示、震慑的作用。
可今儿却有些例外,断头台上只见刽子手不见犯人。
官台上,刑官不时抬头仰望天空,余光瞄着一旁身穿官服的男子。虽说离午时三刻还有些时辰,可犯人至今还没抓大,时辰一到,刽子手砍谁啊?
刑官犹豫了半晌,终于耐不住性子问道:“九额驸,骆世沧砍头的告示可早就贴出去了。万一到时候他没出现……怎么办?”
孙承运望着围观的群众,冷冷地撇了眼刑官。“放心,他会出现的。”
对于额驸的胸有成竹,刑官可不那么乐观。按常理说,犯人潜逃理应捉拿,即便是抓不着,也应该把身边的人抓来严刑拷问。可这个九额驸不但不让大张旗鼓捉拿,竟然还不许动骆家人。难不成他真以为犯人会自己出现送死?!
“万一……人逃了,出京了,怎么办?”
“逃?”孙承运冷哼一声,不削地说:“城门封锁,只进不出,他能逃哪去?何况即便他能逃,他也得顾及着那一屋子的老弱妇孺。”
刑官摸了摸鼻子,低头不再说话。这骆家在顺治年间以刺绣闻名,在京城也算小有名气,想举家潜逃确实不大可能。可众所周知骆世沧是骆家仅存的男丁,平日里走在路上跩一跤,隔着老远就能看见骆家人一股风似的赶到。不管受没受伤,就是衣服脏了,那也得到找大夫里里外外检查一番。就骆世沧在骆家的地位而言,怕是满门抄斩也抵不过他一条人命。何况,骆家的二姑娘骆芙蓉与八贝勒关系匪浅。
现如今太子行事,大臣们早有所不满,被废是迟早的事。八贝勒在朝中有威严,党羽多,声势大,很有可能扶摇直上。要不是他现在人在塞外,九额驸也不敢趁乱动骆家。
这样想来,额驸应该也是顾虑着八贝勒,才没向整个骆家出手。唉,也不知道这骆世沧怎么得罪了额驸,逼得额驸宁愿得罪八贝勒也要杀他。
刑官暗自叹了口长气,抬头一看,原本晴朗奠空竟下起了绵绵细雨。他忍不住再次提醒道:“九额驸,还有半柱香时辰就到了。你真的确定骆世沧会出现?”
围观的人潮顶着稀稀疏疏的细雨渐渐散开,远处传来响亮的锣鼓声,只见骆世沧昂首挺胸的走在最前面,身着黑色金丝戏服,被着四面旗,脸上画着黑白相间的大花脸。这正是当日他在御前献艺的装扮。
他身后紧随着一群白衣女子,浩浩荡荡,披麻戴孝,手敲锣鼓,含着哭腔齐声唱着《窦娥冤》。
“……这官司眼见得不明不暗,那赃官害得我负屈含冤;倘若是我死后灵应不显,怎见得此时我怨气冲天,我不要半星红血红尘溅,将鲜血俱洒在白练之间;四下里望旗杆人人得见,还要你六月里雪满阶前……那时节才知我身负奇冤!”
刑官猛的站起,脸色刷白。这摆明着是在妖言惑众,迷惑百姓。她们再这样唱下去还得了。
“来人,将犯人骆世沧给本官抓起来。”
士兵冲过去将骆家人团团围住,惊慌中,锣鼓落地,尖叫声此起彼伏。两名手持长刀的士兵架起骆世沧就往断头台上托。骆老太太哀嚎着,推脱中一个没站稳倒地。柳诗诗一手握着哀嚎着的女儿,一手死命地抓着骆世沧的衣角,忍着眼泪就是不松手。
场面顿时陷入一片混乱,刑官瞅向孙承运,只见他双眼含怒,透着冷冽的杀气。“妨碍行刑者斩立决。”
灰蒙蒙的乌云扑满了天空,沉重的像是要压下来。骆世场揪着的心,就像是被人狠狠地撕着。他忍着鼻酸,怒吼道:“柳诗诗,你给我松开,你忘记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她望着他倔强的脸,耳畔听着女儿的哀嚎。一瞬间,身体仿佛被人抽走了所有力气,整个人瘫坐在地。只有那只手,那只手还在死命的抓着。指甲狠狠地□血肉里,她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帝痛。
细雨飘落在她的脸颊,分不清是泪是水。她像是一个无辜的孩子。喃喃地带着哭腔说:“别走……”
年仅五岁的骆嫣儿,好像受了很大的委屈,哭的淋漓尽致,听得让人心都揪在了一起。柳诗诗雄地看着她,这才不甘地松了手。
“把骆世沧的戏服给我扒了,绑起来。”
孙承运一声怒吼,士兵立刻听命行动。柳诗诗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突然起身跑向孙承运。士兵见状,将孙承运挡在身后。正要对持拔刀,孙承运突然越过士兵站在最前面。柳诗诗扑过来猛地跪在他面前,磕着响亮无比的响头。
“承运,我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放过世沧,放过骆家。”
孙承运的脸没有一丝表情,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他望向正在上断头台的骆世沧,无情地绷着脸。任她拉扯,祈求。
她哭的像个孩子似的无助,鲜血顺着她的额头滴落,夹杂着浑浊的雨水,模糊了她俏丽的脸。孙承运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她竟为了那个男人,毫无尊严的求他。她忘了,她曾说过他与她再无瓜葛。她忘了,她曾说过他们再见便是陌生人。
现在,她依然唤着他的名字——承运。
“你越是这样求我,我越是想杀他……”
他的声音很轻,轻的像是在耳边细语。柳诗诗惊住了——
“孙承运,你想要这条命我给你。但求你善待我骆家老少,不要为难她们。”断头台上,骆世沧扯着嗓门喊道。
“死到临头,你还是顾着自己吧!”
孙承运扫了眼跪在场外的骆家人,扬声说道:“骆氏一家,窝藏钦犯,妨碍行刑,有违朝纲。来人,把她们通通给我抓进天牢。”
骆世沧不敢相信地睁大了双眼,还来不及怒骂。只听刑官扔下木简,喊道:“午时三刻已到,行刑——”
“诗诗,保我骆……”
话还没等说完,明晃晃的大刀便从空中划落。‘咔嚓——’一声,血溅满地。头颅从高台上滚下,一脸的灰。
尖叫声,哀嚎声,划破了灰蒙蒙奠际,闪电劈开天棚,发出轰隆一声巨响。骆老太太仰天长嚎:“天绝我骆家,天绝我骆家啊——”
绵绵的细雨转瞬成了瓢泼大雨。乌云密布奠际,闪电一闪一闪忍着闷雷。世界暗了,雨水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线。
柳诗诗的脑子里一片迷蒙,耳朵发出嗡嗡的声响,心脏也变得异常沉重。她没回头,只是呆呆弹在地上,任雨水洗礼,拍打。
“……放过骆家,要我做什么都行……”空荡荡的声音,不带一丝丝感情。
六月的雨,时而飘飘洒落小雨密集,时而倾盆大雨进而暴雨,好比命运的变化莫测。阵阵雷雨倾诉着悲苦的情怀,呤泣着一股凄惨的曲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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