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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禅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唐酒卿
“那这么多小鬼从何而来?”
净霖看向苍霁,道:“稚儿们死得早。”
苍霁问:“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此城不是桃源乡,而是藏人巢。冬林境中曾有一段话,‘那一车女孩儿尽数冻死了’,中渡虽广,但能到冻死人这等地步的,不正是我们来的这条路吗?”净霖微顿,不再继续。
却依然听得苍霁问出了关键。
“为什么。”苍霁神sè冷冷,“只将女孩儿送过来。”





南禅 34.顾深(上)
为什么只将女孩儿送进来?
因为她们不仅能够维持城中原住民的生计, 还能让城中原住民发家。她们或鲜嫩或成熟都无关紧要, 因为进了城门,她们便会成为一种人, 成为永不见光、生不如死的那种人。
那一列列的马车从中渡各地汇聚而来,又从这里分散出去。密封的车厢里拥挤的都是十几条无辜的命,不论是不分年龄进来的女人, 还是不分男女出去的孩子,他们一齐变作了其他动物, 不再是人, 而是供人买卖的牲口。他们脖颈上套着绳索,蓬头垢面, 破衣烂衫, 被运向哪里都没差别, 因为到处都是长夜。
中渡的牙行成千上万,如若从北往南画一条曲折的线,便能从其中连出一条血泪铸就的长途。这条途中既有冬林冻死的女儿,还有至今孑找不到家的顾深。
这是一处jīng心构建的隔绝地, 巧妙的隐于深山, 避开官府。从这里能够延伸出人世间最冷酷的爪,它紧紧攥着丢失女眷和孩童的人的心,又以此为契机拖进更多的无辜。
铜铃唤顾深来到此地, 并非是想告诉他家在何处, 而是催促他找到心中的执念。
那个有关“娘”的所有回忆。
顾深不叫顾深, 在拜师学武之前, 他应该叫川子。道士扛着他奔穿山林,用了足足半个月,才跑到了人烟稠密的地方。
川子被道士有意饿得双腿发软,他趴在道士背上,却连跳下去的力气也没有。他已经哭肿了双目,喉咙因为哭喊哑不出声。不过半个月,他已饿得瘦小干枯,即便是这样趴着,背脊上也是冷汗直冒,胃间甚至连酸水都倒不出。
“这孩子看着要饿死。”称算斤两的汉子转过川子的头,手贴在他侧颈,说,“这他娘的不好卖,谁要搞个病秧子回去?人家花钱来买儿子,不是买主子。这跑不了蹦不得的东西,你叫我怎么跟人说?”
“没病,您看这都是饿的,哪是病啊!要是个病秧子,我抱他不是自找麻烦吗?这一路上府衙盘查,万一死在我背上,还真说不清楚了!”道士原本抄着袖哈着腰跟在汉子后边,闻言赶忙将川子摆弄起来,拉着川子的胳膊掂量着,“您瞅瞅,这骨头,将来长出来保准儿是个能干农活儿的,好养得很,给口吃的就能长。这来买孩子的,不都是为求个能劳能干,将来还能传宗接代的吗。这个都成!我见他娘长得壮实,他还能差?”
“他娘你也见着了?”汉子笑骂,“人怎地没把你给逮着。”
“我头也不敢回,扛着这小子就跑。那女人整整追了两里路,要不是我灵机一动,钻了个林子,还真甩不掉。”
“听着不错,好生养,要是一并带过来了,我二话不说给就你个好价钱。”汉子起身,觉得川子强差人意,随口道,“近来家里死了一批,正急求好生养的女人填缺位。”
道士说:“不是年前才补过一批吗?怎地就死了。”
“小的不好养。”汉子抽了账簿出来,给道士新添一笔,继续说,“北边那群狗|日的东西,跟没见过女人似的,一进城便疯了一样的折腾,就那一个月,少说也弄死了三四十个。小的哪经玩儿?挺不过几晚上,还是壮些的好,既能生,也易养。”
“可这不好弄啊。”道士愁眉苦脸,“这种耐折腾的多是乡野村妇,能干农活,人自己就看得紧,根本不给机会。到手了也不好整,那一巴掌呼过来,身板小一些的哪招架的住。孩童抱起来就能跑,路上也不招人探查。要不您跟家里边说说,一次少揽点生意,咱们如今也不愁这点钱是不是。”
道士越说汉子脸sè越沉,他冷哼道:“我看你小子是忘了起初的不容易,钱要觉得多,家里边随时能给你减。你怎不想想家里边人有多少,还要养着女人,待秋日一到,上一批‘崽货’也诞下来了,卖出去之前吃的都是粮。”
道士嘘声,不敢反驳。
汉子搁了笔,说:“去,自个去柜上要钱,趁早滚。我告诉你,雪一下来,不论东西南北,都要归家递账簿。若是交不出老爹满意的数儿,来年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你也不想被栓回去当种马养吧?”
道士不寒而栗,赶忙赔了不是,疾步去柜上支钱走人。
川子被拖进牢室,他如今手软脚软,连绳子也套不住。汉子扔给他几个馒头,便锁门自忙去了。
川子似乎压着了人,他不是有意的。因为这狭窄bī仄的牢室里密不透风,像是专门为藏孩童凿出来的,连两个成人都横不下,却挤着十几个孩童。他们肩臂想抵,在墙壁上蹭烂了皮肉,随便蠕动一下都能引来含混的哭声。
川子脏指扣着馒头,艰难往口中送,用唾yè濡湿屑,一点一点地往下咽。他横着身,眼角淌出泪,泪把眼睛扎得刺痛。
不能再哭了,双目要瞎了。
身子底下的人只动了几下,便没动静了。川子顾不得别人,他扣了大半个馒头,才觉得胃中舒坦些,酸水冒出来。他压不住,只能由着它们沿着嘴角向外淌,川子想呕,牢室里的味道熏得他胃几乎拧起来了。可是他磨着牙,用力向下咽,不叫馒头屑涌出来。
吃一顿少一顿,这两个馒头要藏一半,因为不知道何时才能再得。
川子就这样横着,下边的人热乎乎地咯着他,让他捂出了臭汗。汗珠顺着往下砸,敲得底下人像是淋着雨。但是人一直不见反应,川子缓缓移过头,对上了底下人空洞的眼。
死了。
一只小手扒在死人的脚上,将他的鞋扒下来套到了自己脚上。孩子们挤动起来,怨声都是低微的,几乎要听不见了。
川子看着死掉的这个,死掉的这个也看着他。两厢对视半晌,川子竟又积出两泡热泪,他嘴chún颤抖,喉中“啊啊”声细小,既觉得可怕,也觉得在看自己。
他舌尖乏力地抵着那个字,用尽力气嚼着它,像是想要凭借这个字活下去,又像是能从这个字中得到现下奢望的一切。
他气若游丝地唤着:“娘。”
牢室里困了一夜,翌日孩子们便被兜进麻袋里,扎紧口。伙计们大刺刺地扛着麻袋穿过人声鼎沸的街道,在一片牲□□易声中将他们送上充斥牲口粪便的马车。川子运气不好,扔上去的时候倒了头,便只能头冲下边,脚向上戳。他浑身的重量都向脖颈挤压,他逐渐觉得手脚冰凉且发麻,脖颈处压得他不自主地溢出痛苦的声音,一种无法呼吸的恐慌侵袭向他,他哑声挣扎,终于引起伙计的察看,在挨了几脚后被倒回去。
川子卡着喉咙,大口喘息。马车颠簸起来,不知向何处去。川子蜷着身,抵在边缘,用长指甲扣着麻袋。
粗糙的麻绳织得不结实,他指甲刮扣出一只小洞,他将眼睛抵在上边向外往,乌黑的车厢里咣当作响,并无别的人看守。
川子将手指chā|进小洞,奋力地撕拽。手上无力,便用牙咬,拖着那一根根麻线拉扯,磨得口中齿间碎屑和血水混杂。他xiōng口蹦跳迅速,聪明地意识到,如若不能在这一段无人看管的途中逃出去,便彻底寻不到家了!
川子宁愿将自己变成耗子、变成野狗,他一定要出去!他蹬着麻袋一角,口中撕咬时来不及吐便直接吞下去,喉咙刮得火辣辣的疼,他疯子似的啃咬,终于听得“刺啦”一声,麻袋破开头能钻的口。
川子吐掉绳子,将双臂探出去,卡了肩臂也顾不得,只能死命地向外挤,将脑袋跟着递出去。洞口紧紧勒着他的xiōng腔,他呛声扒着壁,指甲被刮得掀掉也感觉不到痛。他挣扎着身体,面朝下跌在车里。木板被撞得“咚”响,他下半身还在麻袋里。
马车应声喝止,前边谈笑的男人下来一个,抽着马鞭绕向车厢。
川子听见男人开锁的声音,他心脏骤急,bào雨仿佛涌在他小小的xiōng膛。
“都他娘的……”男人骂骂咧咧地拉开车厢门,探进头来,挥着马鞭。
外边日光刺眼,他眯眼陷入一瞬间的漆黑模糊,骂声也跟着迟缓。
川子突然bào起,他用尽了昨日那一个馒头的力气,像他曾经在田间跟人摔跤似的,倏地蹬扑向男人。男人的口鼻被川子的脑袋撞了个结实,他顿时两眼泛酸,边低头捂鼻边呵斥起来。
川子带着麻袋摔滚在地,他弯腰爬起来时男人已经拽住了他的后领。川子口中发出yòu兽走投无路的嘶喊,他绝望地咬向男人的手,蹬掉麻袋,踹着男人的裆下。男人立即松手,川子摔地就跑,狗似的四肢着地,甚至摔了一跤才爬起来。
背后的怒骂几乎要抵在后脑,川子不敢回头,他把这一生的努力都用在这双腿上,他把过去在山间奔跑的力气都guàn在这双腿上。
跑!
川子咬紧牙关,泪眼模糊,在风中甚至分不清表情是哭是笑,五官都在这一刻变得狰狞像兽。他冲向深林,踩着乱石和荆棘,像飞一般的跑。
跑啊!
川子哽咽着。
跑回去就能见到娘了。




南禅 35.顾深(下)
川子跑得气喘吁吁依然不敢停, 他钻在杂草guàn木中,枝丫抽在头面,他抬臂遮挡, 双臂被打得火辣锥痛。耳边什么也听不到,唯有自己急促的喘息声。
川子浑浑沌沌地跑, 直到被绊倒,身体跟着倾斜翻下坡,滚进溪流中。他撑身时, 双臂正在颤抖。他还想跑,却发觉双腿根本不听使唤。川子以肘撑身,让上半身爬出溪水, 伏在了泥草上。他大口喘息, 只觉得天旋地转, 终于埋头在草间呕起来。
直至日沉西山时, 川子方才缓上来。他的手哆嗦着摸索在xiōng口, 掏出已经被压成饼似的馒头, 就着溪水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待肚中有了底, 他便扶着树, 缓步走着。
漆夜似梦, 川子辨不清真假。他身上阵冷阵热, 只是这样走着,好像便能走回家去。他在后半夜触到自己浑身滚烫, 泡湿的衣裤兜风夹凉, 他烧得眼前晕眩, 连自己的喘息声也隔去了云端。
川子栽倒在地,起身不能。他似听得了犬吠,一双靴踩过荆棘枝叉,止于他的眼前。
川子烧得凶猛,身上被人擦了一遍又一遍,额间的冷帕更是彻夜不停的更换。妇人倚坐在榻边,为他低哽拭泪,那玉似的手拨开他的湿发,一次又一次地轻抚在他额头。
川子在梦中是惨白的,他像是陈列在日头下的尸体,除了供于bào晒,再无用途。他是如此的贪恋那手指,它让他记起了一个女人,却忘记了她的样貌。接踵而来的疼痛已使得他招架不住,他离开了家,好似永远也回不去了。
川子不知所谓,他只是在这烈火一般的煎熬中啼哭起来。他畏惧着一切,因为他记不得娘的样貌了。他唯剩的勇气被病痛剥夺,变回毫无防备的稚儿,啼哭便是唯一的发泄。
妇人环住了川子,那温柔暖和的肩臂成为川子躲藏的堡垒。他倚在其中,陷入了深不见底的昏暗。
川子醒时天已大亮,他呆傻地侧头而望,不记得逃跑,也不记得瑟缩。他望着窗外景,像是很久不曾见过花草。
门开时进来个男人,生得虎背熊腰。他照川子的床沿坐下,探手摸了川子的额。
“稍等片刻。”男人声音洪亮,“粥便来了,吃些东西再开口不迟。”
川子目光挪向他,男人不由暗赞一声,见川子双眸锐利明亮,瞧不到半分该有的害怕。
这一双利眼,却并非天生。
“我姓顾。”男人正sè道,“单字志。此处乃沿江镖行,不必害怕,昨夜便是拙荆在陪。我们夫妇两人虽尚无子嗣,却已有徒弟七八,不是坏人。待你能开口之时,告知家乡,我便差人送回。”
顾志光明磊落,川子却没能归家。因为他能够开口之时,脑中却空白一片,休说家乡,连娘是何等模样也记不起来。顾志夫妇带着他屡次沿江上下,在城镇间多般打听,却始终未寻得川子家在何处。顾志不忍将他置于旁人,便收在膝下,成了小徒弟。
“既记不得名,便随为师姓,就叫顾深吧。”
顾深从此为寻个“归”字奔波半生,他先任镖师,后担捕快,日子清贫,脚却从未停过。不论是沿江诸城,还是南下众地,他都挨个寻访。可是哪里都是陌生地,“娘”的记忆逐渐被师娘的温柔填补,“爹”似乎便该是顾志那样顶天立地的好汉。
可是他亦不明白,自己怎地还不停下来。他像是被推动着,在这场漫无目的的跋涉中跌撞前行。他背负着自己的债,此生都没有尽头。
铜铃清脆,顾深已追到了山神的身后。他慢下脚步,走在山神身侧。山神被藤条积压,已经变成拖泥而行的丑陋怪物。
顾深近一步,便觉得心中柔一分。他问山神:“……你可识得我。”
山神柔情似水的环抱着小野鬼们,对顾深视而不见。顾深跟着他,自己尚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跟着他。顾深像是着了魔,变得不由自主。
苍霁背起净霖,踏步凌身,踩着摇晃的树枝追上去。他们俯看下边,草丛间奔跑而出的小野鬼越来越多,它们追着山神,山神来者不拒,将它们妥帖地安放在藤条间。
“如此多的小野鬼。”苍霁说,“此地死了多少孩子。”
“成百上千。”枝头风盛,净霖和石头一起拽紧苍霁的衣,被风吹得长发飘散。他说,“他们将人捉来囚|禁在此,强迫女孩儿们接客,诞下的孩子再转卖出去。你看城中屋舍修筑分划严明,孩子诞下来如何能好好照料,卖不及的便死在城中。”
“全埋在了山间?”绕是苍霁铁石心肠,也须被这漫山遍野奔跑的小野鬼们惊骇到。
“许是喂给了邪魔。”净霖指尖收紧,陷入难见的空白。苍霁看不见,说出这句话对净霖而言绝不容易。
“稚儿亦是凡体肉胎。”苍霁说,“人便这样对待人,作践至此,反倒连猪狗都不如。那邪魔盘踞此地时日不短,又由人投喂,只怕不好对付。”
“想来确实不好对付。”净霖拨开苍霁的发,让他看向山神,“他非神非妖,亦不是邪魔。他诞于此地,由群山天灵加注,方才得以化成这个模样,能够行动自如。你知他是谁吗?”
苍霁见山神蠕动,无数藤条像蛇蟒一般延爬,可是小野鬼们分毫不觉怕,它们安详地躺在山神的臂弯中,听山神在月下哼唱,带着他们摇动在星夜。
他们皆唤他为“娘”。
苍霁有些艰难地确认道:“莫非是顾深的娘?”
“是顾深的娘。”净霖道,“亦是这世间所有在此罪途中饱经离苦的儿女们的娘。”
所谓万物生灵,草木亦有心。群山听得见儿女们经年累月的哭声,亦看得见无数追寻至此的母亲。山中之城坚不可摧,群山日夜聆听,那无时无刻不在回响的哭喊浇guàn着天地灵气。在这愤恨与憎恶之间仍饱含着最为赤诚的爱意,人神共愤之事未引得九天垂青,却叫山石为之所动。
顾深的娘兴许也曾追至此处,不知是多少年前,强壮的妇人倚墙而听,为城中彻夜不息的哭声肝肠寸断。她亦追了半生,追得白发遍生,追得双目已瞎。
吾儿,吾儿。
群山之外的呼唤经久不衰,山石随人垂泪,草木因唤得心。它们变作她们,成为非人非妖之物。
“其中若也有顾深的娘。”苍霁说,“她为何不理会他。”
“顾深离家时不过六七岁。”净霖说,“如今已过了三十多年,即便他娘仍活着,也不一定认得出。”
苍霁停了身,他居于树梢,见群山风啸,似乎也能听见那一声声呼唤。
“我不明白。”苍霁说道。
难道顾深多年艰苦,半生所累,便为得是一场素不相识的相见。即便苍霁不知苦,也在这一番咀嚼中尝得些苦涩。他舌尖化开的是锦鲤初识人情的味道,从冬林到顾深,皆是一个苦字。
这世间情字,难道除了苦,便再无旁的了吗?若是如此,做人又有什么值得愉悦,尚不如生而为鱼,沉眠清池,不识旁物,自在一生。
他二人于高处旁观,见顾深亦步亦趋,好不凄凉。正静待时,忽闻风中渡来醉山僧的声音。
“此物混沌未开,善恶难辨,虽有除魔之功,却也负杀人之罪。况且草木之心不似磐石,旦夕经转也是常事。若他来日以杀生为欲,岂不正是此地的祸患!”
降魔杖顿显金光,阻拦住了山神的去路。可山神无知无觉,仍怀抱稚儿们,恍惚前行。
“你有除魔之功,眼下随我去一趟追魂狱,待我禀报君上,你便能将功抵过。九天之上贤能辈出,待我为你寻个师父,教你通明善恶,再放下来也不迟。”醉山僧单手翻杖,横臂而挡,“有我在,必不会叫人随意处置了你。”
“此话何等耳熟。”苍霁嗤声,遥遥喊一声,“他何错之有?此地喂养邪魔,本该是你们神仙办事,他亲身代劳,难道还要受一番刑罚么?”
“规矩如此。”醉山僧对苍霁甩袖,“此为天地律法!”
“我上不着天,下不挨地。”苍霁冷笑,“天地律法关我pì事。今夜我要定他留在此处,你要奈何。”
“胡言乱语!”醉山僧恨铁不成钢,“你道行尚浅,竟已不知天高地厚,胆敢非议天地律法!你可知晓,千年之前三界混沌,邪魔纵横,万物叫苦不迭,若非君父力挽狂澜,制定律法,今日你我哪能在此论道!”
“我既不认得他,也不识得这等律法。”苍霁一指指天,“我诞于白瓷间,非天之所生。你的君父只怕也认不得我,我便仍要听他的么?好儿子已叫你们做了,还要叫别人也跟着当孙子,便宜占的不小,臭和尚。”
醉山僧杖震金芒,山神臂弯间的小野鬼们一齐吃痛叫出声。山神藤条遮挡,泥根翻垒,欲阻住醉山僧的芒。
醉山僧当头bàng喝:“我等遵法,难道还要由你小子首肯?抓他便抓他!如何,你又能奈何!”
山神受杖重击,听得群山嚎声,草木痛叫。苍霁无名火蹿上心头,他自高空一跃而下,净霖离身,他便翻身踹在醉山僧的降魔杖间,重身下压,踩得降魔杖节节下沉。
“不识好歹!”醉山僧bào喝一声,猛力翻杖。
苍霁掀身后仰,便听杖声已至耳边。他回手绕杖,正欲擒杖,却见素来只会刚劲直冲的醉山僧竟迂回一绕。苍霁掌心落空,不及回身,醉山僧已经击中他左侧,苍霁顿时擦地滑身。
苍霁展开被震麻的五指,掠地突起。醉山僧只觉得眼前一花,xiōng口便如遭重砸。他呛声一退,降魔杖呼翻绞阻,拖得苍霁收拳迟了片刻。醉山僧当即翻踹,苍霁“砰”声撞地,降魔杖已砸在门面。听得一声震天响的撞声,醉山僧如击刚面,定神一看,苍霁竟在情急之中抬臂挡住。那鳞片滑显,降魔杖再进不能!苍霁双臂一振,降魔杖顿压不住。
醉山僧却张口道:“找死!”
苍霁双脚抬踹,醉山僧踉跄后退。他握杖的虎口被震得生疼,可见苍霁的修为长速惊人,竟似每一日都在长!这是何等的骇人听闻,原先只料他来日会成祸患,如今却觉得这个“来日”,怕远不了了!
“邪魔外道。”醉山僧啐声,“你修为jīng长古怪,他莫非喂了你什么?天道好lún回,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早说过你休要嫉妒。”苍霁被击得双臂犹存麻意,他忽然心中不快,只觉得哪里不对。待他一回首,却发觉净霖不见了!
“不必再看,我已请人今夜将他扒个干净。”醉山僧寒声,“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南禅 36.君神
净霖眼前之景骤然渺小, 他身陷飞转的草木环绕间,见得枯枝浮苞,绽开□□。待草木停驻, 眼前清晰时,他已然立在簇花的池边。净霖目光下放, 见池面澄澈,倒映着他。
那是临松君的脸。
“东君。”净霖转目池心亭,他说, “一点生机,成此世界1。为探究竟,大动干戈, 怕不值得。”
“那须看你是个什么人。”东君坐在池心亭, 斟酒侧观, “若是黎嵘、净霖那般人物, 休说成此世界, 就是做个千万叠境我也心甘情愿。”
“那依你之见。”净霖说, “我是谁。”
“此池乃心镜, 你是谁你最明白。只是可怜我苦望不得, 至今没有看破。”东君示意, “如不介意, 来亭中小憩片刻。醉山僧要打起来,没个把时辰是收不了场。你我聊一聊, 权当交个朋友。”
净霖知东君必已封了境, 便落座于亭中。东君不急, 他亦不急。东君难缠之处不在于手底下,而在于口齿间,此人最厉害的地方是洞察。
东君劝酒:“正所谓酒入愁肠,我愁着赶路,你愁着摆脱那呆子,你我喝上几杯方好深交嘛。”
净霖来者不拒,东君搭着折扇,说:“我一见你,便觉亲近。想来是缘分了,既然是缘分,就更要结识。不过奇怪得紧,醉山僧却是与你二人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你怎么会被他撵在pì股后边?”
“说来话长。”净霖晃杯时瞥见杯身刻着几字,这是九天君的喜好。君父收东君为义子,想必在偏好这方面也曾悉以引导,简直如出一辙,然而这便更值得净霖讨厌,他待君父已憎到见到相似亦会抵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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