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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不服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天堂放逐者
是啊,有田地能耕种算什么,一旦老天爷不下雨,或者发个洪水,整年的收成都没了。
就算能躲过妖魔趁乱逃走,税吏衙役就能逼死全家,还不如拼一把,不做官也能当个坐田收租的富家翁。
——杀过人,手里染过血,便觉得这件事没有什么困难的。
众人死死地握住兵器,口中低低嘶吼,耳边又是一句句蛊惑,一声声赐福。
“杀!”
“紫微恒照!”
只有跟着天授王才有活路,他们没饿死,还一路到了江南。
“杀!”
“天命降世!”
城下的呐喊慢慢从杂乱变得齐整,后阵锣鼓忽然停歇,几万人同时嘶喊出一个杀字。
迎面冲来的音浪震得搁在城墙上的长矛戈戟都在颤动,砂灰尘土随之滚落。
驻守在城头上的荆州军脸色发白,有人双脚发软。
紧跟着的第二声呐喊,仿佛闷雷滚过天边。
天光将尽,孤城绝域。
远观仿佛荒漠上的一块即将被黑色潮水淹没的礁石,夕照余晖无法透过厚厚的云层,只在缝隙里若隐若现,同时逐渐下沉。黑暗是一头无形的妖兽,阴影慢慢攀上城墙,即将吞没一切。
***
“糟了。”
孟戚神情骤变,他气息不匀。
看到华县成了一座空城,他心知不妙,拽住墨鲤往前急赶。
不消片刻,就在路边遇到了风行阁的人。
“天授王大军到了何处?”
“两个时辰前,可能就到南平郡府城了。”
说话的正是撼山虎,他喘着粗气道,“飞鸽传书已经去了江夏,我奉阁主之命,正要找衡山派几位前辈牵制圣莲坛的几大护法以及霹雳堂,南平郡府城守得越久,就越是有利。”
“秋阁主说的没错,前提是……能守住。”
孟戚见过天授王在华县驻军的布防、粮草所在之后,便感到棘手了。
逆军看似无序,偏偏通过圣莲坛约束住了愚民,能暂时把他们变成一支令行禁止的军队。
这就罢了,许多细节都表明,天授王阵中有数量不少的兵卒惯于行伍。孟戚看营地是一看一个准,须知将军再有远见也没用,手下的兵不顶事,一个烧火做饭安营扎寨都能处处错漏。
同样占住华县民房,逆军就分为截然不同的两支,一些人只顾着找大屋子巴不得高床暖枕,一些人聚在一起住的屋子错落有致围成一圈,还打通了部分墙壁。
“这里面绝不止是流民跟百姓,还有精兵。”孟戚猛然醒悟,狠狠一拂袖,脚边沙土飞扬,石头都快被他踩出了一个坑,“益州之前是楚朝疆土,朝廷不止在悬川关有驻军,益州各县的兵卒去哪了?”
不可能全被流民所杀,或者全都逃走消失了。
“齐朝根本没有掌控住这些军队,也没能把他们找回去。”
孟戚咬牙切齿,一字字地说,“官府无能,被圣莲坛或天授王击溃后,这些士卒可能落草做了贼寇,后来天授王又把他们收拢过去。”
这一来一回,尽管兵卒数量锐减,却也逃过了外人的耳目,以为逆军都是吃不上饭的流民山匪。
而习惯了行伍的士卒,遇到一个懂兵法的将领,用财帛美人升官发财做胡萝卜在前面吊着,淘汰掉一半也能练出个模样。
“陆璋这个废物!”
孟戚怒极,伸手扶住额头。
齐代楚立的这十几年,一直到遇见墨鲤,孟戚对上云山之外尤其偏僻如益州平州燕州等地发生的事,并不十分了解。
“荆王何在,南平郡现在守城的是谁?”
这些事都必须问风行阁,墨鲤还算镇定,因为他觉得荆州军再无能,到了这个关头,被荆州官僚权贵推出来担当大任的人肯定有些能耐,毕竟事关身家性命。
孟戚却没有墨鲤这么乐观,因为他知道,紧要关头仍旧在犯糊涂的人比比皆是。
最麻烦的就是自视甚高,别人也相信他有本事,结果遇事不能机变脑中填满稻草的将领,防线一崩,神仙下凡都挽救不了败局。
“是韩福将军,那韩家是荆州军户统领,从主宗分出去的一家曾把持了荆州所有的马匹交易,只是当年惹上了麻烦,荆州韩家现在已经没落了。”撼山虎不愧是风行阁出身,一张口就把人扒拉出好几代,“……这事还有点奇怪,风行阁没查出缘由。”
孟戚一顿,目光有些奇异。
撼山虎连忙解释道:“在下就姓韩,虽说跟他们八竿子打不着边,但这荆州世族的起起落落,风行阁都有点记载,我就是多看了几眼,最近似乎听说这件事跟西凉人有关。”
可不,在荆州贩马又莫名其妙消失的韩家,不就是买了宿笠整天鞭打,最后被看上马匹生意的阿颜普卡横插一手的倒霉蛋?
墨鲤也想起了这茬。
撼山虎不知内情,惊问:“难道有西凉人余孽……”
“不是。”孟戚摆手道,“多说无益,吾等需尽快赶至南平郡府城。”
风行阁众人面面相觑。
不至于吧,这才几个时辰,哪怕韩福是个草包,府城也不至于立刻失守。
孟戚没有心情跟他们多说。
守城的事真的难以预料,有的城能守住半年,有的城可能一晚上都撑不住。
这甚至跟守军有多少人,城墙有几道,是否坚固都没关系。
——孟戚赶上了最坏的结果。
夜幕笼罩大地。
远处火光冲天。
墨鲤愕然收力,停步在孟戚身边,望向城门敞开的南平郡府城。
“这是怎么回事?”
“……城头扔下的石块太多了。”
孟戚喃喃道,以他跟墨鲤的目力,不用千里镜也能看到大致情形。
“守军过于慌乱,乱了阵脚。那个韩福可能认为天授王大军不会在夜里继续攻城,没有注意这些……江湖人可没有夜里瞧不见东西的毛病,他们借由石块垫脚,再带上绳索抓钩,就能爬上城墙。”
为了守城,荆州军必须点起火把。
有了光亮,逆军肆无忌惮地继续进攻,而这么长的城墙,肯定有难以发现的阴影角落,一旦被圣莲坛那些人跃上城墙,荆州军又没有誓死拼杀的意志,防线顷刻间崩溃。





鱼不服 336|匪辨明晦
南平郡府城的百姓战战兢兢地躲在屋内, 有的甚至钻在床底下,用被子捂着脑袋。
然而城外的喊杀声还是那么清晰, 让人不禁心生疑惑, 逆军到底有多少人?
官府的人不是说就几万?
还说他们府城的官兵跟百姓加起来,比那些贼寇多十倍, 城池是绝对不会失守的。
“……这就是睁眼说瞎话!怎么可能只有几万人, 这动静, 说几十万都少了。”
城中百姓惊慌莫名, 有血性的人已经拿了家里的柴刀菜刀在磨, 更多的人只会急得一通念如来佛念太上老君。
十余年前遗楚三王相争, 战火也没有烧到府城, 于是加上楚朝盛世承平三十九年, 如今城中百姓皆不知兵戈战祸,听到城外这般厉害的厮杀喊叫,顿时心神俱震, 面色惨白。
靠近城墙的房舍都被拆了, 而今能窝在家中的人,都觉得自家房子离城墙很远。
府城这么大,竟还能听到这般可怖的动静。
究竟有多少人在攻城?
百姓多半不识字, 术数更不灵光, 只是平日里在茶馆听书的时候,说书先生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是八十万大军。要是说少了,大伙儿还不乐意,觉得没多大阵仗。
得勒, 现在坏结果来了,都觉得城外至少是百万大军。
“不可能,真有那么多人,官老爷还不第一个跑?”
眼下荆王还在城里,衙门拼死拼活抓着役夫挖沟筑墙,显然是想守城的。
城中百姓谁也不敢出门,除了家中也不知道敢躲到哪里,即使愈发惊惶,也只能跟家人对坐垂泪,外加胡乱揣测一番。
原本大家心中虽慌,可都觉得能守上几日,待听到喊杀声起便心惊胆战地或念佛或发抖地等着结束,眼看外面天色越来越暗,厮杀喊叫却无一丝要停歇的迹象。
这就罢了,那些逆军贼寇呼唤紫微星君口称天命降世的声音像鬼咒一般,一遍遍钻入耳中。
难不成真的是天兵天将?
逆军打到了府城下,荆王被围城中,意味着整个荆州完了。
这才多久?不是天兵天将,不会邪法怎么能做到这一点。
“轰!”
震天巨响,城墙摇晃。
这是抛石车打出的动静,听在百姓耳中成了天雷,一部分人心志彻底崩溃。
家家户户抱头痛哭,连埋怨的话都说不出来了,眼中只剩绝望。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随着一声比之前更加响亮的轰鸣,这次更像是什么塌了。
“城门破了!”
“贼兵杀进来了!”
起初只是几条街能听到,继而整座城都开始混乱。
看似牢不可破,封钉了许多木板,还被石块死死堵住的城门竟然被一斧一刀地劈开了。
这时城墙上的守军已经十不存一,吓得转身逃跑的人比死在圣莲坛刀下的人还要多。
距离城门五丈开外的地方挖了一个大坑,率先冲进来的逆军不查,直接栽了进去。
坑里竖了铁刺尖刀,一时间惨叫声连天,仿佛无间地狱里传出的鬼嚎。
奈何后面的人要往前冲,前面的人看到惨状也退不了,竟然硬生生被挤进了坑。
瞬间这座坑就被人命填平了,后面红了眼睛的逆军什么都不知道,踩过碎石跟尸骸,挥舞着兵器进到城内,他们还没有见过这样庞大繁华的城池。
悬川关高大坚固,却是一座要塞,里面没有民房商铺。而益州自陈朝起就变得穷困,到了楚朝虽然恢复一些,但也不可能江南腹地荆州有千百年历史的府城相比。
“哈哈哈。”
怪笑声伴随着追杀挥砍守军的混乱声响,火光映着一片猩红。
城墙上,残缺不全的肢体跟鲜血往下撒落。
许多驻守在城门第二道防线的兵卒是勇气拼杀的,可是摸到落在自己头上身上的残肢碎块,淋着这断断续续的血雨,顿时乱了,不是惯于沙场的老卒,又怎么扛得住这样的冲击?
随着身边同伴越来越少,再见逆军状若疯虎的模样,纵然有脑子清醒的将领极力呼喝,溃败之象还是逐渐蔓延。
本该调度守军的韩福将军,正被亲兵家仆架着逃下城墙,他背后一道伤口还在冒血,手里还拿着一张弓,目眦欲裂地狂吼着。
他原本有机会带着荆州精兵逐一射杀那些像鬼魅一般登上城墙的魔影,因为率先被砍杀的只是普通士卒,府城的城墙宽且厚,有足够多的空间挪移施展,结果那些没用的役夫,跑得活似生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跑就跑还大叫大嚷动摇军心,以至于城头那些士卒也不肯奋力杀敌。
韩福怒极之下斩杀了一个逃卒,非但没有震慑住众人,反倒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圣莲坛教众蜂拥而至,都想杀韩福拿首级邀功。
一阵慌乱的拼杀后,双方死伤惨重,荆州精兵的箭袋也空了。
这时脚下城门被破,后续箭支跟兵力支援都跟不上,韩福麾下这股精兵只能被迫撤下城墙。
等看到城门后第二道防线摇摇欲坠,火光冲天,天授王大军摧枯拉朽一般踏平了阻碍,直冲内城的景象时,韩福胸口一阵憋闷,哇地一声吐出血来,竟是生生气晕了。
所有失衡,都是从守军过于惊慌毫无节制地投掷了太多石块圆木开始。
韩福错判了逆军进攻的架势,以为日落之后攻势就会终止,又看低了逆军的能耐,见逆军伤亡惨重只觉得十分痛快,巴不得这些贼寇贱民死得更多一点,像踩蚂蚁一般。
就这么一个迟疑,一个错判,随后一切都失去了控制。
韩福恼羞成怒。
就跟很多犯了大错的人一样,韩福转念一想,便觉得自己的错误其实不打紧,真正的罪过应该算在旁人头上。
“懦兵怯卒,无用矣!”
韩福昏昏沉沉地被亲兵掐了几下人中救醒后,立刻痛骂荆州军无能。
“将军?”
“走!”韩福拾起一杆长矛,摇晃着站稳了,随即狠厉道,“三军不肯用命,城池如何能守?现如今只有杀出去,投奔宁吴,为荆王报仇罢!”
这句话一说,勉强给残存的荆州军将领挽回点面子。
再说谁也不想送死,搁这当口顶着逆军的冲杀去救荆王,嘴上表表忠心就成了。
内城的荆州权贵官吏已经傻了。
他们怎么都没想到,逆军抵达南平郡府城的第一天,甚至第一夜还没过去,城池就破了。
——这城墙是纸糊的吗?
无边的荒谬与惊愕充斥脑海,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臣甚至因为起得太急,发了中风。
披衣而起,急急出门的人不知有多少。
毕竟他们距离贼寇,甚至距离横死,就差一道内城的城墙了。
守内城的将领带领的是更精锐的士卒,严阵以待,总算守住了逆军第一轮撞击,给官吏权贵们争取了喘息之机,不至于让他们衣裳还没穿整齐就被劈死家中床榻上。
但这喘息之机,或许不如没有。
半个时辰后,荆王脸色惨白地在诸多盾牌的护持下,勉强上了城楼。
只冲着外面瞧了一眼,他就直挺挺地昏过去了。
——逆军手持火把,汇聚成一道道洪流,火光下的扭曲面孔仿佛恶鬼。
他们停在一箭之地的射程外,不吭声,只用发红的眼珠死死盯着城墙。
城中到处都是惨叫哀嚎,看不见被杀的人,只有炼狱般的景象。
***
孟戚踏着尸骸石块进了城门。
火光映着他的脸颊一片赤红,然而他的目光跟神情却是阴冷深寒。
入目诸般惨象,城门十丈内只有少数逆军士卒在徘徊,抱怨着被留下来剥除死尸铠甲的差事。
“……好东西都被抢光了。”
“你不怕死你就去。”
有人从亢奋里醒过神,看着坑里跌埋丧命的同伴,顿时闭上了嘴。
粮食金银女人是很好,首先得活着。
“圣女说了,攻下南平郡府城,就拿下了天命。星君渡过这一劫,我等的好日子也要来了!而且护法说得也有道理,这外城的百姓家里有多少值钱东西,有什么样的美人?放着就是,内城才是宝库,都是娇贵的娘子小娘子,小脚嫩手,皮肤滑得像——”
吹嘘未毕,忽感喉口一凉。
那人莫名地伸手去摸,紧跟着他发现自己对面的人也做了差不多的动作。
奇怪的风,刮得脸跟脖子发痛。
随即他就看到一个人足不沾尘地走过尸堆,犹如鬼魅。
“你是何人……”
喉咙震动发声,说到第四个字时,剧痛忽至。
血从指缝间狂喷,这群逆军士卒惊惧欲言,走不到三步便一头栽倒。
孟戚面无表情,持剑一振,剑身不沾血痕。
他越走越快,须臾就到了百姓惨叫挣扎的坊间。
很少有人看到他的样貌,然而所过之处,正在屠杀劫掠的逆寇纷纷栽倒,脖颈血流如注。
墨鲤几次想要追上孟戚,可是他发现孟戚并未失控,只能紧跟其后。
墨鲤知道孟戚杀过很多人,但是后来孟戚都避免见血来控制自己,今晚却破例了。
——怒火冻结成冰,不是消失,是需要血洗。
“妖魔!”
这般动静很快就引起了圣莲坛的注意,那些被笼络来的江湖高手可不信什么神魔,知晓必然是江南武林人士的反扑,齐齐往孟戚这边寻来。
而相信鬼神的逆军士卒丢下财宝,仓皇而退。
暗夜中人影幢幢,被火光照得摇曳不定。
心中生鬼,看何处都有鬼怪。
“妖魔追来了!”
墨鲤蹙眉看着两个尖叫着跑出街巷的圣莲坛教众,他们丢下火把,连刀都不要了,只想赶快回到更明亮的地方,回到教主跟圣女身边。
火把滚了两圈,眼看要引燃房舍。
墨鲤拂袖暗御气劲,平地忽起怪风,将那火把诡异地吹熄了。
那些侥幸躲过一劫的百姓,慌忙朝着逆军相反的方向奔逃。
“呔,何方鼠辈作祟,给爷爷报上名……”
最先遇到孟戚的是几个在江湖上声名狼藉的恶徒,曾以杀人为乐,将整村人屠戮殆尽,然而武功不俗,更因是同胞兄弟合练一套默契极高的刀法,极难对付。若非雍州大旱,他们根本不会投靠圣莲坛。
这兄弟四人看似狂傲,大大咧咧地拦在了路口,实则摆好了合围之势,蓄势待发要把这个名为妖魔实为刺客(把孟戚当做了前日来的宿笠)当场拿下。
孟戚对他们视若不见,听若不闻,兀自一步步走来。
右手微抬隐见剑锋。
四恶徒齐喝一声,暴起欲战,然而居于东首之人忽然闷嚎一声,整个人竟然生生飞了出去。
“暗处有人!”
“快躲!”
剩余三人见势不对要退,然而在孟戚面前展开所谓阵法的人,岂是想走就能走的。
孟戚随意一拨,气劲缠裹。
都不用传音,墨鲤就轻松地折了这三人“送上门来”右臂。
继续挣扎,就再打断一条左臂并双腿。
“纳命……啊!”
“看刀……不对!”
一个个不断出现,又莫名其妙败亡的圣莲坛高手,使得妖魔之呼愈发喧嚣。
孟戚在明,墨鲤在暗。
他们一前一后走在这座沦陷的城中,感受着彼此的气息。
即使在这样的地方,手持武器不断扑来的人又陆续倒下发出的惨嚎,都无法打断这种联系。
孟戚能听到墨鲤的心跳声,仿佛贴着大夫的心口聆听;墨鲤能听到孟戚平缓的呼吸,就像孟戚贴在他耳边一般。
剑锋夺命,刀式无迹。
孟戚的手下没有活口,撞上墨鲤的人还能苟延残喘。
分散在城内杀戮的几百几千人是杀不完的,黑夜跟恐惧却能做到。
孟戚所过之处,光亮骤失。
失去火把,许多逆军士卒看不清东西,又畏惧妖魔,纷纷放弃劫掠奔向正在攻打内城的主军,于是厮杀惨叫声逐渐变小,站在高处可以清楚看到从城门延伸开来的一片扇形暗影,慢慢扩大。
“嗯?”
罗教主神色一凛,猛然转头。




鱼不服 337|预断死生
“杀意?”
罗教主眯起眼睛, 仔细琢磨。
“跟之前的刺客不一样。”罗教主忽然生出了强烈的兴趣,他是个不纯粹的江湖人, 见过遍地尸骸的惨象。
宿笠的杀气虽然惊人, 但没有脱离刺客的特性。
这种有针对的杀意,像是悬挂在头顶的刀锋, 如果一直找不到会让人烦躁暴怒, 然而说到底仍旧是蹲在阴暗角落里的臭虫。只要想办法拍死, 危机顷刻间就会消失。
现在这感觉不同。
仿佛置身于万军厮杀拼搏的沙场, 从脖颈后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双手急切地想要握住兵器, 返身迎接这一场血战, 迎接这横尸遍地、血流漂杵的美妙景色。
生跟死, 界限不明。
肉与灵,皆是朽木。
罗教主陶醉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圣莲坛没有这样的高手, 逆军也缺乏这样的将领。
——哪怕是郑涂, 郑涂杀过的人,还是太少了啊!
统帅万军,尽情屠戮, 再踩着无边尸骸, 凌驾众生。
这就是罗教主的野心,他未必想要做九五之尊,但早已不甘心在江湖上混迹,操控一群蠢货有什么意思, 就算有无数人诚惶诚恐地跪在脚下,日子也太过无趣。
可恨他生得太迟了,早几十年,天下可不是这样。
“停车。”罗教主一声令下,随侍的圣莲坛教众齐齐止步。
众人惊愕地看着罗教主转身向后行去,全不顾其他。
“教主,星君正在前阵等你……”
说话的那个圣莲坛护法蓦地住口,因为他看到罗教主反常地拿起了兵器。
是真正的兵器,不是随手抓起的一把刀,或者直接用一双手掌。
那是一件相当怪异的兵器,整体像月牙戟,尖锋曲钩的比例却十分夸张,月牙刃的边缘相如锯齿,一旦切入血肉,便能留下像野兽撕咬的痕迹,导致伤口破碎,筋骨难愈。
这显然不是江湖人惯有的兵器,它太引人瞩目,也不好携带。
但是任何看见罗教主使用过这件兵器的人,都会对这位圣莲坛教主生出深深的畏惧。
那个躯体束缚的不是教众跪拜的神佛,而是一个渴求血肉滋味的恶鬼。
约莫是为了发展圣莲坛着想,罗教主很少露出他嗜杀这一面,可是对于投效圣莲坛的武林邪门歪道之人,罗教主就没有这样的顾忌了。
毕竟对付恶人,只有更恶才行。如果不能震慑住这些无法无天的家伙,让他们惧怕,就不可能顺利收拢这部分力量。
——亲手将违逆他意愿的人千刀万剐,且喜欢当着属下的面这么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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