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禅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唐酒卿
果不其然,番薯没出几步便被只猫妖拽了个正着。他尖声挣扎,喊着:“不能吃他!不能吃他!”
“不吃他还留着养膘么?”猫妖磨着爪,急不可耐,“待吃他之前,先拿你开胃。”
刀光一闪,顾深悍然夺人。他骂道:“你敢!”
“摘了他的刀!”朱掌柜从桌子后边冒头,“此人并无修为,仅凭一个‘正’字。你们拿了他,随便分便是!”
“老子切了你的猪耳朵下酒!”顾深哈哈大笑,仗刀威sè,“在这中渡之地妖孽也敢造次!老子既然敢孤身深入,难道还没点倚仗吗?”他的怒势唬住了山中群妖,对猫妖昂然道:“把这小耗子还我!他既敢骗我,今夜老子便要拿他喂刀!”
“气势足了。”苍霁嗤笑,“可惜本事差点。净霖,他与你一样,都靠唬人行走江湖。他今夜若是被吃了,那也是命,不必救了,拿回铃铛就算了事。”
净霖倚栏俯看,容貌在灯影中渐化寻常,说:“只怕你要算空了。”
苍霁抬指摸鼻,冷笑道:“好臭,那臭和尚还真是yīn魂不散。”
“臭么。”净霖鼻尖微动,“倒也没有。”
“那是因为爷内自生香。”苍霁一掌贴在净霖鼻尖,供他闻个够,“抵了他灵气里的那点臭味。”
下边猫妖狡诈,眼珠子一转半信半疑。他晃着番薯,脚下移动,说:“什么倚仗?净是胡话!必是在虚张声势!”
顾深说:“真话假话试试便知。”
猫妖拽出另一只妖怪来,推搡道:“咬他两口!”
大家反倒客气起来,厨子被小野鬼们捶得无暇顾及,拎走一个又扑上一群。朱掌柜见势不妙,又钻出头来急声说道:“一介凡人能有什么倚仗?他若当真厉害,怎么方才才察觉我们是妖!诸位,上啊!此等良机千载难逢,若是叫他跑了,再等一个又到猴年马月去了!况且山神将醒,你我哪还吃得上热的!”
猫妖按捺不住,霎时扑身:“内脏不要,xiōng肉是我的了!”
顾深抬脚便踹,猫妖灵敏异常,四肢着地飞快奔蹿。顾深刀未砍出,便被“咔嚓”一声咬成两截。群妖见他并无还手之力,不仅兽血沸腾,蜂拥而至。
番薯抱头大哭:“不能吃他!娘还未找到!”
顾深肩头一沉,被登时掀翻在地。他腿上吃痛,竟被咬住了。顾深撑地抬手,从怀中拽出一把符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口中。符一下腹,妖怪便一齐惊声,那血肉像掺了铁,咯得先下口那位满口鲜血。
“九天金芒!”猫妖顿时化做大猫,飞身欲逃,“不好,是追魂狱的凶神!”
天际金芒大涨,只见群山之巅拨云见光。降魔杖飞凌而掷,街市地面一齐龟裂,碎石迸溅。杖一chā|地,顿荡金光。群妖齐声嘶叫,各sè兽嚎回荡不止。朱掌柜已经蜷身化成野猪,撞翻桌凳就跑。城中一时间只见群兽奔跑,都被吓得魂不附体。
醉山僧提着酒葫芦,倚到树边“咕噜”几口,打了个餍足的酒嗝。他步态不稳,指点着周围:“跑、跑什么!我虽为天道,却未开过杀戒。你们怕个鬼!”
苍霁指节咯嘣,他森森道:“如今差他一半灵气,竟像是被他压了一头。”
“他丢在你这里的半身灵气权当消遣,此人若非太过疯癫。”净霖说,“只怕当日九天六君之中该留他一席之地。”
醉山僧蹒跚着撞到顾深,他眼扫客栈,冷笑道:“该跑的没跑。”
苍霁勾笑:“见你追得辛苦,便停下来请你杯酒喝。”
“小子。”醉山僧仰头喝酒,末了指向苍霁,“短短几日,你便更加邪性。他予了你什么好处,叫你这样死心塌地地钻研邪魔外道。”
“冤枉。”净霖散漫地说道。
“确实冤枉。”苍霁笑出声,“我天生正气不侵,又遇着他这样冷心冷面的坏人,自然越发不对劲。”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醉山僧挂回葫芦,拔出降魔杖,“你若随我走,我便既往不咎,为你寻个正道师父。九天之上,但凡你仰慕的,除了承天君与杀戈君,旁的老子皆能给你说动。你干不干?”
“上回见面还喊打喊杀。”苍霁抬眸看了眼天sè,说,“这话该信几分?”
“八|九分。”净霖说,“醉山僧说到做到。”
苍霁便说:“那我还当真有个人选。和尚,你说除了那什么承天君、杀戈君,别的都成吗?”
“怎么。”醉山僧单肩扛着重达千斤的降魔杖,“你小子难道想拜我么?”
“秃头不成。”苍霁半真半假地说:“我仰慕临松君。”
南禅 30.痛快
“我劝你回头是岸, 你却仍要执迷不悟。”醉山僧面sè铁青, “临松君堕魔弑父,人人得而诛之。他在真佛坛前神魂泯灭, 你既然想拜他,那我今夜便送你一程!”
降魔杖呼呼转风,醉山僧陡然跃起。但见金光挥影, 客栈陈设一齐被碾作齑粉。净霖倒身落地,折扇飞甩, 正敲向苍霁后脑。苍霁劈手捉住, “啪”声合扇。
“既想要他剩余的东西。”净霖说,“便去自取。”
醉山僧已跃至身前, 整个木梯轰然塌陷。降魔杖扫断木柱直取苍霁腰身, 却见客栈顶柱“噼啪”骤断, 高顶刹那倾斜,苍霁踏足凌身,一扇点在降魔杖顶端,随着醉山僧的巨力反跃而上。屋舍摇晃, 塌陷紧贴在苍霁的后脚跟, 醉山僧杖击在地,借力冲上,穷追不舍。
苍霁倏地止身, 降魔杖夹风扫过, 金芒掠擦着侧面激起一阵刺痛, 鳞片覆现, 他蓦然回首。醉山僧凌踏之处瓦片横飞,见苍霁停步又岂会错此良机,当下杖震向苍霁腰侧。
劲风临面,周围一切尽数模糊!
苍霁的发逆吹向后,他在这漫天掩地的威势之中忽地脚步凌乱,浑身破绽。净霖的折扇转指握进掌心,苍霁突兀地挽出剑花,晃身挥扇,使得竟是那夜石头醉态百出的剑法。劲风一缕tiáo头倒戈,随着扇尖游动,拨开醉山僧的降魔杖。
这世间万物除水之外,唯有风能以柔克刚。醉山僧杖法如人,一经cào动必是雷霆万钧。而今遇到这醉剑,好似万般力气皆撞入戏弄之中,击不致命,打不见伤。
可惜苍霁粗糙仿学,劲风断续,全凭机敏勉强应挡。一时风转过头,一时收不回力,虽然颇得妙处,却也打得磕磕绊绊。醉山僧早已不耐,势如猛虎一杖击风。那折扇不过是净霖从街头小铺寻来把玩的俗物,当即“刺啦”一声破开扇面。杖力撞身,击得苍霁内灵翻荡,竟有些头昏眼花。他足下敏捷而退,瓦片下饺子似的簌簌溅地。
可是对上醉山僧,最退不得。果见醉山僧威势顿涨,越打越狠,越打越厉!
扇木震裂,碎在旦夕。
苍霁衣袖鼓风,正待化手为爪,便觉察腕间一紧,竟被人拉向后方。莹线在夜间细若无物,却是苍霁当初自己系下的。醉山僧紧追而起,口中“呵”地一声就要击他在此!
冷风自苍霁后颈传来,净霖不知何时已落他身后,手掌滑过他的肩臂,轻推在他腕间:“心止如泓。对上此人,急不得。”
风转扇梢,原本嘈杂急乱的气氛一瞬而定。夜风如水般随臂而游,苍霁激荡的灵海倏忽而宁。他背靠净霖,却感觉浩瀚无垠。耳边风声从容,那隐现的松涛声如cháo迭起。净霖冰凉的手指轻带在他腕间,醉山僧的千斤之力如沉大海,化在扇影风声间。
苍霁看不见净霖,却处处感受的到净霖。净霖的呼吸近在他的后颈,那细热的触感激流猛进,一路蹿向苍霁的四肢百骸。他本是清醒的,此刻却又真的有点醉意。他通身混沌无序的灵气经那只冰凉的手牵引着,一扫朦胧,流转浑身,化为己用。
“学以致用。”净霖呵耳叮咛,“这世间万物皆有迹可破,纵然他势如巍峨也定藏破绽。”
降魔杖重击荡身,苍霁稳如泰山。折扇横挑,风倒乾坤,那赫赫威名的杖便轻飘飘地被推开。杖身坠地,醉山僧周身皆跟着一沉,他踏步稳身,逆力撞回!杖芒刮得地面石砖碎块迸溅,他冷声喝道:“碎你三魂六魄,看你如何妖言蛊惑!”
强风袭面,净霖大袖后飞。他身形似如只白鸟,轻得一刮便会倒的样子。苍霁鳞片涌覆双臂,在这无与伦比地压力之下衣袖裂碎,双臂狰狞化爪。醉山僧随杖近至眼前,苍霁猛震双臂,一爪扛杖,足踏地面。
金芒击臂,鳞片锋利削刮的声音咯咯刺耳。醉山僧咬牙下压,苍霁脚陷地面,听得骨骼碾压之痛,见金光涨翻两侧。苍霁汗滚鬓边,听得净霖道一声“来了”,另一爪陡然击地!
罡风参灵自醉山僧脚底一并爆开,他金杖滑荡,露了破绽。苍霁反握降魔杖,使得醉山僧仓促难退。苍霁紧跟着滑步趋近,两人脚下交锋,苍霁掼力骇人,掀过醉山僧一肩。万顷灵气皆汇于这刹那之中,醉山僧只觉得那夜噩梦倒溯重来,自己的灵气强逆四蹿,被同脉之灵震得内脏翻覆。接着他后脑一重,被苍霁强掼向下!
客栈支力不足,应声而塌。醉山僧头抵于地,撑臂难起,竟在混乱间呛血而出,才发觉自己已经头破血流。降魔杖“哐当”倒地,醉山僧撑爬片刻,只觉得被拿过的肩头剧痛难耐,似如火燎。
他跟谁都能打,唯独没料想过要跟半个自己打!
“妖物了得……”醉山僧咬牙强撑,喉中冷笑,“吞了半个老子……好生了得!”
苍霁气息不稳,他双臂脱力,却也没料得这一击之力竟如此之强。可见他虽吞得快,却不一定能化为己用。他现今好比璞玉待琢,醉山僧说得不错,他需要个师父。
净霖拨开碎石,停在醉山僧之前。醉山僧仰头盯着他,恶声恶气道:“你往哪里跑?老子会如疯狗一般追着你不放!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净霖垂眸看他,说:“你何必自贬,那九天之中疯狗无数,唯独你还算是个人。”
“你有心养虎。”醉山僧气喘如牛,看着净霖,指却向着苍霁,“你居心不良,有心养此妖孽,欲意何为!”
“欲加之罪。”净霖说,“他尚不知尘世,不是邪祟。”
“我等未雨绸缪!”醉山僧擦掉血,“待他长成,上可吞天纳神,下可翻云覆雨,到时死伤无数,他人何辜!”
“你自参不透,又何必妄算他人前路。”净霖冷声,“你既想遁空门避红尘,何不先扒出深心一探究竟。”
醉山僧bào怒:“我剃发明志,本无情丝!”
净霖不答,沉默却教醉山僧更加愤怒,他几近疯癫地抓紧xiōng口,狠声道:“我无情丝!这世间唯独‘情’之一字最最难缠,老子没碰过……”他切齿痛恨,“没碰过!”
“秃驴骗鬼。”苍霁抬臂回力,眼中却恶意深深,“这么看来,你碰得还深。口中说着六根清净,心里却想着红尘滚滚。”他嘲讽道,“好不要脸。”
醉山僧痛苦道:“……住口!”
苍霁嗅得了更大的破绽,他惯会如此,比起肢体上的痛苦,似乎教人肝肠寸断才更为快意。一旦容他得了缝隙,他便会坚持不懈地乘胜追击,人越痛,他越快。但他聪明地没有在此刻进攻,因为净霖在侧,他不欲再在此时节外生枝,只不过来日就说不准了。
醉山僧扒着青皮脑袋,对“情”字深恶痛绝。他本就不似常人,突然发起疯来便忘了自己身处何地。他喃喃自语:“你们血口喷人!我几次三番刮骨剔发,早已抛却俗尘,铲除情根!我、我!”他发狂似的大声说,“我不记得谁……我没误过谁……你们怎地还不肯放过我!”
他大哭大笑荒诞无稽,竟滚身在地碎念不止。
苍霁压在净霖的肩膀,由他掺扶着向前。城中鸦雀无声,妖怪皆狂奔入山,随处可见破屋塌舍,都是先前那一架震掉的。
“我当他是个高人。”苍霁衣袖被刮得光秃,赤着臂搭在净霖肩头,说,“原来是个疯子。”
净霖说:“他从前不疯的。”
“我怎知他从前是个什么样。”苍霁倚着净霖,“你说我听。”
“……太久了。”净霖撑着他的腰,道,“我怎记得你适才只伤到了手臂。”
“谁说的。”苍霁抬了抬左腿,“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我们去哪儿?顾深怎么办。”
“他离不开此城。”净霖说,“寻个地方睡觉,醉山僧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
“我双臂乏力。”苍霁说,“待会儿换不了衣裳。”
净霖便道:“用脚。”
苍霁冷笑:“你怎地不叫我用嘴。”
“你还有如此殊能。”
苍霁侧敲旁击:“醉山僧就叫醉山僧吗?”
“飞升之前应有俗名,但他跪于梵坛之时便将一切抛了个干净,从此只叫醉山僧。”
“净霖。”苍霁侧目问,“‘情’字难缠么?”
净霖侧脸平静,踢开了尚未坍塌的门。妖怪跑得急,跌了一地的萝卜,应是个兔子jīng。净霖撑着苍霁进门,随后松开手,转身寻石头。
“我不知——”
净霖音未落,腕间便被强力梏桎。苍霁整个人都欺压而来,将他双腕固定在头顶,抵在了墙壁。衣袖滑落,和双腕一齐bào露无遗的还有脖颈。野兽的鼻尖在光滑的后颈上逡巡徘徊,激起净霖的肌肤的颤栗。
一个人神sè可以伪装,言辞可以控制,却无法也不能教唆身体一并假装无碍。比如此时此刻,净霖神sè未变,后颈却已经将他背叛出去。
“学以致用。”苍霁重复着净霖的话,“这世间万物果真皆有迹可破。”
净霖一言不发,苍霁埋头在他后颈,深吸一口,气息喷洒:“你到底意欲何为,想做我师父,还是想当我老子?给个痛快,趁早说明白。”
南禅 31.续梦
“我想做你老子, 你便会乖乖张嘴叫爹么。”净霖皱眉, 随着苍霁的移动而微仰起头。他喉中逐渐吐出气,眼眸中仍旧是拒人千里的寒冰。
“你不杀我, 反倒煞费苦心地教我。”苍霁半敛着眸,“我思来想去,总觉得自己在被你掂量买卖。”
“按斤称量也换不了多少。”净霖并不挣扎, “醉山僧的话你信了七|八。”
“是啊。此刻越想越怕,怕得心肝慌乱, 怦怦直跳。不过。”苍霁停顿片刻, 倏而一笑,“你比我更怕。”
净霖抵墙不语, 苍霁拇指摩挲在他腕间, 说:“我竟一直未察觉, 我一靠近,你便害怕。你怕得颤身发抖。”
“没有。”净霖额触墙壁。
“你的破绽是为何而出,是为了那个‘情’字,还是为了我。”苍霁没有咬净霖, 只是擒了净霖, 他对此事愈发得心应手。
苍霁觉得躯体之内某一处正在无尽膨胀,这不是他的错,这是净霖的错。因为是净霖牵引着、纵容着, 用那双看似无情的双眸注视着他, 才让他变得更加贪得无厌。
怎么能对一只妖仁慈而待?
净霖是有意的。
皆是净霖的错。
“铜铃是真的吗?”苍霁指腹顺着净霖的腕骨一寸寸下滑, “还是从离山之前, 你便对我说了假话。”
“我所言非虚。”净霖感受到利齿的森然,然而这并非他畏惧之处,他忌惮的是这样滚烫的苍霁。
“也罢。”苍霁陡然松开他,滑身靠在他的一边,“……权当消遣。”
“醉山僧道你有吞天纳神之能,你便信了。”净霖泛红的手腕隐进衣袖,“稚儿好哄。”
“我时常觉得自己有异。”苍霁眼睛随着净霖移动,“你养我时,我便是条锦鲤么?”
净霖静了半晌,说:“我不记得了。”
净霖眺望夜穹,思绪万千。他实话实说,他不记得了。他仍记得杀父的那一日,却全然不记得如何隐居深山。仿佛他醒来,苍霁便在缸中,他们已这般度过了许多日,将探究消磨得一干二净。
苍霁看着净霖,净霖沉思时lún廓清晰,窗外灯笼半投朦胧,他便隐在这里,像是离开自己的遮挡便会无处可逃。那副极具魅力的皮囊在苍霁看来皆不如他的一双眼睛,它让苍霁血yè奔腾,又让苍霁杀意不减。变为人好生复杂,苍霁还是条鱼的时候便只想吃了他,如今却觉得这念头既像甘糖又像□□,苍霁根本不明白这是什么。
这皆是净霖的错!
苍霁烦躁地想。
皆是他,皆是他……
净霖霎时侧过脸来,苍霁不知不觉靠近了许多。他们此刻都滑坐在地,在窗下凑得很近。苍霁目光无处安放,他太贪婪了,既想盯着净霖的眼,也放不下净霖的chún。
那张chúnsè泽莹润,在光影间平添颜sè。苍霁看见它微张,更加灵巧的舌尖一闪而过。他被欺骗了……净霖仿佛牵着他,他觉得头昏脑涨,已经贴到了咫尺。不久之前也是这样,净霖贴在他身后,用手指滑抚在他的手臂,带着他正面迎敌,那么近,那么……
苍霁直直地撞入净霖怀中,他靠着净霖的肩膀,泄气地握紧净霖的手臂,才惊觉自己全身上下疼痛无比。
“你……”
“嗯?”
苍霁眼皮沉重,糊里糊涂地说:“不准看我……”
净霖被苍霁压得背靠墙壁,颈后正咯着窗沿。妖怪沉甸甸地盖了他半身,将脸也一并埋入他侧颈,收紧了手臂,以一种不容置喙地姿势困着他,将他堵在角落。
净霖的手指灵巧地钻进苍霁发间,如同抚慰一般的揉了揉。他仰头望星,在无人觉察的地方为苍霁的滚烫而畏缩,又被苍霁的灼热所诱惑。
石头小人坐在窗沿,晃了晃腿,和净霖一起看星辰。
净霖低语:“好暖和。”
石头收回腿,摸了摸净霖的额,顺着窗沿滑到苍霁肩膀,见缝chā针般的钻进两人唯剩的一角空隙,静静地蜷缩起来。
苍霁似乎抱着一团棉花,他霸占着整只,睡意浓重地等待着灵海修复。然而他神思恍惚,听得铜铃细碎响声。他拨开厚重烟云,疑心是铃铛来叫他看顾深。
不出所料,苍霁抬了头,便看见一稚儿蹲在对面。稚儿见了他,立刻起身挥手,喊着:“娘!”
“娘个鬼。”苍霁脱口而出。
稚儿已经向他冲来,赤脚飞奔,乳燕投林一般。苍霁晃身躲避,稚儿便与他擦身而过,扑进女人的怀抱。
女人粗壮结实的臂膀抱起稚儿,扯下汗巾拭汗,说:“娘在路上替人磨豆腐,耽搁了时辰。”
“我蒸了饭。”稚儿嘿嘿一笑。
“走,家去尝尝。”女人经过苍霁身边,脚步有些蹒跚。
稚儿踩着凳给娘舀饭,说是饭,实际是掺了苞谷面的水汤。女人坐在篱笆院里,脱了鞋,看脚底磨出的水泡。她腰酸背疼,撑着额歇了会儿。稚儿端着碗给她,她加着两个粗面馒头吃了。
“爹今日好。”稚儿蹲在她跟前,说,“早饭和我说了一会儿话,教我认字。”
“认的什么字。”女人擦抹嘴。
“川。”稚儿在地上给她画,“川——”
娘俩头对头学字,不过须臾,女人听见室内一阵巨响。她忙踏上鞋,急匆匆地入内。见男人趴在地上,撑着臂往榻上爬。
“出去。”男人青白的面上仓促羞愤,“我自个来。”
女人挽袖掺他,他奋力挣扎:“我自个来,我自个……”
女人拖抱着他上了榻,男人看见稚儿贴在门边看,突然愤怒起来。他推搡着女人,喊道:“你出去……你出去!”
女人摸进被子底下,男人面如死灰。他不堪耻辱地抱头蜷缩,一遍遍地说:“何不让我死,死了多好。”
“川子。”女人背身对稚儿,说,“烧盆热水来。”
稚儿点着头后退,内室里男人仍在重复。女人手脚麻利地掀了被,褪了男人的衣裤,将wū秽弄脏的地方一并卷收拿掉。她拨拉着男人湿漉漉的发,温柔道:“大夫说药用够了,便能好了。怎么能随便说死,川子还等着你带他上学堂去。”
她的温声细语让男人逐渐平静,他仍是呆呆的,像是已经认命。女人给他擦拭汗,她不优美的侧影划成另一种坚毅。她一边说着话,一边轻拍着男人的后背。男人渐渐睡了,她才沾着热水,将wū秽都擦得干干净净。
“川子。”女人从腰带内侧摸出几颗垢迹斑斑的铜珠,“去镇上,叫大夫来家里。娘在家等你,路上留心。”
稚儿接了钱,转身跑出门。外边日头大,他赤脚飞奔,被晒得大汗淋漓也不管。他没跑到镇上,途中太累太渴,便擦着汗继续走。
羊肠小道上转出个山羊胡的道士,叮铃哐啷地边走边念。稚儿晒得眼发昏,喘气时喉咙冒烟。
道士解了水囊递给他,蹲下来和蔼可亲地问:“小友何处去?”
稚儿饮了水,懵懂道:“寻大夫。”
“噢,家中谁染了疾呀?”
“爹。”稚儿擦着冒不完的汗,掌心一片湿黏,他说,“爹病了。”
道士打量着他,又笑问:“何病?说不准我能给瞧瞧。”
“不能动。”稚儿如实说道。
道士搭了稚儿的肩头,笑眯眯道:“好说,这病我能瞧!我抱你回去,好不好?”
稚儿被道士抱回家,道士入院时先张望了会儿。他跨进去,半恭着身试探:“主家在否?”
屋里无人应答。
稚儿想下地,可是道士并不松手。稚儿便喊:“娘!大夫来了!”
女人不知去了何处,道士入了门。里间寂静,他便在外间翻翻捡捡,随口哄着稚儿:“银钱都放在何处?你告诉我,我斟酌开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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