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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不服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天堂放逐者
多年之后宿笠也曾重回故地,然而费了很大的力气都没找到认识当年自己一家的熟人,自然也不知道双亲的祖籍,不知道他们打哪里来,还有没有别的亲人。
因为这里人的流动太快,每月都有新的人来,每月也都有人病死累死饿死。
县城不像山里随便找块地就能埋人,城池附近都是田庄,耕田的佃户死了都不一定有土地能埋葬尸身,何况这些贫户,于是只能抛尸荒野。
乱葬岗的土里一层层都是棺木尸首,更多的只是裹了草席就直接丢在那里。
如果是治下有为的县令,乱葬岗还不至于如此,百姓也不至于尸骨无存,然而荆州这一带吏制腐坏,导致江湖人都不喜欢在乱葬岗停留,除了炼歪门邪术的。这跟胆量无关,主要是沾了“邪气”容易患病。
宿笠五岁的时候,忽然有一天爹没回来,家里乱哄哄地闹了一阵,娘眼睛通红的回来了,整夜痛哭不止。穷人家里只有一口锅有时连柴火都要借,想披麻戴孝都没有多余的布,更买不起。
他甚至不知道爹是怎么死的,可能是累死的,也有可能在路上被车马撞伤而死。
他的生身母亲,一个妇人没日没夜的干活是无法养活孩子跟自己的,回乡更不可能,没有盘缠只会饿死在半路上。
便只能自卖自身,去染坊为奴。
染坊的活又苦又累,日夜不歇,汗流浃背。
心善的染坊主还好,知道体恤做工的人,然而还有更多的小染坊为了能更便宜的价格把布卖出去,索性不用做工的人而是买奴仆。买人的价格只是雇工三个月的钱,却能使唤三五年。
每年冬日一到,染坊的奴仆就一批批的病倒,气虚体弱,拖几天人就没了。同时冬天亦是贫民最难熬的季节,许多人活不下去愿意自卖自身进染坊。他们何尝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日子,可是不为奴的话,这个冬天都熬不下去,家人也都要饿死。
宿笠七岁的时候,娘也没了。
死的时候牢牢地抓住他的手,女子枯瘦干瘪的脸上满是恐惧。
很久之后,宿笠才明悟,去染坊是他的母亲唯一能找到活路,别处又怎么能容她带一个不能干活的孩童?说是自卖自身,其实连卖.身钱都没拿到手,都用来打点讨好染坊的小管事,让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她每天把自己的口粮分一点给孩子。
小染坊给这些奴仆的吃食就不多,再有管事克扣一番,每天的口粮连一个成年女子都吃不饱,还要加上孩子。
他的母亲身体很快就垮了,在染坊里连三年都没有活到。
这女子本来盘算着,在染坊里苦熬五年,那时孩子就十岁了,放在穷人家里当大人使唤了,想办法卖给铺子里做学徒或者卖给别人家里做个小厮都行,这孩子小时候长得不坏,一定能找到活路。
染坊的管事贪钱,如果不是念着孩子长大之后还能捞一笔卖掉的钱,未必肯容她一直带着孩子。
结果她这么早就……她不敢死,更不想死。
挣了一夜的命,死死地抓着儿子,最终在一个落雪的清晨咽了气。
尸体就被抬了出去,当晚染坊的小管事叫来了人牙子。
这一日一夜的工夫,宿笠连一口水都没喝上。
在被人牙子带走的时候,他甚至是感激的,因为人牙子不仅点头同意买了他,还给了他一块饼。
那是快要饿死的时候,吃到嘴里的一口饼。
宿笠被人牙子带着卖到了荆州,当时世族豪强韩家有个六代单传的独苗苗,宠得无法无天,六七岁的年纪,就折腾到家仆苦不堪言,身边小厮遍体鳞伤。韩家直接在人牙子手里一口气买了十个小厮,全部给了家里的小公子,随他怎么折腾。世仆为了争地位抢着往小公子身边凑,可是小公子发脾气的时候要打人要踹人要折腾人的时候,就是外面买来的小厮遭殃了。
宿笠身上的伤痕吓人,不是因为他受到的欺负最多,而是他活得最久……
不管受什么伤,发热多久,最后都能熬过去。
然而他越是不容易死,小公子就越发的没轻重,打其他小厮十鞭子,抽他就是五十鞭子。
其余奴仆狗仗人势,也要踢打他。
慢慢的他再也爬不起来,整天都在养伤,他住在阴暗的地窖旁边,小公子读书了被看管得严格,脾气上来没处发就带着人过来把宿笠一顿打。因为打别人会死,打这个不会死,免了被长辈唠叨。
打多了也没意思,就火烫、钝刀子割。
没人跟他说话,宿笠逐渐连话都不太能说了,他不知道过去多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他在韩家待了五年多,感觉却比后来活的几十年都要漫长。
阿颜普卡出现的那一天,下了很大的雪,很像宿笠父亲忽然不见的那天,也很像母亲咽气的那一日。
这个西凉人,自称姓费,是以流亡的北地世族的名义出现的。
他带来了一匹千里马,还要跟韩家做一些生意,而韩家掌握了荆州的军马贸易。
宿笠在那一日爬出地窖,扒在低矮的窗户边看天空,阿颜普卡一眼就看出了这个瘦得只剩皮包骨头的孩子有极好的练武根骨。
后来的事,宿笠已经很少回忆了。
如今韩家早就不存在了,被阿颜普卡盯上的猎物,自然没有幸存的道理。西凉人要做车马行的生意,要在城里无声无息的布置人手,不掰倒荆州根深蒂固的势力搅乱局势的话,作为外来者很难立足。
刀客摸了摸脸上的疤,他已经忘了那小公子的长相,只模模糊糊的记得声音。他也回头找过韩家、找过那家染坊,所以他发现韩家没了,染坊则是几易其主,已经变成了一家织锦坊,当年的管事东家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想要寻亲,只剩下一个途径,那就是阿颜普卡当年提过的,在山中救了他娘的江湖前辈。
宿笠原本对自己的身世没有多少兴趣,双亲都已去世,他又一心追寻刀法武道。
如果不是这番变故,宿笠甚至不会想到去荆州附近的山里走一圈。
在阿颜普卡留下的线索里,宿笠顺利地找到了一个渔村,发现了一个对山神种种忌讳说得头头是道的老人,这个村子不修山神庙也不好好的雕神像,那位老人有一个离家多年的儿子。
老人不知道儿子儿媳孙儿的生死,当年一别,再未能见。
老人在村里跟别人磕叨着山神,说建了庙有山神保佑,日子比他年轻的时候好过多了,绝口不提自己的儿子,宿笠不敢露面就逼着山神庙里那个胡道人旁敲侧击地谈起,老人忽然泪流满面。
然而一转头,老人再次一口咬定,山神庇佑,他的儿孙肯定没事。
看那神情,要是有人说不回来就是死了,老人怕是要撸袖子拼命。
“他在村中颇有威望,虽然打不得鱼了,但是吃穿也不愁,身边还有一个曾收养照顾的少年郎奉养他……”
宿笠很是惆怅,认亲是不敢的,他这副模样也没法认亲。
而且当年离村出山讨生活,一别永离再无音讯的,也不仅仅是这一家,
只是这家老人的儿媳怀着孩子在山里挖野菜一时失足,摔晕在山坡下,村里人找到她的时候都以为孩子保不住了,结果大的小的都没事,几个月后孩子也平安地生了下来。
事情过于离奇,才会在几十年后仍然被村民津津乐道。
“那救了我娘的,究竟是什么人?”宿笠十分纠结。
墨鲤想了想,暗示道:“或许并没有这样一个‘人’,如你祖父所说是山神庇佑,生来经脉有异的人也不算少。”
宿笠在不该聪明的时候忽然聪明,他记得墨鲤当初一见面就说出自己身体何处有伤情隐患,把个脉就问他故乡附近有没有山,显然墨鲤知道什么。
墨鲤带刀客进了芦苇荡。
芦苇荡是非常好的隐居地,寻常人进都进不来,而芦苇荡里幸存的百姓不肯出去。
“米、面、油、盐……这些存量都不少,其他谷物菜蔬可以自己种植,养活这么几个人绰绰有余。”孟戚装作一直待在这里,出来招呼了一声。
宿笠没把那几个战战兢兢的百姓当回事,左顾右盼的很满意这里的环境。
至于沼泽里多雨潮湿不见光的缺点?对一个常年住在地下墓穴的杀手来说,算缺点嘛?
“这是药方。”
墨鲤拿出几张纸。
“……我有病?”刀客十分莫名地接在手里,然后想起被墨鲤追着开方子的悲惨过往。
他打了个哆嗦,连忙道:“我没钱。”
孟戚掩饰着轻咳一声,慢条斯理地说:“是这里的百姓身体不行,你看他们的模样,像是能出去采药的样子吗?你一心修炼刀法,必然没有兴趣种地耕田,有人替你洗衣做饭,缺盐取药了你出取跑一趟,不是很适合吗?”
宿笠仔细一想,确实如此。
然而还有一个巨大的难题——
“我不认识出去的路。”
奇门遁甲不是开玩笑的,孟戚看一遍地图就能走,还能把路径给墨鲤解释一遍,刀客就没有这种本事了,他听墨鲤说了一段之后,看路径地图仍然像是看天书一般。
墨鲤:“……”
你不认识路也敢觉得这里特别好?
刀客坦然地表示,古来闭关的武林前辈,带着干粮进去,直接拿一块大石堵住洞口,渴了就喝洞顶流下的雨水露水。这叫闭死关,不突破就不出来,宁愿死在里面。
相对而言,芦苇荡里有吃有喝还有屋子住,有什么不好?
墨鲤哑然。
孟戚摩挲着下颌,心里一动,把那个老是想逃跑的少年找了出来。
“认识出去的路吗?”孟戚问。
少年猛地摇头,不肯承认。
墨鲤心累地发现刚才是问刀客不认识路也敢待在这里,现在又得问这少年不认识路还敢出去。
半晌,那少年意识到孟戚三人跟之前的西凉人不一样,才吞吞吐吐地说他父亲死的时候给他画过出芦苇荡的路,由于他没有机会走,其实也不是非常清楚。
墨鲤闻言皱眉,因为西凉人改过一部分水道,填塞泥土移种了许多树木,让沼泽地形更符合奇门遁甲的阵法。别说少年知道的图可能有错漏了,就算是正确的图,现在也不能用了。
“大夫无需烦恼,过上三月自然有认路的来这里。”孟戚胸有成竹地给墨鲤传音。
墨鲤先是一脸疑惑,随后反应过来:“你是说飞鹤山龙脉?”
“正是,那只傻雀养好伤后,必定会飞到这里来找宿笠。”孟戚貌似一本正经,眼底却藏着戏谑地说,“我们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宿笠把它当做送上门来的野味烤了吃了。”
墨鲤失笑道:“不可能。”
山雀跟宿笠初次碰面,一人一鸟的眼神就差天雷勾动地火了。
不不,说错了,是如鸟投林,游子归家。
“宿笠或许不会,可这些百姓呢?”孟戚示意墨鲤望向那个少年,用个弹弓打鸟没问题吧。
逃入沼泽的山民的肉食来源,本来就是捕鱼跟打野鸭子。
山雀小归小,肉多。
墨鲤纠结了,这时孟戚又道:“再说万一宿笠练刀练得走火入魔,又总是觉得笨雀给他的感觉古怪,他突发奇想拿山雀去祭刀怎么办?祭刀求道,沟通天地灵气,毕竟刀才是最重要的嘛!”
墨鲤:“……”我信了你的邪。
于是墨鲤不得不绞尽脑汁,想出一个万物有灵,皆有机缘的说法来“蒙骗”刀客。
“你说那只山雀有我有缘?”宿笠一脸茫然。
“有缘……与你为友。”
墨鲤莫名地感到牙痛,可是只能说为友啊,父子是不可能的,让山雀做刀客的爱宠他说不出口。
尽管在旁人眼里,绝顶高手身边跟着肩膀上停着一只机灵的山雀,那就是爱宠了。
宿笠哪里知道这里面的复杂关系,他摇头道:“我见那山雀与墨大夫你甚为亲厚,俗话说君子不夺人所爱。”
孟戚面色骤变。
瞎说什么呢你?!





鱼不服 273|此惧微复畏远也
“起风了。”
孟戚站在窗口眺望。
树木左右摇摆, 孟戚加了一道柔劲的掌风,让树枝分得更开。
只见天空逐渐阴沉, 浓密的云层翻滚着, 以极快的速度“流”向远方。
墨鲤正在屋内收拾行囊,将阿颜普卡的信件放在旁边, 这些东西孟戚已经看过, 不用再随身携带了。
前日夜里他们放了一把火, 墨鲤担心画轴与信件被毁, 还特意取了床边的帐子将它们裹了一层, 然后才用粗布打成一个大包袱。
那幔帐也不是寻常物件, 上面乍看是银线所绣的吉祥如意纹, 其实是按照回文圆圈排列的梵文。
字体极小, 寻常人很难看清,更不要说认识上面的字了。
墨鲤认出是梵文,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想到西凉摩揭提寺的经卷多以梵文而书, 阿颜普卡耳根后面还有组成叶子经络的梵语文身, 当日就顺手把它带上了。
这会儿递给孟戚,后者仔细读了一遍,笑道:“这是一件说重要很重要, 可又一文不值的东西。”
“是什么?”
“摩揭提寺的武学典籍, 天魔波旬相。”
孟戚说完手指顺势一搓,轻而薄的幔帐立刻断裂化为碎片。
恰好灌入屋内的狂风一吹,顿时飞了出去,有的落进泥土, 有的坠入河中,再也拼凑不回来了。
墨鲤关起半扇窗,拿着最后一根卷轴问:“这幅猛虎下山图是怎么回事?”
如果没有画圣杨道之家里夜现猛虎的传说,阿颜普卡也不会觉得太京龙脉的原身是虎。
“这些传闻真真假假,又时过境迁,极难说出个所以然,不过杨道之这人吧——”孟戚琢磨着,不确定地猜测道,“有些爱开玩笑,他也擅长做石雕,曾在山里寻上好的石料,做了一整套的十二生肖,每件石雕都有拳头那么大。他的手法自成一派,譬如画作人物线条衣袖极为细致,一反前人写意之态,而石雕细节处也惟妙惟肖,没有一件是呆板僵硬的。其中那兔儿一边耳朵立起一边耳朵垂落,半蹲着吃草,杨道之将这件兔雕搁在书桌的屏风后面,夜里寺庙点了灯笼,我猛地一看还以为有只兔子在屋子里偷吃东西。”
沙鼠住在山中,对兔子吃东西的神态挺熟,连沙鼠都差点认错,可想杨道之的技艺有多高明。
灯光透过纸屏,将影子放大。
“我记得那虎,便是酣睡之姿。”孟戚继续回忆道。
既然有石雕,只要位置足够巧妙,便是贼子眼中忽然出现了一只酣睡的猛虎。
做贼本就提心吊胆,慌乱中更来不及辨别真伪,更不会去看墙上的一幅画。等到捕快来了,杨家的人都被惊动,烛台都被点亮,屋子里亮得跟白昼似的,又找不着那只虎,人们自然就想到了挂着的猛虎图。
虽然石雕跟画上的虎姿态不同,但毕竟出自一人之手,总有微妙的相似处,那贼吓得半死跑出去,被押着带来又找不着虎,听人一说再一见那幅画,没准就信以为真,一口咬定就是画上之虎。
世人多喜荒诞怪谈,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歪。
杨道之本人却不会相信,仔细一找可不就发现了问题出在石雕身上,然后慢慢琢磨出了这里面的诀窍,接下来杨家的仆人频频见到猛虎出没,还形态各异,应该是杨道之觉得有趣“试玩”新花样。
随着传言愈发荒谬,上门探秘的人多起来,杨道之知道不妥立刻收起了石雕,反正吹嘘他的画也行。
这一切孟戚未曾亲眼见过,只从细枝末节入手,给了一个极有可能的答案。
墨鲤却听得入了神,喃喃道:“原来如此,只是记载里……没提到杨道之也擅长雕石。”
“琴棋书画是君子之能,画艺出众还能受称赞,雕石却是匠人的活计,文人墨客自己刻个章还行,雕石的话……”
孟戚没有接着说下去,墨鲤亦能会意,杨道之不愿意让外人知道,亲朋故交也不宣扬,毕竟事关“名声”。
此时外面的风越来越大,天边隐隐传来了雷声。
飞鹤山无处不在的灵气正积极地应和着这场即将到来的暴雨。
墨鲤察觉到了灵气的变化,他忍不住走到窗口看着被风刮得乱七八糟的树木。
“雨停了就启程。”
孟戚没说去哪里,墨鲤却一清二楚。
西凉人跑了,要清除他们的余孽还得费一番功夫,当务之急是流入宁王后院的阿芙蓉。换了别的去向也就罢了,宁王麾下偏偏有个能人,如果被他发现了阿芙蓉的用处,再反过来收拢西凉人的残余势力,利用阿芙蓉图谋算计,事情就麻烦了。
饶是如此,孟戚还担心会赶不上,飞鹤山距离宁王所在的扬州庐宁郡还颇有一段距离。
灵气更浓,人感到快要喘不上气,龙脉却浑身舒畅。
墨鲤神色变幻,凝视着东南方久久不动。
风是从那边来的,雨云也是。
——恰好去扬州庐陵郡要走的路。
暴雨来了,大团的灵气从溪流跟山谷树林里缓缓升起,眨眼间整座飞鹤山成了龙脉眼中的“湖泊”,天与地之间到处是水与灵气。
墨鲤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然后他被自己吓了一跳。
然而身体的反应比思想更快。
随着一声长长的龙吟,一条通体黝黑的龙在雨中腾空而起,纤细优美的体态远看仿佛是山林轮廓的一部分,密集的雨幕遮住了有幸窥得一鳞半爪的人们视线,当他们揉揉眼睛试图再次辨认时,刺目的雷光瞬间照亮了山林。
芦苇荡里,悄悄爬到屋顶上默记水道的干瘦少年吓得一个激灵,小脸煞白。
他手忙脚乱地想要下来。
雷电劈中树木的事过去时常发生,待在屋顶上太危险了。
少年爬到一半,忽然停顿了一下,疑惑地转头。
好像有什么东西过去了?
视野里残留着雷光留下的白影,它们似乎组成了一只庞然大物,凌空覆压在头顶
“啊!”
少年惊慌失措的叫声被轰隆隆的雷声盖住了。
他摔在了泥地上,泥地松软还有许多积水,倒是不会摔伤。
顾不得擦掉脸上的泥浆,少年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想要看刚才的怪物究竟是什么。
树林里黑沉沉的,远处的房屋一片模糊,没有任何东西被压塌。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又是一道雷光,同时也隐约看到了“怪物”的影子,它是如此庞大,几乎遮住了小半边天空,躯体上一块块鳞片映照着雷光,周身仿佛雷霆缠绕,悍然降下灭世之灾。
少年骇得一屁股坐回了泥坑里。
“你在做什么?”刀客不耐烦地推开窗户。
这间屋子本来是阿颜普卡的住处,地势最高。
宿笠方才就听到屋顶上的动静了,瞥一眼之后没有放在心上,主要是这少年在他眼里跟猴子没什么两样,不管怎么爬都不会对自己造成威胁或麻烦。
如果不是少年在外面又摔又叫,宿笠都懒得理会他。
“天,天上……”
少年结结巴巴的伸着手指。
宿笠皱着眉头看了一眼。
除了大雨、雷电,什么都没有。
“……龙,好像有龙。”少年哆嗦着,话都说不清楚了。
宿笠没了兴趣,啪地一下把窗户关上了。
杀手不信世上有鬼神,龙也是不可能的。
只留下少年呆呆地坐在雨里,一个劲地撸头发,他吸了吸鼻子,打了个喷嚏。
门嘎吱一声开了,宿笠大踏步走出来,拎起少年就往地窖走去。
这雷打得太厉害了,刀客觉得少年胆子小,索性给他找个安全的地方。
少年刚开始还挣扎,随后傻愣愣地抬头看天,又摸自己的脸,最后牙齿打颤地看着刀客,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宿笠:“……”
不就是雨没淋到身上嘛,这就吓晕了?
内功臻至化境的好处就是冬天自暖夏天不热,还能挡一挡风霜雨雪。
宿笠心想晕了也好,省得麻烦,他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前走。
忽然他像是听到什么声音,警觉地抬头。
可不管是黑龙还是金龙都已远去,芦苇荡里树木茂盛,如果不是这场狂风暴雨的吹袭,压根别想看见天空。即使现在也只能随着树木的倒伏,在雨幕里勉强辨认一番。
看了一阵没发现什么东西,刀客纳闷地转头忘了一圈,忽然发现有栋屋子的窗户开了。
雨水顺着风,一个劲地往窗户里面灌。
宿笠三步并作两步地跃过去,果然看到屋内空无一人,药囊与包袱收拾得整整齐齐,放在斗橱后面的矮几上。
那里恰好避风,矮几旁边还有一封信,没有封口,倒是搁着的毛笔滚到地上,沾染了一摊墨迹。
宿笠伸手拿起信,抽出笺纸一看,正是墨鲤写给他的。
格式规整,字迹筋骨匀称有力,墨鲤是刀客见过的字写得最好看的人,故而一眼认出。
信里再次叮嘱按照药方给这里的百姓吃,过一段时间他们可能会再回来,现在他跟孟戚要继续去追查阿芙蓉,就在今日告辞了,提醒宿笠留意那只颇有灵性的山雀——撇除最后一句,都是很寻常的话,让宿笠感到奇怪的是,为什么墨鲤会不带行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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