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风流人物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瑞根
这些边民民风强悍,多习练武技箭术骑术,还有不少本来就是逃卒,寨子中饲养的健马亦是不少。
若是他们要成为乱军,其战斗力就不是那些个为就食求活的乱军所能比的,而且有逃卒在其中组织领导,那对边军和地方城镇的防御进攻套路都十分清楚,一旦对阵起来,就不容易剿灭了。
“这些边地寨子缺粮情况也很突出么?”冯紫英再问。
“连续三年大旱,这些边地寨子实事求是地说,情况要比许多地方好得多,但是他们中精壮劳力也多,消耗也大,原来还能从军中得到一部分接济,但是西北军东行之后,朝廷对剩下来的三边四镇军中的粮饷就克扣得厉害了,说是为了支持在山东打仗,所以榆林军现在自保都来不及,不可能再给这些寨子多少赈济,所以拖到现在算是不错的了,伯颜寨和拜堂寨离大、小理水最远,从去年到今年又没下雨,灌既困难,粟米几近绝收,所以最先断粮,……”
冯紫英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这些情况了,“那为何都冲着吴堡来?绥德不敢打,米脂不敢去,还有安定也不远啊。”
刘定峰苦笑,“安定又有几颗粮?不也一样是乱民四起,危在旦夕了?”
数风流人物 癸字卷 第一百二十一节 天要吃人,人要吃人
冯紫英大吃一惊,“安定也有乱军了?”
“早就有了,只不过前期规模不大,但现在保安、安定那边受到庆阳府那边影响,但是最重要的原因还是粮食不够了,所以乱民纷起,也没有办法,……”刘定峰叹息不止,“都知道造反是掉脑袋的事儿,但是与其饿死,不如搏命一把,所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冯紫英心里发沉,“吴堡看起来要比安定更有价值?”
“大人,山陕之间黄河上的几大渡口,碛口渡排名靠后,远不及风陵渡、龙门渡、保德渡、蒲津渡、龙门渡这些渡口,但是碛口渡和更南边一点儿的军铺渡却是连通延安府和汾州以及太原府最便捷的路径,而吴堡县作为河对岸的县城,山西这边大量物资都是运到吴堡县城进行交易,粟米、小麦、驴马、药材都选择在吴堡县城作为交货地点,虽然吴堡县城人口不多,但是粮食货物囤积却不少啊,……”
难怪,冯紫英明白过来。
陕西这边靠近黄河渡口的州县城有四个,由北至南,府谷、葭州、吴堡、韩城。
府谷地理位置太靠北,主要是作为山西镇和榆林镇之间军事需要和调动所用,葭州周围没有合适渡口,最近的一个都在南边八十里的螅蜊峪了。
螅蜊峪渡口沿着黄河向下不过十里地对岸就是碛口渡,实际上这里更靠近吴堡县城了。
吴堡北面就是螅蜊峪渡口,对岸就是碛口渡,所以这周近的县城就只有吴堡县城,这自然而然也就形成了一個来往中转的物资集散地。
而最南面的韩城就更遥远了,都属于西安府了,通过龙门渡、河津渡与山西联系。
也就是说,在延安府东部这一片,府谷与保德渡之间的联系太靠北,距离太远,仅能满足榆林军东段的需求,那么中部基本上就是靠螅蜊峪渡口和碛口渡之间来联系,而居中的吴堡县就成为一个枢纽。
粮食和各类物资在这里聚集,吸引了大量客商,自然也就成为乱军眼中的肥肉。
“看来这些乱军对吴堡县城是志在必得了啊。”冯紫英感慨。
自己还是判断错误了,还以为吴堡县城吸引力没这么大,但现在看来,有这样一大批粮食和物资在城中,乱军是无论如何都不肯舍弃的。
也难怪从葭州、绥德、青涧的乱军都蜂拥而来,都是瞅着了这吴堡县城里的粮食物资了。
“从目前形势来看,很难让这些人放弃,他们现在眼睛珠子都是发红,哪里有粮食就冲着哪里去,没有粮食,他们这些乌合之众随时可能火并和崩溃。”刘定峰很肯定地回答。
“那就更不能让他们得手。”冯紫英态度越发坚决:“让他们占领了吴堡县城,那势必增强他们的战斗意志和信心,没准儿就要东渡山西了,我看山西这边根本就还没有做好应对准备。”
李桂保和刘定峰都有些诧异,山西的情势恶化糟糕关自己一方什么事儿?陕西巡抚难道还要管山西的事儿了?
“是不是觉得我有些多管闲事了?换了别人也许巴不得这些乱军都去山西,这样也也省些力气。”冯紫英摇摇头:“没那么简单的好事儿,山西这边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一样不容可观,只是欠缺一些火引子,一旦这些陕西乱军过来,命不好就要把这边也搅起漫天烽火,我这个陕西巡抚有没有责任不好说,但是朝廷肯定会不满意,……”
“更重要的是,山西这边若是乱起来了,极有可能倒卷回陕西,从山西这边要回陕西,渡河就要容易许多,船也要多得多。”冯紫英揭开谜底,“到那时候南边的西安府恐怕就要首当其冲了。”
西安府东部的韩城、郃阳、澄城、同州、朝邑这些州县都是紧邻黄河,一旦乱军席卷山西,从山西向山西倒卷,极有可能就波及到西安府东部沿着渭河这一线的关中平原,那就真的要动摇国本了。
现在乱军的活动范围主要还是在延安、庆阳和平凉三府,都属于偏远贫困区域,若是连关中平原都不再安全,陕西局面就难以控制了,冯紫英不能让这种局面成真。
李桂保和刘定峰都明白了过来,不再质疑,这种看问题的角度不是他们能想得到的,作为朝廷官员肯定有更高层面的考量。
“那大人的意思是……”李桂保犹豫地问道,他还是有些担心这样实在太过冒险,但冯紫英态度又如此坚决,让他左右为难。
“尽快过河,我们掩饰身份,争取进吴堡城,找到那知县夏之令,再来商议其他。”
冯紫英觉得这夏之令名字有些耳熟,应该是自己在离京之前匆匆了解了一下陕西全省官员情况。
但一个知县实在太不起眼,而且吴堡县又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县,所以他也只是听说过这个名字,并不清楚这个人能力如何。
现在看来在乱军围困的形势下还能组织起衙役和民壮守城,应该是相当不错的了。
“怎么进城?”刘定峰大惑不解:“进城之后恐怕再难出来,太过危险,不如先过河,再作计较。”
冯紫英自然清楚刘定峰他们的担心,他也能理解,但是现在吴堡县城危在旦夕,说不定拖一二日就要被攻陷,到那时候局势就不可收拾了,所以他必须要提前介入,想办法力挽狂澜,避免吴堡县城沦陷这个局面出现。
“也好,那我们先过河,另外定峰,你说从伯颜寨和白云山过来那两股人马什么时候能到吴堡县城左近?”这个情况很重要,如果这两股力量很快就要赶到,一旦汇聚起来,情况就更复杂了。
“伯颜寨那边路途比较远,大概还在两百里地开外,估计起码还要五六天才能赶到,而这边围城乱军也担心伯颜寨和拜堂寨的人来了,恐怕就会喧宾夺主,所以他们也急于抢在伯颜寨拜堂寨的人之前打下吴堡,另外白云山这股人马人心不齐,倒是不足为虑,小的也能从中作梗,……”
刘定峰的话被冯紫英打断,“不是作梗,而是要让他们为我所用,届时我会出面,……”
“大人?”李桂保急了。
“放心,我不会以巡抚身份出面,而是以巡抚幕僚身份出面,这这一带的乱民也没有谁认得我,我以汪文言身份出面,想必够用了。”冯紫英胸有成竹。
冯紫英一行人赶到碛口渡时,已经第二日午后了。
看得出来碛口渡这边还是十分热闹。
这里其实就相当于是一个规模不小的集镇了。
各种建筑物沿着渡口呈半弧形延展开来,形成几条街道,沿路的商铺、饮食店、茶铺、当铺、粮铺、油坊,鳞次栉比,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驴车,马队,牛羊,杂乱中带着几分生机活力。
各种操着河南、北直、湖广那边口音的人比比皆是,蒙古人也不少见,在渡口靠河岸边,甚至还有一座财神庙和关帝庙。
渡口上的渡船有两种,一种是羊皮筏子,一种则是木质渡船。
羊皮筏子简陋危险,一次最多只能容纳十余人,小的只能容纳五六人,但是价格便宜,而木制渡船规模要大许多,一次可以摆渡五六十人,还能装载不少货物,所以更受商旅欢迎。
冯紫英早早就换了寻常商旅衣衫,与尤三姐一道又把面色也稍作装饰,所以看起来已经有几分来往奔波的商贾模样了。
“定峰,找船过河吧。”没有犹豫,在碛口渡这边走了一圈,冯紫英就做了决定。
汪文言那边冯紫英在大同的时候已经安排人通知了,估计也差不多时间该到吴堡这边了,只不过当初没想到吴堡会遭遇乱军围攻,也只有等到过河之后再来想办法联系了。
渡口上从陕西那边过来的商旅明显比这边要多得多,现在从山西往陕西那边去的就寥寥无几了,碛口渡这边的商旅很多都是在观望,很显然他们都得到了消息,要看吴堡那边战事情况如何才会作出决定。
冯紫英这一行人过去还是很岔眼,这个时候可没有多少人敢往那边走了,除非是有急事或者是在那边有些关系的人,冯紫英这一行看上去更像是在那边又门道的。
船晃晃悠悠地沿着河岸向西而去,连年的干旱让黄河水水量小了许多,照理说这个季节已经该有雨了,但是至少从冯紫英一行经大同南下这么久,却是半分雨的影子都没见着。
“日暖夜寒,东海也干,早就知道今年年成不好,但是也没想到老天爷会这样干。”满脸皱纹的船夫失神地看了一眼西岸,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年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几位客官,看你们也不是延安府那边的人,这个时候还要去那边儿,也不怕出事儿?”
“老爷子也知道那边不安泰?”冯紫英随口问道。
“都是一帮求饱腹的苦哈哈,这年头,老天爷要吃人,老爷们也要吃人,泥腿子们怎么办?总要当个饱死鬼吧。”船夫目光里多了几分迷离。
数风流人物 癸字卷 第一百二十二节 纷乱驳杂,乱中取势
看得出来这一位船夫是有些经历和故事的人,不过冯紫英却没有那么多心思来探究,能在这黄河岸边上撑船,这等混乱局面下还不惧怕,多少有些来历,但那又如何?
无论是乱军那边的眼线,还是真的这块地区中一些大人物的耳目,面对这种局面,恐怕也都没有太大的作用。
吴堡城中的粮食物资已经成了一个让所有人无法舍弃的磁铁石,乱军固然源源不断地向这里涌来,同样官府也不敢轻易放手,那个知县夏之令表现不俗,而现在自己知晓了也不敢轻易就让吴堡县城和诸多物资粮食落入乱军手中。
船缓缓渡江,和冯紫英他们一行一起渡江的还有七八个人,并非一路,有三个人应该是一行商旅,还有两名是单身客,另外两人应该是父子,看样子是要归家。
整个一行过河,并没有什么太异样的情形,冯紫英也寻机和其他几拨人聊起话题,但是人人都很谨慎,不肯多说,只说天时不好,收成歉收,所以才会这般艰难,半句不提就在河对岸的乱军围城之事,就像是不知晓这个情况一般。
下了渡船,冯紫英立即感受到了与山西那边截然不同的紧张气息。
渡口上在看不到碛口渡那边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人们都是来去匆匆,在渡口边上的几处房屋都是关门闭户,只有寥寥一两处是开着门的茶水铺子和食肆,但光看那幌子都是有气无力地挂在竹竿上,流露出一种寥落的气息。
下了船的客人们立即就分道扬镳,各自匆匆离去,倒是冯紫英这一行人似乎还找不到去处一般,去了食肆吃点儿东西。
食肆老板应该就是本地人,略显油腻地面孔带着讨好的笑容,额际的头巾早已经被汗水打湿,搭在肩头的汗巾呈现出一种赭黄色的汗渍,斑斑点点,见到冯紫英一行人进来,便忙不迭地替一行人擦拭桌凳,询问冯紫英一行人要吃点儿什么。
冯紫英很是好奇既然这陕西缺粮都缺的这样厉害了,这渡口上居然还能有食肆,难道就不怕饿肚子的人抢上门来?
人都要被饿死的时候,哪里还能管得了你什么规矩王法?
“老丈,听说现在吴堡不太太平,你这食肆还能开下去,不容易啊。”冯紫英一边拿起一枚炊饼,一边随意问道。
这种渡口食肆,所能供应的食物也很有限,炊饼,熟羊肉,鸡子儿,就这三样,价格昂贵,但是能有就相当不错了。
“客官,不瞒你说,我们这小店,看人卖菜,若是换了别人,顶多就是炊饼,鸡子儿和羊肉是没有的,你们身份不一样,所以……,不过今日也就是最后一日了,明日这店也就该关门了。”老板看了冯紫英一眼,显得很内行地道:“你们是有身份的人,不至于赖我这几文铜钱。”
“哟,你这么认准我们有身份?”冯紫英也不在意,车船店脚牙,常年做这个行当的人,眼力劲儿可不比寻常。
“呵呵,看看你们的鞋,再看看你们走路的姿态,就能知晓。”食肆老板笑着道:“这年头,这个时候,还敢从东边渡河而来的,便是求财的,不该是你们这般行头,……”
没明确说,但冯紫英也知道对方多半是觉察出了自己一行人官府中人身份。
“看样子你也知晓县城那边的情形?”冯紫英再问道。
“这人来人往的,赶我这一行的能不清楚?不过是这些人都是冲着县城去的,所以这渡口才能保留没遭遇大的劫难,不过估计明天也就差不多了,朝这边来的人越来越多,自然而然就没有人会讲规矩了,所以我也得收拾东西好下船躲起来,看看形势了。”
店老板毫不讳言,“但我看这形势,只怕一年半载都难以恢复正常了,真要这吴堡县城被他们给打下来了,还不得变成一片白地,日后怎么还能恢复得过来?恐怕都只能自寻出路了。”
冯紫英在和店老板交谈的时候,刘定峰也在和两名五大三粗的店小二说着话。
看得出来这店老板和店小二都是见惯了风浪有些阅历的角色,对于冯紫英一行人的问话并不太抵触,也没有什么遮掩,不过太过深层次的话题他们也不会回答,或者直接就无视了,这倒也符合冯紫英的看法。
再说是地头蛇,但是当洪流来时,还要想螳臂当车,那就太不自量力了。
付了银子后,冯紫英一行就迅速离开了。
防人之心不可无,虽然不确定这店老板究竟是属于哪一边的,但也得要防着万一是某一股乱军的眼线,觉察出自己一行人可疑而报信带来的危险。
一行人疾行,一直到距离吴堡县城不到三里地时才停了下来。
这一带已经有些战场的情形了,不时可以看到小股乱军,或者说就是乱民,拿着竹竿,挂着一面连颜色都很难分辨的土布充着旗帜,又或者腰间悬挂一柄长剑或者柴刀,又或者干脆就是木棍中间或有有那么一两支长矛,乱七八糟地在路上通过。
刘定峰带着几人来到了一处土丘后的崖下,崖下挖出了一处窑洞,不过窑洞洞口被上方垂落下来的干藤遮掩住了,如果不走近仔细察看,是看不出这里有专门挖出来的一眼窑洞。
这里显得有些偏僻,距离从渡口到县城的道路也有一里多地,从路上也看不出这里有什么出奇之处,是一个藏身的好去处。
窑洞里干饼、水囊,还有一些兵器、甲胃,但是数量不算多,只能勉强够几个人的。
“大人,这里是我提前备用的,原来是考虑到我们一行人可能要暂时落脚,……”刘定峰解释了一句之后又道:“我们约好明日可以去和乱军见面。”
“和你表弟?”冯紫英讶然问道。
“不是,我表弟他们应该还在路上,按照日子和行进速度,估计要明后日才能到。”刘定峰苦笑,“我联系的是钻地虎这一拨人,当时我们出来的时候就说可能还要进去,如果到时候还没有打下县城,我们就还要再进去,所以还要请他通融。”
“还是给银子?对方不会起疑么?”冯紫英问道。
“钻地虎和跳涧虎这两拨人都在干这种事儿,商人们悄悄出来,但是不能带太多物件,也不敢带多了,否则人家随时可以翻脸,他们对人命不感兴趣,只对金银珠玉和粮食感兴趣,所以这生意几日前就开始盛行起来,……”
刘定峰显然是花了一番心思的,对这城外乱军的情形十分熟悉。
“那摇天旗这一支呢?”冯紫英又问道。
“摇天旗那一股管得严一些,或许下边还有人干这种事儿,但头目们明面上都不敢,……”刘定峰倒是夸赞了一句,“摇天旗对下边人控制很严,很有一手,事实上之所以一直没有正式大规模地攻城,就是钻地虎和跳涧虎不肯全力以赴,因为担心这样损失太大,而如果让摇天旗一股人去攻城,那损失自身不说,而且白白让这两股人得益,所以摇天旗也不肯单独攻城,就脱了下来,也存着多等一些人来合力攻城的心思吧,不过他们应该只知道白云山这一股人,却不知道伯颜寨拜堂寨的人也在南下。”
冯紫英点点头,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环顾四周,示意大家坐下来,他需要把自己的意图告知他们,不能让大家觉得是做一件没有希望之事。
“好了,我来和大家说一说我的打算,吴堡县城不能丢,这是我的底线,那么怎么做到这一点,尤其是外部乱军还在向这里汇聚的时候,大家都有疑惑,我来说一说。”
冯紫英渊渟岳峙,微微一昂首,脸上的自信让周围这几人下意识地就感觉到一股子昂扬气势油然而生。
“现在我们掌握的乱军大概是五支,钻地虎一支,吴堡本地的,跳涧虎一支,青涧来的,摇天旗一支,绥德凤凰岭的,这一支力量目前看起来最强,也最具有战斗力,首领也最有威信,算是最危险的,但钻地虎这一支,我感觉应该是战斗意志最差的,毕竟这里是本乡本土,固然是为了求活求财,如果给予其有些机会,未必不能收买或者招安,让其叛变,……”
冯紫英堂而皇之地从嘴里突出招安收买几个字,李桂保神色不动,但刘定峰却有些色变。
或许对官员们来说,收买背刺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尤其是对这些乱军来说,外人可能有些难以接受,但这真的不足挂齿。
“这三股力量,其实需要担心就只有摇天旗着一股,跳涧虎的可以忽略不计,……”冯紫英侃侃而谈,“我们需要担心的其实是后续这两支,也就是伯颜寨拜堂寨和白云山的乱军,但现在白云山这支乱军有了一个很好的切入契机,……”
数风流人物 癸字卷 第一百二十三节 虎胆雄心,独闯龙潭
夏之令脸色灰白地站在窗前。
被汗水打湿的发梢黏糊糊地脱落在额际,而身上多日未洗澡发出的汗酸臭味挥之不去。
换了以往他这个本来好洁净的性子,也早就无法忍受了,但现在一切都无所谓了。
命都快要没了,还在乎这个?
外间堂中人依然在吵吵嚷嚷,却他无动于衷。
竖子不足与谋!
一帮只知道自家槽里那点儿食的蠢货,只有当乱军冲进城里来,刀架在颈项上,才会明白到那個时候谁和他们有约定都只是一张废纸!
也不想想这些乱军见了财货会忍得住手?
真以为那摇天旗在外边儿有点儿信誉就能令行禁止了?
笑话,连边军都做不到,他能做到?就算他能做到,他手底下那些人呢?他约束得住?
还有那些不属于他管得其他几股乱军呢?
想到这里,夏之令就忍不住想要仰天长叹。
外边的乱军人数越来越多了,实际上不是乱军,而是那些来自各地的灾民、流民、饥民!
他们打绥德城,被击退,冲击米脂城,被打得落花流水,去葭州,更是被边军撵得狼奔豕突,可自己这吴堡却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也没有这个好条件啊。
这些乱军乱民都是听到了吴堡城即将被攻破的消息,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就是为了讨一口食,填饱肚皮。
葭州,绥德,米脂,青涧,甚至还有不惜冒着被黄河水吞噬,从山西临县那边乘坐羊皮筏子漂过来的,人数与日俱增。
夏之令也想不明白,怎么连山西那边的流民也往这边儿跑,陕西情形可要比陕西糟糕得多。
大概也就是冲着这糟糕的情形而来吧,只有一切被打烂搞乱,这些灾民才有机会。
想到这里,夏之令脸色越发难看。
绥德、葭州、米脂虽然也乱了,但是起码人家州城县城还算是稳定,还牢牢掌握在官府手里,但吴堡孤悬在黄河岸边,在周围其他几个州县自顾不暇的时候,在延安府更是束手无策的情形下,一切只能靠自己,但现在看来,自身的力量却是难以解决当下的厄难了。
依靠手中的衙役和民壮,再联合了逃进城里乡绅们的家奴家丁,在城外乱军发起进攻之际,夏之令咬紧牙关率领全城人打了两仗。
夏之令也知道自己指挥得很烂,他本来就是文人,又从未习过武事,全靠着一腔热血和勇气来鼓起大家的斗志守城,还好,城外的这些乱军表现更糟糕,两仗打下来,乱军丢下了一二百具尸体退了下去,这两日便一直没有再发起攻击。
据城里消息灵通的人士说,他们应该是在商讨协调如何联合进攻,还在等待更多的乱军乱民到来。
想到后者,夏之令就更觉得绝望。
他已经向延安府、榆林镇和陕西都司发出了求救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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