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禅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唐酒卿
“若真是条锦鲤,你又何必如此遮掩?”宗音稳声说道。
“我同他有些前缘未结,助他一助罢了。你知道如今分界司监察严格,我助他一事若被人通报了去,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可总归是违背了天律,不合九天条规。”浮梨见宗音神sè难猜,又重叹一声,面露迟疑,只说,“你也知道我曾经归属临松君座下,而君上最恨的便是临松君了。我数百年来不欲触得君上不快,唯恐再招厌恶,自然要小心谨慎。今日一事,看在你我多年情份上,不能化了了吗?”
浮梨已为参离神,北方天象尽归她翅下所管。五彩鸟诞于凤凰之后,是当年君父钦点的神鸟之役,与海蛟宗音不同,浮梨是真正受过九天境文书册封的神仙,她正经说来,要比宗音更高一阶。但也如她所言,众所周知,她还是雏鸟时便睡于临松君掌心,当时参离树根jīng受损,她便长在临松君座下,是临松君喂大的神鸟,因此在临松君犯下逆天罪行之后,也曾入过追魂狱,受过君上拷问。最终因为追魂狱查案落定是临松君一人所为,她才得以活命,也因此在九天境荣光尽失,不复从前。
宗音见她情真意切,又将苍霁看了看。他本怀疑浮梨藏下了什么不可姑息之人,但他也确实没有见过苍霁。苍霁即便凶了点,也并无过错。
除了那块逆鳞。
“你将他藏于此处,只怕不止是要助他一助。苍龙千年不出,化龙契机更是难觅,我追寻百年反倒不得,你拾了他,怕也是看中了他的异处。我知道你对临松君一案沉郁于心,一心想要求得他清白。可我也要忠告你一句,浮梨,你亲眼所见,咽泉剑在佛前斩下君父头颅,云间三千甲尽数覆灭,尸山血海染就九天。即便临松君从前是什么好人,可他在那场之后,已经堕入魔道,死不足惜。你不该对君上心存芥蒂,妄图凭借一条苍龙能够翻转天地。”
“我岂敢如此!”浮梨慌不迭声,震惊道,“你怎可这般揣测我一片忠义之心?参离树众鸟群兽的性命皆系在这里,我若有心谋逆,岂有颜面回见参离树。你若不信我,尽管将我等交于上边,我早入过追魂狱,难道还怕不成!”
宗音终于退后,让出身来。他说,“我今日可以佯装不知,但此妖物也不能再留于东海之滨。你既要助他,就将他引入正途。我观他本性恣肆难驯,若是踏进歧路,必成一代祸患。你带他走罢。”
浮梨面沉如水,抬手谢礼。苍霁正欲起身,便听宗音话锋一转。
“他可以随你去,但他怀里的人得留下。”
苍霁目光一动,哑声道:“休想,我的人,凭什么留给你?”
“是你的人,还是你的食粮?”宗音说道。
苍霁一滞,抱紧净霖。宗音原地不动,却牢牢控住了出路。浮梨心下不妙,正欲再谈,宗音却侧目。
“一条鱼我尚能理解,一个人你也要这般索求,又是什么缘故?难道你与人也有些前缘吗?参离树下不见凡人,你就是想有,怕也不容易得。我已容你带他离开,留下一个人反而不行?”
浮梨不动声sè,只看了苍霁几眼,说:“若真是个人,留与你又有何难?可他本是石头砌来的东西,像个人而已。痴儿,不必再遮掩,给大人看一看也无妨。”
“不成。”苍霁俯首抵在净霖发间,很是爱惜的模样,“我的东西,不叫别人看。他若是爱上了这幅皮囊,非要夺走,我也打不过他。”
“不必遮掩,我素来不信情|爱。”宗音说道。
苍霁冷嗤:“你今日仗着修为地位,屡次责难于我,便不怕来日你我再见,成了宿怨。我不过喜爱一块石头,你也要这样强看了去,神仙便是这样行事,这样无礼吗?”
“不要与我做口舌之争。”宗音说,“速速让出人来。”
苍霁撩开净霖侧面的发,隐约露出个形来。宗音只能看见lún廓,但那胜雪的白皙反而生出点不似活人的妖冶,让人亲近不得。苍霁手掌贴着净霖后心,在这漫长的一刻中,几乎要信了这是个死人。因为净霖侧枕着头,一动不动,任凭摆布。浑身没有一点温度,原本感受过的温与润也一并化作了冷硬,肌肤触摸起来像是瓷般的滑腻,却唯独没有生活之气。
苍霁xiōng口不可自控地急促跳动,他又惊又疑地想,净霖到底是醒了,还是死了?
浮梨一步上前,涩声道,“石头你也要吗?做个石头与这痴儿玩,好让他不去真的扰乱红尘,也不行吗?”
宗音见她已露出欲泣的愤怒,不禁沉默不语。他心觉蹊跷,却断然对浮梨说不出来。他又将苍霁盯了片刻,才说,“职责所在,对不住。你们走罢。”
浮梨心中却没有松气,她深知宗音为人,今日一事必定引起他猜疑,只是不好为难,但一定会暗中追查。可也无法,久留下去,引来闲杂人等反倒难以脱身。
“我将此庭园一并带走,不留痕迹,你也不必为难。”浮梨说道。
宗音略颔首,退了几步,化作蛟龙,入空前对苍霁道,“你天生逆鳞,我不知缘由,料想你离化龙契机必定不远。你好自为之,否则来日再见,必是一场血雨腥风。”
苍霁看也不看他,不知听进去了几分。宗音一走,浮梨便快步上前,将净霖看了,惊魂未定。
“九哥?”
净霖眉间一皱,睁眼呛血。他气若游丝,xiōng口重新起伏起来,四肢的冰凉缓慢褪去。
不想只是百年而已,当年在他座下戏水的小蛇,已成了如此威势,竟震得他险些露出马脚。
苍霁对上净霖的目光,来不及tiáo整,便见净霖眼中冷厉,盯得他心里发毛。可他这双眼睛生得好,含冷时便是桀骜锐利,狂得上天。可一旦纳了笑,便溢出些轻快舒朗。他尽管将笑都推进眼睛里,变得恳切又真挚,拾了净霖的一只手,握|囚在掌心。
“我怕得要命,只以为你醒不过来了。”苍霁低垂双眸如此说道。
净霖却觉得手被他紧握欲断,挣脱不出。苍霁忌惮浮梨在场,将他咬过的伤口握藏于手中,算定以净霖的脾气,必不会向浮梨开口求助。
果然见得净霖缓缓延出一点冷笑,轻声说,“一觉而已,你长大了许多。”
苍霁将他抱起来,道,“是啊,日后你便不要怕了,我会好生待你,就如你待我一般。”
“不必客气。”净霖由他抱起来,“给你的便收下。”
浮梨觉察不对,问道:“九哥给了他什么?你如今不便行事,将他交于我照顾也无大碍。”
净霖半敛了目,懒散道,“只怕你喂不起。”
浮梨倏地醒悟,转向苍霁,怒道:“你竟敢?!我道你先前不过小儿模样,怎地短短一瞬,不仅身形长了,连心性也稳了不少!竟是吞了九哥的血肉!”
苍霁搂紧净霖,灵活地闪避一步,嘴里却委屈万分,“姐姐误会!情形危急,不得已罢了。否则叫那海蛟看清楚,今日我们三人谁也活不得。”他说着偏头轻嗅过净霖发顶,笑道,“何况我对净霖敬爱得很,恨不能日日捧在掌心里嘘寒问暖,哪里舍得再啃他几口?”
即便要啃,也需万事俱备,不留后患的时候。
浮梨见他全然不似小儿时,就连内在都仿佛换了个人。此等妖物,果不寻常!可是净霖又不似被挟持,她一时间拿捏不定。
“你将九哥还与我,今日之事,我绝不追究。”浮梨不想才出虎xué,便入狼口。
“我怕。”苍霁不欲在今日激怒浮梨,便道,“可我句句属实。不信姐姐问一问净霖,是愿意我抱,还是你抱?”
净霖将苍霁看了一会儿,苍霁觉得那目光犹如实质,仿佛只冰凉的手,在自己脖颈处走了一遭。
“养了许多日,跑几步还是行的。”净霖移开目光,“去廊下。”
苍霁便对浮梨笑了笑,跨步出了门。他说,“你要找什么?”
“我将这庭园一并移走,九哥到了参离再寻不迟。”浮梨紧随其后。
净霖一概没答,他目光追寻到了檐边,稍一沉滞,道,“铜铃去了哪里?”
苍霁吹了下断掉的绳子,“怕是翻山时丢了。”
“不能丢。”净霖说,“我要铜铃。”
苍霁正欲tiáo笑,却见他不似玩笑,心里转动,微微压低声问,“什么要紧物,拿来哄你睡觉的么?平日也不见你多珍爱。”
净霖略抬下巴,示意他靠近。苍霁垂头在净霖chún边,觉得这样俯看净霖,又是另一种颜sè。
“你吃了我也不过几百年的修为而已。”净霖说,“要紧的在铃铛里。”
“我只尝了一口不知真假。”苍霁并不急,“你诓我怎么办?”
岂料净霖轻笑一声,微热的气流搔过耳垂。苍霁微抬了眉,chún边也笑,眼里却没笑意,说,“你就料定我会去找。”
净霖却说,“眼下不是你在做主么?”
“要找也可以。”苍霁耳语,“让这位姐姐离远一些,你便指哪儿我去哪儿。”
浮梨若是一直跟在身边,苍霁必然不敢妄动。他已经知道了净霖血肉的好处,此刻净霖便是吊在他鼻尖的肉,让他一心向善不要贪食断然是不可能的。何况如今位置颠倒,他可以将净霖抱在怀里,也可以丢在地上。他位于主宰,从仰视骤然变作俯瞰的快感难以形容。
净霖道:“须得牵着你,方能叫你辨清方向。”
苍霁装作听不懂,手指chā|进净霖的指缝,抬起交握的手,“好净霖,这不就已经牵着了吗?若是不够,让你环着抱着都是行的。”
那头浮梨半晌不得回应,已经探查向前。苍霁退一步,环着净霖的手掌轻拍了拍净霖后腰,和颜悦sè地哄道。
“净霖,你要与这位姐姐说什么?”
南禅 9.西行
阿乙本栖树上,忽见夜空中流光溢彩,便知是他阿姐来了。他不见蛟龙,只以为他阿姐是来寻他回家的,当下跳下树枝就钻进雪丛里,想要躲藏起来。他撅着尾四处钻时令人啼笑皆非,因为他尾巴上光秃秃,早被苍霁拔光了。
阿乙奔跑时惊醒了鸟禽,听得山中草木jīng怪们嘻嘻偷笑,他便sè厉内荏地骂道,“谁?谁再笑一声,我就挖了他的眼,铰了他的舌!”
可是周遭具是jīng怪,他们掩在树上,躲在雪里,笑声越来越多。阿乙气得蹦跳,只觉得自己仿佛被人扒光围观,又怒又恨,愤然道,“不许笑!不许笑!”
阿乙受到此等侮辱,心里已把苍霁恨得扒皮抽筋。他怒火攻心,tiáo头就想去净霖的园中,揪出苍霁毒打一顿。可他没跑几步,便觉得脚下一震,随即整座山都在倒倾。满山禽鸟乱飞,阿乙惦记着他阿姐还在上边,便使劲向上边冲。
一头野猪撞出来,来不及避闪,拱起阿乙就跑。阿乙被拱上野猪背,颠得七荤八素。
“不长眼!找死吗?!”阿乙弯颈骂道。
“要死了!”野猪喘气激烈,埋头狂冲,“海蛟翻山!再不跑便要死了!”
“一条蛟而已,连龙都算不得,你怕什么?”阿乙反倒放下心来,“那是东海掌职之蛟,必不会伤及无辜,多半是在巡查此山。喂,你看见我阿姐没有?”
“见着了,见着了!参离神的翅膀晃得我眼痛!”野猪狂奔向山脚。
阿乙仰头一笑,展开双翅,得意道,“那是自然,我阿姐可是……”
他话还没完,一阵雪风席卷而过,擦过他翅膀时只听“叮当”一声,被他不防刮下一只铜铃。
阿乙盯目一看,转而问道,“你偷别人的铃铛干什么?”
雪魅团聚成形,面容已经毁了一半。他掩着面露出一只眼睛,有些惧怕阿乙,强笑道,“被风刮了去,没人要,我捡来玩一玩。”
“这么好玩么?”阿乙冷笑,“那便送给我,我也拿来玩一玩。你滚吧。”
雪魅猛然露出狰狞半面,对上阿乙的目光,又变作惶恐哀求,“我在此山数百年不得外出,难得一件小玩意,便留给我吧……”
阿乙摇晃着铜铃,说:“一只破铃铛,这么有趣?你说我信不信。”
雪魅眼底yīn冷浮动,声音如同哭泣一般幽怨缠绵,“你有什么宝物得不到?我便只是想要一只铃铛解闷而已,你连这也要同我抢?”
阿乙声音一变,倏忽抬高,“抢?呸!谁稀罕一个病秧子的破铃铛!倒贴给小爷我也不要!什么玩意,你竟说我抢你的!我今日偏不给你,你能如何?还不快滚!”
雪魅煞气横现,竟敢来夺,“还给我!”
阿乙身上系着浮梨结的印,鬼魅一类皆无法近身。他见雪魅竟胆大包天地对自己动手,连带着苍霁那份恨一并加到雪魅身上,抬脚将雪魅踹了个底朝天。雪魅不过是扑近了些,便被他五彩毛烫得吱吱叫。
“瞎了你的狗眼,连我也敢抢?!”
雪魅呜呜声咽,犹如女人一般的啼哭起来。阿乙越发长了威风,跳下野猪背,绕着雪魅踱步,孤高地抖擞着羽毛。
“认不认错?怕不怕我!你磕个头求个饶,我就不打你。”阿乙用爪踩着雪魅,“快些!不然今夜就要你死在这里,连魂都不剩。”
雪魅哭得愈发凄切,连阿乙都听不下去了。他抱头呵道,“不许哭!”
“还给我……”雪魅痴念道,“你还与我。”
“你对着一只破铃铛执着什么?”阿乙不解,“莫非与它有什么前尘?”
雪魅一时间只哭不语,阿乙大惊,“可这分明是净霖的东西,难道你与他有些恩怨吗?若是恩怨,你还要它做什么?如不是恩怨,噢——”阿乙自以为是道,“你们有旧情是不是?我说他怎地不囚|别人在此处,偏偏要囚|你。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我不要你磕头了,你告诉我,净霖是不是……”
阿乙还没蹦哒起来,便见周围走兽一哄而散。野猪头一个跑,边跑边嚎道,“快跑!快跑!”
“跑什么?”阿乙还踩着雪魅,茫然道,“跑什么!”
待周围都跑光了,阿乙方觉不对。因为雪魅也不哭了,只伏在地上动也不动。阿乙心中发毛,退了几步。见无人看他,便也转身就跑。可谁料他跑了几步,就被人从上拧着翅膀提了起来。
阿乙猝不及防,又恍然大悟,对雪魅恨声道,“你竟敢唤人来抓我?!”
他说雪魅怎地哭得跟个女人似的,原是为了引骗人到此地来。他们已到了山脚,不出几里便有人烟,又被山间异动惊动,只怕是来趁乱寻宝的人。阿乙扑腾无法,被人拧紧双翅,塞进布袋里。他此刻满心愤恨,竟不知道该恨谁了!他被阿姐束在原形里,碰上凡人便如同寻常禽鸟,逃脱不得就只能垂死挣扎。
“你想要这铃铛?好!”阿乙拽紧铜铃,在布袋里翻滚,气极反笑,轻蔑道,“你想也别想!我若被人带走了,它也跑不掉。没有净霖的命令,你此生都出不得此山!如何?你再也见不着了!”
却听雪魅扑了上来,雪屑簌簌地滑掉,“你还我!”
拽着布袋口的男人只觉得冷风扑打,冻得哆嗦一下,不欲久留,提着阿乙转身就走。
“哼!自作自受!”阿乙晃着铃铛,“你死都见不到了。”
雪魅嚎啕大哭,难过得像真的一样。
净霖望向西边,夜黑雪阻,什么也望不见。浮梨还待在一侧,心里古怪,因为她在净霖座下时,从未见过净霖同谁如此亲昵过,即便是称得上挚交好友的杀戈君黎嵘,也不过是给杯茶的待遇。她心觉苍霁邪性,却又因为琢磨不定净霖的喜恶而不敢贸然开口。她如今已失了净霖的宠信,故而更不敢多加chā手。
谁知这一点忌惮,正中了苍霁的下怀。
“你去罢。”净霖眉心深皱,察觉铜铃远了,不欲再在此处纠缠。
浮梨伏身应声,连问也不敢问,只接了话,便退后,挥手将庭园化作萤光一点,带入空中。
“这下便是你我两个人,无人打扰。”苍霁说,“你若日日都这么听话,我倒省了许多力气。”
“手拿开。”净霖说道。
苍霁一只手掌从净霖的背部一路摸到尾椎,期间轻重不一地揉|捏,仔细巡查。只道,“原来人的背部摸起来是这种感觉,你竟也有软的地方。”
净霖自然有软的地方,他肌肤所在之处无不柔软。苍霁对此心知肚明,却偏要将他掂在掌间,他若露出恼羞成怒的神情来,便不算亏。可惜即便苍霁扶到了净霖的腰间软处,也不见他有半分表情。
“你只需趴在地上。”净霖说,“我便帮你找到你更软之处。”
“我不过是抱一抱你,净霖,何必凶我?我此刻还心下慌张,怕得不行。”苍霁说着回首,目送云间游动的蛟龙远去,“铜铃在哪儿?”
“往西去了。”净霖说道。
苍霁却原地不动,他也知西边是中渡富饶繁华之处,万灵混杂。他犹豫这一瞬不是怕,而是掂量得失。
他若在此地吃掉净霖,必是一人独享。可去了西边,便不知有没有别人也窥探净霖的血肉。他没有半分要与人分享的念头,这是护食本能。
净霖洞若观火,讽道:“既然害怕,不如立刻吞食掉,即便少吃些修为,也聊胜于无。”
“你还真是体贴入微。”苍霁眉间舒开,不见yīn郁,嘴里却说着,“上路前话需说明白,不论遇见什么东西,你且不要让他们碰了你一分一毫。我虽然生性慷慨又大方,却对吃食颇为讲究。我要吞下腹的,少根头发丝也不行。”
“今我为鱼肉。”净霖说,“刀俎如何,说给我也无用。”
“那便换个说法。”苍霁捏正净霖的脸,缓慢道,“我修为方聚,正是贪食之时,谁敢抢我的鱼肉,我便加倍从谁身上要回来。他们若是碰你一下,摸你一分,咬你一口,我便尽数嚼碎了吞下去,不论他是妖怪还是凡人。但你若去碰了别人,想要趁机逃身。净霖。”他俯首,眼底狠辣,“我就将你拖回来,一寸一寸撕干净,丁点儿血也不会漏给别人尝。我们融为一体,就再也分不开了。”
“相伴多日。”净霖用看稚儿的目光盯着他,“竟未察觉你这般天真可爱。”
他不像是个人,也不像是条鱼,分明像是只兽。贪得无厌又固执己见,伪装了得又冥顽不灵。净霖仿若对着一面镜子,看见的是自己。
“何必自谦,你早有所察,有意放纵而已。”苍霁松开手,道,“如何?将我喂成这个样子,是否如你所愿,分外满意?”
净霖不答,苍霁跃身向山下。净霖的袍袂吹荡,天青sè犹如一剪春水,浸了苍霁一个满怀。他们在起落间看似相依,又具是沉默不语。
苍霁向西追寻,后颈一重,突地爬出石头小人。他登时大笑,比见了净霖还亲热,“我当你死了,再也醒不来了呢。”
石头小人不知为何,捣了他好几拳。苍霁不痛不痒,略晃了个身,便将它晃了个跟头,掉进净霖怀里去。他瞄一眼净霖,却发觉净霖又合上了眼,便负气暗哼一声,心道。
他向来如此,叫我有时候恨不得立刻咬死他。
他这般想着,便对石头小人说,“你虽然是块石头,却比活人热许多。”
净霖恍若不闻,石头小人坐在净霖xiōng口往下趴望。苍霁说,“夸夸你也不见高兴,石头都这么蠢么?与你主人一般无二,简直像是一个……”
石头小人一头撞得苍霁咳嗽,他险些栽进雪里,将没说完的话又吞了回去。
南禅 10.罗刹(一)
几颗铜珠滚在地上,风霜雕鬓的男人弯腰捡拾。一颗一颗擦净收入钱袋,系口时传出铜铃的叮当声。对面站着抱算盘的老头,将珠子拨得噼啪响。
“结清了就走罢。”老头头也不抬,随手挥了挥,驱赶道,“快给后边的让个位。”
男人一声不吭,转身推开人群,挤去街市。阿乙一路被颠得两眼发黑,此刻只能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任人称量,看着罪魁祸首隐入人海。
男人束领罩帽,将一张沉默寡言的脸隐藏在yīn影下,隐约透露出一点冷峻的线条。他在比肩接踵的街市中目不斜视,如同穿梭热闹喧哗的一颗石头,既不起眼,也没兴趣。他chā|进小巷,砸了一道窄小的门。
门缓慢半启,露出女人脂粉半褪,困倦的脸来。花娣倚着门,连外衣都懒得拢,见了男人,便说:“又白走了一趟,兜里空空是不是?混账东西,只将老娘这里当做客栈,给脸上头。”
花娣嘴里骂着,却让出身来。男人闪身进去,便觉得一股香暖扑面而来。他摘了罩帽,蜷身坐下在女人的小榻上。小炉上煨着酒与粥,他冻了一天一夜的手脚终于能够回暖。
花娣窸窸窣窣地钻进被里,背着身,眯了一会儿。听不到身后人动,又骂道,“去了趟深山野林,连吃也不会了吗!”
男人沏了酒,咽了一口。只是规矩地坐着,半耷拉着眼。屋里安静,他一入门便瞧见了没收起的杂物,便知道花娣昨夜又接客了。他喉中滚动,低低地溢出点叹息,倒在不足身长的小榻上,蜷身合目。
“北边有消息吗。”男人压声问道。
花娣睁开眼,注视着俗不可耐的帷帐,上边垂挂的小镜只能容下她的一只眼,模糊了眼角细纹。她抬指捋了捋鬓发,仍是尖锐十足地回答,“我以为你已经放弃了,走个十天半月问也不问,原来心里还记挂着呢。”
男人翻不了身,佝偻在窄榻上略显狼狈。可是他神sè如常,已经习惯了。
他说:“我只有一个女儿。”
花娣鼻尖一酸,她连忙摁着眼角,强稳着声音哼一声,说,“你死了婆娘,穷得揭不开锅,谁还愿意跟着你?连婆娘都讨不到,还指望有几个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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