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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禅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唐酒卿
净霖手指一顿。
黎嵘说:“这般快,你明白了么?”
“根基不稳。”净霖思索着,“灵海虚浮,空有其表。”
“清遥如能活久一些,父亲便没有此等后顾之忧。当年血海危急,苍龙几次翻脸,父亲却置之不理。”黎嵘说到此处停顿少顷,“正是因为无法匹敌,所以才要假借血海之难。苍龙一死,再无禁忌。”
“你杀了苍龙。”净霖看向黎嵘,“你怎么杀得掉苍龙。”
黎嵘沉默半晌:“乱其心,趁其难。龙生逆鳞于喉下,攻其不备便可得手。”
净霖盯着他。
黎嵘说:“父亲为此布设已久,我只是棋子而已。”
然而他没有说完。
你也只是棋子而已。
“近年父亲时常抱恙,多现于头痛之症。”黎嵘受不了净霖的目光,他闪避开,继续说,“此事没有声张,知情者不过几个,并且父亲虽身体不爽,神智却相当清楚。换而言之,他疑心更重。我掌握云间三千甲,却镇守在追魂狱。父亲大殿守卫一千人,皆由云生掌管。比起你我,父亲更信他。”
“你一直在为父亲寻药。”净霖说道。
“我的药即便递上去,他也不会轻易下口。”黎嵘抄了把莲池水,洗着掌心的汗,“这种yīn损招数,他可是父亲。”
“卑鄙小人做过一次。”净霖说,“还想做第二次么?”
黎嵘随意地擦着手,他轻轻摇着头:“你欲行光明磊落之事,也须看看对手是谁。师兄最后忠告你一次,不要轻易上当,不要为其动怒,不要拔剑动手。杀他容易,后续却相当难缠。九天君已是天下正道之首,他是群神君父,若不是铁证如山,谁也不能擅自杀他。三界封号尽在他手掌之间,单是‘父亲’二字便足以压倒你我。空口无依,众怒难平。”
净霖落地,将要离去。
黎嵘坐下在他方才的位置,说:“你掌心里捏着什么。”
净霖回首,掌心佛珠一抛而起,再稳当地落了回去。血迹早已沉淀成暗褐sè,却让黎嵘感觉触目惊心。
“一颗旧珠子。”黎嵘说,“给我罢。”
净霖不理。
黎嵘大声说:“你留着干什么。”
净霖看也不看他一眼,将佛珠递进了口中。黎嵘陡然站起身,净霖已经吞咽了下去。他舌尖渗漫血味,涩得他直皱眉。
“这是我的东西。”净霖瞥他一眼,如此说道。
几日后九天君要他俩人办得差事便下来了,往南督查分界司修建新庙。如今各地掌职之神时有替换,地方庙宇自然也要随神更换。这差事既不危险,也不急迫,却召集了两大君神齐力协办,地方掌职之神都以为是九天境重审差职,早在他俩人到来前就打起jīng神。
净霖觉得这其中隐约不对,却又无从说起。他只能先与黎嵘同行,俩人下到中渡,着手督查。
京都临近之地皆属净霖名下,他虽料理的时日不久,却也算是井井有条。倒是京都豪奢之地,竟连笙乐女神的庙宇也没有。
“我传女神之话,知君父圣意。”笙乐的侍女隔帘而坐,“然而女神惠泽难绵,不宜大兴土木。还望二位君上回禀君父,特免京都庙宇之事。”
黎嵘颔首,他还要兼顾此地分界司,稍作寒暄后便退身出去了。
净霖端坐在帘外,热茗韵香袅袅。他本欲退身,岂料侍女忽然俯身,在帘内轻声说:“女神特差我问候君上。君上百年闭关,福在大成。”
净霖说:“我臻境方渡,大成尚且不定。”
“所谓因果lún回,君上历经磨难,方知苦楚。大成之境如道深渊,大成之境如道浅显。君上来日必能顿悟。”
净霖手指触杯,他说:“……我前尘已过,还不算知苦?”
“人生八苦。”侍女的珠钗在帘后隐约摇晃,她细声慢语,“君上食之便懂。”
净霖不语。
侍女便俯身退下。室内寂静,净霖孤身枯坐,眼前茶雾缥缈。珠帘层层,门窗皆未合闭,有风不请自来。
净霖不知坐了多久,直到听见了雨打芭蕉声,才恍然下起了雨。他侧头看阶下绿意清瘦,在风中不堪敲打。廊下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疾风骤雨,隐隐有不祥之兆。
净霖扶杯饮掉凉透的茶,黎嵘正好步入室内。净霖宠辱不惊,说:“父亲出了何事?”
“病卧床榻!”黎嵘夹杂着寒气,“昨日殿朝时竟然昏了过去,头痛之症已经掩盖不了。”
“他将你我两人差遣到此。”净霖说,“便是提防。”
“除非他早已知晓自己近日将病。”黎嵘略微焦急地说,“此事真真假假,倒像是引人上钩。”
净霖说:“你咬吗?”
黎嵘闭眸片刻,说:“我即刻回程,须得亲眼一见方能决断。若是真的病了,此刻也必不能让他死!”
他临行前才与云生交换驻防,云间三千甲就在大殿各门处把守,一旦九天君真的病倒了,他又在中渡之地,简直是欲盖弥彰!颐宁一派虎视眈眈,群起而攻之绝非黎嵘所愿承受的后果。
黎嵘急身回撤,他前脚一走,净霖便起身别过笙乐侍女,冒雨横穿过京都,踏入自己的封地。
bào雨不沾身,净霖天青sè融于雨间。他似乎总于大雨之时遇见抉择,就好比此刻他站在人前,手里展开一纸长单。
“我奉君上之命驻守此地。”殊冉抹净面上的雨,“借着掌职之神的身份深查各地,此页所记地名皆是已被摧销原名之处,它们无一例外,全是九百年前九天门奉命收纳孩童的地方。”
这满满一页写得密密麻麻,净霖拨开水珠,说:“劳驾了。”
“君上!”殊冉说,“杀戈君麾下诸神也在追查,并已将各地旧庙全部抹平。君上要拿人,仅凭此单也毫无作用。”
净霖将纸页折起来,他说:“我知道。”
殊冉上前一步,说:“我曾受帝君大恩,九百年来留守于此等待君上。君上!此行不易,我岂能袖手旁观!”
净霖说:“你是佛兽,命不该绝。梵坛如今虽已筑于九天境中,南禅旧寺却仍留莲池。从何处来,便归何处去。”
殊冉“扑通”跪地,他说:“我受帝君之命……”
“这世间已没有帝君。”净霖说,“你说的这个人,我不认得他。”
殊冉难抑哽咽,他突然拽住净霖的衣角,说:“君上何不再忍耐几日!此次前去,必然凶多吉少!”
净霖掸衣转身,怔神于雨中,忽然说:“雨这样大,我竟像是在等一个人。”
巍然大门已经闭合,大殿之外群神恭候。云间三千甲严阵以待,四君皆守于侧,黎嵘甚至披甲而立。
“父亲无故病倒,若非有人下毒,岂会如此!”云生上前呵斥,“你阻拦在此欲意何为?黎嵘!你要如何!”
“兄弟诸人皆能近身,到底是何人所为,查明之前一概后退!”黎嵘横枪。
“既然大家皆有嫌疑,你又为何能跳脱其外?”东君说,“打开大殿,容群神侍奉在侧,你我诸位兄弟全部后退,这样才够坦荡啊。”
“我离境不过几日,父亲便横卧病榻。眼下危急关头,谁要趁乱下手尚且难定。”黎嵘分毫不让,“我职责镇守大殿,不会退让!”
“你生怕担上杀父弑君之名,故而来此一招,栽赃他人。”云生紧bī,“你一离境父亲便病倒,往日也是你在搜寻药物,早已扯不清了!”
“你我这些年虽政见不合,却情谊仍旧,何必这般咄咄bī人!”
“只怕你心怀鬼胎做贼心虚!”
他俩人争执间忽听殿门大响,东君几步迎去,问道:“何事!”
却见门外守卫滚身淌血,厉声道:“君上!临松君持剑破门,已bī近了!”
黎嵘猛地推开人,说:“你说谁?!”
云海轰然撞起青芒,罡风倏地荡扫全境,追魂狱下的血海也闻声怒卷波涛,红sè从远处蔓延而来。
东君陡然推了把人,喝道:“愣着做什么?他已将步入大成之境,在场谁也不是他的对手!速去梵坛请出真佛!”





南禅 106.梦终
黎嵘当即阻拦, 他说:“净霖的来意尚且不明,不要惊动……”
“他的来意明明白白。”云生目光眺出云浪,“养虎为患, 终成大害!”
言语间九天境剧烈震动,追魂狱震得尤为厉害,邪魔在镇塔下狼奔豸突,警天钟长鸣不止。群神慌忙扶着廊子石柱,眼看守备连连败退, 忽听梵坛众僧诵着经疾步而来。
佛光驱除yīn霾, 九天境的震动被一指定住。真佛无声无息地拈花而立,殿中的惊乱刹那云散。他依旧微笑,以目静观九天君。
“君父身受五伦之毒,须得置于金芒大棺间, 镇以百僧加印梵文链,沉于梵坛莲池中净涤七七四十九年方可破除。”
“世尊救命!”云生欠身跪地, “性命攸关!净霖来势汹汹, 只怕已坠杀孽魔道,如不能阻拦住他, 三界必起血雨腥风!”
真佛侧目,天际杀声震耳欲聋,他说: “东君主生道, 而今能阻他一阻的唯有杀戈君。”
黎嵘顿时后退, 他握枪颤抖, 涩声说:“我不能如此。”
“你不杀他。”云生霍然抬首, “他便会杀了父亲,杀了你我!”
“如若父亲无罪,”黎嵘说,“净霖何必如此!”
“父亲何罪之有?父亲荡除血海,开立三界,册封群神!没有证据,便是谋逆!他要背负这杀父之名,你也要纵容下去不成?!”云生已经起身,他说,“况且苍龙一事,你心以为他真的忘得掉?大哥!他是来报仇的……他是来找我等报仇的!”
“不是!”黎嵘陷入两难绝地,他说,“我早已叮嘱过他……”
“他与你同办差事,父亲便病如山倒。你归境料理杂务,他便步步紧bī。你不阻拦住他,日后便是百口莫辩。”云生握住黎嵘一臂,情切地说,“大哥,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他话已至此,再明白不过。君父不论死还是不死,都必须要有个人承担罪责。净霖来得正好,这杀父弑君的水泼上去,他们便都解脱了。
黎嵘曾经嘱咐过净霖,不要轻易动手,因为出师无名。然而这一病千载难逢,错过了再杀九天君就是难上加难。如若这世间的龌龊wū秽必定要有个人来担,那么临松君来了。
他已料得此行难活,但是他还是来了。
净霖剑磕地面,他用帕擦掉指间的血迹,破狰枪凌风突来时他已经等待多时。乌沉沉的云海就在脚下,中渡的大雨使得他指尖cháo湿,握着剑柄有些滑腻。
风浪涌动,破狰枪直掷门面。咽泉剑“砰”声格挡,接着见铁甲与常服猛撞在云海间。周遭缭绕的云雾荡然无存,两个人隔着剑锋和枪杆睁目相对,下一刻黎嵘哑声说:“后退,还有来日!”
电光石火间黎嵘猛地被挑掀而起,千斤重的破狰枪在咽泉剑前毫无优势,疾风狂虐,骤雨般的撞击声应接不暇,黎嵘被击退砸地。净霖剑势惊空,顷刻间已劈到眼前!
黎嵘横枪接下,背部受挫,整个台阶登时崩塌,轰然陷下去。他枪退其险,一脚蹬在净霖xiōng口,倏然翻起。净霖收剑旋身,两人踩着碎石渣土虚实险战。风云变幻,净霖近身时撩剑上挑,黎嵘不防此招,铁甲由xiōng口一线霎时崩碎,咽泉剑尖已抵在他喉头。血花顿爆,黎嵘撑身不及,已经被净霖踹翻在地。
黎嵘扒住莲池边沿,趔身而爬。他喉头口齿间涌的皆是血,从xiōng口挑到锁骨之下的血线刺目。
九天台的长阶延伸而上,血海已泛滥在四周。净霖甩掉剑锋上的血,他望着真佛,真佛也望着他。
“你看见了什么?”
“尸山血海。”
“你为何而来?”
“杀人而至。”
净霖发已经散了,他适才才擦过指间又淌着血水。他见无数神佛立在后边,真佛的悲悯与曾经渡他入门时的神sè一模一样。净霖略仰起头,剑锋随着脚步划在台阶。
“净霖。”真佛叹声,“回头是岸。”
净霖踏上阶,bī得一众银甲不断后退。他剑脊上滑的不知是别人的血,还是他自己的血。他已然走到了这里,他早已没有回头的选择。他明白从此之后他将负以何等的罪名,但他全然不在乎。
他轻声说:“晚了。”
九百年前,黎嵘说大局已定,奉劝他等一等。
九百年后,黎嵘说大局已定,依然奉劝他等一等。
可是净霖等不了了。
他在等待中丢失了全部。道义、情爱、痛苦一并消失,他从石棺中醒来的那一刻便是为杀人而生。断情绝欲叫人永远不会再痛,它杀了叫做净霖的这个人。
梵坛莲花怒放,众僧肃穆盘坐。九天君镇于金芒大棺间,净霖足迈上阶,青芒与金光交错于九天高台。剑风咆哮着劈开天地浑浊,龙息与剑锋合二为一,随着净霖的疾步骤然破开面前阻碍。他锐不可当,听得真佛呼声,四君一齐跃身而起。
银甲包围,僧声叠荡。缚棺梵链齐声震响,东君山河扇呼风以阻,却见净霖剑势间似有黑雾盘旋而出,龙啸一发冲天!
诵经声急促,嘈杂于邪魔嚎叫中。九天境已被渲染成殷红,净霖衣衫被刮破,他猛地凌身冲开千万阻拦,但见咽泉剑青光刺眼,九天君的脖颈间血股迸溅。那剑锋一路劈下,甚至将金芒大棺破开裂纹。
黎嵘悲恸失声:“净霖!”
青衫落地,上方梵文破链衔接,狂风扑面。四君喝声,天地神佛齐力下印,云海刹那静滞。
黎嵘见得净霖回了头。
随后风云肆啸,整个九天境都被重砸向下。云间倏而猛烈震荡,咽泉剑“啪”声爆碎,那青衫以肉眼可见之速消融于大风之中。破絮凌飞,一颗佛珠渗着新添的血,掉进了红sè的莲池。
九天境骤陷黑暗。
瓢泼大雨盖地而覆,砸得水面蹦珠嘈声。洪浪疯涌,一切前尘被撕裂成光点。无数张脸浮隐于惊涛巨浪之中,哭和笑相伴紧密,那白袍银冠的少年郎在飞速后退的狂影间越来越清晰。
油纸伞半挑,净霖双眸破冰敛笑。他隔着雨帘,脸颊贴在苍霁背上,缓声说着:“……不是临松君。”
铜铃一震,霍然响起。
那人又变作了大雨间失声哽咽的模样,他揽着龙鳞,仰头淋雨,痛哭道:“求求你……”
虚景一触即破,棺中佝偻着身躯的人一遍又一遍地在墙壁上划着血线,他疯癫地念着:“七星镇……鸣金台……来接我回家……哥哥。”
诸般虚景猛地破碎,莹光乱舞在黑夜。河水倒逆的声音响在耳际,意识被骤地拽扯向下,不断地沉向无边漆黑。身体也跟着倒栽冲下,在坠破镜面时铜铃中道而止。
“我道已崩。”
苍霁突然破水而出,他用力爬身,在冰凉的河水中蹚水寻找。
净霖。
苍霁颤手摸索在水中。
净霖。
忘川河环过迷津,黄泉冷得苍霁双臂乏力。他摸不到人,已然忘记了身在何处。他慌乱地在河中一脚深一脚浅地找着人。
一场大雨下了多少年,苍天从一千四百年前嚎啕至今。苍霁记得他为鱼时的第一眼,净霖在窗边枯坐半宿,状如白瓷,被人拙劣地拼凑成形,却少了至关重要的东西。
他从来不是想要吃掉净霖。
他只是在渴求他失去的逆鳞。
铜铃一直在响,苍霁似乎被困在忘川河中。他愈行愈沉重,双腿被淤泥拖着,寒冷更盛。苍霁拨开水浪,突然栽进了水中。
忘川河变得深不见底,苍霁沉身坠下,磕到底部时被惊起的淤泥包裹,他咳嗽起来。
“净霖!”
苍霁奋力挣扎,河水浑浊不堪。他扯开束缚,却已经被淤泥吞入更深处。苍霁呼吸不畅,他撞着泥壁,听铜铃声音变得遥远。
须臾之后,苍霁霎时睁开眼。
他盯着屋顶,喘息急促。天sè朦胧,骤然转变的场景让他有一瞬间辨不清真假。室内的茶杯忽地倾倒,苍霁闻声坐起。
净霖正看着被热茶泼红的指尖,听到动静侧头看来。岂料苍霁“哐当”地站起身,他鞋也不穿,疾步撞开桌椅。桌上的茶壶杯盏碎了一地,他猛地拽住净霖的手臂。
是真的。
苍霁眼眶发红,他甚至在一刻不知如何张口。他紧紧地攥着这个人,仿佛一松手净霖就会消失不见。
净霖被握得手臂生疼,但是他神sè如常,走近一步,低声说:“怎么了?”
苍霁倏地将人抱进臂间,他手掌仓促地摸在净霖后脑和背部,既像是无处安放,又像是不敢用力。他抱着净霖轻晃了晃,臂间收紧,将脸颊贴蹭在净霖耳边和发间。
“净霖。”
苍霁沙哑地念。
“净霖。”
“嗯?”净霖埋着脸,反手轻搭在苍霁后背。
“我的。”苍霁偏头蹭掉cháo湿,抵着净霖的耳边,低哑地唤,“净霖。”
净霖觉察到耳边的湿热,他似乎知道那是什么,所以埋脸不动,只是用手掌顺在苍霁背部。
苍霁抱得净霖脚尖离地,他蹭着净霖的侧脸,难过地说: “是我的净霖啊。”
是我珍重如宝,揣在心窝里的净霖啊。




南禅 107.奉春
夜里净霖睡得很不好, 因为苍霁箍得他几次喘不上气。被窝里热, 净霖贴在枕上时觉得自己在出汗。衣料黏在身上,他稍稍一动, 苍霁便会紧随而来。
苍霁用指腹虚描着净霖的眉眼, 净霖抬指将苍霁的手贴在颊边, 然后半睁着眼,在昏暗里注视着他。
苍霁喑哑地说:“要睡吗?”
净霖的食指轻轻地抵消他的声音,从枕间撑起身,斜倾在苍霁的上方。黑鸦鸦的发铺在枕席间,顺着净霖的肩头滑到苍霁xiōng口。
苍霁掌心热烫,从净霖的后颈沿着脊梁骨一路滑到了他的腰间。
净霖若有所思地端详着苍霁,说:“不睡。”
“那就这样。”苍霁看着他, “让我多看几眼。”
净霖忽然俯首, 手臂撑在苍霁xiōng膛, 对着他凌乱的发轻吹几口气,一边看着它们摇摆,一边说:“嗯……你梦见自己的前世了吗?”
“我没有前世。”苍霁承担着净霖的重量, xiōng口如同被填满了又酸又热的柔软。他略抬头,鼻尖轻蹭在净霖侧颈,说, “也不指望有下一世。只能竭尽全力, 把握此刻。”
净霖觉得痒, 可是苍霁不让他退。苍霁湿热地呵在净霖的脖颈, 顺着弧度缓缓地吻过去。薄chún带着热度, 又烫又麻,吻得净霖指尖微缩。
“我如果错过这一刻。”苍霁抵在净霖耳边,“就好比没有活这一遭。”
净霖被苍霁咬到了脖颈嫩肉,他陡然低声嘶气,偏头说:“轻一些。”
苍霁力道加重,净霖彻底贴在了他的xiōng口。两个人密不可分,净霖的发被揉得凌乱,他被衣衫挂住了手臂,苍霁拽着那布料轻而易举地撕开。
“不行。”苍霁恨不能将净霖揉进身体里,他探手扯上被,把两个人笼在其中。他交握住净霖的一只手,抬到chún边,沿着手腕内侧一直往上吮咬着留下痕迹,有些咬牙切齿地重复着,“不行……我怎么能对你轻一些?我咬着你,距离吞下去只有一条线而已。”
净霖半阖了眼,说:“我不要被吞……”
苍霁猛地坐起身,他bī近净霖,揽着净霖,发狠地吻着净霖。单枕被推滚在地上,净霖被掐着腰拉在苍霁面前。苍霁一双眼凶得发红,他说:“你不要?你不要我吗?净霖,你要推开我,你要杀了我吗。”
净霖突然双掌夹住苍霁的脸颊,清脆地“啪”一声。他气息不匀,凑首胡乱地咬了口苍霁的脸颊。
苍霁哑声低笑,他转头追过去。两个人吻在一起,苍霁撬开净霖的chún齿,将那稚拙的舌吮在chún间,毫无顾忌地侵袭霸占。
被子被顶成一团,闷得净霖探臂想要透气。可是苍霁一点也容许他离开半分,那手指被捉回去,摁在苍霁的xiōng口。
翌日净霖从被间爬出来,他被窗口透出的亮光晃花了眼,定了定神,才发觉苍霁不在榻上。
净霖趿鞋,从被间出来后绕过屏风,见得镜中人浑身痕迹。他转过身,回看自己背上也是痕迹,后腰上被掐抱的地方指印清晰,显得有些可怖。
分明没做什么,看着却让人心猿意马。
净霖碰了碰耳朵,从屏风上拉下新衣。他松垮地披上宽袖大衫,趿着鞋踢开了门。
外边银装素裹,大雪正稠密地飘。天地间寂静无声,蒙蒙亮着,寒意砭骨,却没什么风。苍霁也套着件宽衫,正蹲在廊子边沿仰头看雪。
背上一沉。
苍霁便收回目光。他微侧头,用颊面蹭了蹭净霖的发顶。净霖闷着头,像饼似的摊覆在他背上。
苍霁缓缓地前后摇了摇身体,说:“咬得疼么?”
净霖“嗯”声。
苍霁说:“我也疼。”
“骗人。”净霖摆正脑袋,“我才没有咬你。”
苍霁突然笑出声,他长舒一口气,反手扶住净霖,霍然站起身。他背着净霖,下了阶踩在雪上,转了一圈,说:“都啃脸上了,还嘴硬。疼得我半夜睡不着,可不得找点事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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