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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影:死刑犯的不眠夜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二瘦子
许宏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终于写好了400多字的一份遗书,交给我看过之后,又让潘队看了一次,这才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自己新衣的兜里。尽管没有任何人宣布这几天马上就要被执行,可每个人都在心照不宣地做着自己需要做的事。
9月24日的下午,四哥在厨房得到消息:由于这次上路的人太多,所以不提前改善伙食,不单独为犯人做断头饭。这样以来,上路的日期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而许宏算着日子觉得差不多也该到了,在24日的晚上就申请了一桶热水用于洗澡。
我们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一批人到底会在什么时候上路,就连管教都不知道。为了防止突然接到命令,管教们把死囚家属送来的东西都提前送到了监仓内——当然,除了皮鞋这样的违禁品之外。
连续好几天,我在灰楼、二队监道、管教办公室等三个地方连续工作,为7名死囚写下遗书。这些人有些是杀人越货,有些是非法集资,总之犯罪动机五花八门,适用条款形形色色。但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对死亡的无限恐惧。
我曾经听过这样一句话:死不可怕,但是等死最可怕。例如忽然爆炸、地震、被杀等情况,受害人都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死亡的,因此他们完全没有这种畏惧死亡的感觉。但是死囚不一样,他们每天都在准备着第二天就被拉到法场。这样的煎熬,会把意志最坚强的人击垮。
每个死囚都有自己面对死亡时表现出来的不同恐惧,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对任何事都失去兴趣,失去信心。唯独许宏的表现是最特别的。





残影:死刑犯的不眠夜 第二十九话
我们都怀疑他有严重的强迫症。
从24日晚上开始,他不停地给自己洗澡,一晚上时间自己用热水、温水、凉水给自己洗了三次澡。到了凌晨2点多的时候他又问我:“兄弟,我刚才是不是没洗澡?你帮我再洗一次吧?”我指了指他的身体说你的皮肤都快被你搓烂了,你还洗?三次了!他木讷地点点头,“哦,我忘了……”过了一会儿,他有说:“能给我一包方便面吗?我饿了,想吃点东西。”我赶紧应承下来,从床底下找出监仓里最好的“康师傅”给他泡上。结果吃完没到10分钟,他又说:“能给我一包方便面吗?我饿了。”当然,如果这些还不能证明他有强迫症的话,那他在24号晚上对于新衣服的表现,让我们更觉得咋舌。他先是奋力地想从脚镣的空隙中把新的内衣裤穿进去,接着又费劲地脱下来。如此反复到东方发白,他都没有停下来。
但是25日早上,并没有人来提人上路。
许宏几乎是把耳朵贴在监仓门上听监道里的动静。但是6点钟监道门打开的时候,他并没有听到武警们整齐的脚步声和窸窸窣窣小声说话的声音。他迷茫地走到我的铺位前摇醒我,“兄弟,今儿不上路吗?”
没等我说话,四哥做起来笑了笑,“你别总把自己吓得够戗。要是今天真的上路的话,那早上4点多就应该有人进来了。这里的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许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半晌才兴奋地说:“操,这不是凭空吓唬人玩儿吗?折腾了一晚上,差点吓死我!”说完,脱掉上衣用最快的速度钻进被子睡觉。可他睡眠的时间还没到2个小时,早上8点多他又醒过来,一支一支地抽烟。等到中午他又开始重复昨天晚上所做过的一切。
周云第一个受不了他的焦躁不安了。他小声走到许宏的身后,高高举起拳头砸向许宏的脖子。许宏正在喝早上四哥给他的一瓶可乐,被周云一击,可乐直接从他的鼻子里窜了出来。他正想回身反击,没想到被周云推倒在地后一顿猛踩。这一下鼻血和可乐混在一起,加上地上的灰尘,新衬衫上顿时沾满了一朵朵血红色的梅花。
“操了你的亲二大爷!许宏!你给谁演戏呐?就你自己要上路吗?”周云咒骂着。
坐在地上的许宏不怒反笑,挣扎着说:“打吧,打吧……反正明天就上路了,你就放开了打!”
四哥赶紧让郑强把周云拉开,大骂道:“周云,皮痒了就跟我说一下!这是什么时候?这是什么人?你说打就打,出事儿谁负责?”
周云看四哥生气,唯唯诺诺地退到一边不再说话。许宏在地上清醒了一下,站起来赶紧把身上的脏衣服脱掉,拿到水龙头旁边使劲搓揉。洗衣服的过程又持续了将近2个小时,直到最后我说你要是再洗下去一会儿就晾不干了,他才赶紧停下手,把衣服挂在风场里的一个向阳的角落。
浑浑噩噩的一天又在他重复把一件事做几次的时光中度过,到了晚上,他又拿出自己的遗书一遍又一遍地研读。直到早上4点半,他发现还是没有人进来,就径自躺下睡觉。
26日又没有上路。
26日的晚上,他忽然晕晕乎乎地走到我的近前,小声对我说:“兄弟,我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该是明天早上了。”我说你别瞎想了,你是咋知道的?他苦笑说两个方面,第一,我的二审下来这么久了,一直没上路就是凑这一批呐!第二,人都是有预感的。我今天总觉得自己的后脑勺正中心的位置痒痒得厉害,一摸才知道是被蚊子咬了一个包。你说咱这地方,都快十月了哪儿来的蚊子?再说就算是咬也没见过咬头皮的啊!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还是别想那么多了,没有的事儿。
可话归这么说,我心里也开始为他的明天担忧起来。因为从下午4点多开始,监仓上面的巡道上武警巡逻的频率忽然增多,而且是三个人一组共同巡逻。晚上吃饭之后潘队也到了七班,和大家一起聊天。种种迹象都表明,明天就是许宏的大限所至。
晚上临睡前四哥偷偷把我叫到一边,说:“辛苦你一下,我觉得明天早上就是正日子了。今晚上你带着郑强和苍蝇值个通宵班,多跟许宏开导开导。这小子现在这个疯样子,保不齐明天上了法场一动,那就得补枪了。这个罪他自己遭不起,咱心里也留个疙瘩。”我点点头,信誓旦旦地答应下来。
那天晚上许宏格外地安静,只是不停地吃东西。我从床下找出来的四根火腿肠、两包方便面、两瓶可乐和一包“一支笔”在四五个小时的时间内被他消灭干净。到了凌晨2点多的时候,我只好由从床下找出一瓶可乐和自己的一包环保白沙递给他。
他抱歉地冲我一笑,“对不住了兄弟,我心里一害怕就喜欢抽烟吃饭。要么就是干家务活。我杀了人之后自己去饭店点了一桌人家的结婚席,一个人全部吃完。回家又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洗了一遍。”我笑说你这不错,自己亏不到自己,家务还全给干了。他尴尬地低头叹气,半晌才说:“兄弟你这是笑话我了,不过你对我这么好,咱俩就好好唠唠吧!反正明天早上我就得见阎王老子了。”
我说好吧,你要愿意聊,我奉陪到底。
以往和死犯聊天,内容无非就是小时候如何了,为什么犯罪了,案子是怎么发的,自己是如何被逮捕的等问题。可是许宏对于这些却避而不谈、遮遮掩掩,每次一提到有关“家”的话题时,他就刻意回避。聊天的内容除了自己上学时代之外,剩下的就都是在看守所一年多以来的见闻。我本打算问问他个中原因,但是想到明天兴许他就离开这个人世了,所以既然他不愿想起,那还是别强求的好。
我和许宏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题不知不觉地就转到了上次暴力越狱的事件。许宏说:“我听说上次你们七班全班都集体立功了,事情办得真是漂亮!但是这个屁股不好擦干净啊!”我赶紧问你指什么,他笑了笑,凑到我耳边说:“你们班我看出来了,就你自己是没在社会上混过的。你知道这里头为什么四哥说话这么管用吗?这就是连带关系!并不一定说四哥以前在外面是开书店的,认识的人多,而是这个里肯定是有一定的利益关系在里面。四哥为什么在里面吃得开?因为他在外面就吃得开;为什么在外面吃得开?因为他身边的人吃得开!你看着咱们这个石铺山看守所里有好多人都是因为不同的案子进来的,互相之间一点关系都没有。可真正寻到根儿的话,这些人都能找到联系。你看过《古惑仔》吧!你别看东星和洪兴的混混那么多,归根结底不全都是蒋家的人说话有用?这次越狱的事儿你瞅着是老腻子在这里弄,其实很多事情都是能联系在一起的!等你出去之后,虽然说就把老腻子和这次参加越狱的人给避开了,可真正的根儿你根本避不开!”
我赶紧问那你是觉得老腻子身后还有人?那这个人到底是谁呢?许宏说有人这是肯定的。别说老腻子了,就连四哥身后都有人。这整个就是一个大圈子,每个人都有其中的作用。但是具体这个人是谁我不知道,不过你相信我的话,越狱的事肯定后头有个大人物。我不以为然地说你这说法就夸张了,你把这l市干脆就弄成一个黑帮天下了!许宏摇摇头,“我可不是在这儿吓唬你。打9岁开始我就出来跟着街里的黑子混,这里头的道道太多了。反正你就记住一句话,我听说你家是c市的,等出去之后哪儿也别去,赶紧回家!”
我说你这也太危言耸听了,再怎么说咱这儿又不是香港,不是美国。你当黑社会就那么猖狂啊?他说:“你要这么想那我也没办法,我今天最后一天了,待在七班也就这几天的时间。但是我就是觉着你这人好交,够朋友!要不然谁跟你说这些啊?你认识四哥只限于知道他开个书店,你上学的时候在他店里买了很多书,他又认识你爹这么多吧?深根儿的东西你知道不?”我心一沉,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和四哥的事儿的?他叹了口气,拍拍我的腿说:“兄弟,别说这事儿了。你不是还有个对象,叫马兰的,在l市三小学的吗?你的详细情况现在好多人都知道,还用得着你告诉别人?”
“那你是听谁说的?”我试探着问他。
他摇摇头,“随便耳朵里传进来的,有些事深的我也不好跟你说,我不清楚的事情我也不能乱说是不是?反正前几天我在我们班的时候,有个从三队调过来的小子都知道你的事儿!所以现在你就记住一点,出狱之后l市的谁都别联系,出了监狱大门赶紧让你家人开车来接你回家就是了。”我笑说着我不怕,咱至少还有警察呢,警察能保护我的!他扑哧一下不屑地笑出来,说你也太天真了。警察能保护你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他能保护你一辈子吗?你还是想着自保吧!我还想问什么,他一摆手,“我想睡一会儿了。要是明天早上真的上路,我连上法场的精神都没有。”说完,他黯然地站起身爬上了床。
看着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许宏,我没有了丝毫想睡的感觉。分析他刚才说的话却也不无道理。的确,四哥为什么会在号里认识那么多人?而且为什么那么多人都给他那么大的面子?难道真的会像许宏说的那样,流窜在社会上的黑恶势力,真的也可以延伸到看守所里?不过如果他们真的可以把这样的力量延伸到石铺山,倒也不是不可能。这里本来就是汇集了罪恶的所在,不可能每一个人都可以在这里静心地改造。那么假如四哥真的也涉黑,那他为什么会制止越狱事件呢?还有,为什么我的一些监外的生活会那么清楚地被别人了解?我问过四哥,他应该是不知道其中的原因。如果他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话,会是谁告诉别人的呢?会是刀疤吗……
对了,刀疤怎么样了?!
我猛地一下担忧起来。上次潘队说刀疤这次可能是没有什么希望了,那么如果天亮了这一批人真的要上路的话,那我岂不是连刀疤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要是见不到刀疤的话,很多事情无法得到真实的答案,我根本就无法将自己从越来越深的旋涡中自救。
我开始焦急起来,不停地在地上转来转去。苍蝇看着局促不安的我问:“大学生,你这是咋了?明天早上走路的又不是你,你慌个什么劲儿啊!再说了,早上走不走还不一定咧!”我说你怎么知道明天早上不走?苍蝇一摆手,“每年国庆节之前执行的日子虽然就那么几天,但是还是有误差的啊!潘队下午来咱们号聊天的时候,可连多几句关心的话都没问许宏!这看着根本就不像早上要上路的意思啊!”
“哦……”我点点头,这才稍微放心地坐下。苍蝇扔给我一支烟,“行了,抽了这根烟你就小睡会儿吧!把刘东喊起来跟我们值班就行了。我估摸着天亮要是不走的话,那明儿早上一定走定了。”我叹了一口气,“要是天亮不走最好,我得见见刀疤去……”




残影:死刑犯的不眠夜 第三十话
27日的早上,确实如苍蝇说的一样没有人来提死囚,这让死囚们又在这个世界上内心煎熬地苟活了一天。
许宏看上去精神状态很不错,甚至跟身边的人开玩笑说今天要是不走的话,那我就到50年之后的国庆再上路!我配合地冲他一笑没说话,可是心里却暗自希望着法院的执行法警们尽快给这个等待的人一个了断,否则大家都受罪——当然,我知道有这个想法的肯定不止我一个人。
吃完早饭,我跟潘队申请要和他聊聊。他看了看其他监仓没什么问题,就径自把我带到管教办公室。落座之后,我开门见山地对他说:“潘队,我想见个人。”
“谁?你家人?服刑犯的接见时间还没有到啊!”他指了指挂在墙上的月历。
我摇摇头否定,“不是潘队,我想见赵峰……”
“见赵峰?为什么?”他不解地看着我。我实话实说:“前几天我听说赵峰这一次可能免不了要上法场了,所以我想陪他走最后的几个小时。我和他关系挺不错的,从我一进七班门,他就特别照顾我……”话还没说完,潘队冲我一瞪眼,“你听谁说的赵峰这几天就上路?他的案子里还有好多东西都没有查清,很多证据还没有搜集齐备,法院判定是不是继续执行也是需要时间的。他就算是要上路,也肯定不可能和这一次一批啊!”
“那就是说他国庆前走不了?”
“废话!如果现在让他死了,一旦他说的所有事情都能核实,那还有哪个死囚敢在法场上揭发别人了?”潘队笑呵呵地说。
我点点头,心里总算是稳定了一些。不过紧接着昨晚许宏跟我说的事、还有我自己的考虑,又马上将刚才刚刚出现的些许轻松赶走。我满脸歉意地看着潘队,“那我还是想见他。潘队,这事儿您无论如何得答应我。”
潘队从抽屉里掏出一盒烟,扔过来一支给我,“你总得给我个合理的理由吧!不明不白的你说见就见,那咱们看守所成什么了?咱这儿又不是集贸市场!”
我说:“潘队,赵峰上法场之后,是不是因为两件事儿把他给救下来的?一件是他哥哥的下落,一件是魏作栋的具体死因?”
“是啊!怎么了?”
“我以前看过一些报纸,我知道执行死刑之前,如果死刑犯交代了重大案情之后,执行法官首先是要跟总指挥报告的,然后总指挥再和其他人员商议,并尽快汇报给高法。一旦知道这件事确实有事实,那么就得把犯人拉回看守所重新侦查,对吧?”
“对。”潘队拿出打火机帮我点燃烟。
“赵峰交代的有两件事情。第一个就是到底他哥哥的下落在哪儿,这件事他在里面,他哥哥在外面。所以他哥哥要是跑了的话,他自己可能根本想不到。但是潘队你知不知道,在七班有个叫林杰的小子,和他哥哥赵志是同案?您想想看,林杰和赵志是同案,他们的上家又是同一个人,这个上家的后面,肯定还有没抓干净的残余。我这段时间和林杰聊得不少,所以林杰告诉我的有些细节如果我可以跟赵峰聊聊的话,没准儿赵峰真就能想起来他哥哥还能待什么地方?”
潘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手一挥,“接着说。”我点点头,“昨天晚上我和我们班的许宏聊了聊,他居然知道我的很多个人情况!而这些个人情况我除了跟前面的寇队和我们七班原来的几个人说过之外,跟谁都没说过。臧云龙是不可能告诉别人我女朋友的学校在哪儿、我和臧云龙怎么认识的之类的话题给外班的人,那还能有谁?这些事儿只有我们班出去的刀疤……哦不,赵峰有机会之外,基本上没有人能有机会传给三队的人吧?但是昨晚上许宏说三队的人偏偏知道!赵峰知道魏作栋非正常死亡这您是知道的,只是现在找不到其他的证人。所以我现在想见赵峰的第二个理由和第三个理由就是:问问到底是不是赵峰告诉三队的人我的事儿的,这样我心里有了底,等出去之后也用不着东躲西藏,直接可以知道到底是谁知道我的私事儿的,另外还可以帮赵峰再想一些关于魏作栋死亡案子的证据和线索。潘队,您说这样我不是需要见见他吗?”
“嗯……”潘队一阵沉吟,“这事儿我现在还不能私自做主。方队去所长办公室了,另外因为赵峰的原因特殊,接见都要通过办案单位同意的。你回去考虑一下都要问他什么问题,回头要是上头没有问题的话,我再让你去见他。不过……”
“不过什么?潘队?”
“不过你得先把这一批的死犯儿送了。许宏现在就是你的任务,你得善始善终。”
回到监仓后我本打算把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我所有聊天的内容都跟四哥说说,但是真正坐到四哥身边的时候,我忽然决定把和许宏的一些聊天内容瞒住——因为我现在觉得四哥并不是我想象的那么简单,面对一个城府这么深的人,没了解情况之前我还是收敛一些比较好。好在四哥并没有在意,也没有追问什么,只是连连点头说确实应该去看看刀疤,这事儿要是不处理好,根源找不出来的话,出去也过不上消停日子。
做完这一切工作,时间几乎已经快到午餐时间了。我跟小康说了一声帮我拎中午饭的话之后,躺在床上小睡一会儿。连续几天的熬夜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一种巨大的痛苦,因此头刚刚沾到枕头上我便睡着了,等醒来已经是下午5点。眼睛睁开的时候发现,所有的一切都与平常无异,只是许宏的脸色更加苍白。
“怎么了?”我边揉眼睛边问。
许宏没说话,四哥听见我的声音,扔下书说:“没咋,这小子闲的,下午站在监仓门口跟对面班里的一个死犯儿聊天,结果人家说明天就是正日子了,当时就给吓逼了。”
我一愣,“日子到了?”
四哥点点头,“也该是明天了。妈的,明天要不是正日子,我就先下手把这小子掐死算了!号里但凡有个正日子走路的,全号都被折腾得乱七八糟,还不如赶紧走了算。”说着,他抬眼一看许宏,“许宏,你知道这叫啥不?这就是正儿八经的死人欺负活人!”
许宏表情尴尬地笑了笑,那模样比哭还难看,“哥,不劳你动手。明天要是他再不毙了我,老子就干脆自己掐死自己!这也太受不了了!不过放心吧,这次算是真有正日子了。刚才潘队来说的那些话你都听到了。”
“潘队来了?”我看了看他,“啥时候来的?”
许宏点起一支烟,“你睡了不久就来的。进门儿就问你怎么还没起床,四哥给你打了个马虎眼儿。不过他也没说什么,抓住我就到风场聊天去了。”
“哦,都说什么了。”我一边穿鞋一边问他。
“还能说什么,”他叹了口气,“还不是跟其他死犯儿一个套路,无非就是遗书写好了没有,有什么最后的要求,有没有跟家里带的话什么的。这话都说了,你说明天不是正日子啥时候是正日子?”
我笑了笑,“也对,人一辈子经历一两次生死考验都受不了,何况你这天天受到生死考验?”
他缓缓地站起身,移步到风场门口,看着天空说:“就是,再这样下去好人也得给逼疯了……”接着,沉默地走到一个角落坐下来。
由于监队里提前通知这次上路不改善伙食,只在第二天凌晨送进来东西。所以晚上继续吃完土豆煮面条之后,四哥便被通知凌晨2点起床,2点半到厨房去工作。这样一来,许宏上路的消息算是完全被确定下来。
这天晚上许宏睡得很踏实,晚上8点多他就躺下了。时间不长,监仓里就回想着他巨大的鼾声。当然,在监号里没有人会允许一个人发出这么大的呼噜声,因此晚上值班的时候我和郑强两个人加起来,几乎轮番捏了他十几次鼻子。
到了2点钟的时候,我过去把四哥叫醒。又给他倒了洗脸水,挤好牙膏,等着他洗脸刷牙。2点半,潘队带着一个管教准时来开门接四哥去厨房。四哥走了不到10分钟,许宏就起床了。我本打算劝他再睡一会儿,可他怎么都不肯重新躺下,只是有些木讷地说:“都这个时候了,还睡,到时候连车都赶不上……”我一愣,“啥车?”他惨然一笑,“刑车呗……”说完,默默地开始穿衣服、洗漱。
4点10分,监道的大门哐当一声被打开。一直沉默地摆弄自己脚镣的许宏猛地一下站了起来,看了看墙上挂着的小闹钟,“咋这么早就来了?”我赶紧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哪儿有那么快,你这自己吓唬自己可不行!这是早餐送进来了。”
“哦……”他面色惨白地重新坐在地上的木板上,不再说话。我赶紧跑到监仓门口去接他的早餐——今天上路的人这么多,管教肯定不会在吃饭的时候入仓。




残影:死刑犯的不眠夜 第三十一话
早餐送进来了,两个塑料餐盒里分别装着韭菜炒鸡蛋、几块红烧肉和一条从外面买来的炸鸡腿。另外还有两个肉包子和一小块米饭。我转手递给许宏,他看都没看就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刨。坐在一旁的邢耀祖嘲笑似的看着他,“这小子上辈子肯定是饿死的。”许宏抬起头一笑,含糊不清地说:“不是,哥。这辈子这就是最后一顿了,能当饱死鬼绝对不能和饿鬼一条路。”说着又把那条鸡腿塞到嘴里。
我拽了拽邢耀祖小声说:“你就别在意他的吃相啦!他跟我说过,他是一害怕就想吃东西,现在这吃相,估计心里已经抖疯了。”邢耀祖说:“你不跟我说我也知道,你瞧瞧他饭盒里的饭,抖得都快洒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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