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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禅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唐酒卿
黎嵘觉得自己不能喘息,可是他手掌在抖。他用尽此生的耐力,缓缓地对九天君露出坚定之sè,说:“儿子明白了。”
“此行必杀。”九天君看着他,“为了苍生,望君拼力而行!所谓邪不压正,你且去了北边,便明白杀他不难。他这个关头要竭尽全力对付的另有其人,破狰穿万物,他弱点已bào露无疑,你把握时机。”
黎嵘喉间滑动,他不知道自己如何应的声,只是在退下之时,听得九天君嘱咐。
“黎嵘,定要剐了他的鳞,抽了他的筋,让他生世入不得lún回。”
九天君逗着鸟,笑了几声。
“为父待你凯旋。”





南禅 99.苍帝
北方大水已退, 高墙拔地而起, 屹立于天地之间。苍际鹰鸟皆藏,浓云乌压压地沉出瀚海奔腾之状。
苍霁俯瞰万里,大风尽匍匐于脚下。他发袍鼓动, 指间紧拴一条细若游丝的红线。红线经风摇曳, 末端隐于狂风乌云中, 不知去处。
阿朔盘坐于塔下, 他擦拭着自己的棍bàng, 仰头凝视那几欲隐于云端的身影。
“天下血海尽涌此处。”阿朔说,“这岂不是很危险?”
“所谓千金之躯不涉险境,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如今纵观天下,唯有帝君能够吞天纳海, 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华裳学着琳琅的口吻, 负着手, 弯腰看阿朔, “若不是九天君那贼老头渡境渡得如此之快, 帝君本也不急在此时。但眼下时不待人,九天君大成之境尚不稳定,一旦等他修成正果,往后再做此事就是难上加难。”
“我见许多人tiáo往别处。”阿朔的棍bàng是自己伐来的,修得笔直圆滑,“望塔空虚, 若九天君此刻来了, 我们岂不是毫无招架之力?”
华裳提了裙, 蹲在阿朔面前,说:“你都能想到,帝君想不到吗?血海guàn入墙内时天地灵界一触即发,邪魔无能脱逃,便只能遵循渠道横冲汇集于中枢望塔,帝君便于此处吞海噬魔。我与阿姐会镇守左右,确保灵墙不崩,提防外来jiān佞。除此之外,各地大妖分守九天门要害,就是要他们的守备寸步难行,北墙之前还步设万妖屏障。为此一事,帝君筹谋多年,事到临头,谁也不敢大意。”
阿朔看那似如群山的高墙,说:“这样坚不可摧的墙,着实不好建。我在九天门山下要饭时便知这样的墙要寸寸黄金,你们这样劳心除魔,我觉得很是敬佩。只是九天门亦为天下大义而建,帝君怎么不愿与他们讲和?”
“一群沽名钓誉之辈,焉能与帝君相提并论!”华裳不悦,对他办了个鬼脸,“他们真讨厌,读了些什么道义之书,整日满口胡话!你也见过那陶致,算什么济世之徒?分明比邪魔更叫人作呕!阿姐也讨厌他们,所以你也不许喜欢!”
华裳提起了琳琅,阿朔便有些不自在。他小刀划着棍bàng,目光游离,还要强撑着像是不经意:“我今日还没见着她……”
“设境步置皆是大事,阿姐不会马虎。”华裳手指戳弄着木屑,说,“你真的这么喜欢我阿姐啊?”
阿朔顿时面红耳赤,他刀都划歪了,慌张道:“我怎敢……”
“这有什么不敢。”华裳垂着头,“阿姐生得美,性子又好,我也喜欢她。”
阿朔挠了把后脑,声如蚊虫:“……我怎配得上她。”
“你自然配不上她!”华裳突然抬头,闹起性子,她揪着土撒了阿朔一身,莫名恼道,“男人皆不是好东西!你要再快一点长进,修出本相,修为大成!到了那时,谁也挑不出刺来。”
阿朔说:“我知道的,但是干什么撒我?”
华裳眼眶一红,起身跺脚,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阿朔莫名其妙,他拾起棍bàng,起身跟在华裳后边,说:“我哪里惹恼了你?我给你赔不是。”
华裳不理会他,变作狐狸跳上阶,钻去了望塔。阿朔无可奈何地拎着棍bàng,看着天sèyīn暗,气氛紧张,便也不敢乱跑,就在阶下扛着bàng蹲守。
琳琅掂量时辰已到,登顶见殊冉准备妥当,便对苍霁跪身一叩。
“此番辛苦。”苍霁没回首,说,“待万事过后,我自当请大家吃喜酒。”
琳琅说:“主子上门求亲日,怕是人家老父肝胆俱裂时。”
“九天君一把年纪,算个半世英雄,犯不着为这点事使性子。”苍霁说,“他既然想做天下众生的‘君父’,我去求亲,他心里巴不得当我老子。闲话暂罢,事不宜拖,望诸位勉力而行。”
琳琅与殊冉齐声道:“谨遵帝命!”
话音方落,便见云海之间霍然洞开,血雾似如出闸猛兽,自上往下滔滔guàn涌。各方大妖一起撑地,一线红光交错着升亮于天地间,衔成固若金汤的铁壁高墙。东南西三方血海骤然受阻,无数邪魔攀壁而撞。这血壁中镇着苍龙的雷霆之息,应声而响却纹丝不动。
殊冉几步飞踏而出,他于半空中化出原形。佛池巨兽落地时整个地面都在震动,他张口一吼,万里血海登时汹涌奔来。
苍穹沉归于血红,无边无际的邪魔浮动于血海雾浪。天云旋动,仿佛倒挂着的怒海漩涡。风bào烈卷起,北地已沦为殷殷血海。那鳞次栉比的高墙仿佛被凿开洞壁,万种邪魔被拘囚于狭窄长道,陷入跋前疐后的两难之地。数万里地刹那凹陷,高墙汇涌的血海与云海搅作一团,顷刻间不分天地。
华裳已登上望塔,她与琳琅同时化形。九尾霎时张扬于强风浓雾之间,双狐分列而啸,只见贪相与凶相号叫争出,遮天蔽日地横铺过来。
苍霁独立于血海冲击的顶端,那大出百倍的狰狞恶物从上撞下,“砰”声挤压在他单臂之前。苍霁发丝陡然荡后,在邪魔们撕咬间跃身化龙。只听龙啸夹着惊空雷电爆在耳际,一条苍sè巨龙从血海之中长吟着冲向云海天浪,万千邪魔沦为一场饕餮盛宴!
琳琅定守一方,突然觉得灵海紊乱,有些许力不从心之感。她不敢拿大,便以尾横拦住血海cháo浪,tiáo头冲华裳道:“你……”
声音方出,便听靠南方向的高墙被震破,一道猩红霎时跃来。长枪破风狞啸千里,黎嵘顿时凌跃到了她眼前。
“混账!”琳琅怒不可遏,旋身现出人形,弯刀划飞凌出,与黎嵘的破狰枪烈声碰撞。
黎嵘破狰疾挑,琳琅压刀登时翻起。两人在天地嘶吼间激烈搏战,脚下腾空后血海怒涛顿掀。
“引八方血海,聚天下邪魔,你们其心可诛!”黎嵘沉喝一声,掌间铜枪砸起数丈血浪。
琳琅擦刀顶扛,被这一枪直击xiōng口。她环刀勾缠,翻足时长尾凌空抽出,直将黎嵘击撞数里。黎嵘一退,后方猛地凌跃而起三千白袍,听他一声令下,三千甲立即bī杀而来。
琳琅冷声啐血,背后立起群妖相阻,她道:“废话少说,滚!”
黎嵘默声立枪,目光穿过琳琅与混淆的天地,见那龙影隐约,便横臂相向,说:“苍帝诡诈多端,今日我必要取回他的项上人头。你虽为妖,却深谙大义,琳琅,让……”
弯刀瞬间劈砍在黎嵘门面,铜枪格挡,稳稳接下一招。两个人再度纠缠,此时情势已经大变。天地彻底交融于血雾,云间的千军万马皆由苍霁一人身扛,龙爪撕裂云雾,吞得血海半数枯竭。血雾中陡然凝出一道龙影,竟拟作苍霁的身形,猛然与他撞在一起。
血龙通体覆眼,剩余的邪魔皆依其上,竟隐约大出苍霁一倍。苍龙横身缠斗,两厢撕咬在云海波荡中,惊雷急电皆为背景,恶斗中血龙哀嚎,被苍龙撕去一爪,倏地变作双龙二分,一起绞住苍霁的齿爪。
“阿姐——!”
华裳突然惊声。
“西边崩了!”
琳琅分神,黎嵘震枪,将她立刻击出数丈,接着tiáo身跃向血雾。华裳以身去挡崩口,见只凶相探臂而出,被弯刀顿削而下!琳琅提住她后领,掷飞出去。
“拦住他!”
华裳腾空跃身,拽住黎嵘衣角,接着尾巴横绕,拖着黎嵘翻坠向下方血海。黎嵘一枪砸地,荡起巨浪,跟着翻足踹得华裳滚身而出。
华裳心知拦不住,须得余出空暇交给琳琅。谁知她回首一望,却见她阿姐迟迟不动作。
崩口处的凶相张口扑出,血浪迸溅在琳琅身上,她肩臂被咬住,整个人被拖向崩口。千钧一发之际,空中陡然击下一bàng,正中凶相头顶,砸得腥臭爆开。
阿朔拉住琳琅的手,一把拖出,喊道:“师父!”
崩口处应声嘶扑出更多的凶相,阿朔木bàng已断,他紧紧攥着琳琅的手,却发觉她指尖微抖。他察觉不好,欲近一步,琳琅却立刻抽回手掌。
“我算得你前途无量。”琳琅面sè发白,从容地轻拍在阿朔xiōng口,“师徒一场,我不误你。阿朔,且去!”
阿朔身震而起,接着见琳琅一尾抽在他身上,将他击凌出血海。阿朔滚地,却听见华裳撕心裂肺地喊了声“阿姐”。
他一抬首,便直直地看着墙面崩塌,无数邪魔一拥而上。琳琅转身张臂,灵海已然崩坏逆涌,bī得她踉跄一步,跟着一掌击空,带着血风生生将一众邪魔压退回墙,腾后数里。
阿朔爬身而起,奔冲向前。
“师父……”阿朔疯了般的扑跃而上,“师父!”
琳琅似是回眸,这一眼太难得,它在往后数百年的时光里,成为了阿朔一生的魔障。他的嘶声被淹没在波涛汹涌之中,他睁着眼,看着琳琅坠入血浪,随后被撕成破絮,化为血雨。
弯刀滚地,雾水溅了阿朔一身。他喉间似乎被人紧紧掐住,那声“回来”变作哽咽,接着嚎啕而出。
西边高墙崩裂,失去震慑的血海开始漫涌向南。雨逐渐下起来,血雾cháo覆向整个中渡。
苍龙破云冲出,俯纳血海。他吞着邪魔,直追崩塌处而去。血龙一翻而起,咬住苍龙后颈,跟着轰然栽进血海。苍龙利爪将血龙开膛破肚,流淌而出却是无数蛇蟒,埋没住这条龙的动作。
苍霁仰颈长啸,身已半起,却听风声凛冽,邪魔攀爬在龙身,苍霁已吞了半世血海,当下紧要关头,竟挣扎不脱。他奋力甩首咬开束缚,猛地冲起。
高墙一崩,如不止住血海cháo势,中渡便彻底沦陷了。往南数万百姓同丧一处,这天下众生连跑的机会也没有。
苍霁龙尾横扫,拍起血海浪涛。他口吞万丈,扑扎进血雾间一阵翻腾。地面也在翻腾,天云漩涡含雷劈炸,苍龙被邪魔们撕咬着侵蚀着,龙身裂口,血海突然发作,苍霁灵海间滚烫如烧。他不知何处来的蛮力,竟荡扫群魔,将血海浪势bī转向自己,接着双方轰然撞出闷雷般的巨响。
狂风突然扭动,破狰枪从上直掷而下,陡然钉穿苍霁龙身!
苍龙猛坠于血海间,登时哀啸而起。龙尾拍撞于高墙壁面,被蜂拥而至的邪魔撕得鳞溅血迸。
苍霁当即现出人身,他撑地时竟然没能爬起身。破狰枪从后洞穿xiōng口,血如股涌冒。他眼睁睁看着高墙齐塌,剩余的血海肆意铺张,多年苦心经营毁于一旦。
“拦住它……”苍霁哑声说道。
可是高墙轰塌,血雾遮蔽了他的目光,邪魔聚于四面八方,功亏一篑只是转瞬而已。雨水滴落在额间,淋湿了苍霁的眉眼。
他还没有死。
黎嵘欲拔出枪,枪却纹丝不动。苍霁一掌紧握住破狰枪,猛地挺身站起来,他踉跄向前,看见一抹白影疾跃而来。
好远啊。
苍霁心道。
那个人越来越近,雨和雾又这样大。苍霁食指微抬,隔空触摸着净霖的lún廓。指尖的血沿着腕滴落,苍霁又近了几步,他吞咽着自己血,含糊不清地唤着人名,由着身体撞在净霖身上。
破狰枪倏地被拽扯出去,热血淌了一手。苍霁额头突然轻撞在净霖额间,他盯着净霖,手掌狠狠摸着净霖的颊面,留下深深的血指印。
“你活着。”
苍霁凶声咬着字,捏得净霖颊面泛红,他忽地落下泪来,重复道。
“你活着!”
下一刻苍霁用力推开净霖,佛珠滚落血泊间,他几步向前,在雨间嘶声哽咽着大笑。
“天降大任于我,但凭宵小阻拦,我也拦得住它!”他声音发抖,一跃而起。
bào雨瓢泼,一条苍龙啸傲冲出。血雾激荡,他吞尽血浪,巨身轰然摔砸在血海尽头,形成万里高墙,致使余下的邪魔骇然后退,波涛血浪滴点不越!龙身往后千万无辜免于一难,北边高墙尽数坍塌,唯独此墙屹立不倒!




南禅 100.束缚
净霖额间沾着血, 他蓦然回首。
黎嵘已经踏步而出,剐鳞抽筋尚未做完。他身才动, 面前白影便踏出劲风,接着他xiōng口一重, 竟被踹翻过去。
净霖追向龙身,临松君竟然趔趄一下,极其狼狈地摇晃着身。他面上的血被雨冲刷,怔怔的神sè似如走丢的孩童。
“住手……”净霖呓语,无助地念着,“求求你……”
苍龙垂首不动,bào雨滂沱, 将净霖的声音覆盖。他的脊背似是被什么东西压下, 变得隐约弯曲,整个人身抵着龙滑跪在地。他的手掌胡乱地摸在龙身,将那受伤的地方用力盖住, 好像这般就能让苍霁变回原样。
血水渗湿膝头,白袍变得斑驳不堪。净霖不住地颤抖,耳边轰鸣着是大雨, 那一声“你活着”扎得他眼前模糊。
怎么能模糊呢?
净霖靠近他,像是犯错一般的擦着雨水。但是这雨太大了,不论如何擦拭,眼前皆是模糊。
大雨如注, 贪相钻噬着苍龙的伤口, 邪魔们群簇蜂拥, 试图分食这条龙。黎嵘提枪上前,扯开贪相,他看着净霖被埋进wū秽,探臂要将净霖拉起来。可当他的手要触及到净霖时,咽泉却倏地chā入地面,将他与咫尺的人霍然隔开。
劲风绕身而荡,净霖久跪不起。咽泉剑斜刃阻挡,他不顾一切地拉扯着龙身上攀覆的邪魔。仅剩的血海淹到了他的腰间,面临绝境的邪魔怒吟血风,将净霖包围于茫茫血sè之间。
衣袖被撕得稀烂,露出的手臂也被刮得鲜血直冒。净霖不知痛楚,他用手,甚至用牙扯开脏wū,将被剐走的龙鳞凶猛地夺回来,将它们攥在掌心一片都不肯丢。他呼吸急促,双掌在邪魔的噬咬间被龙鳞割得血肉模糊。
天生异象,被苍龙搅动的云海突然凝聚飞转,聚于此处的邪魔躁动不安。苍霁已死,剩余的血海无处可居,它们蠕动着埋没净霖,血雾疯癫地覆钻进净霖的伤口。
咽泉骤然嗡声大噪,但见擎天云柱崩塌砸下,势如破竹地guàn冲于净霖一身。青光隐散于天地混沌,红芒破水乍亮于风雨浪涛。
“血海本体已损!”黎嵘猛然一震破狰枪,喊道,“它想要吞噬临松君!拖住它!”
三千甲奔涌而起,净霖身影已然被血雾遮掩。红芒遁于其中,刹那之间见得净霖脖颈、手臂上迅速浮现咒术纹路,勒得净霖喘息不上。他的额抵于龙身,动情时的窒息感如cháo泛滥。痛声压抑在口齿间,净霖陡然撑臂,血雾沿着纹路渗了进来,似如寒冰一般尖锐,在他五脏六腑间横冲直撞。
净霖随即呛血,他灵海逆冲,掌心莲纹被划得血烂。咽泉震动着“啪”声,竟然裂出数道碎痕。
“净霖!”黎嵘已经变sè。
净霖额头滑磕在地面,碎鳞硌得他好痛。他喉间似如被人紧紧卡住,唯有指尖浸泡的殷红还有余温。邪魔注身,好比苍霁吞魔咽海,那yīn冷之感游走于四肢,使得净霖指尖紧抠在地面,口齿间血难掩止。半边面容已覆纹路,他粗声撑身,已将坠入魔道!
黎嵘两指速点,止住邪魔冲势,从血水间将净霖扛出来。这雨宛如天泣哭嚎,黎嵘挺着身,拔出已裂纹密布的咽泉,奋力回撤。
黎嵘已经泪流满面,他念着:“休要怕!师兄绝不叫你死!”
净霖脖颈间青筋bào现,他艰难地喘着息,手指抓着雨帘,喉间似乎溢着什么声。黎嵘原先听不清,待到撤出血水时方才明白。
那是净霖在失声痛哭。
这场大雨接着冰雪,在北方盘踞了整整七日。七日间净霖灵海崩坏,邪魔噬得咽泉锈成废剑。浑身无有一处不在痛,腹间与xiōng口寒锥一般的扎刺,脖颈间勒着咒术的禁锢,净霖十指在痛苦间磨得血肉淋漓。
他有几个刹那疑心自己要死了。
可是身体内隐藏着龙息,它们不知疲惫地随着邪魔游走,不理昼夜地护着净霖本相。它们似如主人,在净霖体内筑建起铜墙铁壁,保护着他生机不绝,拱卫着他还能继续喘息。
“你活着。”
这句耳语不断重复,净霖睁开眼,却陷在漫长黑暗。他眼前空荡漆黑,颊面贴着寒冷的石床。净霖动手,四肢皆被沉甸甸的锁链铐住。
“醒了?”上方突然传来爬动的声音,黎嵘推出一条仅能容纳手臂通过的缝隙,趴在空隙间,切声说,“净霖!还认得师兄吗?”
净霖双眸不动,他喉间干涩,咒术囚禁着他,使得他此刻还有些恍惚。
上边缓缓递下一碗水,摇摇晃晃地磕在净霖面前。黎嵘伏着身,尽力伸长手臂,将碗倾了些许。清水晃动,净霖眼珠微动,逐渐转了过去。
“用些水,若是腹中饥饿,便与我说。”黎嵘望着他,说,“……你修为系于一念之间,万不可再想别的事。”
净霖漠然不语。
黎嵘只得将碗沿轻抵在净霖chún间,然后缓慢地倒。可是净霖不张口,任凭水打湿他的下巴和左鬓。他这样紧咬着牙关,仿佛松上些许,便会变作撕咬。
“净霖。”黎嵘说,“邪魔残余在你身体里,它们不消,父亲便不会再放你出来。咽泉已残如钝剑,却没有断……你明白吗?你尚不是废子,你只是。”他停顿片刻,“你只是闭关。咒术会助你忘掉苍帝,重修剑道。”
净霖撞翻碗,水泼在石床,滴落向下。
黎嵘怅然收手,他就这样伏身在上方,沉默许久,说:“你我猜错了,父亲不是血海。”
“你一句话也不肯与我说,我却要告诉你。净霖,死的是清遥。”
“苍帝吞海时,清遥陷入天火焚烧。云生正在别处,家中只有你……雪魅追了你几十里,欲求你回程救人。净霖,你头也没有回。”
净霖忽然喘息断续,他抵着墙壁,仓促地道:“说谎!”
黎嵘说:“待你出来,自会明白。”
净霖额间死死地磕着墙壁,他蜷身在这狭窄之处,无力地遮挡着双耳。锁链沉重地横在身体上,他冷得浑身发抖。
“说谎……”净霖呢喃,“蒙骗……欺世盗名……杀人如麻……你我皆是豺狼……是虚名恶徒!”
黎嵘闭眼,静了少顷,说:“大局已定。”
锁链“哗啦”作响,净霖切齿地说:“滚!”
黎嵘起身前迟疑了一炷香的时间,最终还是从怀中拿出一只没有洗净的手帕,从空隙中搁放在石床。
“我每日都会来。”黎嵘说,“……此物万不可让别人看见。”
黎嵘离去前将空隙合上,底下又陷入黑黢黢。净霖就这般定了许久,顺着墙壁摸索着爬起来。他手指触到手帕,帕间露出细微的润光。净霖俯下身,拉开手帕,一片月白的龙鳞依着佛珠躺在其中。
“你听闻过龙的逆鳞吗?”
帕间突然盛起了雨,血迹被泪点打湿。净霖躬身将这手帕揽入怀中,他小声呜咽着,像头莽撞受挫的小兽。
他们将他的心爱剐鳞抽筋。
他们将他的道义变作妄谈。
这世间本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之处,如今更是彻彻底底变成了晦暗。他的一腔热血尽数凉透,所修之道分崩离析。
净霖攥着逆鳞和佛珠,咒术yīn魂不散地纠缠上来。他绝望地以额磕地,在这逐渐卡紧的窒息里艰涩地滚身。铁链死拴着双臂,将他压在这bī仄yīn室,任凭他痛声哽咽也无人理会。
翌日,黎嵘又来了,但他并非孤身前来。九天君打开阻隔,光线刺得净霖双目微痛。他将手帕掖进了石壁缝隙,身躯挡在石床上,挣着铁链遮挡双眼。
“净霖。”九天君俯视着他,怜恤地说,“吾儿可还认得为父?”
净霖乌发凌乱,他红肿的眼从指间无声地注视着九天君。
九天君目光越发怜爱:“吾儿年少,经此挫折必成大器。为父会守着你,直到你消尽邪魔、泯去秽思。”
净霖状若未闻。
“净霖。”九天君声略哽咽,“你尚年少,哪知世间之恶?那苍帝蛊惑你、蒙蔽你,使得你沦落此等境地,真叫为父格外难过。”
净霖手指扒进发间,他埋头于臂间,嘶哑道:“不要说了。”
“休要怕。”九天君温声,“为父必会让你重回正道。”
净霖背如芒刺,他痛苦地重复:“不要说了。”
“好,不提这些。”九天君拭净泪,探手欲抚净霖的发。
怎料净霖猛然拍开他的手,在锁链的响动间斥声:“不要碰我!”
九天君目露痛楚,他伤怀道:“吾儿神智不清,竟不认得我了。老三。”他稍侧眸,“快将你弟弟拦下,勿要让他伤到自己。”
老三原本木立在一侧,听闻不敢迟疑,沿着那空处伸下手来,将净霖强摁住。净霖手腕狠挣着锁链,他头被抵在石床,手上扯得锁链错乱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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