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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先忧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长缨书生

    我们互相行礼后,萧秀便离开了。我躺倒榻上,推演着细作一事的种种可能,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梦中我神游于九州,见中原被高墙所围,墙高百丈,西绝荒漠,东拒惊涛,南断群山,北抵冰河。墙上百步甲兵,十里烽燧,器械纵横。墙外深渊百丈,千里连桥,桥上来往行商络绎不绝。桥通高门,门下进出明查,防卫森严,一切井然有序。墙内十里一集,百里一城,千里一郡,山川错落有致,湖泊船忙鸟闲,道路纵横通达,车马奔流不息。纸鸢斜飞,水面金光,又见湖畔高阁,聚众吟诗作赋,曼舞轻歌。

    游至田野,有农夫开怀,妇人洗米,少女采莲,小子捉鱼。游至城中,家不闭户,人不歇脚,商不关门,衙不闲置。游至域中,有一无墙之城,于长江黄河之间,道路千万条,纵横交错;楼阁林立,高低各异;瓦舍群集,炊烟如云。游入云中,忽觉疲累,落入一楼,以为仙境,见一人手托拂尘而来,未及膜拜,来人自跪敬言:“大家巡游归来,老奴已备好温汤,恭请沐浴更衣。殿内万官静候,聆听训旨。”

    听罢此言,忙上前欲扶,那人却惶恐磕头推辞:“身佩貂珰,便该感恩戴德,竭心侍奉。岂敢劳大家屈身相扶,老奴死罪!”

    见状,不再多言,进入室内,金碧辉煌,琳琅满目,美玉作池,琼浆为汤。沐浴去尘后,着冕旒兖服,下一层而入正殿。殿内雕梁画栋,龙盘鹤立,威仪上席。席前百人,庄严肃穆,宦官宣旨,声罢问万官何处,答曰下有百层,层有百官。惊诧错愕,欣然临廊,可尽览河山,俯视万里,远眺天极。沿楼目下,飞檐层叠,不可尽数,自下而上,足有数百丈,自左而右,亦有百丈余。放眼阔野,水榭亭台,不胜枚举,高阁雄殿,比肩而立。殿立中宫,宫立中城,城有八方,一方一宫,宫有四面,一面一楼,居中骋望,内外环抱,吞天纳地,气宇轩昂。

    问此何殿,答曰独秀,问此何宫,答曰怀宁,问此何城,答曰安庆。问其名由,答曰久安长庆,高怀永宁,独秀天下。问之何年,答曰开和三十年,问之何事,答曰改元,问改为何,答曰天同,问其因由,答曰天下大同。

    下楼游于宫中,五步一景,十步一色,壮阔柔婉,无所不含。平湖青山,相映成趣;柳荫曲水,纷至沓来;桥接人间,阁通仙境,鱼戏卧云,鹤翔九天,目不暇接,流连忘返。

    忽觉天光刺目,抬眼望日,眼前一片茫然,遂试图闭眼。

    -

    片刻后,再睁开眼,才从荒诞的梦境中恢复意识,映入眼帘的是马新莹和他试着撑开我眼睛的手。

    “小先生,你梦见啥了”马新莹睁着圆圆的眼睛问我道,我一愣,竟然不记得梦见啥了。没等我瞎编,马新莹将手巾递给我,说道:“赶紧擦擦,哈喇子都流到后脑脖子了!”

    我有些吃惊,又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接过手巾,擦起来。

    马新莹见我慌乱的样子,笑道:“没事儿,慌啥,又没别人。”

    “其他人呢”我见天都大亮了,一边将擦完的手巾递给马新莹,一边起身问道。

    马新莹接过手巾,走向铜洗,回我道:“诗岚姐姐就在你醒之前,来看了一眼,之后就去玉薮泽了。臭小子和邓叔有事出门去了,他们都不管你了,就我还惦记着你,对你好吧”

    马新莹边说边招呼门外的仆人进来收拾鱼洗。我穿好衣裳,走到火盆旁,跪坐下,揉着眼睛,冲马新莹点点头以示回应。

    睁开眼时,只见马新莹一脸坏笑地对我说道:“那,快跟我说说,方才你都做啥美梦了”

    “很好奇吗”我想逗逗马新莹,便故意问道。

    马新莹笑道:“嘻嘻我就想知道,你一个人做着梦,傻笑着,还流着哈喇子,到底是梦见啥美事儿了。反正这些日子,我从没见你这般失态,好奇地紧。”

    “我我不告诉你!”我尴尬又无奈地回道。

    马新莹却不肯放过我,又追着说:“哎呀,你说嘛,我不会笑你的!是不是梦见什么好吃的了你说出来,我给你做呀!”

    “对呀,就是梦见好吃的了!有一种东西叫‘鲜肤一何润,秀色若可餐’,你可做得”我轻浮地问道。

    “你”马新莹涨红了脸,起身匆匆离开,羞涩地骂道:“痴汉!”

    我看着马新莹背影,一个人倚着凭几开心地笑着。不一会儿,仆人将早膳送进来,我没有去管马新莹,一个人有滋有味地吃起来。

    快到正午时分,萧秀才领着邓属回来。进屋落座后,萧秀不急不慢地喝着茶,放下杯子才跟我说:“尚兄,今日皇帝同意了让李回升任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同时命他判户部,稍晚些就会下明旨。”

    “原来诗岚姑娘是为这件事被叫去的,呵”我停住端起的茶盏,笑道,接着继续抿了口茶。

    “诗岚姑娘尚兄打算让他如何回饶阳公主”萧秀问道。

    我放下杯盏,依旧笑着答道:“就如当初的谋划行事即可,韦琮不是我们的人么,让他露出与饶阳公主亲近的意思来,不必太明显,只需让他们能够意会就行了。饶阳公主在这个节骨眼上,是不会强行收服韦琮的。”

    “为何不会他向来都习惯用强的。”邓属问道。

    我看向邓属,笑道:“呵呵倘若用强无果,倒是极可能将韦琮推向李德裕那边的。陛下既然同意李回判户部,就不可能再用饶阳公主举荐的人去填补李回留下的户部侍郎的空缺。到那时,你让他去哪里再找一个户部侍郎来,岂不是会事与愿违。所以,只需对饶阳公主露出善意,韦琮就能得到他的竭力支持,毕竟户部对饶阳公主来说太重要了。”

    “是啊,户部不仅是饶阳公主的钱袋子,还是他用来拿捏皇帝的工具。这些年户部表面上顺顺当当,皇帝对饶阳公主其实还是感激的,无论是泽潞用兵还是大举灭佛,户部都没有手忙脚乱。但凡事均有利有弊,户部在饶阳公主的手中虽用不着皇帝多操心,却也如硬铁一块,让皇帝插不上手,更说不上话。就算皇帝对此不会多想,可身为首辅的李德裕却如鲠在喉,觊觎已久。有崔铉在,户部对饶阳公主来说也算稳稳当当的,所以才会容得下李回和韦琮作为崔铉副手。可万没想到,崔铉会被这样除掉。如今的户部,饶阳公主除了拉拢韦琮来对抗李回,还真没有更好的办法。”萧秀也跟着我说道。

    我接过话,继续说道:“成为心腹固然是好的,能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也能做很多别人无法做的事情。可当心腹不听使唤的时候,往往就成了大患。饶阳公主就是不知收敛,才会让陛下动了杀心。否则堂堂一国公主,又是陛下手足,还牵连着郭府,就算陛下寿命不长,也不会对他动这样的心思。说他把持朝政,若知道收敛,心底纯善,陛下完全可将新君托付给他,让他辅佐教导。哎,权利这把利剑,何时才能不再吸血时至今日,就算陛下真的要手足相残,我们这些局外人却无法指责其残忍,只能摇头嗟叹了。”

    “但愿不会走到那一步”邓属听完摇了摇头,接着转移话题对我说道:“对了,先生,今日崔珙要到长安了。”

    “到就到吧,反正也审不出什么来的。等到将崔家的人引过来,他就用处不大了。到时候就让韦澳找个懂行的人,去验一下崔铉的伤口,然后就可以把崔珙放出来了。”我对邓属吩咐道。

    “诺!”邓属应道。

    抬眼看见邓属一脸疲态,我关切道:“邓领卫昨日将胡八如何安置了见你疲乏,胡八定是极不安分,让你劳神费心了。等用完午膳后,需多休息会儿才是。”

    “谢先生关心!昨日将胡八扔在十里铺的米行,那地方隐秘,没有人会找到的。我用了鲁班门做的捆烟绳绑着他,这回就算他有缩骨功也逃不脱了。”邓属对我回道。

    我听罢,好奇地问:“捆烟绳那是何物”

    “就是平日赶长路时用来绑货物的绳子,绳头有小机关,开启后,可缠住货物不松动。若是绑人的话,人越挣扎,绳子便会收缩地越紧。绳子用什么做成的,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据说不怕火、不怕水、不怕砸、不怕磨,所以除非有钥匙解开机关,否则无论是人还是货物都挣脱不了。”萧秀对我解释道。

    我新奇地叹道:“竟有这般神奇”

    “是啊,章少堂主甚至扬言,这世间之物,除了烟雾以外,其它的东西,这绳子都可捆住。”邓属也煞有其事地对我说道。

    萧秀听完,不屑一顾地端起茶盏,笑道:“呵不过夸口而已,你还当真”

    这时听到门外传来马新莹的喊声:“用膳啦!”

    “碎女子,怎这般”邓属见马新莹连进都没进来,便低声责备道。

    我嘴角浮起笑容,心里知道是为何,所以对邓属说道:“不怪他,方才我又惹了他,此刻该是不愿见我吧。”

    萧秀在一旁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我遂招呼他们二人起身,正往外走着,忽然又听邓属说道:“对了,明日李椅就要回来了,先生是否见他”

    “他”我思绪飞回与他相识的时候,在洛阳萧府的对弈、交谈。虽然怀念,可毕竟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而且也不想把他牵扯进当今的局势中。故而在停下脚步思忖后,又迈开步子,对邓属回道:“还是不见了吧!”

    之后我们都不再言语,我望着门前碧蓝的天,心中独自叹道:

    长空浩瀚碧无瑕,腊月天暖梅更放。

    但愿初心亦效花,乌云蔽日浑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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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顺势
    “冬风万里为谁寒,旧绪三千愁断梦”

    -

    第二日李椅回长安,饶阳公主也命户部的人,开始拉拢韦琮。就在我以为一切都顺着我的意思进行的时候,夜里却得到一个让我坐卧不安的消息。

    用完晚膳,我与萧秀在火盆边对弈,让两个姑娘早早歇着去了。约莫一个时辰以后,邓属从外面进来,带来一位素不相识的人,一眼看去,虽腰挎佩剑,却像个文人气质,眼中没有杀气。

    “先生、二公子,此人说有要事,需当面相告。”邓属对我和萧秀行礼说道,接着转身对那人说:“这二位便是管事的,你有何事就说吧。”

    “阁下何人”萧秀打量他一眼,问道。

    那人行礼回道:“在下泾州长史裴识,贸然登门,万望见谅!”

    我与萧秀听罢赶忙起身回礼,萧秀接过话道:“不知是裴长史,多有失敬!敢问裴长史深夜光临寒舍,所为何事”

    “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告。”裴识回道。

    我见他们都站着,便引着他们说道:“裴长史不妨坐下细说,驱驱寒气。”

    “不了!微末小事,说罢便走。”裴识看了一眼火盆和坐席回我,接着又说:“此次回京,在下名为探亲,实则是为了一件惊天之事。我已查明,杞王和鱼弘志与尚恐热有勾结,意图谋反。”

    萧秀眉头一皱,装作吃惊地问道:“竟有此事不知裴长史需我萧府做些什么”

    “二位既是管事,自然知道这件事被翻出来,必是一场血雨腥风。所以,最好是置身事外,以求自保,将府中与神策军那边的生意歇一歇。”裴识答道。

    萧秀赶紧行礼答谢道:“谢裴长史善意相告,覆救之恩,我萧府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改日定备上厚礼,登门相谢!”

    “不必了,今日就当是报答昔日萧府的相助之情。”裴识回道。

    我见裴识准备走,赶紧接过话问道:“裴长史是如何得知杞王和鱼弘志有勾结尚恐热之嫌的”

    “不是嫌疑,我已拿到他们勾结的实证。他们来往的书信被我手下截获,里面就有他们相互勾结的内容。至于具体的,我看二位就不必知道了吧”裴识答道。

    我继续问:“那裴长史打算如何做是要直言进谏,将这些实证公之于众吗”

    “当然!否则,阁下以为该如何做”裴识反问道。

    我亦问道:“裴长史今夜入京的”

    “正是,这与此事有何关系”裴识道。

    我继续说道:“这就难怪了裴长史不知前几日鱼弘志带甲兵入朝,威胁陛下的事吧若是长史将他勾结外邦、意欲谋反的事,在朝堂上说出来,其结果可想而知。所以,依在下愚见,此事不可仓促,需周密布置才行。”

    “足下有何高见”裴识又问道。

    我答道:“阁下何不借力打力将此事知会朝中其他人,或能得到助力。”

    “鄙人何尝没想过,只是此事凶险万分,朝中之人不可尽信。由我一人提出,虽势单力薄,可至少也让此事能上达天听,让陛下心中有数。即便最终被鱼弘志所害,那也就我一人而已,不会牵连他人。”裴识说道。

    我皱眉,若有所思,接着对他说:“我举一人,阁下可做参考。”

    “何人”裴识问道。

    我答道:“长史觉得,马元贽如何他虽对鱼弘志言听计从,可若有取代鱼弘志的机会,我想他不会不利用的。再说,目前朝中,能与鱼弘志一较高下的,除了马元贽手中的兵权,尚无他人可以为之。”

    “什么马元贽”裴识有些吃惊地反问道,接着小声喃喃道:“竟和夫人所言一致。”

    “长史说什么”我装作没听见,故意问裴识道。

    裴识回过神来,忙说:“没什么!我会仔细思量阁下所言,待考虑周全以后,再行动。今日之事,还请二位务必缄口莫言。”

    “裴长史放心,此事我们定不外传。”萧秀接过话道。

    “告辞!”裴识行完礼,就转身离开了。

    我与萧秀将裴识送至屋门口,邓属领着裴识走向院门,再回来火盆旁坐下。

    “他走了”萧秀问邓属道。

    邓属边坐下,边冲萧秀点点头。

    萧秀又问:“你可听见方才他低声自语”

    “说什么与夫人所言一致,对吗”邓属反问道。

    萧秀点点头,接着说:“稍后去查查此人,还有他夫人。他说曾受过府上恩惠,也去泽叔那打听打听,若不知道就让少堂主帮着查查。还有他说的,截获的书信,查查真伪,弄清楚为何我们只查到是李浑与尚恐热通信,而他却截获了鱼弘志和杞王的信。”

    “诺!”邓属应道。

    “萧兄为何不问问他,如何找到此处的呢”我问萧秀道。

    萧秀答道:“问了也未必说实话。知道此处的,除了饶阳公主,就是鱼弘志。鱼弘志现在自顾不暇,而且也不是其行事风格。剩下的,不用说也知道了。”

    “饶阳公主此举的用意为何”我不解地问道。

    萧秀摇摇头,回我道:“目前尚不得知,不过很可能是因为最近尚兄给他们出的计谋,都没有达到他们想要的效果。今日这件事,或是为了试探尚兄,也或许是为了试探萧府。”

    “试探萧府”我更纳闷了,眉头一皱,心中七上八下。

    萧秀抿了口茶,回道:“是啊,今日知道这件事后,若我们有所行动,无论做什么,饶阳公主必然会察觉到,然后推算萧府的能力。若我们无动于衷,只是将此事如实上报给丽景门,他们固然会安心,我们却失去了一个解决鱼弘志的好机会,显然会对我们更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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