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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先忧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长缨书生

    马新莹肯定地点点头,然后不再说话。珠玑走后,我与马新莹又在东院逛了逛,然后回到住处窝着。马新莹这会儿没有忙前忙后的,只是时不时吩咐仆人端些瓜果过来,然后就是陪我闲聊着,聊些好吃的,聊些家长里短。我虽没怎么用心听,但在这个时候听马新莹说些闲话,倒是觉得轻松舒适,这些日子以来的紧张情绪缓和许多。

    邓属和萧秀忙着各自的事情,直到傍晚才回来。他们回来后,告诉我,明日夜间**青抵达长安,诸事都安排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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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在朝堂上,饶阳公主的人再次提及三部尚书人选,并且换了个宗亲中的人,去极力争取户部尚书。不过被陛下和李德裕一同否决,没有半分迟疑。

    刚用过午膳,萧秀就带着简从出门了。直到过了日昳时分,邓属才告诉我,该出门了。

    马新莹和珠玑帮我换好衣服后,我见邓属领我直接去院门口,便问道:“我们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出去吗”

    “二公子已经将门外那些人引开了,先生只管放心。”邓属憨笑着答道。

    我又问:“萧兄不一起去”

    “二公子的马车,会在半道上出点小毛病。他会在通化门前等我们,然后一起往浐桥那边赶。不出意外的话,我们会在十里铺遇上回长安的**青。”邓属回我道。

    在门口,邓属跟着我一同进了马车,没有单独骑马。随后我们便慢悠悠地往通化门那个方向驶去,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马车被拦下。

    “这是到了吗”我有些疑惑,准备起身下车。

    邓属立刻拦住我,说道:“先生,这是载二公子的马车拦下了我们。二公子吩咐过,让先生在车内不要露面,我下去跟拦的人打个照面,然后加急赶去接他。请先生见谅!”

    我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一切都按照萧秀的意思进行着,在通化门接上萧秀后,萧秀才告诉我,那些监视我的人,最近又跟了他几次,所以不得不这样。

    由于我们的马车比较急,因此过了十里铺才在一段竹林环绕的官道上遇到**青。一路上,除了竹子被风吹过的声音,就再无其他。我们也没有过多言语,该说的话都嘱咐过了,只等着与**青相见。下车时,天已经黑了,邓属提着灯笼在前,我与萧秀跟在后面,与**青等人正面相对。腊月十六的月亮很大,能很清楚地看到对面的那群人。四人都拔出刀成防守状,人人皆着金吾卫官服,唯有一人的衣服不同,并且神色镇定,刀也只是出鞘而已。再端详这人,高七尺有余,眼睛炯炯有神,身材魁梧挺拔,与往常所见的大多将士不同,即便是月光下,也能让人感到英气逼人,这人应该就是**青了。四人身后绑着一个犯人模样的,应该就是胡八了。

    “尔等何人速速退让一旁,否则小心性命!”其中一人冲我们喊道。

    我学着张仲清和李叔和说话的音调,手中拿着萧秀出发前给我准备的鱼符,回道:“嚯,好大的口气!”

    “王锦!”此时居中的**青立刻喝止,接着对我们抱拳,开口道:“我等奉天命行事,还请诸位行个方便,不要两相为难。”

    “阁下可是胡中郎”我问道。

    **青回道:“正是在下,不知阁下何许人”

    “咱家乃杨枢密手下内官,口衔天命而来。”我拿腔作调地答道。

    **青听罢,立刻命众人将手中的刀收起来,接着问我道:“阁下如何自证身份”

    “此乃陛下命咱家带来的内廷鱼符,胡中郎可与自佩鱼符相比对,看是否‘合同’。”我说完,亮出手中鱼符。

    **青示意王锦过来拿,接着与自己的鱼符相合,之后亲自送回,恭敬地问我道:“贵使趁夜至此,定不寻常。有何天命,请上宣。”

    “右金吾卫翊府中郎将**青听旨,陛下口谕:人犯胡八,干系重大,朕欲亲审。爱卿将人犯交于来人后,从此不许跟任何人提及此人。另外,此为密令,今后亦不可与任何人提及此事。若此事流传出去,今日在场的所有人,皆无生还之机,亦将祸及全族。”我假模假式地说着,心想反正**青也没见过陛下,怎么说他都无法考证真伪。

    **青跪在地上,没有立刻奉旨,反而问道:“胡八都已经审清楚了,陛下这是作何”

    “陛下又曰,若爱卿已审,所知之情,尽皆忘去,不可说,不可问,不可答。”我继续乱编道。

    **青依然有些不想服从,争道:“可是”

    “胡中郎,你是想抗旨不从吗”我威怒地打断他,问道。

    **青忙答:“微臣不敢”

    “既然不是,还不速速领旨难道你想让在场的所有人与你一同陪葬吗”我叱问道。

    **青摇摇头,无奈地回道:“哎微臣敬领敕谕!”

    “陛下又曰,诸位爱卿皆劳苦尽职,每人赐十金以慰辛勤。”萧秀在一旁也有模有样地说道,接着让邓属从马车里拿出金子。

    **青不出意外地拒绝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此皆微臣份内之事,不敢愧领余恩。”

    “咱家奉劝胡中郎收下为好,否则陛下岂能安心纵使你无所畏忌,他们三人呢万不可意气用事,还需仔细掂量!”萧秀继续说道,言语中带着威胁的口气。

    **青看了一眼身后,便不再多言,咬着牙,脖子都凸出青筋,双手接过金子。

    我见状,便安抚道:“胡中郎既已领命,便请起吧!今后还需胡中郎和诸位缄口莫言,咱家的性命可都系于此,拜托了!”

    **青起身,冲我点点头,将接过的金子递给身后,又说道:“贵使,冒昧问一句,陛下将如何处置此人”

    “陛下会如何做,咱家不敢妄言。不知阁下可愿听咱家一句,关于此人,阁下就当从未听过、见过,不要再提及了。否则不止今日在场的众人无法活着,连陛下也将陷入危境。”我对他回道。

    **青吃惊道:“怎会如此”

    “胡中郎大概不知,昨日鱼弘志带兵入宫,威胁陛下。”我答道。

    **青睁大了眼睛,惊诧道:“什么他怎敢如此”

    “胡中郎既然审过胡八,应该明白此人对于鱼弘志的重要。若胡八被公开,鱼弘志必会逃过此劫,今后想制住他,怕是再没机会了。这世间很多时候,知其罪易,治其罪难。哪怕朗朗乾坤,昭昭烈日,却依然会有阴暗处。但并非所有阴暗的都是邪恶,还有些是为了保护一心向善的普通人和寻常心。当看到那些不可见人的可恶之事时,不要愤怒,愤怒会让人失去理智。最好的做法,就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并非作恶,只是让那些心怀恶意的人,得到应有的报应!恶本就不会止于善,那些感叹‘冤冤相报何时了’的伪善,只会纵容恶,让恶更加猖獗。只有让恶自食其果,恶才会真的明白恶的可怕,才会让恶不敢作恶。胡中郎,你或无法体察陛下的难处,但还请务必严守秘密。今日我等便衣至此,就是怕被人察觉跟踪。兹事体大,万望勿言!说句不该说的,陛下时日无多,若不能除掉鱼弘志,陛下如何能安心离去”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劝道。

    **青低下头听完,再抬头看着我,皱眉回道:“平青明白了,请贵使回禀陛下,关于胡八和今日之事,过后我等皆会抛之云霄,绝不再提。”

    “如此甚好,咱家定会如实禀告陛下。那胡八,咱家就先带走了。尔等在此等一个时辰,之后再继续赶路。”萧秀对**青说道。

    “诺!”**青应道,接着让王锦将胡八扭送到我们跟前。

    胡八被绑着,嘴里塞着东西,说不了话。当胡八看到邓属的时候,认了出来,想挣脱,拼命冲他们四人使眼色,只是胡八呜呜叫着,却说不了话。邓属将胡八提溜起来,扔进车内。

    “诸位就此别过,今后见如不见,两相珍重!”我对**青道别,之后与萧秀一起向马车走去。

    我听着身后王锦提醒**青:“大哥,胡八如此挣扎,怎么好像认识他们”

    “不可言,不可问!”**青回道,之后就没听到其它声音了,只有风吹过竹林的飕飕声。

    上车时,在马车旁边有一棵歪脖子松树,我看了一眼,咧嘴一笑。由于胡八在车上,回去时,几人都没有多言语,只有被捆着的胡八呜哇乱叫。在十里铺的一家米行,邓属将胡八提溜下车,我与萧秀则坐在车上继续赶路。马车疾驰着,车轴转动的声音,让我想起了萧秀塞给**青的金子,便问道:“方才萧兄将金子塞给他,是想帮帮他吧”

    “呵呵平时也没有机会,即便给了,他也不会收受的。**青虽在金吾卫当值,吃穿不愁,可年俸有限,他也不肯钻营,所以日子较为清贫。当值十余年,在长安连一间茅屋都置办不起,而立之年已过,却尚未娶妻,实在不该是忠臣良将应有的境遇。十金虽不多,但足够他置办两间茅屋,娶妻生子了。”萧秀答道。

    我也叹道:“是啊,忠臣良将清贫至此,乃是为君之失。贪官污吏住着高宅大院,必然让忠良心生不平,有些人能守住本心,而更多人则是会选择与贪腐为伍。久而久之,作为臣子本分的清廉变得可贵,而贪腐愈演愈烈。”

    “最为可恨的是,那些住在高宅大院中的人,是不会去体察民众之苦的。人们终其一生,辛苦劳碌却最终换不来一席之地安息,是多么可悲的一件事。高宅大院中的人,收着奸商送上的钱财,还嘲笑辛苦人没有本事,没有为国为家掏空钱袋,耗尽余力。殊不知,生老病死皆需用钱,为一间屋子而穷尽所有,最后得到了房子,却失去了人生。他们这些贪官污吏不去想其中危害,皇帝却不该无动于衷。耗民久,国必危,这个被历史无数次验证的道理,君王怎能视而不见呢!”萧秀接过我的话,继续说道。

    我思绪随着萧秀的话,飞了很远,跟着萧秀说道:“长安的房价,大概是安史之乱以前涨起来的。那个时候,众人皆认为太平盛世,将来会越来越好,所以房价一涨再涨,却不知这样让民间的贫富愈发不均。再加上对胡夷的纵容,使胡人和蛮夷的地位,甚至高于汉人,最后的结局就是内外逆施。贫富不均,内外逆施,必会引起众怒,让君王失去民心,也会让富人和胡夷肆无忌惮。长安房价涨起来后,没过多久,安史之乱爆发,大唐被安禄山这个胡人差点灭国。安史之乱被平定以后,历代皇帝只是对胡人不再信任,却没有去制止贫富差距的继续扩大,从而民心浮动,叛乱不止,以至大唐越来越弱。‘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这句话不知陛下是否会深思其中道理,若思过,就该及时纠正,而不是等到民众反了,才开始恐慌。按照当下这般损耗民力民心,我敢断言,不出百年,祸乱必至,到时我大唐怕是再也救不回来了。这也是为何我想辅助光王上位的原因,他流落民间,亲眼目睹民众辛苦,上位以后或能为天下万民多想想吧。”

    “但愿如此!”萧秀应道,接着又有些担忧地对我说道:“尚兄,虽说‘君子可欺以其方’,然而今日我们如此对**青,他若知晓实情后,将来怕是不会与我等同行了。”

    “不是还有一句话叫‘君子不为小人之匈匈也辍行’,只要将来我们做的事情没有偏离正道,他自然会与我们同行的。再说,今日所为,于事于理,我们都没做错,也是不得不为。就算日后,**青真的要与我们背道而驰,也是没办法的事。你还有更好的方式,让他放弃胡八吗”我对萧秀回道。

    萧秀深吸一口气,接着长吁摇头,不再说话。我看着他,心中叹道:

    长安月夜客匆匆,月下孤云与客同。

    不怕云洁生暗影,来听玉管去留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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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觭梦
    “色秀于前不可餐,神游梦断凝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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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萧秀一副愁容,便想活跃一下气氛,于是故作严肃地问道:“方才萧兄称呼那些送钱财给高宅大院的商人是奸商,难道你没送过”

    “送过,但不是像他们那样,为了私利而损国害民。”萧秀也认真地答道。

    我又问:“那是为了什么而送的呢”

    “这世间总有一些人不知死活,仗着手中的一点权力,就为非作歹。为了应对那些伸手和不伸手地敲诈勒索,我等不得不给他们送上些钱财,满足他们私欲。只是过后,都会用些办法,让他们自食其果,受到应有的惩罚。对这些人,我从不手软,因为他们留不得,即便他们才能再大,我也绝不会有半分怜惜。因为才能若没有用于正途,手中的权利越大,其危害也会越大。像那些奸商,与他们勾结,然后为了相互利益,制定损国害民之策,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洗劫’,这样的事情,我萧府从来不为。像他们那样做,公而不公,法而无法,不仅仅损害了国家的长远利益,抢夺了老百姓的辛苦钱,更是对国家法纪和纲常的无形破坏。其危害之深,犹如冰冻三尺,岂是一日之寒”萧秀郑重其事地对我回道。

    本是想跟他开玩笑的,可见他如此,我也没玩笑的心思了,跟着叹道:“是啊政令逐利原本无错,只是当眼前之利与长久之策相左时,当权贵之利与百姓生计相左时,当私人之利与国家资益相左时,若政令顺奸商之意,必取眼前而罢长久,保权贵而苦百姓,顾私人而忘国家。从而政令服务于商,却于民、于君、于国皆无益。更有甚者,逐利忘义,笑礼耻德,法纪废弛,纲常混乱,使民无活路,国无根基,放眼望去,皆是断崖绝壁。故而奸商涉国,国难以兴,兴难以久。好在并非天下皆为奸商,还是有像萧兄这样顺国策、惠民生、谋长久、知进退的良商在的。”

    “呵呵”萧秀听罢露出微笑,接着回我道:“良商,是啊,善于经营的商人,哪里会做弱国穷民的事!民穷,则货不流通;国弱,则财难保全。只有目光短浅、不知死活的奸商,才想着肥己而瘦天下。这种一夜暴富的人,是难以长久的。我萧府千百年来,都只会富国、养民、安分、守己,否则也难以久而不衰。”

    听着萧秀说千百年,我心中的疑惑又起,见车内无他人,便忍不住问道:“萧府竟然能欣荣千年”

    “是啊,萧家自三世祖”萧秀似乎意识到什么,突然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光大门楣之后,历三十七代,到这一辈,足有一千余年了。”

    我心中听完此言,有些猜疑,可见到萧秀有所顾虑,便不再多问了。置他于两难之境,并非我想看到的,于是也就跟着叹了一声:“着实难得啊”

    此后我和萧秀没有再多说什么,马车回到万金斋的时候,已是深夜。萧秀在门口下车,而我则在车马院跟车夫一起回到西院的住处。本想进屋就直接睡了,可萧秀等在了屋内。

    “尚兄,方才听到消息,今夜尚恐热的细作,去到玉薮泽消遣,还对姬藜调戏了一番。”萧秀见我进屋,立刻对我说道。

    我一边走到火盆前,一边招呼他一起坐下。初听到这个消息,我并不惊讶,因为吐蕃人向来不规矩。可萧秀为了此事特意在这时来告诉我,又不得不让我深思,于是问道:“姬藜平日就在玉薮泽吗”

    “这正是我所担忧的,听里面来信说,姬藜往日很少去玉薮泽。”萧秀皱着眉头回道。

    我想了想,问萧秀道:“萧兄觉得,这些细作与饶阳公主会有勾连吗”

    “有无勾连,没有实据,不敢妄下定论。不过就我看来,这并非没有可能。自古以来,内力不足,必借外力。若心有底线,则知收敛,若没有底线,就会勾结外邦,图谋不轨。饶阳公主在失去河朔三镇的支持后,虽在朝堂上对鱼弘志和杞王有所压制,可毕竟朝堂势力有限,就情势而言,有鱼弘志支持的杞王,是他难以企及的对手。所以,若饶阳公主暗中撺掇尚恐热与杞王勾结,等拿到凭证再后发制人,则杞王必无回天之力。到那时,神策军就不足为虑了。无主之军,囚首听命。待到皇帝驾崩,只需将鱼弘志一人囚禁起来,神策军就会乖乖听从饶阳公主的号令。依饶阳公主的性情,这么做并非绝无可能。尚兄,我们不可不加以提防。”萧秀对我分析道。

    我仔细斟酌了一下,对萧秀回道:“此事,先无需打草惊蛇,只管盯住这些细作,调查清楚他们底细。倘若真的是饶阳公主暗中策划的,我们倒是可以好好用上一用。”

    “诺!夜深了,尚兄早些歇息,我先去了。”萧秀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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