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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禅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唐酒卿
东君拭着chún角,酒气浓重,面上却看着醒了不少。他对高阶上的九天君拜了拜,说:“净霖方归,君父必然舍不得使唤他,那我便占个便宜,讨个彩头!”
“多半是为了中渡大雪。”九天君笑容满面,兴致勃勃,转头对净霖温声说,“你闭关封识,故而不晓得,为得你出关这一下,中渡已遭了场雪难。他春唤不醒,须得你助他一助。”
净霖闻声看向东君。
东君笑一声,说:“睡了一场,不认得我了么?这目光盯得我心里慌。”
净霖仅仅略扫一眼,便又转回目光。他稍颔首,说:“听凭父亲差遣。”
东君敛了笑颜,觉得好生没趣。他将手中的帕叠了,说:“那便待散席之后,你我一起走一趟。”
“不急一时。”九天君对下方朗声说,“另有一事迫在眉睫。几百年前,九天门齐力抗海,在座诸位皆对邪魔深恶痛绝,我们也丧失了许多好儿郎。好在天降大任于我九天门,虽历经磨难,却终铸成无上功德。当时北方苍龙居地不让,饿死了无数无辜百姓,但为全抗海大业,九天门始终忍让避退,可惜贪心不足蛇吞象,苍龙到底没能抱守本心。”
黎嵘已料得九天君要说什么,他陡然抬眼,看向对面的净霖。净霖余光睨来,却是喜怒皆无。
“……念苍龙也曾心系众生,到底不好将他功德抹去。但他后来贪纳血海,遭众魔袭身,也不光彩,所以迟迟不曾告知三界……”
“……杀戈君一心卫道,也是无奈之举。北方大妖群聚,此事不好解,拖到今日便是为了等临松君出关……”
九天君红光满面,大力地扶着净霖的手臂,说:“如今净霖出关了,此事便不能再拖。你与东君下界时去趟北地,将苍帝已死的消息知会群妖。若是遇着阻挠,只管……”
苍帝已死。
无数人默念着这一句,不论是仅剩的几位知情人,还是茫然不解的过路客,他们都注视着净霖,似乎想从临松君这里窥探出些什么。然而临松君既不躲闪,也别无情绪。
黎嵘在这一刻记起那场大雨,他扛着的净霖,净霖在雨间失声痛哭,即便狼狈,却是个人。可他如今端坐在净霖对面,见得这个不是人,而是一把历经锤炼的天下剑。
临松君没有心。
东君半途就溜了,他躺在老石上,面上蒙着吠罗的帕。他不满地吹起帕子一角,说:“死人有什么好看的,白瞎了我百般盼望的眼。你瞧他,那还是人么?连哭笑都失干净了。”
醉山僧面池而坐,他抱着降魔杖,回道:“看着挺端肃,想必是个正经人。”
“人不可貌相,我也是个正经人。”东君说道。
醉山僧冷笑:“你不过披着人皮罢了。”
“总好过你心藏怪胎。”东君讥讽着,“前几日又投梵坛去,人家硬是看不上。我早说你心陷红尘,断不干净。”
醉山僧定了半晌,看池面涟漪,他说:“我已经忘了。”
“你这杖叫什么?”
“降魔。”
“如今天下无魔,你降谁?你不过是心结难解,情劫难渡,一心困于那前尘景中。”东君枕着臂,说,“我断定你此生都无法做佛。”
“谁说天下无魔。”醉山僧半回首,“你一日不死,我便一日不走。”
东君忽然开怀大笑,他说:“好个秃驴!假惺惺地说了一通,不过是想借着我的光图个永生!你滞留在臻境已经百年,何不登入大成?”
醉山僧望着莲花,却不答此话。他剔尽烦丝,却发觉情丝系于心田。他时常烂醉如泥,时常疯癫若狂,每跪于佛门之前,其实都不过是徒劳遮掩。他闭上眼,便是那回眸一瞥。他睁开眼,便是数百年的孤苦伶仃。做个人太难了,他早已画地为牢,纵然天赋绝世,也永远入不了大成之境。
东君合眼假寐,听得醉山僧起身离去。他自知此问不会有回答,却似是早已明白个中缘由。他是只邪魔,披着人皮混于天地间,但这千年光yīn仍旧让他似懂非懂。
不知躺了多久,东君算得净霖该来了。谁知面上帕角一掀,探开一双热切的眼。
东君当即露出笑:“小阎王,怠慢了!”
吠罗素爱美人,见东君枕臂懒散,竟一点不觉得被怠慢,而是又惊又喜地说:“我叨扰到君上小歇了吗?”
“诶。”东君缓身半起,牵了帕的另一角,桃花眼眼角都渗着艳丽。他说,“你来找我,这怎么能算叨扰呢?我在此,便是等你啊。”
吠罗见他怡颜悦sè,与传闻大相径庭,不禁一张脸上都是热忱之sè:“等、等我?”
“我这张脸好看么?”东君肘撑膝上,抬着脸叫吠罗看个够。
吠罗使劲点头,一瞬不眨。
“那你想尝尝什么滋味吗?”东君狡诈地沿着手帕牵住了吠罗的手指,缓身凑近。
吠罗猛地捂住口鼻,觉得热流要涌出来了。他眼见东君凑近,腿都要软了。岂料这气氛旖旎时,东君突然用力将他拽上老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摁在下边,再次眨了只眼。
“这般喜爱容sè,我便犒劳犒劳你。”
凶相顷刻间震慑而出,bī近吠罗眼前,这刹那间的刺激惊得吠罗失声大叫一声,翻身就要跑。东君一把拽住他的脚踝,将人轻而易举地扯了回来。
吠罗掩面大哭,不敢再看他一眼。
东君哈哈大笑,撑着头端详着他,说:“世间不许美人间白头,你这小鬼真是讨厌。喂,我原形如此,丑陋无比。”
吠罗从指缝间见东君已恢复艳sè,却已浑身发软。东君本相凶悍,就是苍龙也要受撼,何提吠罗不过是只伶鼬,当下吓得“叽”声都要喊出口了。
“来日你到了上界,切记美人多带刺。颜sè之下说不准都是血盆大口,如我这般,时不时还要进食的就更加可怖。”东君松手,“还不跑,等我扒了你的衣,腌了你下菜。”
他说的腌菜,吠罗却以为是阉了!这下不仅心神皆受了伤,连怕也顾不得,愤怒地蹬开东君,大哭着跑了。跑到半途,差点撞着净霖。净霖侧身闪了,吠罗却看也不看他,满心都是东君这混蛋,觉得这九天境就是自己的伤心之处,再也不想来了!
东君吹着手帕,觉得这帕轻薄得像它主人,戳一下就能破。他见净霖走近,便揉了帕,随手抄进袖中。
“逗他玩玩。”东君说,“你怎连笑也不会笑?”
净霖站定,说:“动身。”
东君讪讪地跳下石头,与净霖并肩而行。他折扇呼扇着风,说:“中渡大雪埋了近月,你只需让雪停了,剩余的我自有法子。”
净霖嗯声。
东君说:“北边这差事不好办,群妖无首必出乱子,你怕要费些功夫才行。不过我看你指腹抵剑,想必已经打定了主意。”
净霖指尖微收,说:“你很不讨人喜欢。”
东君笑了笑:“彼此。这趟差事早些办了,你我便不用再碍着互相的眼。但说起来,我有什么讨厌之处?不过是生得美而已。”
净霖与他同出界,分界司的把守见得他俩人,也不要名牌,只匍匐行礼,容他俩人过了。
东君说:“人人跪拜的滋味如何?”
“别无二致。”
“道貌岸然。”东君甩着折扇,“这滋味分明叫人欲罢不能,否则怎么人人都想做人上人?”
净霖静了片刻,说:“你我皆不是人。”
东君说:“这话听着就让人舒坦得多。你闭关我不便打扰,只能此刻做些兄长的疼爱。乖弟弟,还记得住事儿么?”
风涌吹两人的长发,云海间再无别人。
净霖说:“记得清清楚楚。”
“我看不然。”东君偏头,恶声说,“净霖,苍帝死啦。”
净霖眉间不动,反问道:“我认得这个人么?”
大风鼓袖,临松君平静地重复。
“我认得这个人么?”
铃铛霍然一响,东君反手掩了铃声,笑吟吟地说:“不认得,知会你一声罢了。这人算个枭雄,就是死得惨,怪可怜的。”





南禅 104.兄弟
黎嵘从繁杂案务中抬起头, 声音抬高,重复了一遍:“杀了?”
“临松君杀了北苍帝。”守备不安地垂下头, 跪在地上缓了片刻, 才重新说,“临松君下界后中渡大雪已停,他便自行前往北边。君上, 北边高墙已成群山, 从北地边沿一直到血海旧址,其间但凡有借着‘苍帝’的称号盘山称王的大妖, 临松君全部斩于剑下。”
“净霖下界已有半月。”黎嵘站起身,“怎么今日才报了上来?各地分界司都昏头了么!”
“非各地分界司瞒而不报。”守备喉结滑动, 抬起脸,颤声说, “而是临松君过境无妖生还, 没人禀报分界司。君上!此事非同小可, 须得递呈君父。北地分界司屡次请见临松君, 皆被临松君漠视不理。如此下去,北方恐要生变!”
“他杀了多少……”黎嵘语滞, “杀了多少妖。”
“一百零八。”守备说,“皆是称‘苍帝’者。”
黎嵘须臾间便已镇定下去。他说:“原信禀报,父亲那头瞒不得。净霖有父亲的斩杀口令, 又位列君神, 斩杀众妖非过乃功!告诉中渡各地分界司, 不必惊慌。”
“还有一事须得向君上禀报。”
“说。”
守备膝行上前, 急促地说:“临松君深入血海旧址,也在探查前尘案子!数月前君上命我等销毁陈庙,临松君已追查到了端倪!君上,这可如何是好?!”
此事做得隐蔽,就是九天境中也无人知晓。净霖不过出关几日,怎么这般快的就追查到了地方?
黎嵘愁眉不展,他思量片刻,突然疾步走了出去。
追魂狱震慑着余留的血海,距离九天君的大殿有些远,黎嵘历来觐见都要早几时。但他今日大步流星的方向却并非九天君的大殿,而是去了锁藏神说谱与天下经典的经纶阁。
黎嵘快速上了木梯,从瀚海书海中横穿而过。阁内飘浮着数只夜明珠,璀璨得似如天河星海。黎嵘却无心观赏,他达到顶阁时见得天青sè背身而立,正在持卷而观。
“净霖……”黎嵘放松语气,“你……”
“稍候。”净霖并不抬头,翻过书页,“你要说什么?”
黎嵘走近,才发觉净霖并非与他说话。颐宁贤者端坐书海小舟间,对着黎嵘稍稍欠身,随后对净霖说:“你屡次三番先斩后奏,毫无悔改之心,我是要参你的。”
“大殿门开。”净霖一目十行,“悉听尊便。”
颐宁说:“你为何要杀苍帝?”
“我杀的是无名小卒。”净霖略扫他一眼,“苍帝功德载入神说谱,与凤凰并列一页,这是父亲亲自提笔授予的名号。”
“但君父素未说过,从此之后严禁别人再担此称号。”颐宁说,“你在僭越行刑。”
“确实如此。既然父亲没提过,那么今日我再提也不晚。”净霖稍侧身,看向黎嵘,“恰好师兄在场。我查阅卷宗,君神有特令之权。我的特令便是,从此之后,天地三界严禁别人再担‘苍帝’二字。”
“儿戏!”颐宁急声,“所谓特令之权须得经过六君会审方可执行!”
“那便去请。”净霖冷声。
“九百年前血海之难,你也是这般肆意行事。”颐宁猛然起身,“鞭刑不曾让你长过记性,今时今日你还要重蹈覆辙!”
净霖缓慢地合上卷,纸页在他指尖“哗啦”合上,他看着颐宁,说:“如今你也该称我一声君上。”
颐宁站起身,他几欲要不认得说这句话的人是谁,他道:“你要与我论资排辈。”
净霖说:“你我阶位早已分清。”
颐宁怒极反笑:“君上,受我一拜!”
他抬起双臂,端肃恭敬地拜了一拜,随后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为了个称号,激怒颐宁绝非明智之举。”黎嵘说道。
“追魂狱案务忙重。”净霖单刀直入,“你直言罢。”
“你为何要杀他们。”黎嵘余光瞥向净霖翻过的卷宗。
净霖盯着他:“听凭tiáo令罢了。”
“大妖无数,偏偏要杀顶替苍帝的那几个。”黎嵘说道。
净霖说:“此乃父亲的命令。”
“净霖。”
“我奉命行事。”
“净霖。”
“咽泉剑奉命而生。”
“净霖!”
卷宗陡然挥摔在地,净霖回过身。他气势凌人,目光yīn郁。即便今时今日大家都装作查无此事,却仍然不能抹掉他被囚禁于石棺时留下的刻骨yīn寒。他走几步,迫近黎嵘。黎嵘喘息不畅,这压抑之感bī得他生生退了几步。
“不要利用‘兄长’这个尊称。”净霖冷眸寒声,“你偏爱拐弯抹角的试探,事到如今你还在试探。你怕什么?你已经手握重权。不要躲闪,黎嵘,韬光养晦也终有一战。”
“你还记得他。”黎嵘反问,“是不是?”
“你在说什么。”净霖嘲声,“我不过是想问你,清遥在哪儿?”
“你还在查!”黎嵘戛然而止。
“我闭关一场,过往记得清楚明白。”净霖稍退一步,“南边孩童无端失踪,七星镇里小鬼作证。九天门要孩子干什么?或者说父亲要孩子干什么?我睡了一场,清遥便消失了。我翻遍卷宗皆没有她的痕迹,她去了哪儿了,你们应该心知肚明。”
“我说过了。”黎嵘恢复如常,“我在石棺前告诉过你,清遥就是血海。”
“你撒谎。”
净霖抬手,无数卷宗登时纷乱飞起。顶阁间一望无际的皆是明珠,幻境在顷刻间就笼罩了他们俩人。卷宗在净霖目光里霍然打开,浩繁的墨迹顿时倾巢涌出。
“黎嵘。”净霖指尖掠过一行字,“九天门初立之时便归于父亲座下,历经血海之难,斩杀苍龙功德无量,九天境拟立时得封‘杀戈’二字归列君神。”
黎嵘说:“神说谱记载详实,你到底想说什么?”
“既然神说谱记载详实。”净霖身侧的墨风霎时冲向黎嵘,他问:“清遥在哪儿,陶致在哪儿?”
“君父第八子。”黎嵘说,“陶致背德叛道,姓名不足以录入。”
“连生卒也不详。”净霖说,“清遥又在哪儿。”
“清遥。”黎嵘抿紧chún线,“清遥身份特殊,不便录入。”
“你总在撒谎。”净霖目光冷漠。
“清遥是血海,九天门为除魔而生,难道你要父亲在上写明他杀女卫道么!”黎嵘提声,“你想查什么?你住手。如今局势已然不同于九百年前,世间再无邪魔,临松君对于父亲的用途仅此而已,你不要激怒他!”
“你们如何察觉清遥是血海的?”净霖不疾不徐,他如今已然不会再轻易动怒,面对黎嵘好似游刃有余,“神说谱上也缺了这段。”
“苍龙。”黎嵘飞快地说,“苍龙贪纳血海时清遥遭遇天火……”
“在此之前无人知情?”
“当然无人知情。”黎嵘声音紧绷,“否则血海之难岂会蔓延到那个地步。”
“撒谎。”净霖抬起卷宗,霎时扔得纸页翻飞,他说,“你们知道——你,父亲,你们知道。”
“我不知道。”黎嵘咬紧牙关,“我……”
“东君出世时,承蒙佛门点化。此乃世间第一大凶相,如若收入麾下,九天门名声必定更上一层楼。”净霖侧头,从无数墨痕牵出一道,“他于山中见得清遥,仅凭清遥一句话便俯首听命。曾经有个人问过我……”
净霖说到这里突然停下,他用了一瞬间皱眉,却记不起来这个人是谁。他记得过去每件事情,却总是觉得被人擦掉了一条线。
“……这不是机缘巧合,而是蓄意谋取。”净霖迟疑地说完,回看向黎嵘,“你我北行追查陶致之前,你曾经到过我院中,说过一句话。”
黎嵘说:“我曾与你说过无数句话。”
“这一句至关重要。”净霖重复着,“你说‘清遥近来常梦见你’。我当时才从七星镇回来,血海笼罩着那里。我去见她时,她才说过这句话。你怎么知道她常梦见我?”
“你是她九哥。”黎嵘已经觉得难以招架。
“不。”净霖缓缓阖眸,“是因为我在她的‘躯体’里。她认出了我是谁,留了小鬼一条魂魄。她给了我线索,她已经明白死期将至。父亲养了她,却无人知道她从何处来,怪病缠身致使她从未下过山。什么病这般古怪?”
“……别再查了。”
“父亲常年喂给她丹药。”净霖睁开眼,“药劲如此霸道,却被她当做了糖豆。多少年的休养,她的病从来没有好过,她被困在孩童的身躯里,拴在父亲的院中。所谓天下危机的血海之难不过是场闹剧,父亲用千万人的鲜血铸就了九天门的威名远扬。你我皆是他脚底石、手中剑,你我皆是助纣为虐的棋子。”
“你知道父亲的来历么?你根本不懂得这个人的可怖!他将天下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仅凭你几句话就能够撼动吗?!”
“那么孩子的用途是什么。”净霖跨近,眸中漆深,“孩子,整个中渡被明收暗抢的孩子,他们的用途是什么?喂养血海,还是制成丹药?或者两者兼顾。九天君以正道之名广纳天下贤才,然后将这些心系苍生的肝胆儿郎送上边线,最后叫他们葬身血海,死无全尸。澜海是其中之一,他常年守着清遥,他从中觉察了端倪。谁动的手,你,父亲,还是某位赤胆忠心的兄弟?”
“不是。”黎嵘反驳道,“不是!我怎么会杀他!”
“你下不了手。”净霖无情地说,“于是你看着别人下手。”
“这一切都是臆断。”黎嵘说,“你仅凭这句话就想要说服谁?天下分界,君父成为世间大统,真佛也要匍匐于九天境中!你看看三界,大局已定。”
“既然大局已定,你在查什么?”净霖说,“南边的旧庙全部摧毁,九天门的痕迹被抹得干干净净。你却还在九天君的眼皮子底下探查隐秘。你多次救我于危难之际,然而你要的不是一声‘兄长’。你是他最得力的儿子,你也是最像他的儿子。”
“住口!”黎嵘勃然变sè,“我待你,我待诸位,都是坦诚的兄弟情谊!你今日所说的诛心之言,与我的本意背道而驰!清遥之痛我也切身体会,你何做这般猜忌!”
“师兄要我活着。”
净霖忽然说。
“是因为我本相为剑。天下能杀九天君者,非我莫属。”
卷宗散落一地,两个人隔物对峙。中间不过几步而已,却像是横着天堑。兄弟两字轻易掰开,被砸得破烂不堪。




南禅 105.逆浪
“你们兄弟。”九天君撑膝坐在高位上, 对底下跪得泾渭分明的兄弟二人说, “在经纶阁怎么还打了起来?天下卷宗皆藏其中, 若是不留神坏了书本, 把你俩人革职查办也偿还不起。”
“我们兄弟意气用事。”黎嵘叩首, “让君父忧心, 罪该万死。”
“今日又无外人。”九天君失笑, “你倒还是这般拘谨。净霖, 你说, 何事惹得你们兄弟俩人不顾颜面大打出手?”
净霖说:“北边分界司报了信。”
九天君审视他们片刻, 说:“为父以为是何等大事,原来是此事。黎嵘,净霖此行虽有不当之处, 却是秉承我的命令办事。你适当提点他一二便罢了,动手实乃小题大做。”
黎嵘先拜了拜, 再说:“我既然授封担职, 就要一视同仁。净霖私自行刑, 到底不和规矩。”
九天君说:“此言不假。净霖, 你兄长这般行事, 也是为全个公正二字。此事说大不大,兄弟两人不必为此置气, 生了间隙反倒不是为父的初衷。”
净霖也叩首,说:“此番是我有错在先。兄长。”他上半身微侧, 对黎嵘稍稍一拜, “对不住。”
黎嵘连忙扶他, 愧疚道:“是师兄思虑不全。”
两个人在刹那间目光相对,又立即错开。黎嵘握着净霖手臂的手指收紧,净霖佯装抚袖,不经意般的掸开了他的手。
九天君在上只见他兄弟俩人兄友弟恭,不觉一笑,说:“这般才是。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几日后还有差事需你俩人同办,万不要再因此事留着不快。”
“儿子明白。”
他俩人齐声。
净霖起身告退,他将出殿门时听得黎嵘对九天君说:“君父的头痛之症可有缓解?我特差人在中渡寻到……”
黎嵘退出身时已是几个时辰后,他沿着莲池下阶,果见净霖坐在坛沿等待他。
“你我既然道不相同。”黎嵘缓步,“还有什么话要说?”
“头痛之症。”净霖倚剑,手指敲打着膝头,“已经步入大成之境的人还有头痛之症。”
黎嵘停步:“父亲封君以来夙兴夜寐,身体抱恙也不足为奇。”
净霖说:“我渡境时他便已经大成,寿与天齐的‘神躯’绝无抱恙一说。”
黎嵘看着他。梵坛的暮鼓恰好鸣响,莲池间惊飞白鹤,光影斑驳在净霖发间,他掌心里似乎握着什么,有点心不在焉。
“你想探查到哪一步。”
“兄弟同舟共济。”净霖面无表情,“自然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父亲圈养血海费心费力。”黎嵘抬了抬下巴,示意净霖看看九天境,“‘名’已成就,‘利’在何处?清遥常住在父亲院中,被喂养了那么多的血肉,少不得要助父亲一臂之力。父亲从臻境到大成用了多少年?你想必不知道。你已是天赋绝伦,而父亲只用了三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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